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却怎么也不答应!”宋在疆无可奈何的道,“甚至正月末的时候,太师亲自过府探望,当面跟父亲说,有他陪伴,想来端木八小姐为父亲诊治也不可能惹出什么闲话。再说霍二公子亦是明白人,父亲怎么也算八小姐的长辈了——可父亲却只是不允!”

见卫长嬴与沈藏锋都露出惊愕与不解之色,宋在疆叹息道,“这个你们问我也没用,因为我也不知道。先前江南那边噩耗未至,咱们一家大小尝长跪榻前,父亲也没理会…其实之前我也想过写信与表妹,请表妹劝说季神医前来帝都的,但父亲却道他不喜与端木家相关之人,这才…”

卫长嬴与沈藏锋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6.第六章 赛马

第483节 第六章 赛马

…出了司空府,等马车到了街上,沈藏锋低声道:“宋外祖父年事已高,宋大表哥虽然能干,比之朝中诸公而言年岁资历到底都轻了。而且如今天下将乱,照理来说,宋舅舅怎么都不该在这时候拒医的。”

卫长嬴揉着额角点头:“可不是?我这舅舅青年时候就在朝中独当一面,我在娘家时常听母亲赞他深谋远虑,远超常人,委实想不到他会这么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竟然连大表哥他们都劝说不了。”

沈藏锋沉吟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细想之下又似乎不对。”

卫长嬴忙问:“什么?”

“这话对长辈可能有些不敬,咱们私下说说就是了,万不可传出去。”沈藏锋说着扫了眼车中使女,朱衣跟朱弦忙道:“婢子们决计不敢多嘴!”

这两个都是卫长嬴的心腹,等闲秘密都是能听的,提醒下就是了。

所以沈藏锋看了她们一眼,转过头来继续与妻子道:“宋家代代出情种,宋舅舅对已故的舅母也是情深似海。只是一来舅母过世多年,即使舅舅当年有过死志,可这些年过去了,按说此刻是不会轻易被重新勾起求死之念的;二来宋家如今子嗣单薄,正缺乏中流砥柱,宋舅舅此刻求死,等若自毁宋氏,宋舅舅身为独子不至于此。要说旁的,宋家的表哥表姐都是极孝顺之人,如今的两位表嫂亦然,所以我也揣测不出宋舅舅这么做的缘故。”

夫妇两个紧锁双眉各自陷入深思时,司空府中,宋在疆送走客人,回到后堂,却没去探望父亲,而是带着小厮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进屋后,小厮体贴的为他沏上茶水。

宋在疆心不在焉的呷了一口,放下茶盏,忽然问那小厮道:“你说,他们能不能察觉到端倪?”

那小厮茫然的看着他,片刻后似乎方醒悟过来,噔噔噔的跑进里间,端了一盆时果出来。

宋在疆摆了摆手,令他放下,自嘲的笑了笑,道:“又忘了你听不见…不过当初留你在跟前听用,可不就是看中你听不见又不认字吗?”

他摇了摇头,怅然的望向屋外高天,自语道,“卫家这表妹据说在闺阁里被姑祖母与姑姑宠爱太过,所以城府不深,但姑祖母与姑姑给她陪嫁的人都是极精明能干的。再加上曜野素来心思细腻,想来这样反常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坐视…唉!只望上天庇佑他们能够猜测到了,否则那样的话却叫我这人子怎么说得出口?”

沈藏锋夫妇回到太傅府,自要先去上房拜见苏夫人,苏夫人当然要问上一问:“司空如何了?宋大公子可还好?如今偌大司空府只得大公子一个人主持,还要侍奉司空汤药,想来很是疲乏。”

因为这时候伺候的人多,夫妇两个也没细说宋羽望那不合常理的顽固,只敷衍了几句。问过沈舒光果然在一个时辰前被接过来,但方才沈藏机过来,跟侄子逗了几句,知道因为三房没有大人在,苏夫人把孙儿接过来照看,走时就带侄子去自己院子里玩会了。他跟苏夫人打了招呼,若沈藏锋夫妇回来,只管遣人去说一声,他亲自送侄子回三房。

得知这个消息,两人就告退出门。沈藏锋吩咐沈聚:“你去垂云小筑接光儿回来,天色将晚,不必劳烦五弟了。”

虽然如此,但沈藏机还是亲自与沈聚一起送了沈舒光到金桐院。

叔侄两个脸色都非常红润,尤其沈舒光,小脸红扑扑的像抹了许多胭脂一样。他被沈藏机一路抱进屋子里才放下地,草草行了个礼就往母亲跟前凑,兴高采烈的嚷道:“母亲母亲,五叔带我骑了马!五叔的马好快好高!”

卫长嬴这回可没顺着他问什么,先伸手摸了把他衣领后,果然湿漉漉的,忙叫人去预备伺候儿子沐浴。因为带沈舒光去骑马的沈藏机还在这里,也不好责备儿子玩得一身汗也不知道歇一歇,就笑着道:“可是你缠着你五叔去的?真不懂事,万一耽搁了你五叔正事怎么办?”

沈藏机闻言忙道:“三嫂您还不知道我?我哪有什么正事?”

卫长嬴还没接话,沈藏锋先不悦道:“父亲前两日才给你讨了几件差事,怎么你又全丢给幕僚自己不管了?”

