虎奴诧异道:“宋司空?”他百思不得其解,“宋司空为何要弑君?”

“还记得宋在田休妻一事吗?”卫新咏无声的笑了笑,疲惫的道,“海内六阀是何等门第,门下岂容被休之女?即使端木家当时正韬光养晦,也断然不会容忍这样的羞辱。为了此事,太师端木醒是亲自向宋司空求过情的,论起来太师还是宋司空的长辈。但即使如此,宋司空都没准许。若只为了端木无色不贤…宋司空的为人,还有他的身份,岂会跟个儿媳计较到这地步?这其中哪能没有内情!”

虎奴下意识道:“什么内情?”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改天换日

第475节第一百三十六章 改天换日

“卫新咏三翻两次夜入司空府,至天明才离去。”沈宣皱着眉,对左右幕僚道,“而不与宋羽望会面时,他有几次,被人撞见似与太子有联络…据说太子昨日去了周宝林陪嫁宅子里,足足坐了一天一夜,到今日晌午前才回东宫。你等可有什么看法?”

年苼薬头一个道:“无非就是改天换日。”

…众人本拟缓缓而谈,却不想他肆无忌惮的,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诛心之言,连沈宣、沈宙并沈藏锋都怔了片刻,才苦笑着道:“乐木先生还请详说。”

横竖,这厮都把话说开了。此时既然不绑了他进宫请罪,那还不如索性开门见山——如今时局诡谲,辰光珍贵,可没功夫跟这几位幕僚玩什么再三辞谢迫不得已方才受命那一套——此刻在书房里的也是沈家人信任的心腹。

年苼薬轻描淡写的道:“之前太子御前所献之策,就不像是太子的为人所能想到的。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也是出自卫新咏的手笔。此举看似让众人都放心,但实际上,无论沈家还是苏家,既为刘家之兵的统帅,即使能胜,又岂会大获全胜?最希望的,当然是惨胜。”

沈宣与沈宙对看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沈家跟刘家抢了百年军饷,如今乱世将至,军队乃是立业的根基。而且若有机会,没准两家也能有一番野望。

既然有机会削弱对方,如何肯放过?

这也是当初太师端木醒与司徒卫煜带头跪宫时,沈家、苏家后到的缘故了。燕州的辎重横竖拨不到西凉跟青州去,所以对于沈家苏家来说,任凭燕州在陆颢之的手里多些日子,让刘家压力更大损失更大点,这都是心照不宣的目的。

“燕州不可不收复,却不容易收复。”年苼薬道,“圣上担心刘家打着收复燕州的幌子行不臣之事——其实也不全是圣上杞人忧天,因为燕州距离帝都委实太近了!所以卫新咏所献之策,其实对于朝廷、对于除了刘家之外的五阀来说,确实是最合宜的。庶族将领压不住刘家那群骄兵悍将,刘家不出骄兵悍将不可能攻打得下燕州…就算现在他们派了精锐之师,这两次战报不也不容乐观?能镇住阀阅精锐私兵的只有阀阅子弟出身的将帅,这一计确实既能保证不让燕州之乱继续下去,也不给刘家坐大或谋逆的机会。

“假如圣上采纳了,太子献策有功;假如太子没采纳,如今太子也得了比圣上明智的评价不是吗?”年苼薬轻描淡写的道,“从献这一计起,卫新咏就做好了劝太子或者助太子夺位的打算了。而且其余五阀即使希望燕州之变能够拖累刘家,但刘家如今还守着北疆,真把他们逼急了,索性让出通往帝都的路径,到那时候乐子可就大了…这一计也等于是给各家一个台阶,圣上不允,但瞒天过海之事各家都被拖下了水,一起迎接圣上的怒火到底更安全些。不过这关宋家什么事?宋司空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当真凑巧,从开春就病到现在,前两日江南报了丧来,卫老夫人病故,他甚至难以下榻不能回去吊唁。司徒卫煜与百官商议之后夺情其与其长子宋在疆——但他不是到现在都没能起身?”

一名年长幕僚抚着长须,沉声道:“司空府如今只有宋司空并其长子宋在疆在,余人皆已回江南吊唁守丧。卫新咏既然前往司空府,所会见的必然是这两人中的一个。而他是夜访,掩人耳目,自不会是简单的探病。不过若与太子有关,怎会先寻上宋家?应该是刘家才对。”

沈宣看了眼角落里的上官十一,却见这个据说才华横溢更在年苼薬之上的年轻谋士安静如处子的端坐着,眼帘低垂,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另一名白面微髯的幕僚道:“当年宋家大小姐几成太子妃,却因意外破相而自请退婚。虽然名义上是拉车的马受了惊,事后宫中也颇为关照惋惜。但未久就选择了刘氏之女,是否宋大小姐破相一事不过是凑巧,顾皇后原本就有弃宋选刘之心?甚至宋大小姐的破相也与顾皇后有关?”

“纵然如此,宋大小姐如今已为苏家妇,闻说苏鱼舞待之甚好,这次卫老夫人过世,甚至亲自陪同她南下吊唁。”那年长幕僚却摇头,道,“前太子又不是什么良配,宋司空只此一女,没准心里也觉得退婚是件好事?即使宋司空遗憾这件婚事,改天换日是何等大事,没有可能为了一个嫁出门的女儿行这等险的。宋司空膝下可不是只有宋大小姐一个子嗣!”

年苼薬道:“还有一种可能:宋司空两年前上差时昏倒,一度请了季去病诊治。这两年来身体也是时好时坏,这次宋家之所以没被卷进去,不就因为宋司空从正月里就一直病着、到现在都没传出痊愈或明显好转的消息?江南堂这两代子嗣都单薄得很,宋在疆与宋在田就兄弟两个,宋在疆虽然精明,但年岁放在那里,还不够老辣。宋在田是阀阅子弟中出了名的厚道人,城府不深。是否宋司空担心局势拖延下去,若自己因病体无法视事,其二子难以应付越来越混乱的局面,所以希望快刀斩乱麻?”

