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节 第二章 父子心计

离了上房,回到金桐院,却见两三年不见,院子里颇有改变。第一进变化不大,除了地上苍苔更为绵实外,百年梧桐茂盛仍旧,在这夏日里抖擞精神,将大半个演武场都遮了个严实。

第二进里花木扶疏,成婚时候初栽下去的卉木此刻都已长成气候,几株小树苗也亭亭如盖,颇引人注目。比起卫长嬴走时,又新添了几样花卉,东南角上的小池中菡萏林立,蜻蜓绕飞,花草深处虫鸣雀声,极是热闹。

廊下扔了一个色彩鲜艳的皮球,还有鲁班锁、风筝、陀螺、七巧板、四喜人…一大堆的玩具显然是玩到一半被丢下的。

沈藏锋的目光在那些扔得满廊都是、乱七八糟的玩具上停了停,声色未露——沈舒光已经很是殷勤的跑到花坛边摘了一朵鲜艳的月季花过来,献与卫长嬴,谄媚道:“孩儿前两日跟大堂哥学了个词,叫做人比花娇,一直都不太明白,今儿见了母亲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卫长嬴向来自矜美貌,也听惯了旁人对自己容颜的赞美之词,但从亲生儿子这里说出来的又不一样,此刻也已进了院子没有闲人在旁,当下抱起沈舒光亲了又亲…沈藏锋冷眼看着这小子百般讨好,淡笑着道:“原来一个人比花娇的词你居然想了几日才能明白?”

他旁的威胁的话也没说,沈舒光却全身一紧,警惕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扭头就把母亲抱得更紧了。

卫长嬴察觉到长子似乎很怕丈夫,不由起了疑心——等一行人进了屋,卫长嬴叮嘱黄氏辛苦些,陪着沈舒燮到他屋子里,等他醒了再诊断一次,若无事,黄氏再去休憩,又把余人包括沈舒光在内都打发了,进浴房去沐浴更衣。

…沈藏锋与她分别大半年,这之前因为她怀孕,算起来倒有一年多不曾同房,年轻夫妇自是想念得紧,是以命人看好了两个孩子,便夹脚跟了进去。

两人亲热毕,唤人打进水来重新沐浴过了,起来之后一时间也不想视事,就相拥在西窗下的软榻上说话。

卫长嬴轻轻拧着丈夫的面颊,嗔道:“我怎么看光儿似乎很怕你?你该不会趁我不在,亏待了他罢?”

“那是咱们亲生骨肉,我还能委屈了他去?”一提到这个,沈藏锋就露出啼笑皆非之色,很是无奈的道,“你不知道这小子——也是父亲母亲一个没当心,叫他被明儿给带坏了。”

“明儿怎么把光儿带坏了?”卫长嬴一愣,诧异的问。

她对大侄子沈舒明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本性不坏,但似乎读书上头不怎么用心。沈宣跟刘氏虽然都对他非常严格,奈何有个慈父沈藏厉,一味的宠爱儿子,经常拦着护着不让重罚。沈舒明自忖着有父亲庇护,那就更加不用心了。

之前卫长嬴颇有些认为自己这大伯哥真是妇人之仁,沈舒明可是大房的嫡长子,还是明沛堂如今的嫡长孙,这样的子嗣,再心疼,能放松吗?这可是未来要支撑家业的儿子!但她有了沈舒光之后,顿时把这种想法抛弃到了九霄云外——那可是亲生骨肉,别说打了,说重一点,孩子随便来个眼泪汪汪…只要想想就心疼嘛!

“你也知道明儿读书一向不用功,而他是父亲亲自督促考校的。”沈藏锋提到这个给自己惹事的侄儿叹息连连,道,“今儿我去接你时不是说了要教光儿点东西吗?不能四岁了名字都不会写罢?结果光儿平常跟明儿向来玩在一起,明儿知道后,许是想到他当年被父亲与大嫂迫着学东西的景况,就添油加醋的说与光儿听。结果光儿居然真信了他,以为这启蒙是何等惨烈之事!”

卫长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明儿这孩子,怎的这样害人!”沈舒光还没开始学什么呢,沈舒明就把他给吓住了。要不是知道刘氏不是这么蠢的人,而沈舒明似乎也并非心思恶毒之辈,卫长嬴真要怀疑他是故意想坑自己长子的…

沈藏锋道:“所以给光儿启蒙,我看还是我来的好。”

“你来?”卫长嬴蹙眉道,“光儿现在那么怕你…”

“就是因为他怕我给他启蒙,所以才要我来。”沈藏锋不动声色的把“光儿怕他”调换成“光儿怕他去给自己启蒙”,道,“若是你给他启蒙,他如今倒是放松了。此后只要我或父亲亲自教导他,他岂不是又要胆怯上一场?你想这又是何必?直接从现在我来教,让他知道明儿那些话不过是哄他的,他也就不会那么怕进学了。”

说到此处,见妻子还是犹豫,沈藏锋的声音顿时就低沉了下来,“嬴儿,你可还记得我在西凉时,带伤上阵前与你说过的话?这天下现在已经乱了,不然也不会明知道燮儿才半岁,就催促着你带了他来帝都。我与你说,现下大魏疆域之内廿七州之地无一处太平,民变处处,一时间镇压不下去也还罢了,如今黎民怨恨朝廷与士族,光惦记着造反,根本没什么人耕种,农事是国本,现下国本摇动…魏室撑不了多久了!”

