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机会?

第487节 第十章 机会?

因为沈敛昆明年开春就要迎娶霍家小姐霍清泠,所以在苏夫人的劝说之下,沈敛昆被大骂一顿之后,暂且留下。但沈舒明跟沈藏机,却被勒令即刻收拾行囊,三日之内就要动身!

知道公婆打发他们去西凉的真正用意的刘氏怀着复杂的心情替儿子预备东西,但没收拾多久她就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护送的兵力。

由于时局动乱,沈家顾不得孙儿沈舒燮才半岁,就催促卫长嬴带他返回帝都,用沿途不安全这个理由,使数万精锐的西凉军进入中原。经过沈宣、沈宙在朝中艰难的争斗,他们被安排在距离帝都两日行程的地方扎营,同时朝中派了数名监军,限制任何士卒离开营地。

但这几万西凉军是沈家有用的,不可能拨出太多来送沈舒明与沈藏机去西凉,否则之前催促卫长嬴母子提前回京的意义就不大了。

而沈家之前坚持要数万大军护送媳妇、孙儿回京的理由其实也不全是胡说八道,此去西凉一路上若没点象样的兵马护送,就算是西凉沈氏嫡出骨血,没准也会被那些饿疯了的庶民拖下马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沈家再厉害,还能把天下黎民都杀光吗?

难道说儿子一出帝都就要不安全了?

刘氏心事重重。

好在这次她没忧虑多久,就有人替她解决了这个麻烦——苏鱼荫。

沈宣发作儿子、恼怒孙子,让他们三日之内必须出京,却没提儿媳。但沈藏机这次一去西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允许回来呢,两人新婚燕尔的不舍得分开是一个,苏鱼荫也怕分别辰光长了,即使是自幼要好的表哥,没准也会不声不响的让自己做便宜娘。

是以苏鱼荫便主动寻到亲姑姑、如今的婆婆,提出要陪丈夫一起去西凉。

当然她的理由是为人妇者自当与丈夫同甘共苦。

起初苏夫人不想答应,道是怕她受不了西凉的苦寒。

苏鱼荫便搬出三嫂卫长嬴还有尚在西凉的侄女们做例子,苏夫人见状,意思意思的劝了几句也就准了——本来她跟沈宣就想让五房夫妇都去西凉的。

因为苏鱼荫陪夫戍边——她娘家母亲张氏也跟着担心起了女儿女婿,于是接到消息的次日亲自赶到太傅府来打听苏鱼荫夫妇前往西凉的一应事务。

当听说沈家只打算派一千兵马——而且只有三百骑兵护送时,张氏不放心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军阵,可也知道,这两个孩子还有明儿一道出远门,单是伺候的下仆就得上百吧?更不要说西凉那边许多东西都没有,都得从帝都带,辎重一多,需要的车夫也多。三百骑、七百步卒,这照应得过来吗?”

苏夫人笑得有点勉强:“这一回呢,藏机跟明儿都是受罚去的,所以照着夫君他的意思,是除了一两个小厮外什么伺候的人都不许带,轻装简从,也好快点到西凉。二弟妹你看如今都入秋了,西凉那边已经要下雪了,不快点走,怕是要在路上被风雪困住啊!”

张氏皱眉道:“大姐姐,难道鱼荫一起去,也得这样?”

“所以我就说鱼荫不要去了,那么冷,又那么远,不如留在咱们膝下放心。”苏夫人说这话自然是以退为进。张氏是心疼女儿,但也不至于眼光短浅到了真以为这种女婿远行、归期不定的情况下,把女儿留在跟前享福是对女儿好。

果然她一听这话就道:“大姐姐这是哪里的话?这夫妻一体,藏机要去戍边,鱼荫即使被留在帝都,心思也不在这里。再说她年纪轻轻的,吃点苦对将来也有好处。”

生怕苏夫人真的强迫苏鱼荫留下来,张氏又跟着道,“我说实话大姐姐您可别恼:您也知道鱼荫打小被我宠坏了,出阁之前强迫她学了一阵规矩才有现在这点样子。比起她在两边的嫂子们来,她可是差得远了。这次藏机去西凉,她能跟过去见识一番、磨砺磨砺,对她也是大有好处的。就算她自己不提,我啊也要替她来跟大姐姐讨这趟机会。”