“…呃。”沈藏机暗骂自己大意,居然忘记三哥也在跟前,他已经不是头一次把父兄给他弄来露脸的机会和事情一股脑儿推给幕僚去办,自己坐拿好处丝毫不肯锻炼了,之前把能用的借口都用得差不多,此刻一时间想不出新的理由来,又怕在嫂子和侄子跟前挨打丢脸,索性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嘿嘿干笑几声就提出告辞,未等沈藏锋准许,这厮拔腿就跑…

目睹这一幕,卫长嬴也颇为无语,忙引着儿子说这说那,使他不去注意自己五叔落跑的模样,好歹给小叔子遮掩些长辈体面。

沈藏锋的脸色却不好看,阴着脸吩咐抄手在下首候命的沈聚:“明日去打听一下他那边的几件差事都是怎么回事!”

结果还没到次日,沈藏机又把沈藏锋气了一回——大概是晚饭用过之后,沈舒光因为被叔父带着骑了马,这时候就困了。卫长嬴把他送到榻上,给他讲了一个半故事,见长子就抓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便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小心翼翼抽出袖子…到外间叮嘱了乳母等人小心照看伺候着,回到自己与沈藏锋的内室,夫妇两个才调了几句情,正要成就好事,结果外头下人禀告:“五公子遣了人来,道是方才有件事情忘记询问三少夫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岔让夫妇两个都郁闷得紧,沈藏锋低声咬牙切齿道:“这小子若没个正经理由,明儿个看我怎么收拾他!”

然后沈藏机派来的人给的理由则是:“五公子明日约了几家公子一起赛马,因为端木家的公子前些日子得了一匹罕见的追风驹,五公子如今的几匹坐骑都不如。是以想借用三少夫人的‘赤炎’,未知可以不可以?”

“…我就说你都派了沈聚去接光儿了,怎么五弟还要大动干戈的亲自跑一趟?”卫长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借马一用而已,还是嫡亲小叔子开的口,她哪能拒绝?

倒是沈藏锋怒喝道:“不借!你回去告诉那小子,他明日若不去衙门里好好办差,继续跟一帮闲人走马斗犬的游手好闲,仔细家法!”

卫长嬴拍了拍他手背,沈藏锋却不理会,隔着门沉声道,“就去这么说!”

下仆不敢多言,唯唯喏喏的去了。

沈藏锋这才对妻子道:“五弟太不像话了,若是承平时候,他是第五子,浪荡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但现在是什么时候?若继续这样由着他,等时局大乱之际,慢说他能给家里分担事情,恐怕还得专门着人照料他!这怎么行!”

卫长嬴道:“我也不是给他说情让他明儿继续去赛马,只是你当着下人的面说要动他家法,究竟他如今都成亲了。不替他考虑,也想想五弟妹的脸面呀!”

“…”沈藏锋听了这话有几分尴尬,他教训弟弟们都形成习惯了,沈藏机再三不学好不说,今儿打发人来的辰光也最不凑巧,沈藏锋心头有火,语气就重了。倒是忘记自己这五弟虽然还没脱了轻佻的性.子,但现在已经娶了表妹过门,就算不给弟弟面子,也要照顾着点儿表妹的脸面。

他干咳一声道,“这小子忒不争气,被他气得竟是忘记了。”就岔开话题,“你把‘赤炎’带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留它在西凉。”

“这么好的马,留在西凉养着空耗辰光岂不是委屈了它?”卫长嬴看出丈夫转移话题的心思,轻笑一声,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颜儿喜欢它得不得了!之前我跟六弟都在西凉时,她三不五时的就要我们轮流带她去骑。这小妮子忒不懂事,闹出毒蘑菇这一出,我哪里还敢把‘赤炎’继续留在西凉?万一她哪天瞒着大姐姐硬去骑上却出了事儿,叫我怎么跟二哥、二嫂交代?”

又说,“‘赤炎’这样好的马,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了。如今时局将乱,我想你的坐骑虽然是不错,却也未必及得上它,我倒是带过来想给你用的。”

沈藏锋就势在她颊上亲了亲,微笑着道:“嬴儿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替为夫考虑,为夫真是高兴。”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沈藏锋却含笑告诉她,“之前五弟跟六弟跟乌古蒙部那狄女比试不是因马力一输再输么?而因为差点害了你的那匹白马的事情,咱们在西凉采买的那些骏马都不被放心。父亲得知此事后,特意着人留意了下骏马,去年倒是凑巧,恰好从东胡那边弄到几匹可靠的。论神骏却不比‘赤炎’差什么,为夫这几个月已经骑惯了,嬴儿这匹‘赤炎’便留着咱们闲暇时并辔出游罢。”

“并辔出游?”卫长嬴斜斜睨他一眼,失笑道,“这儿可不是西凉,我要这么做了,怕是要惹闲话呢!”

又好奇道,“拉牛牛都是万中无一。父亲居然能够一次弄来几匹?”

沈藏锋拨弄着她的长发懒洋洋的道:“自然是有缘故的…其实是刘家那边匀出来的。”

“原来如此。”卫长嬴一哂:中原没有草原,自己是繁衍不出绝顶好马的,真正的好马肯定都是从狄、戎而来。而狄人那边因为那匹差点把自己害死的白马的缘故,西凉军里拔尖点的好马都被换下去再三追查来历惟恐再次被坑了。哪怕沈家之前也有那种万中无一的顶尖坐骑,为了安全起见也不敢随意使用。这么一下子,上好坐骑上就有了缺口。

好在除了西面的狄境之外,北方的草原同样是骏马出产地之一——东胡跟西凉不一样,西凉全境都是魏人的城池,草原的部分只有那么几个镇子,还经常遭逢战火,所以好马只能从狄人那里或买或抢。而东胡有一小半是草原,刘家可是专门圈了一块水草丰茂之地放养马群的。这样挑出来的骏马不比从异族处得的差,而且来历清白放心。

当然刘家本身也要抵御戎人,“赤炎”这个级别的好马,刘家肯定不会嫌多。但谁叫燕州被陆颢之占了,刘家急于攻下燕州…估计是沈藏厉去带军,沈宣趁机敲了这一笔。

☆、7.第七章 迷惑不解

第484节 第七章 迷惑不解

虽然说连宋在疆都不知道宋羽望为什么好端端的萌生了死志,放着太师端木醒亲自带孙女上门给他诊治都不肯要,甚至于对端木家厌弃到了连端木芯淼的师父季去病的医治都拒绝了,但卫长嬴总不能就这么看着舅舅由一班束手无策的太医开着吊命方子苟延残喘于病榻之上。

所以从司空府回来之后,她反复思索内中缘由。

隔两日,却有些醒悟过来,去寻丈夫询问:“舅舅除了当年坚持让宋二表哥休了那端木无色之外,与端木家可有什么大仇大怨?”