卫长嬴一路行来,虽然是被西凉军严密的保护在军中,但也知道这一路上,不乏饿殍,要不是得精心照料沈舒燮,必然心情沉痛。此刻听了丈夫的话,也是唏嘘得很:“我本来不放心燮儿的,还是大姐姐说不妨事才敢带上他。谢天谢地这孩子身体好…对了,燕州如今如何了?东胡那边戎人可有异动?”

沈藏锋抚摩着她光滑如绸的长发,慵懒道:“燕州尚未攻下——戎人那边蠢蠢欲动,如今最怕的就是刘家吃不住压力或者不愿意承担压力,故意放戎人长驱直入。最头疼的就是西凉军虽然到了京畿,但朝中诸公都不同意他们驻扎在京畿。父亲与叔父这几日已经跟人、尤其是刘家打了好几架了。”

卫长嬴惊讶道:“打架?”

“虽然是庙堂之上,但话不投机到一定程度,叔父那性.子…刘家也有几位将军性情颇急,父亲总不可能看着叔父挨打。”沈藏锋长吁短叹,“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使西凉军被允许在京畿驻扎,恐怕也会受到极大限制——这些事情如今都还瞒着圣上,若圣上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

“圣上居然不知道?!”卫长嬴不禁愕然,“这…这都什么时候了?”纵然是史书里那些昏君,也不至于每个都糊涂到这地步吧…照本朝这位至尊登基伊始来看他不该昏庸成这样啊!现下这地步怎么也该清醒点了不是?

“圣上不想知道,诸公也不想圣上知道。”沈藏锋淡漠的道,“再说如今朝中所谋划之事,还是让圣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卫长嬴听他语气有些古怪,略一揣摩,不禁变了脸色:“你是说…?可如今太子是申博,咱们四妹妹在其正妻的大事上哄过他呢,这一位也不是什么宽厚的人哪!”

沈藏锋摇头道:“那是小事,太子再心胸狭窄,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再说…”他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太子这么年轻,真能驾御得了咱们士族?”别看现在六阀一致同意让圣上去做太上皇,让太子登基为帝。其实六阀之所以意见这么统一,惧怕圣上犯老糊涂,闹得下不了台仓促起事只是一部分,更多的却是看中了太子年轻,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登基之后完全离不开他们这些老臣的扶持——甚至可以说太子还更好哄一点。

要是太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主儿,或者年岁已长城府深沉——那好几家是绝对不会允诺此事,定然会选择一片忠心向圣上,哪怕族中杰出子弟被重重治罪几个也在所不惜的…对崇尚君主垂拱、士族摄政的士族而言,圣上太昏庸胡闹了固然不成,但相比精明能干的,他们宁可要个昏君也好过明君!

沈藏锋作为典型的士族子弟,还是士族里一等一的望族未来当家人,当然也是这么认为。

“…”卫长嬴不禁咬住了唇:她过门没多久,沈家就盘算起了易储,这太子换了才几天呀?自己才从西凉回来,沈家居然更进一步想易帝了…

揉了会额角,卫长嬴强打精神问:“那这次是为了大哥在燕州的缘故?”

“也不全是。”沈藏锋沉吟了片刻,道,“说起来有个事情还要向你打听一下——宋舅舅与圣上,或者顾皇后之类,就是太子登基之后会陷入困境的这些人,可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长嬴听得这一问感到非常惊讶:“宋家舅舅?”

她迅速想了一下,茫然道,“没有罢?你也知道,我其实就见过舅舅一面,我哪里知道?说起来倒是你在帝都土生土长,没听说过什么风声吗?”

沈藏锋叹道:“没有。是这样的,这回的大事,最先是卫六叔给太子出的主意,总而言之兴许是太子起了这心思,兴许是卫六叔撺掇的…但后来卫六叔代太子与各家相约时,不知道为什么头一个选了宋舅舅,而不是想把燕州打下来快想疯了的刘家!是以我跟父亲推测,是不是宋舅舅有什么隐蔽的仇怨,卫六叔知道了,笃定宋舅舅一准会允诺,故此头一个寻了他。”

顿了顿,他解释道,“宋舅舅从开春就一直病到了现在,这一回,卫外祖母去世,他跟宋大表哥固然都被夺情,然其实也根本无法回乡守孝。”

卫长嬴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卫六叔为人精明,兴许他有什么办法说服了舅舅?”

猜测了一阵都不能肯定,卫长嬴索性道,“过两日我去探望舅舅一趟,看看能不能探一探他口风——宋表姐回江南去给我外祖母吊唁了,我到底跟舅舅不熟,却未必有机会开口。”

沈藏锋道:“这也不是极重要的事情,只是略有疑惑而已,你不要太挂心,才回来,还是好生调养一番的好。”

极温柔的道了这一句,沈藏锋用怅然、复杂、眷恋、怜惜的语气,幽幽的道,“魏祚枯竭的日子是算都算得到了,到那时候,我必定繁忙万分,必然要委屈你们母子。”

卫长嬴自要宽慰他:“局势如此,咱们逢着乱世,哪能像太平盛世一样悠悠闲闲的过?你且放宽了心,光儿跟燮儿,我一准会带好他们,决计不给你添乱!”

那怎么行!我说了这么半天,为的不就是——沈藏锋满怀不舍的道:“为夫信嬴儿!只是,如今魏室尚且苟延残喘,为夫也没忙碌到无法顾及你们的地步…趁这辰光,为夫自要多尽一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是以光儿的教诲,还是先让为夫来罢,毕竟小孩子长大是极快的,而为夫也不知道,往后有没有机会能亲自教诲他了!”