“这倒是。”众人凝神片刻,都是微微颔首,“江南堂如今的子嗣确实太过单薄了,宋司空年轻时端惠公正当壮年,有端惠公为其坐镇。但如今端惠公已老,宋司空自己身体却一直不好,也难怪不放心。”

“如此说来,卫新咏夜访司空府,宋司空大约也是被牵扯进太子这方了。”年长幕僚道,“宋司空想用从龙之功为子孙换取些许福泽,而卫新咏自不必说,此人一身才华,怎甘心埋没?现下的问题却是改天换日之事!”

除了上官十一之外的幕僚都将目光投向沈宣——幕僚只负责分析与出主意,决断却是阀主来定的。

沈宣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胞弟沈宙与儿子沈藏锋,见两人都是一脸平静,略作沉吟,道:“还请孙先生从长说来。”

这就是让这姓孙的年长幕僚将各种决定之下的可能描述一下了。

孙姓幕僚心思细腻,最擅长分析,此刻得了吩咐,毫不迟疑的道:“圣上原不同意太子所奏,这次士族联手瞒天过海,非同小可!圣上若是忍了下去,容在下说句诛心之语——那么距离傀儡也不远了。再加上圣上素来警惕士族,所以这次圣上但凡知晓真相,必发雷霆大怒!届时,恐怕各家都很难下台!”

“到那时候,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迫不得已。”

孙姓幕僚道,“坐以待毙不可取,迫不得已自然是仓促行事。所以在下认为,既然燕州战事不顺,还是趁如今尚且有些辰光,来一番春风化雨的好。毕竟如今天下已乱,若中枢再生不测,恐怕于黎民更是雪上加霜!”

现下民变的烽火已经是四境皆起,魏祚已衰完全不是什么秘密了。要是再来个士族群起弑君或者圣上血洗名门的事儿,怕是乱象直接就会席卷天下。

天下大乱沈家早有预料,问题是之前就安排好了,借护送卫长嬴母子等人以大批进入中原的西凉军,如今还在西凉呢…

所以孙姓幕僚建议:“阀主不如暗作准备,少等几日,在下想,不日卫新咏或宋司空自当前遣人前来商议大事。毕竟单凭宋司空与卫新咏,未必承担得起这等变天之举。”

又说,“时局纷乱,尚在西凉的三少夫人及四孙公子等人,还是尽早接回帝都的好。”

这一点沈宣也微微颔首:“锋儿,你回头问一问他们几时动身,若无紧要事就催促一下,非常时期,一切以安危为重。”

接回卫长嬴等人也意味着沈家的心腹精兵将赶到,到那时候无论是治是乱,沈家也有所依仗了。

说起来因为沈藏锋提前杀得狄人元气大伤而且分裂,如今西凉无战事,已是大大领先了刘家一步。即使乌古蒙从草原深处遁回,以秋狄这两年所受的折损,尤其他今年远遁而去时不得不丢弃的大批牛羊,没个十几年都休想恢复到原本的规模——如此西凉只要留少部分士卒拱卫就好。

如沈藏锋所期盼的那样,沈家由于远见之明,得以腾出大部分的实力与精力,来参与这一场乱世逐鹿!

——时势造英雄,这一场乱世之中,沈家既已抢先一步…沈宣等人,面色虽然平静,心中却都生出无尽野望…

…孙姓幕僚的估计很是准确,过了两日,卫新咏便亲自前来拜访。见着沈宣之后,也不掩饰,直截了当的提出圣上年迈昏庸,太子却年富力强而且贤明,为天下苍生计,应该请圣上退位颐养为太上皇,令太子登基为帝,亲自视政。

在见他之前,沈宣又接到苏秀葳与沈藏厉强攻燕州城失利的消息,也没了心情兜圈子,敷衍了两句,就婉转的表达了赞成之意。

这个答复是在卫新咏的意料之中,因此得到了答复,略寒暄一番,就告辞而去。

接下来几日,卫新咏挨个拜访了其余几家,都得了应诺。

这一晚,他又趁夜到司空府,与宋羽望回报。

宋羽望听完之后皱眉道:“为何没有卫煜?”卫煜是朝中资历极为深厚的老臣,虽然因为过于刚直不受圣上喜欢,人缘也一般,但威望与影响都不低。

更何况他还是凤州卫氏如今在朝中地位最高之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绕过他的。

卫新咏却道:“此人刚直之名满朝野,我等今日行此事有违臣伦,叫他知道了,难道让他去告密不成?也幸亏太师染病多日,朝政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加上其他各家心照不宣帮忙掩饰,否则他若察觉,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他不去禀告圣上,但会设法阻拦我等!”

“他应该还没糊涂到这地步。”宋羽望摇头,“此事若有他加入怕是会容易很多,毕竟是两朝老臣,如今又独立支撑朝中诸政。这等大事,不可能让百官都参与,事后,也需要有足够德高望重之人出来安抚群臣,这样的威望,如今朝中只有太师与卫煜最是合适。但太师久病,未必有这番精力。”

卫新咏淡然道:“司空若惋惜,可以亲自前去劝说。我却是不去的,这卫司徒喜君子而厌小人,又生就一双利眼。我弃知本堂入瑞羽堂,在他眼里已有了嫌贫爱富的嫌疑,后还帝都,斡旋各家,挣得薄名,在他看来亦是奸诈圆滑之辈,乃是十足十的小人。我却不想去碰这个钉子!”

宋羽望听出卫新咏定然在卫煜手里吃过亏,微微皱眉,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且先瞒着他也好。只是卫阀主那边,却是要告诉一声的。”

“这是自然。”卫新咏自嘲一笑,“凤州那边其实不必我禀告也已经知道了…而且卫司徒处,想来卫阀主心里有数。所以也无须我去忍辱负重了。”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蘑菇

第476节第一百三十七章蘑菇

卫长嬴接到帝都催她尽快动身回去的信时是五月中,这时候沈舒燮是五个来月,虽然小家伙长得颇为健壮,但委实还是小了点。做母亲的自然不放心,就召了送信的人询问缘故:“燮儿才半岁,贸然上路恐怕对他不好。帝都可是有什么事儿,要我们速回?”