沈藏锋怔道:“没听说过…”他本是心思灵透之人,妻子这么一提也醒悟了过来,“是了,那日宋大表哥话语中的意思,宋舅舅之所以不肯要神医师徒诊治,全是因为厌恶端木家,倒不见得真是求死——否则何必令太医日日过府?”

但想明白这一点,沈藏锋倒更糊涂了,“宋舅舅这些年来跟端木家是有过些政见不和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朝政繁多,若干年下来,谁还能不起点争执?慢说宋舅舅跟太师了,就是父亲与外祖父也是争议过几回的。这些都算不上仇怨——况且,宋二表哥休那端木氏是前两年的事情,在这之前,宋舅舅与太师关系还是不错的,否则两家何必结下儿女亲家?”

卫长嬴皱眉道:“真是奇怪,舅舅怎么会这么讨厌端木家呢?”

沈藏锋就道:“不是说咱们那义妹晌午后会过来?”

“你也知道她对家里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却也未必知道。”卫长嬴叹了口气——宋羽望未必一心求死,却是对端木家厌恶到了宁可等死也不要神医一脉的诊治这一点还是宋在疆在话语里隐晦暗示的。

虽然不知道这宋大表哥为什么不肯把话明说,但宋在疆既然看了出来,对妹妹妹婿话语中的提醒也只到了宋羽望讨厌端木家这一步,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肯定是跟太师打探都没打探出来,或者端木醒知道却不肯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总而言之呢,宋在疆不知道,端木芯淼处能够问到的可能性却也不高。

沈藏锋笑道:“你不要小看了咱们这位义妹,她兴许不上心,但未必打探不到。若非如此,宋大表哥何必将宋舅舅不喜端木家的意思表达给咱们?”

卫长嬴诧异道:“芯淼如今这样能干?”就把这番话存了心。

晌午之后端木芯淼应邀而来,卫长嬴引她入座之后,因两人从前熟络,此刻也不必太过客气,略略寒暄,卫长嬴就待开门见山的说起自己舅舅的事儿——不意总觉得端木芯淼有哪里不对劲,看了片刻她才醒悟过来,不禁诧异道:“你都出阁了怎么还作着这副打扮?”

却是端木芯淼身穿鹅黄短襦系绿罗裙,金簪玉环,装束齐整,然满头青丝绾了个垂髫分绍髻——这发式是没出阁的少女才会梳的。卫长嬴记得她五月初、自己还在西凉那会就出阁了,这会怎么还好作未嫁打扮呢?即使跟霍沉渊处的不好,可出门在外总也要遮掩一下啊!

不想端木芯淼听了这话,更加诧异的看向她,道:“霍沉渊的生母四月里去了,嫂子你不知道?”

卫长嬴恍然,道:“我才回来,想来底下人还没顾得上禀告。这不,家里六弟三妹的婚期都定下来,虽然大嫂能干,我也总要帮把手。而且我娘家舅舅从开春就病到现在,前两日我跟你三哥去司空府探望,这两天都记着这事呢!”

端木芯淼一听这话就道:“我知道你今儿寻我来做什么了——朱阑你把药囊收起来吧。”

苏夫人接端木芯淼到太傅府来,理由是好几日没见到义女了,非常的想念。所以端木芯淼来了之后先在上房陪苏夫人寒暄了好半晌,之后为了顾忌她的同族族姐端木燕语的面子,也为了省时间,苏夫人就说卫长嬴才从西凉回来,她这个做婆婆的怕媳妇路上累着了,请义女到金桐院里给三媳看看,这样把她直接送到了三房。

端木芯淼不知真假,过来时还特意吩咐人把药囊带上了。

此刻听卫长嬴把话题转到宋羽望身上去,她却是一点就通,挥手让人都退出去,呷了口茶水道:“这事情嫂子你问我也是白搭,年初的时候,你那宋表姐就私下里约我出去细问过。我当时一头雾水,受她之托,回府后还去祖父那里打听一下。但祖父也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宋司空呢!”

宋羽望今年刚刚病倒、太师亲自登门探望,提出让孙女给他医治被拒绝那会,卫老夫人还没过世,宋在水这些子女当然也还不必去江南吊唁,故而觑出父亲的真正心思,从宋羽望处又得不着答案,果然转向端木家去问个究竟了。

卫长嬴心下觉得有点棘手了,喃喃道:“原来表姐还在帝都时就?”

“说起来,这事也真奇怪。”端木芯淼靠近卫长嬴,低声道,“宋司空的为人我之前是没留意过,但三嫂你那表姐询问过之后,我去见祖父前还特意跟我继母打听了下——宋司空可不是小器量的人啊!咱们家跟他真的是没有什么大的冤仇的,怎么他先是力主让三嫂你那宋二表哥休了端木无色,继而赌气到了为了讨厌我们端木家,连命都不要了?按说端木无色这件事情上,更生气的应该是我们端木家才对,即使端木无色做宋家媳妇时有种种不贤,宋司空可是连让她体面暴毙都没肯。我们锦绣端木的脸面都被丢尽了!如何这样还消不了宋司空的怒火?”