想到接下来的天下烽火、群雄并起、风云激荡…早在多年前就为这样的局势做好了准备,为了合族荣耀也为了妻儿富贵,沈藏锋注定要投身于这场风云——而现在这段辰光,无疑是他最后的清闲,能够不时的回到后堂,陪伴妻儿。

卫长嬴心情复杂,什么也说不出来,轻轻的点了点头:丈夫想尽可能的多陪一陪儿子,她怎能拦阻呢?就像沈藏锋说的那样,等时局真正乱了,需要他全心全力投身其中应付时,即使沈舒光成日眼巴巴的望着父亲来陪他一陪也是奢侈了。

只是被丈夫所描绘的局势啊、将来啊、父子夫妻情之类深深打动、引起万千情绪的卫长嬴不知道,此刻沈藏锋心满意足的搂紧了她,下颔在她额发上轻轻摩挲,嘴角却微微勾起,哂笑着暗自想到:“光儿这小子,以为仗着年幼又数年未见嬴儿,哄得嬴儿什么都依着他,就当真能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岂不知道他哄嬴儿这点小手段,哪个不是我跟他叔伯们小时候用腻了的?明日必给他些颜色看,叫他知道下次再敢这样算计父亲的下场!”

☆、3.第三章 沈抒熠

第480节 第三章 沈抒熠

次日,沈舒光特意叮嘱乳母早早把自己叫起,开了小衣箱琢磨装束。最后将卫长嬴亲手做的一套姜黄地略绣竹叶的衣袍穿上,戴了祖母给的赤金璎珞圈,束了黄氏亲的五彩如意绦,鲜亮簇新的跑去请安。

这时候卫长嬴才在梳妆,见长子这么早就过来了,很是惊讶:“怎么不多睡会子?”

“孩儿要来给母亲请安!”沈舒光谨记大堂哥沈舒明所言“二弟千万记得哄好了三婶母那么三叔完全不足为惧”,甜甜的上前道,“母亲穿这件水红短襦真好看!”

卫长嬴叫了他到跟前,伸手替他将跑过来时略歪的衣襟理直,含笑道:“请安也不必天天来,往后旬日一请也就是了。”

大家子里虽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大抵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心疼晚辈的长辈也会出言免除或设法减少。卫长嬴在娘家时,无论宋夫人还是宋老夫人,全部都把她当掌上明珠的捧着惯着,哪里舍得叫她日日披星戴月的起来去请安?譬如宋老夫人,想日日见到孙女,所以就把请安定在了下午…那是肯定起得来了…

有自家长辈的例子,卫长嬴立刻借了来用,开口就改成了旬日一请,惟恐把儿子累着了。又拈着他身上衣袍的料子,端详了下有点遗憾道,“到底不在身边,这领口却裁大了点。”

沈藏锋是跟她一起起身的,但因为男子穿戴简单,此刻已经衣冠整齐的在旁看妻子梳洗了。冷眼看着长子腻在妻子怀里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又是奉承的,慢条斯理道:“嬴儿说的很对,以后就按旬日请安的例子来好了。”

这时候沈舒光还不知道父亲昨晚略施小计就让母亲改了亲自教诲自己的主意,而他即将落入父亲之手,天真的认为这是父亲慑于母亲对自己的溺爱做出的让步,心中得意非常。

于是等乳母把沈舒燮抱过来,卫长嬴问过次子这一晚平安无事,逗他笑了会,就携了沈舒光至花厅用饭。

饭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卫长嬴接过茶水漱了口,温和的看着长子道:“辰光却也不早了,听说你祖母也不要你日日去请安的,这会你就跟你父亲去前头看一看书,为娘且带你弟弟去给你祖母请安。”

沈舒光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母母母亲!不是说好了您来教诲我吗?怎么变成了父亲!”

卫长嬴一看长子那惊恐万分的脸色越发相信沈藏锋昨日所言——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绝对不是会虐待亲生骨肉的人。沈舒光怎么会这么怕父亲呢?一准是被沈舒明骗的!她心中暗骂侄子胡闹,嘴上则是温言哄道:“为娘这几日忙呀,让你父亲先教你些日子好不好?”

当然不好!

沈舒光几乎喊出来,可这会沈藏锋端坐堂上,朝他笑得慈爱又友善:“光儿乖,你母亲今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还是跟为父去书房罢。”

“…我、我也有些日子没去给祖母请安了,我陪母亲去祖母那边!”沈舒光略作思索,立刻拽住母亲的裙角央求道,“母亲母亲,您带我一起去吧!”

卫长嬴正待回答,沈藏锋却先一口应允,道:“既然如此,那嬴儿你带他去母亲那儿请个安也成。只是请了安就遣人送他过来罢,一日之计在于晨…再者你与母亲、嫂子们说话也顾不上他。”

他这么一说,卫长嬴更加觉得儿子怕他很没道理,当下答应下来。

于是带着沈舒光去上房,路上,沈舒光少不得声泪俱下的向母亲告状:“父亲教诲孩儿甚是苛刻,母亲您一定要给孩儿做主哇!”

卫长嬴就笑着道:“你别听明儿胡说,你父亲怎么可能苛刻你呢?就是你大伯当年也绝对没有苛刻明儿的,你大哥逗你玩呢,你别信他!”

“…”沈舒光一噎,立刻明白昨晚定然父亲已经恶人先告状了——他思索了下,重新哭道,“母亲您是不知道父亲他都是怎么教孩儿的,孩儿在父亲手里那是片刻不得安稳,求母亲心疼心疼孩儿、千万不要再让父亲教孩儿了呀!”