送信之人是沈藏锋的心腹侍卫,自不瞒她,请卫长嬴清了场,只留黄氏等人伺候后,就低声说了沈家希望西凉军早日入都的打算:“大公子与苏家三老爷领的虽然是刘家精锐之师,奈何燕州城高壕深,辎重又堆积如山,一时半会都很难打下来。闻说东胡那边,由于攻打燕州城的这批边军被抽调,再加上辎重不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阀主与三公子都担心届时戎人长驱直入,又或者民变闹大了,没有西凉军在身边怕是难以护得眷属安全。”

卫长嬴听得这话不禁变了脸色:“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旁人不说,单是丈夫跟长子都在帝都,她就不敢怠慢,咬了咬唇,道,“那…要不让六弟领兵先走一步,我再陪燮儿在西凉住几个月?”

侍卫提醒道:“天下皆知边军精悍,虽御林军亦远不能及,所以对于边军离开驻地都非常忌讳。东胡的边军是因为收复燕州才能离开岽胡,咱们西凉的士卒,自也只能通过护送三少夫人您跟四孙公子等人方可离开西凉。不然即使圣上如今被瞒在鼓里,朝中诸公也会有意见的。”

又道,“三公子也建议您带四孙公子一起回去,因为如今国中四处生变。今儿还太平的地方,兴许明儿就有人闹起来了。边军这一次抽调入中原,剩下来的却不可轻动,须得防备狄人以及左近民变。到时候恐怕很难凑齐足以保护您与四孙公子返京的人手…属下说句实话,如今这世道,虽然沈家家大业大,然而西凉离帝都遥远,您这一次若不动身,为了路上安稳,恐怕再团聚却也不知道要几年了。”

这话说得卫长嬴半晌无言,许久才道:“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且下去歇息吧。”

打发了侍卫,卫长嬴思索半晌,问黄氏:“姑姑你看…?”

黄氏也感到头疼,等沈舒燮长大一点再动身,这是沈藏珠跟她们几个姑姑们共同赞成的。可现在局势却不由人意,沈家需要西凉军立刻入京——沈藏锋是内定的下任阀主,他的妻儿,沈家不可能不管。尤其沈家男孙稀少,沈舒燮虽然还没见过祖父跟父亲,但想来无论沈宣还是沈藏锋,对这个孩子都不可能不关心不重视。

如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肯定不会这样急着催促动身的。

可要是动身,才满半岁的婴孩…黄氏沉吟良久,才道:“四孙公子的身子骨儿是健壮的,只是千里迢迢,婢子也不敢打什么包票。”

卫长嬴阴郁着脸色良久,才道:“我去问问大姐姐吧。”

堂侄女沈舒西那是只剩一口气、被亲姑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到西凉来的,不管冥冥之中是不是这个孩子真的注定要在西凉长大,但至少沈藏珠对于带一个襁褓里的孩子长途跋涉有一份经验与体会。

闻说卫长嬴要提前启程,不等夏天过去了,沈藏珠也吃了一惊,但听说沈家那边需要西凉军之后,却反过来劝她了:“舒西那孩子你是知道的,论说四弟妹怀她时一切安好,生产也顺利,偏这孩子跟帝都缘浅,非得到西凉来才长得好。之前出京时,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揪心——真是看着就要…但一路上却也过来了不是?更何况燮儿那么健壮,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其实孩子现在还抱在手上,只要照料得好,赶路不赶路的,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

卫长嬴苦笑着道:“正是要请教大姐姐。”

她的丈夫她很清楚,不是万不得已是肯定舍不得让次子冒险的。而且公公沈宣固然对有狄人血脉的真正长孙漠野铁血无情,对名正言顺的孙儿们却慈祥得紧——总而言之这次是肯定要动身了!

当下沈藏珠就将自己带沈舒西前来西凉时一路的心得仔细传授,卫长嬴一一记下,当下就令人预备起来。

如此一番收拾,要去帝都的人都被通知要提前动身,明沛堂里上上下下一时间都忙得热火朝天。

只是越忙越乱——到了邻近出发的日子,要跟着卫长嬴并沈舒燮一起返回帝都的沈舒颜与曹伊人竟然一起卧榻不起。

而她们一起病倒的缘故也一样:自从季去病有了一子季家树、曹伊人有了表弟后,因为不忿弟弟出生之后自己大受冷落、与父母发生冲突从而被送到西凉来散心兼冷静的沈舒颜由己及人,对她同病相怜,居然一改之前看不起草莽出身的曹伊人的做派,变得对她关心起来。

曹伊人其实并不像沈舒颜想的那样对表弟的出生充满了嫉妒,恰恰相反,这女孩子因为自己是独生女,又是曹家堡里长大的,曹家堡那地方贫困得紧,一丁点大的孩子就得成天帮着大人干活以求生存。

曹伊人身为堡主之女,又有季固这么能干的外祖父,生活相比堡中同龄人来说自是可称优渥。所以她从小就没有玩伴,对于多个弟弟不但不排斥,反倒有点期待。不过,她也没傻到把这情况跟沈舒颜说明白,倒是借机跟沈舒颜处得不错。

两个小姑娘相处好了,功课完成之后少不得凑在一块玩耍。因为两人出生迥异,所学所会的也不一样,于是今儿沈舒颜教曹伊人刺绣,明儿曹伊人带沈舒颜掏鸟窝…两下里要好得跟亲生姐妹一样。

卫长嬴与沈藏珠对孩子们相处和睦自然是乐见其成,只叮嘱叫她们不要玩得太野也就不怎么拘束了——尤其提前动身打乱了卫长嬴的安排,这一忙就忽略了她们。

结果两个小姑娘想着离开西凉、返回帝都之后,上头长辈一多,可不像西凉这边,只得姑姑与婶母两个人看着,这两位长辈都是好说话且溺爱孩子的——回帝都以后规矩那么严,很多事情不要说做,就是说都不好说的。

所以,她们决定把想做的事情尽快都做完,免得回去之后叫阀阅里的种种规矩束缚着成为遗憾。

于是两人就跟卫长嬴、沈藏珠要求,再去山林里玩耍一趟。

卫长嬴跟沈藏珠自然不肯:“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出点事儿,岂不是耽搁了行程?”又说,“如今正是夏日,林中蛇虫之物最多不过,这时候怎么能去呢?再说我们也没功夫陪你们去啊!”