苏夫人道:“既然二弟妹你这么说,鱼荫也一定要陪藏机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我也不瞒二弟妹,如今西凉军里就只抽得出这么点人来,多了实在是没有的。藏机、明儿是我嫡亲骨血,鱼荫也是我亲侄女,我哪里能不心疼他们?可人手有限啊!而且若不带太多下人跟东西,这点兵力其实也够沿途自保了。”

仅仅够自保,那怎么能行呢?必须要能够一路悠闲自在毫无危机的过去才能叫做娘的放心啊!张氏再纠缠一番,见实在说不动苏夫人,只得怏怏而去。

但她回到苏府却不甘心,趁着晚饭光景跑去上房跟邓老夫人诉说了——张氏的意思是想让素来心软又宠爱晚辈的邓老夫人向苏屏展要人,去护送苏鱼荫夫妇。结果邓老夫人确实跟苏屏展要了一批健仆及一支私卫“黛锋”中的精锐去帮衬,但这消息辗转传到大夫人钱氏耳中,钱氏却是大受启发——她忙不迭的打发人把仅存的亲子苏鱼梁叫到跟前:“梁儿,你去叫裴氏与你收拾行囊,预备回青州。”

苏鱼梁自从祖父明确流露出选择堂弟苏鱼舞之后一直有点恹恹的,此刻听说要自己回青州,也懒得问缘故,应了一声就想告退。

钱氏忙叫住了他:“这是为娘的主意。你听为娘说,如今你祖父一味的偏心三房,若在这帝都,有你祖父在,咱们都是无可奈何。但回到青州之后却不一样,你乃是长房嫡子,名份可比苏鱼舞正统!你回去之后好生笼络族人,打下根基,往后未必没有机会!”

苏鱼梁叹了口气,道:“母亲,青州虽远,却尽在祖父掌握之中,祖父能在帝都扶持五弟,难道孩儿去了青州,祖父就没办法孩儿了吗?”

“你尽管堂堂正正的礼贤下士、敬老扶弱,难为你们祖父还能拦着你修身养性不成?你可也是他的嫡亲骨血!”钱氏冷笑着道,“何况你们祖父,年纪可是大了!他还能偏心苏鱼舞一辈子不成!”

又低声道,“沈家借口媳妇跟孙儿想回京团聚,弄了数万西凉军到京畿。可咱们苏家的青州军却至今没寻着理由北上,如今这天下这乱七八糟的,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你现在回青州,若能把青州军里的将领笼络好了…届时你们祖父怕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苏鱼梁觉得这主意不可靠:“祖父精明得紧,如今五弟又陪五弟妹去江南吊唁,尚未归来。孩儿现在要回青州,祖父岂能不防?未必准许孩儿去的。”

钱氏喝道:“你真是傻了!沈家是怎么把西凉军弄到京畿来的?你们祖父嘴上不说,如今心里岂能不盘算着怎么把青州军也弄过来?就说你全心全意为家里考虑,打算亲自去学沈家的法子,先回青州,再让青州派大军送你来帝都,不就成了?”

苏鱼梁沉吟道:“那万一祖父当真这么做呢?孩儿一回到青州就下令让青州拨出大军护送孩儿回帝都,这样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你放心吧,沈家已经先玩了这一手,为了西凉军的驻地,你那姑父都跟诸公挽袖子动了几次手的。”钱氏轻蔑的道,“如今苏家也来这一手,诸公怎么可能同意?不然你那姑父,这次打发子孙去西凉磨砺,怎么会明着暗着说短时间内不会让他们回来?还不是诸公怕他再来个要派大军护送儿子孙子回帝都,把西凉军再拉几万过来,到那时候,这帝都岂不是要姓沈了?”

苏鱼梁不禁无语,道:“既然如此祖父怎么会答应?”

“你先说要学沈家的法子,你们祖父回绝了,为娘再去跟你们祖母说道说道。”钱氏冷笑着道,“你们祖母心软,今儿个二房为了个已经嫁出门外的女儿去诉说,你们祖母都向你们祖父开口要了人。更遑论你是你们祖母的亲孙?为娘就说你其实是在帝都郁郁不乐,不过是寻个理由想回青州散散心。你们祖母一准心疼你,会去跟你们祖父说情。”

苏鱼梁心灰意冷道:“母亲先去说了再看罢,孩儿却以为祖父未必会允的。”苏屏展可不是什么都听老妻的人,而且谁不知道邓老夫人心软,最好说话。通过邓老夫人向苏屏展请求的人与事这些年来多了去了,什么该答应什么不该答应,苏屏展自己心里有数。

这个祖父已经明确流露出来栽培堂弟苏鱼舞的意思,又哪里还会给自己任何机会?