卫长嬴听着,不怪自己儿子,对侄子沈舒明却觉得很不高兴了,暗忖:“明儿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没分寸?他自己不爱念书,合着要把弟弟也吓得不敢进学堂才高兴吗?真是太过分了!待会我可得跟大嫂说道说道!”

她心里这么想着,盘算着一会要怎么跟刘氏说,才能既不得罪大房又把意思表达出来。对于沈舒光接下来的种种说辞,也就胡乱敷衍了下儿子,根本无心细听。

到了上房,沈舒光一路告状无果,只得恨恨一抹脸,耷拉着脑袋跟在母亲身后进去。

苏夫人待他们行了礼,先招手叫沈舒光到跟前,捏着他粉妆玉琢的小脸逗了他几句,见孙儿兴致不高,就奇问:“怎么垮着这小脸儿?你母亲跟弟弟回来了,你之前不是日日盼着望着?如今怎的就不高兴了呢?总不可能你母亲才一回来就给你上规矩吧?”

最后一句苏夫人当然是说笑着讲的——卫长嬴在西凉时宠侄女的事情苏夫人哪能不知道?私下里都感慨过了,次媳教女严格到近乎苛刻,这三媳呢似乎对晚辈们又过于溺爱了。说起来这教子,最让苏夫人放心的还属长媳刘氏。

卫长嬴在她逗沈舒光时也跟先到一步的弟媳苏鱼荫说笑了两句,此刻闻言就止了话头笑道:“母亲,这话可是冤枉。媳妇在西凉这几年,这孩子一直叫母亲操着心,媳妇既愧疚于母亲也愧疚于他,如今是疼都疼不过来呢,哪里舍得说他?再说母亲把他养得这样好,媳妇自己再也教不出来。”

就道,“许是今儿个他起得太早了。”

苏夫人打眼一看孙儿暗含委屈的小脸上果然有点乏色,也就信了这话,点头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孝顺是好事。只是睡得不足也不是个办法,往后让他乳母上点心,晚上别叫他玩耍太晚了。”

卫长嬴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免了儿子日日去向自己请安,这是三房的事情,苏夫人对这类事向来是不管不问的——除非出了事。所以卫长嬴就不提了,免得苏夫人会误以为卫长嬴也希望婆婆免了她的请安。

说完了沈舒光,苏夫人又亲手抱了会沈舒燮。这时候大房与二房也一起过来了,进门看到三房、五房都到了,刘氏与端木燕语少不得要告一声罪。

端木燕语带着歉意道:“大嫂子方才帮忙抱熠儿,哪里想到出门未久,熠儿就拉在了大嫂子身上。只好重新折回去更衣,故而来迟,还请母亲与两位弟妹恕罪。”

苏夫人不在意的免了。

卫长嬴跟苏鱼荫更不敢为了这片刻的等待责怪嫂子们,都说不妨事。

跟沈舒燮一样生在十一月的沈抒熠是前年出生的,现在已经算三岁了。不过实岁其实还不满两周岁,所以说话走路都不甚利索。这个二房至今唯一的男嗣长的有五分像沈敛实,另五分里有三分倒是像了郭姨娘——想来这两人也会很喜欢他的。

对于这个跟自己并无血缘的孙儿,苏夫人显得一视同仁,抱着沈舒燮,也把沈抒熠叫到自己跟前:“你四弟弟跟你同一个月里生的,却是恰好比你小一岁,你过来看一看他…一年前你也只这么点大呢。”

沈抒熠被乳母抱到苏夫人身边放下,他好奇的张着眼睛四顾,却没看嫡祖母刻意放低的手里抱着的堂弟,而是把视线落在了嫡母端木燕语的身上,奶声奶气的叫着:“母亲,吃果果!”

端木燕语笑容满面,柔声道:“果果得过会才好吃,你陪祖母看看弟弟,你弟弟才回来呢!以前都没见着…看看弟弟可爱不可爱?”

苏夫人也伸手拢了他到怀里,笑指襁褓:“看,这是弟弟。”

沈抒熠想了想,奶声奶气的学了几句“既既”、“意意”…苏夫人看辰光差不多了,就把沈舒燮交还给乳母抱下去,端木燕语见状,也令人将沈抒熠牵到身边。而卫长嬴则按照丈夫的叮嘱,着人把死死揪住她裙角不放的沈舒光连拉带哄带出去,送回三房交给沈藏锋…

这样苏夫人就开始说起了正事,头一件就是交代刘氏把娶妇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虽然明年才能用到,但如今局势这乱七八糟的,还是早点预备的好。还有需要采买的东西,若是那等存得住的,现在就开始吧。还是那句话:东西备得齐全,纵然到时候多用了,也仍旧能够从从容容,不至于手忙脚乱。”

刘氏点头称是,又说:“好在三弟妹现在回来了,多个人帮把手,媳妇倒是松一口气。”

卫长嬴心里猜测着这是在说什么事,端木燕语已经微笑着替她释疑:“大嫂子操办喜事那都是熟极而流了,三弟妹又素来能干。何况六弟的好事还是在明年开春,想来母亲把这差事交给大嫂子跟三弟妹,想办得不从容都难。”

原来是沈敛昆的婚事。

这门婚事说起来是跟卫长嬴大有关系的,她不免格外关心些,道:“原来六弟的好日子已经定了?是在明年开春?”