卫长嬴越发如坠五重云里,道:“这还真是古怪了!若是为了端木无色,我想舅舅不至于这样的,莫不是什么地方有误会?”宋羽望怎么说也是坐了几十年显位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媳的不贤记恨到这种地步——就是庶民,哪有做公公为了个被休出门的媳妇一直怀恨的?

就像端木芯淼说的这样:端木无色被休之事,吃亏更大的显然是端木家而不是宋家。况且宋在田娶了闵家女之后,恩爱和睦,去年还生下一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宋羽望就是再心疼儿子也没可能为此事闹出这一幕来的。怎么想都是有内情。

端木芯淼道:“三嫂你想到的,我祖父哪里会想不到?他没跪宫之前,还亲自跑去司空府里跟宋司空开门见山坦诚相对呢。奈何我祖父这么做低伏小,按说就算是杀子之仇,宋司空也该给个章程了不是?然而宋司空根本就不承认!所以呀嫂子,不是我不帮你,我也纳闷着呢!”

卫长嬴暗叹一声——既然端木芯淼也解不了这个惑,她跟端木家其他人又不熟悉,那只能从旁处想法子了。

两人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此刻也不能说端木芯淼解答不了疑难就散了,少不得也要叙一叙旧。

卫长嬴这几年无非就是在西凉带孩子,先是侄女,然后是儿子,其他的要么没什么可说的要么就是不方便细说。端木芯淼的描述更简单——一言以蔽之,她自从被其四叔端木琴从西凉带回帝都,就干一件事:备嫁。

“早先人没定的时候,大姐姐跟继母连番跟我说‘怎么不学针线女红、怎么不学琴棋书画,这样可怎么找个好人家哟’。”端木芯淼倾诉道,“后来定了人,我心里想这下子该给我松快松快了吧?结果大姐姐跟继母又说‘怎么不学针线女红、怎么不学琴棋书画,这样往后可怎么做个人人称赞的贤惠媳妇哟’…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卫长嬴听得哈的一下笑出了声来,见端木芯淼神采飞扬之间丝毫没有因为年岁已长却仍未出阁、偏还赶上婚期在即未婚夫要守母孝只得取消这种事情的阴霾,她也打趣了一句:“令姊跟令堂这也是为你好,做长辈的,对媳妇的要求可不都是贤惠吗?”

“我也知道啊。”端木芯淼唉声叹气道,“可三嫂子你看看我,你说我是那种能临阵磨枪学得贤惠万分的人吗?再说我那大姐姐跟继母,一边让我学这学那的讨好夫家人,说什么‘你这些都不学,往后嫁到霍家没人看得起你怎么办’,一边又说‘你啊就放放心心的罢,霍家那位顾夫人是个宽厚人,你这夫婿虽然是庶出,却是顾夫人当霍大公子一样抚养大的,这霍沉渊性情也随了嫡母,厚道得很’。你说我该信哪一个?”

卫长嬴笑得前仰后合,道:“令姊跟令堂真是趣人…”

“不过我比起顾柔章来还算好了。”见卫长嬴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之色,端木芯淼瞪她一眼,想了片刻,却哼哼着道,“顾柔章今年十月出阁,她的母亲不是过世了吗?如今是你那位苏表姐特意赶回来教诲她出阁之前应有的规矩礼仪——你那苏表姐真是好手段,把顾柔章看得风雨不透,只能被拘在后院里学着嫂子给她安排的各样技艺。我上回去看她,等了半天才给了半个时辰见面,顾柔章一见到我,差点扑进我怀里哭出声来了!”

卫长嬴笑着道:“柔章就爱闹腾,我那苏表姐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人,怎么可能苛刻她呢?”

“如今我跟她就怕你说的这种贤惠人!”端木芯淼道,“我们稍微一不如意,立刻就扯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的贤妻良母做楷模,然后把我们比得一无是处!再归结到‘不这么做必然凄凄惨惨没有好下场’的永恒大道——你说好好过日子不就成了吗?要贤惠,你倒是关起门来贤惠啊,贤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迫得人人都向她们看齐,这不是坑尽天下女子是什么?!”

卫长嬴大笑:“你这番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外面去一说,令姊跟令堂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你可千万有点轻重!”

“知道知道——上回在我大姐姐那里露了点口风,结果被她念叨了近两个时辰,简直要了我的命了!”端木芯淼托着腮,呻吟道。

“你说了这么半晌柔章,我都还不知道她许了谁家。”卫长嬴剥了个葡萄递过去给她,笑着道。

卫家跟帝都顾氏这几代都没结亲,而沈家跟帝都顾氏的直接的亲戚关系也是沈宣父母那一辈了。并且沈宣父母那一辈,还是跟顾家旁支、顾弋然那一支结的。所以顾柔章当年虽然赖着沈家护送卫长嬴前往西凉探夫的队伍跟去西凉,但两边关系也没好到顾柔章出阁,要千里迢迢托人告诉卫长嬴一声的地步——要是卫长嬴也在帝都,倒是少不得领一份帖子的。

端木芯淼接过葡萄吃了,笑着道:“除了她表哥裴忾还能是谁?”