沈舒颜就央求道:“知道婶母跟大姑姑都忙,让六叔陪我们去就成了嘛!至于蛇虫,伊人妹妹那里有季神医配的药囊,带在身上,蛇虫远避,才不会有事儿呢!”

卫长嬴还是不肯:“你喜欢郊游,等回了帝都之后,婶子带你们去春草湖。如今行程在即,都不许添乱!”

“那地方我都看腻了…”春草湖虽然是帝都左近极出名的风景,然而沈舒颜在帝都长大,这湖也去看过几回,再说春草湖那种秀丽雍容的湖景,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趣味不同,前者沈舒颜回了帝都想去看不过提上一声而已,后者却是离了西凉再不可能有这样的纵容——哪怕过几年再来西凉,她年岁长了,即使沈藏珠跟卫长嬴也不肯再让她随意而为了。

只是沈舒颜哀求不了姑姑跟婶母,居然胆大妄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诈了六叔沈敛昆:“我跟伊人妹妹想去林子里玩一趟,婶母跟姑姑都忙,没空陪我们,让我们来问六叔呢!”

偏偏沈敛昆这厮也不是很仔细的人——毕竟他不但是庶出而且还是比较小的孩子,事事都有父兄做主或替他想好了。

再加上男女有别,他虽然是小叔子,然而也只有有事才会去后堂,只隐约听说堂姐跟嫂子对这两个女孩子都非常宠爱,简直千依百顺。沈敛昆自己又觉得侄女沈舒颜是个好孩子,不是会说谎的人…总而言之,他没怎么多想,更没去后堂向沈藏珠与卫长嬴求证,就直接领了两个孩子去城外山间玩耍了一日。

…等到晌午用饭时找不到两个孩子,吓得六神无主的沈藏珠与卫长嬴差点把明沛堂都翻过来,才知道是被沈敛昆带走了人,简直没气晕过去!

好在傍晚时,沈敛昆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带了回来。当然,即使如此,他还是被堂姐跟嫂子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而沈舒颜跟曹伊人也被各自笞掌心十下作为记性。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意外还是出在了沈舒颜身上——她们这天被沈敛昆带到林中玩耍,曹伊人采了许多蘑菇作为中午野餐的佐食,沈舒颜是个食不厌精的主儿,不过难得吃到这种野味,加上玩累了饿了,胃口大开,顿觉这种蘑菇简直太好吃了!

所以后来玩耍时,她看到差不多的就也摘了些…

问题是,曹伊人是跟着世代出太医的外祖父在山林里长大的,季固一口一个“赔钱货”的骂她,但季家医术,该教的其实都教了。虽然因为年纪,曹伊人如今距离真正的大夫还差得远,在林中找几种无毒且美味的蘑菇那是没问题。

但沈舒颜…她哪里会分辨这个?偏偏这女孩子因为自幼聪慧,对自己一直非常有信心,虽然在书里读过蘑菇许多都有毒,但她想着自己都照着曹伊人摘的那种找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嘛!

原本她采这些蘑菇是想着回明沛堂后献给姑姑跟婶母用来讨好,避免被罚的。结果她们两个不告而别,把两个长辈气得死去活来,一照面,问都懒得问,直接喝令人动手!

被这么一打沈舒颜就没了献蘑菇的心情,而是把蘑菇藏下来…然后三更半夜的跑去曹伊人的院子里跟曹伊人两个烤了吃了…

这烤蘑菇也是白天的时候在山林里,曹伊人从外祖父那儿学到的手艺,得意的示范给沈舒颜看的。所以晚上看到沈舒颜拿着蘑菇过去,还道她白天吃顺嘴了,晚上去厨房弄了蘑菇来想再吃点。

前面说了,曹伊人独自住一个院子,除了她就是下人,所以即使发现了也不敢多嘴,只敢隐在旁边照看点儿。前面也说了,曹伊人会分辨无毒蘑菇跟有毒蘑菇,但她分辨的能力其实不很强:一来先入为主以为是厨房里拿过来的,那肯定无毒;二来是夜晚,怕被院子外头的人发现了去禀告长辈,两人偷偷摸摸的从厨房里弄点柴禾在角落里搭起篝火烤蘑菇,光线可想而知——沈舒颜还比着她摘的那种无毒蘑菇摘的——于是两人先嘀咕了一阵长辈好生严厉,互相安慰一番被打了,继而半是新奇半是发泄的把蘑菇分吃了…

也亏得暗中有下仆被惊醒之后,虽然考虑到卫长嬴跟沈藏珠这些日子以来预备启程非常劳累疲惫,决定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但也潜在一旁照看,免得两人出什么意外——还真等到了,两人吃了蘑菇没说几句话,就抱着肚子嚷起了疼!

下仆赶紧招呼人一起把她们抱进屋里去,短短片刻,两人就神智不清说起了胡话!这下子谁还敢体恤主子白日疲惫?当下打发了人连滚带爬的去敲开了沈藏珠与卫长嬴的院门!