“原本你说会夏末之后才动身,我就打发人看了初秋以后的日子。结果今年秋冬都没有合适的,只能到明年开春的三月了。”苏夫人道,“但现下民变四起,许多商路断绝,若按着你们那时候,到了临近的日子再采买起来定然会有短缺。所以我说你们现在最好就预备着。”

“母亲说的极是。”卫长嬴忙道,又向刘氏客气道,“回头还请大嫂子教诲些个。”

“一家人还说什么客气话?”刘氏微笑道。

苏夫人又说第二件:“美娘才又有了身孕,偏偏燕语要照料熠儿脱不开身。”说到这儿苏夫人微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下首端木燕语固然笑得勉强,却还是没出声——苏夫人也只好继续道,“三房里光儿燮儿也还小,仪儿你又忙着你们六弟婚事的预备,长嬴你得空,多照料你们叔父那边一把。毕竟这一回不同上次,珠儿却是不在,眉儿究竟没出阁,处事不如珠儿周全。”

卫长嬴忙答应下来,裴美娘有了身孕,不管苏夫人叮嘱不叮嘱这一声她肯定也要去探望一番的,更何况苏夫人现在还亲口叮嘱了,她当下就道:“想来四弟妹也一定很挂念西儿的近况,媳妇一会就去看看她?”

☆、4.第四章 被骗了

第481节 第四章 被骗了

“三弟妹,有件事儿做嫂子的可要跟你赔个罪!”出了上房,妯娌三个把孩子们交给乳母下仆照顾着,五少夫人苏鱼荫因为还没有生育,对小孩子既好奇又羡慕,就跟嫂子们告诉一声,落后几步与侄子侄女们一起走。

走在前头的三妯娌正好说说话——刘氏不等卫长嬴说话,就开口道,“明儿顽劣胡闹你是知道的,不想这小子昏了头了,知道三弟要给光儿提前启蒙之后,居然在光儿跟前胡乱嘀咕,闹得光儿如今对启蒙一事极为抵触——说来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子无方,你们大哥又恰好不在府里,等这不争气的东西跟光儿说了那番话之后我才晓得!我本要他晌午后去三房给你跟三弟赔罪,再跟光儿解释清楚,却不想你要去探望四弟妹,要么下午我带他过去?”

卫长嬴本来出了门之后也要说这件事的,但刘氏先替儿子赔了罪,她倒不好问罪了,还要反过来劝她:“大嫂子这话言重了,明儿向来活泼些,这也不过是孩子气的一时戏言罢了,也是光儿年幼不懂事,才当了真。我今儿早上已经跟他说了明儿是说着玩的呢!这自家骨肉,说什么赔罪不赔罪,可就见外了。”

刘氏道:“要的要的,这小东西着实可恨!我听说了这件事情都觉得没脸见三弟妹你,你说光儿那么聪明的孩子,却被这不争气的吓得不敢进书房,这都是什么事?他自己文事不成,居然阻碍起弟弟的上进来了!我这两日揍了他三顿都觉得不解恨!”

卫长嬴心说我想说的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只不过这事情也不是很严重——沈舒光再被堂哥哄得厌学,到底才四岁,小孩子家忘性大,连哄带劝个两日想也就不会继续这么抵触了。所以卫长嬴替沈舒明说了几句情,与刘氏客套一番,算是把这事情揭过——当然客气如刘氏是坚持要让沈舒明亲自上门赔罪的。

等刘氏这事说完,端木燕语就凑上来问起沈舒颜,先是道谢:“颜儿在西凉这两年,多赖三弟妹教养宠爱,真是劳烦三弟妹了。”

卫长嬴笑着道:“两位嫂子,我这才离家两三年,怎么一个个都如此见外呢?先不说颜儿也是我的侄女,就说她那招人疼的模样儿,能抚养她几日说起来还是我的福分。”

端木燕语眉宇之间浮上一层愁色,随即掩去,细问起女儿之事来。

卫长嬴就拣认为端木燕语比较爱听的部分告诉她,如此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分开的地方。但端木燕语想知道女儿近况,就站着不走,见这情况,妯娌也都只好陪站——好半晌后,二房的下仆尴尬的上前告诉端木燕语道是沈抒熠想回去吃果果哭闹起来,婶母苏鱼荫褪了镯子逗他、姐姐们各摘鲜花引他看、乳母抱他到旁边…各种方法都哄不住,端木燕语才叹了口气,谢过卫长嬴,告辞而去。

等她走了,苏鱼荫惦记着自己院子里的事情也先一步告辞——刘氏却还有留步的意思,轻声道:“二弟妹这一次是真念三弟妹你的人情了,这两年来她想颜儿着实想得紧。”

卫长嬴想起方才婆婆跟前,端木燕语主动给自己解释婆婆叮嘱刘氏的事情,淡淡一笑,道:“这回也真是不巧,颜儿本意也是很想回来的,只奈何事出突然。若非我给伊人安排的院子就在我住的地方不远,黄姑姑到的快,再加上季神医接到消息后随后赶到,怕是我根本没法跟二嫂子交代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毒蘑菇一事确实是真的,而且非常的凶险,决计不是沈舒颜还在记恨父母,故意拿这个做借口不回来。

刘氏点一点头:“亲生母女,哪里能有解不开的仇?我这两年也一直这么劝说二弟妹呢。”

卫长嬴听了这话,一眯眼,心想二房要么以后都只有沈抒熠一个男嗣,否则这孩子往后恐怕不会太平…端木燕语的器量可不大,她的亲生女儿沈舒颜即使是因为自己嫉妒心强才会被安排去西凉散心的,但从端木燕语来看那当然是被沈抒熠逼走的…如今端木燕语还这么想女儿…

正思索间,就听刘氏道,“四弟妹那边可就劳烦三弟妹你多多上心了。五弟妹进门未久,自己还没生养,过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二弟妹呢现下一颗心都扑在了熠儿身上腾不出手。我这边也是忙得紧。”

卫长嬴知道刘氏跟端木燕语推脱的缘故——忙碌只是一个,更多的还是不喜欢裴美娘。

实际上她到了太傅府,见到裴美娘之后,客气的说了一句由于其他人忙,所以自己回来之后就独自过来看看她…裴美娘也冷笑了一声,道:“大嫂跟五弟妹且不说,一个是真的忙,一个是年轻没经历,来了反倒给我添件招呼她的差事,只说二嫂——半个月前太医断出来我怀的这一胎是男胎,咱们那位二嫂子怕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她哪里能过来看我?她看得下去吗?”