☆、8.第八章 岁月无声

第485节 第八章 岁月无声

几年不回京,之前一干闺阁之交大抵都有了着落了。

端木芯淼跟顾柔章是只等夫家抬人过门,苏家的表妹们,苏鱼飞和苏鱼荫皆已为人妇。苏鱼飞在三月传出孕讯,五月断出是男胎,如今正被公婆丈夫一起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嫁给沈藏机的苏鱼荫虽然还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但观她如今淡施脂粉举止从容有致的模样,委实难以想象她没出阁前浓妆艳抹满帝都乱跑惟恐天下不乱的年岁。

若说苏家这两位表妹让卫长嬴感慨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宋家的表妹们——宋西月跟宋茹萱却让她唏嘘岁月无声了。

因为后宫争斗而阴差阳错嫁给燃藜堂威远侯刘思竞一派所支持的下任阀主人选刘希寻的宋西月,如今已是一女一子的母亲。本来威远侯卯足了劲儿想给刘希寻物色一门能够给予极大帮助的婚事,但因为同出燃藜堂的太尉刘思怀算计,不得不娶了父亲只是一州刺史、还没有亲生兄弟的宋西月。

为此宋西月过门之后,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刁难。尤其头一个落地的是女儿,更是被刘家责难不已。公婆虽然远在东胡,却仍旧从家生子里挑了一批美貌好生养的送到帝都,号称是怕他们人手不够用,实际上却是让刘希寻收房…好在宋西月去年年底又生下一子,这中间侍妾们俱无所出,如今母以子贵,却也渐渐坐稳了主母的位置。

端木芯淼跟宋西月没什么深交,只是同在帝都听说过些她的经历,此刻轻描淡写的为不便去姑姑家中拜访的卫长嬴说来,却是轻松。但卫长嬴知道,连端木芯淼这么不关心医道药理之外的事情的人都知道宋西月一度被夫家非常刁难,靠着生子才勉强站稳,这中间宋西月所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万幸的是宋西月可算是熬到了出头之日。

而另一位宋表妹宋茹萱如今还没出阁,她许的人让卫长嬴有点意外——因为居然是她认识而一直没想到的,卫青。这位娘家族兄给卫长嬴的印象不错,卫长嬴心想但望这小宋表妹福泽深厚些,能与卫青一辈子和和美美的才好,不必像其姐宋西月那样受许多委屈。

表妹们都有了着落,一直以来都让婆婆苏夫人头疼万分的嫡出小姑子沈藏凝,却还没有消息——这个不必问端木芯淼也知道。沈藏凝若许了人家,即使卫长嬴人在西凉,家信里也肯定会跟她说一声的。

但端木芯淼说:“一个月前洪州顾氏似乎有这个意思,他们家的四公子顾严是临川公主殿下的驸马顾威之胞弟,素有才名,据说人生得也还不错。不过这只是风闻,顾家究竟有没有这么做、义父义母又有没有准许,都不好说——我倒是觉得藏凝也有这年纪,这风声传出来也没见两家辟谣,怕是有几分可能的。”

卫长嬴听着心头却是一跳,沈藏锋没有将阀阅厌弃了圣上预备支持太子登基的事情瞒她,所以这门在端木芯淼看来只是“有几分可能”的婚事,在卫长嬴看来却是很有可能了。

因为打从顾皇后入主未央宫起,禁军统领一职由顾皇后的嫡兄顾孝德担任,至今没有更换过。哪怕后来邓贵妃引荐妙婕妤得宠,皇后独宠的地位被摇动,继而太子申寻“自请”退位,如今的太子申博与中宫很不对付…负责拱卫皇室、保卫帝都及京畿的禁军却始终在洪州顾氏的手里。

从这一点看,说圣上老糊涂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清醒的地方。

在海内六阀林立的情况下,一个世家子弟即使是当朝国舅,想仗着手掌禁军大权做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可能。

而之前东宫还是申寻、是顾孝德嫡亲外甥的时候,兴许顾孝德、洪州顾氏还会冒一冒这个险。但现在太子是跟顾皇后有害母之仇的申博,照常理来说,顾孝德只会更加死守宫门才是。

申寻复位已经非常渺茫了,他只是顾孝德的外甥又不是顾孝德的儿子,就算是亲生骨肉,巨大的利益跟前,骨肉相残的例子也多了去了。

只要给出的好处够大,顾孝德不见得会死脑筋到底。

而沈家的四小姐有多么得宠,帝都人人知晓。沈家舍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来,诚意不可谓不大了。

卫长嬴心下叹息:难怪她回来有几日了,却一直没见着那位被宠得如珠如宝,自小就顽皮刁蛮的小姑子,之前问婆婆,苏夫人道是她去苏家陪外祖母邓老夫人了,卫长嬴就没再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肯嫁到顾家去,故此跑到外祖母跟前哭诉求助?

毕竟沈藏凝的脾气可算不上温柔体贴,当初她不想嫁给嫡亲表哥苏鱼舞,为了拒婚可是把苏鱼舞精心饲养了十几年的鹦鹉都偷走并间接导致了那鹦鹉的死的。

若这顾严不中她的意,想来这位小姐一定不会理会父母“大局为重”的劝说,必然要大闹到底。

说起来公公沈宣宠爱这小女儿胜过膝下所有的子女,据说自沈藏凝落地起,沈宣就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临了临了,需要笼络顾孝德时,却还是毫不迟疑的把她推了出去。

卫长嬴悲哀的想到自己去西凉前,婆婆的教诲——世代尊荣,富贵连绵,天下之人羡慕嫉妒恨,这样的花团锦簇之下,又何尝不是无数血泪暗咽为代价?