继而黄氏先行赶到,一诊一问就知道是误食毒蘑菇了。

跟着季去病披衣赶来——一剂解毒药加一剂催吐药吃下去,两孩子命是保住了,但因所食蘑菇毒性猛烈,两人还是半夜里起来偷吃,没有旁的东西垫,蘑菇里那点毒性几乎全被吸收消化下去,中毒极深,没个十天半个月调养那是绝对好不了的。

而且这十天半个月想赶路?那是找死!

所以卫长嬴跟沈藏珠即使被气得全身发抖,仍旧只好让她们这次双双留下,跟着沈藏珠。至于说往后什么时候接她们去西凉…那只能看局势了。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家四口团聚

第477节第一百三十八章一家四口团聚

到了出发这日,卫长嬴心事重重且忐忑的抱着沈舒燮与沈藏珠话别登车——少不得要叮嘱她千万留意着点儿沈舒颜跟曹伊人,不是说照料上面不可疏忽,而是一定要管教好了,免得她们再作下什么糊涂事儿。

因为带了许多土仪与辎重而逶迤如云的车队被浩浩荡荡的士卒簇拥着,出西凉、经古道,向帝都。

西凉军如今是大魏最精锐的士卒之一,这一路上虽然千里迢迢之中有不少发生了民变的地方或者啸聚了许多绿林之士,但略作打听是西凉军护送沈家少夫人及孙公子返回帝都,除了个别脑袋坏掉了的,其余皆是望风远避,是以路程行进非常迅速。

而让卫长嬴欣慰的是,兴许传到了她跟沈藏锋的好身体,长途跋涉看起来并没有让沈舒燮感到什么不适。每日睡足了吃饱了,这孩子无论是被抱在手上,还是在路途平坦、马车不那么颠簸时被放在铺了厚厚氍毹的车上,他都显得精神十足,逗一逗,就清脆响亮的笑出声来。

沈敛昆早晚给嫂子请安,顺便看看侄子,见了也是连声称赞:“到底是我沈家骨血。”

如此一路风尘,夏末的时候堪堪抵达京畿,却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是因为沈家号称“不放心”卫长嬴一个女流之辈带着尚在襁褓的男孙归来,仅得一个还未加冠的小叔子护送,足足遣了四万西凉军精锐护送。

号称三十万的天子亲军御林军的战力在之前攻燕州时,已经与边军形成过鲜明对比。是以,西凉军的抵达,圣上那边就不要说了,连朝中诸公,包括苏家在内,也坚决不同意西凉军进入帝都或驻扎在帝都附近。

刘家甚至提出京畿附近都不许驻扎,必须退到距离帝都数日之外的地方且由朝中派遣监军,最好再没收武器或者一部分武器禁止出营门什么的…沈宙涵养不如乃兄,这番要求没听完就挽起袖子上去揍人了…

总而言之,西凉军在京畿停留下来,等待朝中争议的结果——而沈藏锋则是带着侍卫,先携长子过来迎接妻儿,提前团聚。

这一回沈敛昆也体会了一把堂兄沈藏晖的待遇,他热情万分的迎上三哥,结果从三哥沈藏锋到侄儿沈舒光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径自擦肩而过直奔已是泪流满面的卫长嬴…

沈藏锋好说歹说才把卫长嬴情不自禁的哀哭劝住,瞥见妻子鬓边还在给宋家的卫老夫人所戴的孝,不免又要安慰一番。

好半晌,黄氏指挥人打来了水,服侍卫长嬴净面洗手,夫妻两个才有心情关注随对方而来的骨肉。

而早在沈藏锋哄妻子的时候,抱着母亲的腿唤了几声不见回答的沈舒光已经好奇的跑去看弟弟了。

这会子,沈舒光正不顾下人劝说,硬踩着一张小杌子,趴在摇篮边看着内中正睡得香、连父亲与兄长前来、母亲哭泣都未能惊醒的弟弟。这孩子耐心却好,身后父亲母亲又劝又哭,他就这么趴着看着,除了偶尔伸指轻轻触一下弟弟的脸颊外,居然兴致勃勃。

卫长嬴转头看到,心下满是怜意,挣开丈夫的手,走过去摸了摸长子的头——这个孩子,她被迫离开他时还没满周,跟沈舒燮如今差不多大,这一别两年有余,不知不觉,竟已四岁了。

沈舒光被摸了头,就转过身来看,他踩的小杌子本来就不是很稳,所以下人才阻止他,这一转身整张杌子都摇晃起来,卫长嬴赶忙伸手把他抱住,沈舒光顺势一把搂住母亲的脖子,笑嘻嘻的道:“母亲!”

他叫得亲热又甜蜜,丝毫不像是襁褓里就与母亲分别,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认识生母,倒仿佛日日养在卫长嬴膝下一样的自然。足见苏夫人教导孙儿的用心,没有让沈舒光对于自己襁褓里就与父母分离有任何遗憾不满。

卫长嬴原本预备好的、若长子对自己陌生疏远所要采取的种种做法以及说辞,在这一声毫无阴霾的“母亲”跟前全部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紧紧抱着长子,不住轻吻他的面颊以及额边柔软的胎发。

另一边沈藏锋抱着次子沈舒燮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回来举给沈舒光看,笑着道:“你瞧你弟弟像不像你祖母?”

沈舒光正腻在母亲怀里娴熟的撒娇——显然他平常没少跟其他长辈这么干,几下子就把卫长嬴哄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疼他才好——闻言把头靠在卫长嬴臂上,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笑道:“孩儿方才就发现了,之前祖母听说四弟长得像她,就欢喜得很,等四弟回去之后,祖母一准喜欢他得紧。”

沈藏锋点了点头,就在卫长嬴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些诸如兄弟和睦、不可嫉妒弟弟之类的话——这不是卫长嬴想多了,而是有沈舒颜这么个醋劲儿大的侄女,总归要未雨绸缪——没想到沈藏锋说的却是:“既然如此,往后也不怕没人哄你祖母开心了。从明儿个起,你不必每日都去你祖母跟前陪伴,十天八天去一次也差不多了,跟着为父学点东西是正经。”

“…”卫长嬴不赞成的看了眼丈夫…这种不赞成在沈舒光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噙上泪,委屈十万分的望向她、沈藏锋看不到的那一边的小手还可怜巴巴的不住扯着她袖子时,达到了颠峰——瑞羽堂大小姐出身的沈家三少夫人立刻沉下脸,怒斥方才还一起抱头痛哭的丈夫,“光儿才四岁,尚未到启蒙的时候,你想要他学什么?!你自己四岁时就学这学那了吗?!”