卫长嬴听着这话不禁笑了,拿扇子轻轻扑她一下:“二嫂子不至于心眼小到这地步吧?你这话说的,刀子一样利。”

裴美娘沉着脸道:“三嫂子你是不知道!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被大伯母跟二哥的生母逼着替二哥一个又一个的纳着妾,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给二哥送美貌侍妾!结果我去给大伯母请安时,大伯母没说什么,她倒是话里话外的表贤惠,明着暗着劝我给夫君纳几个侍妾开枝散叶起来了!什么东西!活该她没有亲生儿子,只能养着侍妾生的!一辈子替别人做嫁衣!”

看她骂着骂着双颊都泛起赤红,卫长嬴赶紧道:“你呀!你这脾气!快消停点儿罢!你如今可还怀着身子,说事情归说事情,生什么气呢?你也知道你如今怀的这是个小侄儿,还不替他多想着点?”

哄得裴美娘冷静了些,卫长嬴又说,“二嫂子不过那么一说,四弟纳妾不纳妾,那还不是你说了算?咱们都知道,就算是母亲也不会贸然插手你这边的事情的。纵然有些言语,你何必理会呢?”

裴美娘尤自愤愤道:“着啊,连大伯母都没提,她跳出来罗嗦个什么?大嫂都没说呢!真是想想就讨厌!”

卫长嬴心想自己那婆婆虽然没提,但不见得就不是她的主意,其实也未必是苏夫人的主意,十有八.九是沈宙的意思:沈宙统共就两个儿子,庶子年少,至今没有成婚;嫡长子沈藏晖成婚都四五年了,同年娶妻的沈藏锋膝下已有二子,可沈藏晖才一个女儿不说,沈舒西还因为先天不足,只能由姑姑陪在西凉长住。

在这种情况下,沈藏晖房里只有正妻裴美娘一个,沈宙这做公公的哪能没点意见?只是沈藏晖这厮耳根子软,惯听妻子的话,想来是沈宙私下劝他纳妾延续子嗣无果,又拉不下脸直接找媳妇说这个,就去托了大嫂。

而苏夫人么,自有媳妇好支使…

不过卫长嬴虽然这么推断,却也没说出来——这不是让本来只怨恨端木燕语一个的裴美娘把苏夫人也恨上吗?她可不多这个事。

所以卫长嬴立刻转了话题:“我还以为你会一照面就拉着我问西儿。”

裴美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黯然道:“三嫂子你别误会,我哪能不记挂她?只是想想之前送她去西凉的是大姐姐而不是我,我这心里实在难过又愧疚。所以看到嫂子,想问,却又不敢问了。”

卫长嬴叹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四弟不去西凉,你们年轻夫妻长年分隔两地实在不是件事儿。何况四弟这边当差,逢年过节的,场面上来往,没有个贤内助帮衬,他也麻烦。好在大姐姐很是喜欢西儿,你若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莫如往后好好谢谢大姐姐。”

裴美娘用力点头,道:“自大姐姐站出来,说她来带西儿去西凉并长住起,我就拿她当亲姐姐看待了!”

接下来卫长嬴就给她详细说了沈舒西去西凉之后的经历,裴美娘听着听着不免哭上几场,卫长嬴少不得又要提醒她有孕在身,情绪不宜波动…

这样到了傍晚,她才有功夫回金桐院。

结果回来之后才晓得,就在半个时辰前,刘氏与沈舒景拖着沈舒明已经过来赔罪了。

因为估错了卫长嬴回来的辰光,只有沈藏锋在前院里教导沈舒光,得知长嫂与侄女带侄子来赔罪,沈藏锋说什么也不肯受。两下里辞让再三,刘氏闻说卫长嬴回来的辰光不定,到底被沈藏锋劝走了。

不过她来时就是带着戒尺的,请罪跟离开的时间里,沈舒明挨了好一顿打。饶他厌文好武,把家传武艺练的不错,皮糙肉厚的很扛揍,也不禁哭爹喊娘的一个劲往三叔身后躲。

卫长嬴回来的晚,恰好错过这场热闹,倒也省事。

只不过沈舒光是把这经过从头看到脚的,看到她回去就扑上去拖着她裙角痛哭道:“父亲说,孩儿若是不听话,就像大伯母今日打大哥那样打孩儿!”

虽然沈藏锋对儿子告黑状的小把戏一直冷眼旁观,事后再设法拆台,但此刻听着这当面就胡说八道的话也不禁沉了脸,动了真怒:“你从哪里学的信口雌黄?!小小年纪这样不学好,是想去跪祠堂了么!”