只是想想如今这天下庶民都在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之中,而身为士族,还是士族中拔尖门第里的嫡系,即使世道已乱,却仍旧享受着锦衣玉食。那么为此付出,却也是天经地义了。说起来她许给沈藏锋不也是两家联姻需要?只是运气好,两人也彼此相悦而已。

卫长嬴收拾起复杂的心绪,与端木芯淼说了一下午话,将帝都诸人几年来的变迁都打听了一下。留她用过晚饭,又叫人把沈舒光、沈舒燮带过来给她看了。沈舒燮还小,被抱上来逗了一番也就是了。

沈舒光倒是不必母亲提醒就主动上来行礼叫姑母,继而左一个“姑母真好看”右一个“侄儿喜欢姑母”把端木芯淼哄得开心不已。

一开心,这向来四处向别人打秋风捞好处、诊费堪称天下最高的名门医女居然慷慨了一回,解了腰间一块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玉作为见面礼不说,另外还给了一对装满金花生的荷包。

用过晚饭后,天色将暮,卫长嬴亲自送了端木芯淼到上房向苏夫人告辞,又送到二门处目送她登车而去。这样回到金桐院时天色已经晚了。

所以经过前院,看到梧桐树下人影幢幢,卫长嬴还以为是小厮之类的下仆偷闲,咳嗽一声提醒也就不打算理会了。结果躲在那里的人做贼心虚,听这一声咳嗽,又见火光之下众仆簇拥着卫长嬴朝这边看过来,只道是被发现了,惶恐了一阵,竟一起过来请安——灯笼下照得清楚,正是本该在大房用功读书的沈舒明以及沈舒光。

因为如今正值天热,衣服穿得少而薄,沈舒明上次被母亲拎到三房来请罪,当众挨的打,由于没有厚衣为他抵挡,到此刻还能看到几处淤青之处。再加上偷偷溜过来找堂弟竟被婶母撞个正着,这会就非常的尴尬和狼狈。

垂头丧气的问了婶母安,卫长嬴让他免礼,就狐疑的问他不点灯不带人的拉着堂弟在梧桐树下做什么?

沈舒明支吾了一阵,勉强回答道:“侄儿想带弟弟捉蚂蚱呢。”

卫长嬴却不好糊弄,道:“蚂蚱应该在第二进院子的草丛里才多,梧桐树下都是青砖地,哪里来的蚂蚱?”

沈舒明忙补救:“方才在里面捉了一只,结果不慎叫它跑过来了。所以想找一找。”

那怎么连灯都不点?黑漆漆的找蚂蚱,先不说找得到找不到,就说不怕一脚踩死了白忙一场吗?

卫长嬴知道他在扯谎,但沈舒明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了,又是侄儿,怕太落了他面子不好,就不再追问,改为邀他到里面去坐:“你用过晚饭了么?婶母这边小厨房里还没歇,要是没用过,叫他们立刻给你置办一份来。”

沈舒明此刻正心虚着,生怕进了屋去,婶母将下人一打发,盯着他追根问底,哪里敢留下来用饭?就推说刘氏跟沈舒景都还在等他,忙不迭的告退。

他虽然走了,沈舒光可走不了。

由于今日要留端木芯淼在三房用了晚饭才走,沈藏锋特意避了开去。所以卫长嬴进了屋,问过下仆此刻还在前院宴请上官十一、年苼薬一班幕僚以联络感情,一时半刻回不来,就决定自己先盘问儿子。

沈舒光被她叫到身边:“你方才与你大堂哥在梧桐树下做什么?”

依照沈舒光的本意,是想替堂哥遮掩一二的,但究竟年纪小,又被抓了个现行,卫长嬴没花多少功夫就套出了话,非常惊讶:“你大堂哥找你借银子?你哪里来的银子?”

方才端木芯淼给的古玉跟装金花生的荷包,只在沈舒光手里过了过,卫长嬴安排晚饭的时候,就顺便给他收起来,放到内室的箱子里去了啊!

高门大户虽然不缺钱帛,但一般来说,小孩子都是启蒙之后才有月钱的——如卫长嬴在娘家时,长辈头一次给月钱就是启蒙当月,理由还是给她买点文房四宝、书籍之类——是求学用的,不是乱七八糟用的!

…当然,实际上卫家、沈家这种门第,子嗣进学的文房四宝那都是公账里的支出,根本不需要各房来付,更不要说让孩子们拿月钱去买了。这月钱其实就是给孩子们零花用的…怕出败家子么,总归是要寻个上进的理由提点下。

而沈舒光现在才四岁,照着沈家的规矩这时候也是身无分文的。他不缠着沈舒明出门时拿自己的月钱给他带点吃食就不错了,哪里有银钱借给兄长?

再一细问,卫长嬴觉得头都大了——原来沈舒光还真有钱,而且确实是月钱!

这是因为去年的时候,沈舒明在祖母苏夫人跟前撒娇说月钱不够用,苏夫人心疼孙儿,就让刘氏给他加一点…当时沈舒光恰好在场,就问月钱是什么,得知堂哥有而自己没有,他就撒娇耍赖的也要了起来。

苏夫人哄了他几句,想着他横竖也不会花,既然坚决要,那就给他好了。就让三房账上每个月拨他五两银子——沈舒光果然是不会花的,每个月拿了就放起来——如此众人都没当回事。

却不想这事叫沈舒明知道了,如今已经受父荫有散职在身、并不时或被长辈带着、或独自出门去跟一帮年岁仿佛出身相若的玩伴应酬的沈舒明在母亲刘氏严格的月钱限制下,深觉不便,顿时动起了歪脑筋…三不五时的私下找堂弟借起了钱!

不提沈舒明这种做法是否不地道、不提他欺负堂弟年纪小,算术不过关,往往借三个月的月钱却告诉堂弟自己只欠他二两银子、也不提他变本加厉起来随便给堂弟点碎银子就说全部还完两人两清、更不提他之前拿什么乱七八糟的“秘籍”就从天真的小堂弟处骗走了十五两银子…

卫长嬴觉得麻烦的是:除了嫖跟赌以外,她实在想不出来已经拿着二十两银子的月钱的沈舒明,怎么会拮据到算计才四岁小堂弟的积蓄的地步?!