沈藏锋何等精明,一看妻子怒气勃发的模样就知道妻子如今爱子之心正当炽烈,凡是胆敢在这时候在涉及两个孩子的事情上不顺着她的意思说的,那绝对没有好下场!

深深看了眼双目还在泪光闪闪博取同情与怜惜,卫长嬴没注意到的嘴角却挂着得意狡黠的笑容偷看自己的长子,沈藏锋轻声慢语的解释道:“他才这么点大,我哪能叫他学什么?不过是描一描红、讲几个典故而已。”

这回答卫长嬴倒听不出什么问题来,因为虽然小孩子大抵是六岁启蒙,可大家子里,做长辈的乃至于做奴婢的都能识文断字,基本上从三五岁开始就会有意无意的教点儿字啊、句读之类了。

不提三岁能作诗的沈舒颜,卫长嬴自己也是三岁起就被母亲与祖母手把手的开始教导描红与简单的古诗。只不过正式启蒙之前,这种教导不是强制性的,往往看孩子有兴趣就教一教,孩子想玩了就放任其去。

所以卫长嬴怒气暂歇。

见这情况,沈舒光顿时急了,靠在母亲怀里,伸手扯住母亲的袖子,一边摇,一边用他又糯又软又清又脆又甜的童音委委屈屈的道:“孩儿想念母亲,要母亲教,不要父亲教!”

卫长嬴一颗心都被他摇化了,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我的儿,你放心罢!母亲一准亲自教导你!”

沈舒光“怯生生的”看向父亲——察觉到丈夫似乎有不同意见,正满心都沉浸在“当初把光儿交给他祖母抚养自己远去西凉虽然是迫不得已,然可怜这孩子出生不足周岁就没了亲生父母照料,纵然祖父祖母疼爱,又哪里是生身父母所能比的呢?本拟团聚之后,这孩子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哪怕做低伏小也要哄了他开心。不意他被婆婆养得这样好——嗯,婆婆再会养孩子,这也一定是因为光儿本身就非常大度的缘故…总之这孩子竟然一点也不怪我,我怎能不加倍的疼他护他”的卫长嬴,立刻把自幼就听得耳熟的、卫家沈家两家都再三强调过的“慈母多败儿”祖训给抛到九霄云外,满脸不悦的对丈夫道:“怎么,你觉着我教不了光儿?”

“祖母跟大伯母都说母亲是凤州卫氏之女,才学过人!”沈舒光乌黑的大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儿,甜甜的道,“孩儿好想得母亲亲自教诲!孩儿好想母亲!孩儿最喜欢母亲了!”

这小子补刀如此迅捷凶猛——黄氏等人同情的看向沈藏锋——果然在妻子看长子越来越母爱满溢、看自己越来越凶残的目光中,沈藏锋满腹话语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想了片刻才勉强道:“嬴儿你才回来,为夫却是担心你累着了。”

“一路乘车,又有人伺候,能有什么累的?”卫长嬴话没说完,就被长子大方的赏了一个香吻,顿时心花怒放,只觉得路上颠簸之苦全部不翼而飞了,不假思索的道,“再说看到光儿跟燮儿,我哪里还会觉得累?!”

话说到这份上,沈藏锋除了依从还能说什么?只好赔着笑赞了她一番诸如堪为天下慈母贤妻之典范之类不要脸的话,就提议先由小队士卒及来时所携侍卫,护送一家四口并下仆、土仪回京。

主子一家才团聚,傻子才会没眼色到让夫妇两个放下孩子亲自去指挥,黄氏、贺氏接了这差使,她们都是积年老仆,做事麻利,一个多时辰就整装待发了。

一直到这时候,沈藏锋才想起来被晾在外头的弟弟,叫了沈敛昆到跟前,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家里人也很想他的话,问了问他在西凉没什么大事,就命他留下来陪着军队,等候朝中沈宣跟沈宙与其他诸公较量的结果。

对于沈敛昆委婉提出的想先回京去松快松快的要求,沈藏锋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怜的沈敛昆满怀委屈的看着兄长一家登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舒光坚定的腻在母亲的怀抱里,看着父亲对母亲一路或不动声色或明目张胆的讨好,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听从大堂哥的劝说,拿攒了三个月的月钱跟大堂哥换来的“如何逃避父亲或祖父残酷的亲自教诲以及惹事之后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之独门秘籍”是何等的明智!

大堂哥说的简直太对了,自己只要讨好了母亲,父亲就是浮云!

自我感觉机智无双的沈舒光沉浸在不能宣扬的自我陶醉里,却未发现,父亲沈藏锋亦趁母亲卫长嬴不注意,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1.第一章 归来

[第5章第5卷]

第478节第一章归来

回到太傅府,女眷们都已聚集在上房苏夫人处等着了。

堂上人不算少,不提奴婢,长媳刘氏领着大孙小姐沈舒景,次媳端木燕语一左一右是二孙小姐沈舒柔与三孙小姐沈抒月,敬陪末座的是去年年底过门的五媳苏鱼荫——究竟是嫁了人的人了,出阁之前最喜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异妆都收敛了起来。卫长嬴见惯了她浓妆艳抹妆容诡异的模样,此刻乍一看去,即使她作了飞霞妆,但仍旧有一种洗净铅华之感,只是年岁阅历放在那里,眉宇之间尚且带着几分青涩。