卫长嬴皱着眉抱起儿子,不理丈夫,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舒光却是畏惧父亲的,被父亲一呵斥,本来想着说什么也要让母亲出言、不让父亲教诲自己的一番盘算,顿时就说不下去,只是扯着母亲的袖子呜咽。

沈藏锋冷着脸看着他,一直看到他不敢哭为止,才向妻子解释:“方才大嫂他们走后,光儿问我大嫂打明儿是不是太重了。我说明儿做错了事确实该罚…就这么一句,这小东西居然胡说八道成这样了!你说能不好好管教?”

“你这孩子,怎么对为娘也撒谎了?”卫长嬴虽然溺爱儿子,然也知道这会继续纵容怕是沈舒光心思就要彻底歪了,微蹙起眉,柔声责备道。

沈舒光垂头丧气半晌,想不出怎么下台,只得继续使出幼童的手段——复呜咽起来,道:“孩儿错了。”

大堂哥骗人嘛!他给的秘籍根本不好用!母亲回来才第二天,居然就帮着父亲一起质问我了!

…等等,大堂哥那么厉害,今儿还被大伯母打成那样!?

好像…我、我攒了三个月的月钱被骗了!!!

☆、5.第五章 拒医

第482节 第五章 拒医

虽然说苏夫人跟刘氏都道卫长嬴这个时候返回帝都,正好可以在沈敛昆娶妻一事上搭把手,但实际上探望过裴美娘之后,卫长嬴却还没功夫去过问沈敛昆的婚事预备情况——因为宋羽望那边还等着她去探病慰问。

按照大魏律,外亲为外祖母服丧是“五服”里的小功,服期五月。

卫老夫人是三月里过世的,卫长嬴现在身上还戴着孝,不方便去其他人家拜访,也不方便去江南吊唁。但舅舅跟大表哥同样有孝在身,还被夺了情就在帝都,那是怎么都要跑一趟的,更不要说舅舅还是从开春就病到现在。

老实说,听说宋羽望开春之前就一直病倒,老母去世都起不了身回乡吊唁,诸公商议夺情,一则出于形势,需要宋家主事人留在帝都表态或共谋大事,二则也是端惠公宋心平知道儿子身体不好,担心他来回奔波折了寿元——卫长嬴这外祖父可就宋羽望一个儿子。

所以卫长嬴对舅舅的病情很是担忧,尤其问过丈夫宋家并没有请端木芯淼过府诊断,理由是宋羽望认为男女授受不亲,即使端木芯淼算起来是他晚辈也一样。

端木家被宋家休过女儿,两家门第仿佛也没必要求着宋羽望。他既然端出正气凛然的君子做派来,想来端木家也不太可能自讨没趣——没准宋羽望就是怕端木家因为端木无色一事拿架子才故意这么说的。

回帝都后第三日,卫长嬴着人往司空府投了帖子,做好了次日前去探望的准备。

却没想到,上午才把帖子投过去,跟着下仆回来就禀告说宋家委婉的拒绝了卫长嬴的探望请求。

卫长嬴大是诧异,问:“可知是为何故?”

“宋大公子道是因为司空大人这几日反复梦到卫老夫人,病情日趋沉重。卫老夫人生前常有书信与司空大人,嘱其照拂少夫人您。所以宋大公子担心司空大人见到少夫人之后,越发想到卫老夫人,于病人不利。”下仆小心翼翼的道。

“舅舅…”卫长嬴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就有些不祥的预兆:宋家子嗣单薄,自己那大表哥虽然精明,跟朝中诸公比起来却还稚嫩…这眼节骨上,舅舅可千万千万别出事儿啊!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免就暗呼不妙:赵扶柳偏生在去年下半年时有了身孕,以至于本来去年九月就要随沈藏锋一行返回帝都的季去病叔侄中途折回西凉不说,这回自己提前返京,有五月初才落地的季家树的缘故,季家人仍旧滞留在西凉…这样帝都这边可靠的大夫,除了太医之外就只有一个端木芯淼能指望点。

而宋羽望又不想请端木芯淼…从开春拖到现在,即使小疾都要拖成痼疾了。更何况宋家又不是请不起太医,久病不起,一准不简单。

卫长嬴思索半晌,还是决定做一回不速之客——顶着大表哥的婉拒去一回司空府,当面跟表哥问个清楚。

大不了不进去探望宋羽望,只问问宋在疆么。

她既定了主意,就一面令人去向苏夫人禀告,一面打发人到前院去请沈藏锋。毕竟霍氏、闵氏、宋在水这些司空府的女眷,都已经回江南去吊唁守丧了,她虽然是宋在疆的嫡亲表妹,这时候单独登门探病也易引人议论。好在沈藏锋这两日还不是很忙碌,事先就说好了明日由他陪自己前往。

不过现在宋在疆的拒绝让卫长嬴决定此刻就赶过去询问,自要与丈夫说一声。

以卫长嬴与沈藏锋门当户对又生有两个嫡子的依仗,婆婆跟丈夫都极给体面。沈藏锋因为离得近,就在前院里给沈舒光启蒙功课,是以下人一请就回来了。

卫长嬴见他独自过来,就问:“光儿呢?”