只是出乎苏鱼梁的意料,他奉钱氏之命先去书房向祖父说了想回青州的事,苏屏展略作考虑,居然一口应诺,而且还说年底近了,既然要回去,尽早动身的好。

苏鱼梁大为诧异,若不是苏屏展反复叮嘱他回了青州以后,也不可放松学业,务必坚持读书,不要被族中琐碎人事分了心…这话的潜在意思当然是让苏鱼梁回青州归回青州,但笼络族人、试图继续与苏鱼舞争斗什么的,还是不要想了…否则苏鱼梁差点要以为祖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其实还没定…

苏家这边且不提,回过来说沈家这儿。三日辰光转眼就过,到了沈藏机跟沈舒明起程的时候,沈家上下清早就起了身,除了沈宣夫妇之外都赶去送别。

虽然说张氏特意给女儿从苏家弄了一批护卫来增加此行的安全,但苏鱼荫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依照张氏给女儿设想的,带上上百奴婢、带上所有自己在帝都要享受而西凉没有的一切,而是选择了轻装简从。除了贴身使女、乳母之外,只带了数名粗使健仆,连东西也就收拾了最基本需用的——这是她请教了在西凉住过几年的卫长嬴的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

卫长嬴自幼以来的娇惯只会在苏鱼荫之上,连她都能随便收拾点东西去西凉一住几年,苏鱼荫觉得自己更加没问题。倒是在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依仗有军队护送带上大批奢华之物,容易招贼不说,对沈家名声也不好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天下锦衣玉食的人多着呢,没必要因为一次随夫上任落个奢侈无度不体恤民生的骂名,凡事还是低调的好。

☆、11.第十一章 走水

第488节 第十一章 走水

沈藏机夫妇跟沈舒明前脚离开帝都,后脚帝都就出了事儿。

事情还不小——宫里走了水。

走水的地方虽然不是帝后所居之正殿,却是圣上这两年夏日所居的奉慈水殿。奉慈水殿是大魏孝宗时所建,孝宗谥孝,为人自是极为孝顺。他生母早逝,由嫡母宪安太后抚养长大,自幼侍奉宪安太后犹如亲子。登基之后仍旧不时亲自侍奉宪安太后起居。

本朝皇室每年盛夏都会移居城外山间行宫以避暑,但宪安太后年高之后不宜出行,偏又惧夏。孝宗就召聚能工巧匠,在宫中修建了这座水殿供宪安太后夏日居住,是以名作“奉慈”。

奉慈水殿建在上林苑内水域最广阔的湖泊上,飞檐斗角、广殿华庭,与寻常宫殿规模相等,精巧更有胜过,足足占了小半个湖面去。此殿上下四壁都有夹层,夏日将冰放进去,又在殿门处设水车鼓风,所以即使是伏天里,殿中依旧阴凉非常,凛若秋冬。

孝宗之后,偶尔皇室中人或不便或不愿在夏日去行宫避暑,基本上都会住在这里。

这两年圣上年岁长了,不喜移动,入夏之后就携宠妃长居于此。

而初夏的时候,妙婕妤与钟小仪争宠,命宫人乘舟于奉慈水殿前湖面上群舞凌波,人面荷花相辉映,一派旖旎景象,让圣上很是喜欢。于是凌波舞曲今年一个夏天都没停过,到了如今入秋了,圣上还是不想离开奉慈水殿,只叫人把夹层里的冰跟鼓风的水车去掉,仍旧住在这里。

…当然圣上不想回宣明宫,有个很大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夜晚的时候在宣明宫里俯瞰出去,不难看到六部衙门里彻夜忙碌的灯火,提醒着年老的圣上,他的天下,是多么的岌岌可危。

总而言之,帝驾居处走水,虽然因为水殿就建在湖上,就地取水灭火容易,但宫人烧伤、帝驾受惊却是免不了的。

不但受惊,圣上还疑心起了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谋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士族都有点措手不及——好在圣上究竟还是有几个信任的心腹宫人的,这些宫人查明走水的原因与谋逆没什么关系,完全是意外:水殿的一名宫人夜晚看守火烛时打了盹,偏湖风又把几点火星吹到了帷幄上,等火把帷幄等物都烧起来后,这宫人虽然醒了,却因地方靠近圣驾寝殿,惧怕三更半夜的惊扰了圣上受罚——圣上这段辰光心情一直都不好,近侍里因为一点小事被打死或流放的不在少数,这宫人的恐惧说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却低估了火势,扑打半晌非但没能把火灭掉,反而自己不慎呛进太多烟火,窒息毙命于火中。然后火就蔓延全殿…要知道奉慈水殿本就是纯用木料建造的。