即使他偶尔有大的开销,刘氏又不是那等死盯着钱的母亲,正经事上要用到,他跟刘氏说了,刘氏还能不给他?!

☆、9.第九章 苛刻谁

第486节 第九章 苛刻谁

卫长嬴犹豫了一晚上,等沈藏锋回来后,还是忍不住把这事情告诉了他,又埋怨道:“光儿是从去年上半年就开始领月钱了,你去年下半年就回了来,怎么竟一直都没发现明儿在跟他借银子?而且借了不是一次两日,光儿领的这点银子,差不多都被明儿借走了!我不是说银子,我是说明儿现在这点大怎么会这么缺钱?他都花到哪里去了?”

沈藏锋听了这个消息后也非常惊讶,道:“光儿领月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这些下人真是太过怠慢了!”夫妇两个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这全是下仆失职,竟然没有及时上报此事,以至于若不是沈舒明今晚自己心虚出来,卫长嬴径自进了后院,哪里会知道他偷偷跑过来跟堂弟借钱的事情?

不过敲打下人现在是其次之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沈舒明为什么会这么缺钱。

沈藏锋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哥向来溺爱子女,大嫂虽然是一直坚持要管教景儿、明儿的,但明儿现在大了,又在衙门里挂了职,三不五时要出门,大嫂也不可能陪着他出入。”他对沈舒明缺钱的缘故是跟卫长嬴想到一起去了,“这孩子可别跟五弟、六弟一样不学好!”

沈藏机现在已经成了亲,妻子又是嫡亲表妹,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不说情深义重,怎么也算青梅竹马。即使念着亲上加亲,也不好意思再去勾栏之地,连带赌坊也不怎么去了。但在成婚之前,他跟六公子沈敛昆虽然被沈宣约束着没有达到强抢良家女子、调戏正经妇人的地步,私下里可也是赌坊、青楼的常客。

两个不必承担家业又受宠、不缺银钱的公子哥儿前几年可是帝都城里出名的惜花人…难道沈舒明因为有慈父护着宠着,耳濡目染的跟两个叔叔学了?

他可是长孙!

卫长嬴刚过门的时候一直以为两个小叔子都很乖巧,后来在西凉看到两个小叔子前赴后继的惹事、游荡、拈花惹草,才知道这两个家伙也不是什么省心的。这会听丈夫言语里透露几许,更加觉得麻烦:“大哥现在不在帝都,这事要跟大嫂说?可大嫂如今正忙着给六弟预备成婚之物呢!传了出去,若叫大哥在燕州知道,怕他挂心起来,于战事有碍。”

燕州战事朝廷这边已经连续失利了,再继续败下去,即使圣上变成太上皇、太子变成圣上视政,估计也要震怒了。而且阀阅谁都不会希望陆颢之当真在燕州坐大——觊觎城中如山辎重的可不仅仅是刘家。

“那就先不告诉大嫂,明儿个我去跟父亲说下此事,先把他叫到前院去问问,若能瞒着大嫂把事情解决最好。大嫂如今确实很忙,虽然你回来了,但你事情也多,六弟的婚事离不得大嫂的。”沈藏锋这些年来没少代替父亲训诫弟弟们,却没想到两个纨绔弟弟还没教训好,侄子也开始不省心了。这让他头疼之余,越发痛下决心要把自己的儿子管教好,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

且不说因此这份决心,此后沈舒光被父亲苛刻的要求教训得何等死去活来…次日一早,夫妇两个起了身,梳洗之后,各自出门。

卫长嬴这日不必出门拜访谁,请安之后就去账房里给刘氏帮忙,一起替沈敛昆的婚事操劳。

到下午回金桐院,看到沈藏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眉宇之间一片平静,但也看不出来高兴——就挥退下人询问:“明儿的事情?”

“这小子在润王府一个管家名下的赌坊里前前后后欠了五千两银子。”沈藏锋皱眉道,“若非他对大嫂谎称丢了一对玉佩,拿去抵押,润王府的人早就寻上门来了。”

卫长嬴问:“就这一处?”

“嗯。”

卫长嬴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沈舒明这半大不小的年纪,赌瘾跟嫖.妓两害相权,她觉得赌博还好一点。因为至少不像嫖.妓那么伤身体。大房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青楼那些女子,为了银钱为了争宠,心大一点的想攀附,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勾引得伤了根本,大房都不知道要怎么个哭法!

而五千两银子虽然把沈舒明逼得押上了玉佩,但对于做长辈的来说却不算什么。沈藏锋皱眉也不是觉得五千两银子多,而是怕侄子当真染上赌瘾,此后一路往吃喝嫖赌上发展,成为一个彻底的废物纨绔。

卫长嬴思索了片刻,就问:“父亲可有说什么?”沈舒明做了好几年的唯一男孙,沈宣虽然不太满意他被沈藏厉宠爱太过,以至于在学业上非常的惫懒,但也是真心实意宠爱他的。断然不可能因为现在孙儿多了几个就不去管他前程。

只是沈宣早就对沈舒明自恃父亲溺爱不喜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趁着沈藏厉不在,下狠手教训这孙儿?想到秋狄那个不为人知的漠野,卫长嬴不免要担心沈藏厉两个儿子都不如人意,且又都被祖父严加管教,可别因此闹出父子失和之类的事情来。

沈藏锋叹了口气:“父亲打算送他去西凉。”

“啊?”卫长嬴一怔。

沈藏锋道:“不仅仅是他,五弟、六弟,父亲觉得往日他们都太受宠爱了。即使五弟、六弟前年跑去东胡待了一年左右,但那是为了送季神医过去,到了西凉我也没给他们什么紧要差事。他们在西凉无非是狩猎与游玩,根本没有任何磨砺。父亲这次是盘算派他们去与狄境接壤的几处地方戍边,好叫他们多吃点苦,晓得上进。”

卫长嬴沉吟道:“按说狄人如今元气大伤,几乎举族遁入草原深处,即使戍边想来也没太大危险。况且父亲定然也会为他们安排‘棘篱’保护,但那怎么说都是边境,万一有什么零散狄人…”她心想这次的事情是自己发现沈舒明跟沈舒光借钱才引出来的,要是沈舒明被祖父发配边疆磨练,一个不小心出点什么意外,就他一个儿子的刘氏,再通情达理还不得跟自己拼了?