堂上这一群人,但却不及卫长嬴前往西凉前热闹。

许是因为爱闹的孩子都不在,如今这儿要么是长辈,要么就是沈舒景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得长辈吩咐那都是目不斜视神情端庄环佩无声的。是以堂上虽然刘氏跟端木燕语刻意奉承着苏夫人说笑,不算寂静无声。然走进来只觉优雅,却没有当年沈舒明还小、沈舒颜也在时,孩子们笑闹起来的那种满堂勃勃生气的感觉。

是以苏夫人一看到三房合家进来,眼睛就亮了。

夫妇两个自然赶忙带着儿子们上前大礼参拜。

苏夫人目光流连在紧挨着卫长嬴的乳母怀中襁褓上,满面欢喜的虚扶了把:“一家人,何必这样拘礼?你们又才回来,快坐下,别累着了。”

等卫长嬴跟妯娌见过礼,在苏鱼荫特意空开的席位上落座,苏夫人便眉花眼笑的让正代所抱的四孙公子磕头的乳母快把小孙儿抱上去:“这就是燮儿?早就听说这孩子生得似我,快叫我瞧瞧。”

乳母忙依言将沈舒燮抱上去,苏夫人接到怀里打眼一看,顿时喜得没法说,一个劲的叫陶嬷嬷:“瞧这眉眼,十成十是我的亲亲嫡孙啊!厉儿锋儿机儿都是我亲生,却个个像他们父亲。不意这孙儿反倒随足了我!”

刘氏跟端木燕语都带了女儿在堂上伺候,此刻凑上去一看,也都啧啧称赞:“燮儿真是像极了母亲!”又说,“三弟妹膝下这两位侄儿,真是体恤父亲母亲心意得很,一个随了父亲一个就随了母亲。”

苏夫人本来就非常重视男孙,何况还是长得这样像她的嫡孙,当下抱着襁褓就舍不得放手了,极豪爽的给了一对她当年出阁时压箱底的玉佩为见面礼——据亲自去取玉佩的陶嬷嬷暗示,这对玉佩说价值连城那都是不为过的,放在海内六阀的眼界里也绝对是好东西!足见苏夫人多疼这个似足了她的孙儿。

这份心疼让原本打定主意赖在母亲跟前以求得庇护的沈舒光都有些羡慕了。只是他本拟上前跟祖母撒撒娇,好叫祖母也别见了弟弟就把自己给忘记了,却忽然察觉到侧面父亲投来似笑非笑一瞥,沈舒光顿时打个寒噤,扯紧了母亲的衣角死也不肯撒手…

围着沈舒燮兴兴头头的热闹了一阵,卫长嬴才有功夫把带回来土仪里的一部分拿出来,比如说走之前向蒙山玉矿要的那块极品玉料。献与公婆及叔父的都托苏夫人转交了,之前跟沈藏珠分的那一部分当然也不是全部两人用,除了几块自用之外,都作了了人情,以两人的名义分别送给妯娌及侄女们。

太傅府这边虽然早就知道沈藏锋夫妇在蒙山弄了个玉矿,还是“打劫”了卫长嬴的娘家六叔来的。不过因为沈藏锋回来时没带,他回来之后一直跟沈宣、沈宙忙着公事,也无暇细说这份新添的产业。是以苏夫人这些人对于这份产业还不怎么了解,如今借着称赞玉石就势问了起来。

听卫长嬴说了大致经过——当然是掐掉卫新咏与景城侯结仇缘故的版本并简化的——就说卫新咏当年在凤州路过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留的盗匪里,有人年轻时在蒙山发现了矿,只不过把桃花仙镇听成了桃花县,于是后来因为感恩,献与卫新咏。

而卫新咏派遣手下前往蒙山寻矿——卫长嬴跟沈藏锋分别代表瑞羽堂和明沛堂逼迫卫新咏分润矿产的话当然不能直接讲,于是这部分就变成了卫新咏淡看钱财,不过是不忍拂了那盗匪一片心意,这才打发人到蒙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一找。

然后因为没有找到,而侄女卫长嬴又恰好在附近的西凉,卫新咏的手下就前去拜见请安,也好回去时跟卫新咏说一下,让卫家的娘家人都能知道卫长嬴的近况。

在请安的时候嘛,这些人提起了玉矿的事情,继而渊博又善良的卫家女婿沈藏锋提醒了镇名县名之间的差别。之后这些人当然是顺顺利利的在桃花仙镇找到了矿…同为阀阅子弟,卫新咏如此高洁出尘之人,自不会忘记侄女婿的提醒之情,所以坚决要将三成矿产分给沈藏锋!

而沈藏锋这等堪为阀阅子弟表率的人当然也不是施恩图报之人,因此再三拜辞。奈何卫新咏非给不可,即使沈藏锋再三推辞,但最后基于“长者赐,不可辞”这一点,沈藏锋也不敢私自收下如此重赐,就以家族的名义接受了…至于说为什么瑞羽堂也有三成,人家卫新咏高兴孝敬族里,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堂上的大人都能猜到真正的内情是怎么回事,玉矿又不是白菜地,左邻右舍路过摘两颗无所谓,逢着收成还能一担一担的给亲戚送。卫新咏一身才华却根基浅薄,正需要银钱开路与巩固己身,手握玉矿,送几块玉料哪怕几匣玉石成品都是常理,但不是迫不得已,他会主动往外一送六成矿产之权才怪!

不过,大家子里谁家没干过点恃强凌弱巧取豪夺的事情?

而且这次卫新咏固然吃了大亏,其实最占便宜的还是瑞羽堂,事先不知情,事后鞭长莫及。就因为一个嫡女卫长嬴嫁在沈家,矿又是名义上属于瑞羽堂的卫新咏的人早年发现的,平白分了三成去不说,甚至连守住玉矿的责任也由就近的沈家承担——完全是白拿三成好处。

相比远在凤州坐着收钱、因为卫长嬴是未来沈家主母,即使如今矿上主事的是沈家老仆跟卫新咏的人,想来也不敢太坑了的瑞羽堂,要负责在接下来的乱世里保护玉矿的沈家拿这三成简直是名门良心了!要不是有卫长嬴这一层关系在里面,沈家一准会趁着乱世全占下来!