“我留了沈叠看他描红。”沈藏锋道,“过会咱们去宋府,若久不归来,自有人送他去上房那边,请父亲母亲代为照看。”

沈舒光几个月的时候就交给婆婆抚养,如今活泼可爱且伶俐,虽然这伶俐被侄子沈舒明带得有点歪,但纠正一下也就是了。对于公婆照看孩子,卫长嬴如今却也放心,便说起此刻前去司空府一事:“大表哥道是舅舅如今不便相见,却有婉拒之意。本来此刻司空府中只有大表哥侍奉舅舅榻前,想也忙碌。他既然拒绝了,也不该再去打扰。只是听去投帖子的人道,舅舅如今病情日趋加重,我却不放心。想现在就去拜会表哥,问个究竟。”

沈藏锋闻说宋羽望病情加重,目光一凝,道:“这是应该的。”

夫妇两个都决定出门,恰好打发去跟苏夫人禀告的下仆也回来了,道:“夫人说少夫人与公子尽管去就是,即使见不着司空大人,跟宋家大公子问个明白,也好宽心。”

那下仆见左近没有闲杂之人,又低声说了苏夫人的猜测,“宋二公子之前休了端木家的小姐回娘家。怕是为了这个缘故,宋司空病倒之后,即使院判久治没有起色,却始终没请过端木八小姐。之前阀主让夫人跟端木八小姐提过一回,但端木八小姐似乎受到族人拦阻…夫人的意思是,公子跟少夫人今儿个去探一探详细,过两日,夫人会接端木八小姐过府一叙。”

卫长嬴现在连两个亲姑姑那里都不方便去,自然更不好去找端木芯淼了。苏夫人这么做却是主动搭桥牵线。

对这样体贴的婆婆,卫长嬴自是满口感谢。

把院子里的事情交代给黄氏,夫妇两个一起登车出门。

到了司空府,但见门庭冷落,一派冷清。

门口的家丁见是表小姐携夫婿一道来了,虽然诧异自家大公子不是拒绝了拜访了吗?但仍是不敢怠慢,一面请他们进去,一面着人飞奔入内禀告。

两人由宋家下仆引着缓步而行,一直走了好几进,才看到形容憔悴的宋在疆带着一个青衣小厮迎出来,哑着嗓子招呼道:“卫表妹、曜野,你们怎的来了?”

卫长嬴与沈藏锋同他见了礼,就道:“大表哥勿怪我们冒昧登门,实在是我才从西凉回来,就惊闻舅舅竟是开春病到现在,若不见上一面,心中委实难安。便是怕舅舅见了我情绪起伏于病体不利,我不进去探望,总也要来看看大表哥——两三年不见,大表哥竟憔悴成这样!”

“父亲缠绵病榻,我心中忧虑。偏祖母又去了,唉!”宋在疆此刻浑然不复当年去凤州接妹妹宋在水那会的气宇轩昂与阀阅风采,憔悴之中有着浓浓的疲惫,自嘲的笑了笑,也没心思说更多的话,只伸手肃客,道,“咱们进去说罢。”

看他走路时步伐轻飘飘的,显然如今的情形,久站也是负累了。

这情形让卫长嬴与沈藏锋都非常的担心——宋羽望病倒,宋家如今能指望的就是这位宋大公子了,毕竟宋二公子宋在田,那是阀阅里出了名的厚道人,人缘是不错,却不是能够支撑家业的人。但看宋在疆现在这副模样,显然身子骨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叫做表妹跟做表妹婿的如何能不忧急?

是以进屋坐下之后,沈藏锋也不掩饰夫妇联袂而来的目的,开门见山的问起宋羽望与宋在疆两人的身体情况:“上一次随家父前来探望,舅父虽然卧榻,精神尚可,大表哥也不似今日疲乏,如何才隔半月,大表哥这般憔悴,舅父也?”

他娶了卫长嬴,是宋家外孙,舅舅生病,即使妻子不在帝都,也不可能不过来探望的。从开春到现在,沈藏锋或随沈宣、或自己,已经来探过几次。而从前的探望虽然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宋羽望,但出来招待的宋在疆气色确实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差的。

宋在疆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父亲他早年忙于国事,疏忽了养生,表妹初嫁那一年猝然昏倒,请了季神医诊治才有起色,这件事你们是知道的。只是这两年民变频繁,国事增多,父亲一忙之下竟又忘记了当年季神医的叮嘱,这一回,却是旧疾发作。”

卫长嬴微微变色——之前宋羽望那次病倒,可是休养许久的,以他正当壮年的年岁,可见病势之重。这种重病没能痊愈就是个很大的隐患了,如今重新发作,恐怕棘手之处更在上一回的医治之上。上一次太医院就束手无策了,更何况这次?

又听宋在疆继续道,“三月里偏祖母又去世了,接到消息,父亲心中悲痛难捺,静坐半日之后吐了血,自那之后病情却更重了。这两日频繁梦见祖母,所以…我才说请表妹暂时不要相见的好。”

卫长嬴忙赔了一回罪,只是宋在疆此刻也没心情听——他的意思显然是话说到这里就请两人回去吧。

虽然看出这层意思,但卫长嬴跟沈藏锋哪里肯走?

卫长嬴当下就道:“实在我在西凉的时候不知道舅舅病到这样的程度,不然,这一次回京,我说什么也要劝季神医与我同行。但如今季神医的高足端木八小姐就在帝都,虽然她如今方才出阁,与夫婿正是新婚之际,等闲事情不便打扰。可现下舅舅病得这样厉害,说不得要做一回难人了…大表哥这里若是不便,母亲却已决定请她明后日到太傅府,届时我必设法劝说她允诺此事——不瞒大表哥,在西凉时,我与她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哪知宋在疆听了这番话,嘴角苦笑更浓,道:“表妹有心了。只是我也不瞒表妹,虽然说二弟当年坚持休了那端木氏,给了端木家好大一个没脸,两家自此存下罅隙。但太师器量宽宏,闻说父亲病势沉重,非太医所能医治,其实是主动打发人上门来说会带端木八小姐拜访,顺便替父亲诊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