但沈藏锋道:“父亲心意已决,不愿意他们在帝都继续游手好闲一日。何况帝都繁华,这软红十丈确实容易诱人堕入其中,不如苦寒的西凉能使人清醒。要不是光儿太小,还离不开咱们,我真想把光儿也打发一起去。”

卫长嬴听了这话,却半晌未言,良久才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却正好迎上丈夫意义不明的目光——夫妇两个对望片刻,她才道:“这样也好。”

闻言,沈藏锋垂下眼眸,半是愧疚半是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

…不几日,沈家大孙公子被两个纨绔叔叔带着流连赌坊,欠下大笔银钱的事情意外被揭露出来。据说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沈家六公子明年要迎娶霍家小姐过门,如今其长嫂刘氏与三嫂卫氏都在齐心协力的给他置办成亲要用的东西。结果打发人在市上采购佩饰时,三少夫人卫氏意外买到一对上好玉佩,瞧着像是侄子不久前“丢失”的那一对,就没算进小叔子的婚礼中,而是派人送到大房给嫂子确认,这一看正是沈舒明原来的那一对。

刘氏自要向卫氏问一问来历,妯娌两个打发人一查——居然是沈舒明输了银子之后押给赌坊的!

因为到了日子付不出钱来,赌坊就依照契约,把玉佩拿去铺子里卖了。

这事叫沈宣知道后,气得当众把长孙、以及带长孙去赌坊的五子、六子都狠狠揍了一顿,这才传了出去。

高门子弟嫖赌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沈宣这次深觉子孙给自己丢了脸,揍过了还不解恨,继而吩咐他们一起收拾东西滚去西凉磨砺——什么时候洗脱了那一身不争气的纨绔习性,有点以武传家的沈家子弟样子了才许回来!

本来刘氏知道此事后也是又气又恨,下定决心要好生管教儿子,绝不可叫他再被丈夫宠着往不争气的路上走了。但公公要把儿子送去西凉戍边,刘氏又急了,小叔子跟隔房小姑子的婚事预备都顾不上,打发人到三房跟卫长嬴打个招呼,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上房找婆婆求起了情:“明儿这样不争气,都是媳妇没管教好。只是他年岁尚小,五弟、六弟也年轻,如今三弟夫妇也不在西凉了,就这么打发他们去西凉,还是戍边,万一他们年轻没经历,误了事情,或受了伤,那可怎么办呀?”

苏夫人安慰她:“之前锋儿把秋狄杀得大败,如今举族遁入草原深处都不敢露头。西凉的守将沈由甲是极稳重的人,有他在西凉坐镇,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锋儿先一步回帝都,长嬴还不是带着燮儿在西凉安安稳稳住了多日?如今珠儿跟西儿、颜儿都还在西凉呢!”

可他们那是住在城高壕深的西凉城里!还是在经过多次烽火完全照着内城来设计建造的祖堂里!又有大批西凉军保护,除非整个西凉失陷,不然能有什么危险啊?我儿子这次可是要去戍边,到那些一旦狄人进犯首当其冲的地方去的啊!

刘氏觉得公婆这偏心也太过了,不禁红了眼眶:“母亲,媳妇可只有明儿一个儿子,即使他不争气,媳妇但求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媳妇说句实话,夫君他也一直只求明儿平安的——光儿有三弟夫妇教导,必然聪慧出众,往后还怕帮衬不了明儿吗?”

这话明面上是在提醒苏夫人,下任阀主是三房又不是大房,沈舒明有没有出息,对整个沈家的影响不大。如今该受到严格管教的,应该是三房的嫡长子沈舒光才是。沈舒明不求上进,最多大房往后不济,这一点在他的安全跟前,刘氏宁可认了!

暗地里,却不无埋怨沈宣夫妇,为了扶持三房,不惜委屈其他骨肉——刘氏想着自己的丈夫沈藏厉是自己把少阀主之位弄没了的,自是威胁不到沈藏锋;二房的沈敛实是庶出,才干不如沈藏锋,性情过急也不适宜主持一族,沈抒熠还那么小、比沈舒光都小;四房、七房是襄宁伯府的子嗣,八房太小,堪堪成亲的五房与六房,还有自己那已经半大不小的儿子——偏偏这三个人被打发去西凉,不是公公怕他们威胁到三房父子接掌明沛堂的地位,借题发挥,给三房铺路,又能是什么?

听了此言,苏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挥退左右,连陶嬷嬷都没留下…等门窗都关好后,她才对神情有些忐忑的长媳道:“你以为你们父亲这么做,对明儿太苛刻了?”

刘氏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道:“媳妇不敢,媳妇只是担心明儿。”

“你错啦,你们父亲苛刻的不是明儿更不是你们大房,而是二房跟三房…尤其是三房才对!”苏夫人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神情复杂的转着腕上镯子,低低的道!

刘氏怔了片刻,恍然大悟,不禁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