所以此刻众人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新咏却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锋儿不过点了个醒儿,怎的就要给到三成矿权?下回见了我可要说他一说,不作兴这样宠着晚辈的。”

苏夫人话音才落,刘氏未语先笑道:“母亲,依媳妇看,您就是说了卫家六叔也未必会听——您想,三弟妹乃是卫家六叔的侄女儿,卫六叔要疼侄女侄女婿,您还能拦着不成?”

端木燕语也淡笑着道:“大嫂子说的是,咱们家跟卫家可是姻亲,谁不知道三弟妹在娘家的得宠?卫家六叔又是出了名的仗义疏财之人!”

苏夫人也不过是说说场面话——本来么,卫新咏又没娶妻,他见沈宣还方便点,见苏夫人机会可就不那么大了。因为他跟苏夫人是同辈人,即使到太傅府,也没必要每次都拜见嫂子。他又是年轻俊美的男子,苏夫人见他可是不太方便。

既然很难见着,又怎么个说教法?难道苏夫人还要特意打发人跑去卫新咏处说不成?沈家又没打算把这份好处还回去,这样去说那可是故意羞辱他去了。

因此媳妇们凑趣之后,苏夫人也不提这个事了,问了几句路上光景,就关心起远在西凉的沈藏珠、沈舒西并沈舒颜三人来。

卫长嬴打从跟丈夫、长子团聚之后心情一直激动得很,到此刻才觉得奇怪:怎么裴美娘没过来?不说裴美娘这两年跟太傅府这边处的还不错,就说裴美娘那为人,纵然跟这边没处好,为了立刻知道女儿沈舒西的近况她也会厚着脸皮跑过来一起等着自己的。

倒是苏夫人这边未必拉得下脸来赶她走…

但此刻堂上却只得太傅府的人…

心里猜测着,卫长嬴嘴上不停,把离开时沈藏珠几个的情况详细说了一番——沈舒颜忽然不能动身的缘故,是早一步就打发人送信过来与端木燕语说明的。

此刻端木燕语再三确认过女儿平安无事,只是因为解毒之后身体虚弱,承受不起长途奔波,不得不留在了西凉,松了口气,就恨恨的道:“这小东西越发的胡闹了!早先我听说三弟妹宠她,就想着她可别恃宠生骄,欺负三弟妹舍不得下重手管教她!不想她竟然胆大至此,胆敢假传命令欺骗六弟也还罢了,居然连毒蘑菇都乱采乱吃!亏得曹小姑娘无事,不然却叫我如何与三弟妹交代?”

卫长嬴自然要道:“二嫂子千万别说这话!要说交代,我这一路都觉得没脸见您才对!这小孩子不懂事再寻常也没有了,不然怎么会需要大人来看着他们呢?论起来还是我不好,那几日光顾着收拾东西,竟没看好她们!结果闹得启程在即,两个孩子竟不能奔波!生生的把颜儿撇在了西凉!”

“正好叫她在西凉好生反省反省。”端木燕语紧紧攥着帕子,面上却气愤的道,“只可惜又要辛苦大姐姐!这不争气的东西,回来了非给她些颜色看不可!”

因为端木燕语素来有教女严格的名声,此刻她说这要严惩小女儿的话,苏夫人可不敢听听就算了,一边抱着小孙儿,一边就微蹙了眉,不冷不热的道:“长嬴都说了,她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也寻常。好在季去病因为其子的缘故,也正在西凉,人不是救回来了?再说有珠儿在那边,也不怕没人教养她,还有西儿可做伴…无非就是分别久些而已!女孩子家金贵,颜儿又素来聪慧,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等她回来了,你好好的跟她讲道理,兴许她经过这一回早就知道轻重了呢?一味的苛责,亲生骨肉都要成外人了!”

这番话说得端木燕语怪下不了台的,面红耳赤道:“母亲教训的是。”

刘氏这出了名的贤惠的大嫂子就出来圆场,含笑道:“二弟妹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了,只是颜儿年幼娇嫩,怕是不能很好的理解二弟妹的做法。”

“大嫂子说的是,颜儿如今年岁长些,却是越来越懂事了。其实这次中毒,一来是我照料疏忽,二来也是那林中的毒蘑菇生得委实太像无毒的几种蘑菇了。不瞒嫂子,后来我问过当地之人,据说那边土生土长的老人,有时候也不见得能分清楚呢!伊人说起来还是跟随着季老丈及季神医这样的人学过辩识药材的,她在夜间都没能认出来,否则也不会有这一桩事儿了。”卫长嬴知道这二嫂子心眼小,可不敢说什么沈舒颜经过沈藏珠与自己的宽慰开导,现在已经想开了很多云云…端木燕语一准会认为这是转着弯骂她连亲生女儿都不会哄!

所以她拿了沈舒颜的年纪来说话,又提了毒蘑菇的事情把话题岔开,顺势道,“但颜儿最初摘那些蘑菇也是觉得其味美。”就向苏夫人道,“媳妇听说之后,打发人弄了些尝了,确实比咱们帝都这边的更好。因此就着人收了些,都是季神医与黄姑姑挨个看过无碍的。只是辰光仓促,东西却不多,只能给父亲母亲及嫂子弟妹们尝个鲜了。”

苏夫人提醒道:“也别忘记你们叔父那边——美娘才怀了身孕,这两日正觉得吃什么都不得劲呢!”

“四弟妹有身孕了?”卫长嬴喜道,“这可真是件大喜事…母亲您放心罢,叔父那边媳妇哪能忘记?都备着呢!”

怪道没过来等着自己抵达好问沈舒西。

☆、2.第二章 父子心计

[第5章 第5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