于是这场火把整个奉慈水殿烧了近三分之二,火光冲天惊动全城,由于如今的局势,城中没过多久就谣言漫天飞。若非禁军统领顾孝德当机立断,一边派心腹禁军入宫帮助救火,一边持虎符封锁全城,勒令上至宗室王府、下至黎庶贱籍,均不许踏出宅门半步,违者立斩,勉强镇住了场面——怕是帝都就会因此事大乱了。

虽然说宫里宫外都是虚惊一场,然而圣上经此一事之后,居然想开了!

就在宫人查清走水乃是意外的次日,圣上召了主持政务的诸公入觐。

对于这次召见各家当然是有点惶恐的——他们还没准备好,他们却开始准备了…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圣上居然提都没提民变、燕州、讨伐、兵败之类让他们牵肠挂肚坐立不安的事情,反而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他们一阵;又回顾了自己平生,历数初登基恰年少时的雄心壮志,感慨如今两鬓苍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圣上于御座上流着泪道:“朕登基时,诸位爱卿尚且正当壮年,记得彼时君臣同心,俱有振兴我大魏之志!如今几十年匆匆而过,朕与诸爱卿皆已老迈,我大魏却疲乏仍旧不说,现下这两年更是烽火四起,满目疮痍!这些年来诸爱卿的辛勤为政朕也是看在眼里的,说来大魏落到如今的地步,其罪不在诸爱卿!”

话说到这份上,一头雾水的群臣都自以为可算听出端倪来了——就在群臣都唏嘘大魏的列祖列宗可算显了一回灵,让圣上良心发现,打算禅位于太子、再不济也应该下个罪己诏软化一下天下汹汹民愤什么的、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如卫煜这样的都已经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伏地连连磕头请罪道是自己无能、不能为君上分忧云云时——

打破君臣融洽、同心戮力收拾山河气氛的大转折来了!

圣上道:“…罪当然也不在朕!”

“…………!!!”

已经准备好了安慰老皇帝、意思意思的为老皇帝罪己开解的群臣面面相觑…

然后,圣上理直气壮的道:“罪在大魏这些不思君恩的刁民!”

群臣集体暗吐一口血!

实际上,民变之后士族里也不是没有拍着长案破口大骂刁民可恨的人…

即使在叛民冲击士族府邸田地前,也有许多士族发自内心的认为民变全都是因为黎庶心大了或者调教不够或者有人从中煽风点火总之跟士族跟皇室的剥削那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奇葩么,天下之大,出几个真不奇怪。

可如今被召到这金殿上来的,那都是大魏中流砥柱之辈,即使不是个个出身士族,然而经历官场磨砺至今,怎么也不会糊涂到了真的不知道这天下悲剧成这样的根源!

士族一直痛骂那批民变首领居心叵测,鼓动无知黎民作死虽然有一定程度上说的也算真话。可要不是君上怠政士族盘剥贪官污吏遍布举国再加上外患不断,即使有少部分黎民会被煽动,大部分黎民怎会去理睬?平民百姓的,有几个肯放着衣食饱足的日子不过,没事找事跑去造反?

总而言之,圣上这天外飞仙的一句,让众人噎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圣上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众人还能认为圣上这是要对各处民变下狠手了。但圣上先是倾诉回忆了一番…浪子回头的开端配了一个昏君结尾,如卫煜几个刚才被感动落泪的老臣还没擦干泪呢,这会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子,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才好?

殿中寂静片刻,让群臣更加吐血的一句又来了:“这次奉慈水殿几被焚尽,朕心甚痛。”

圣上忽然提这个做什么?不是查清楚是宫人不慎造成的吗?难道说圣上因此把各处民变迁怒上了?群臣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致认为圣上如今老糊涂得太厉害了,没弄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之前还是不要贸然开口的好——但望不要是最可怕的那一句…

但偏偏就是!

圣上道:“此殿乃是孝宗皇帝所遗,我大魏自孝宗皇帝以来诸君,无不尝居此点,追思先人纯孝之举。这样的地方焚毁,岂能就此作罢?必当重建。”

沈宣这样察觉到大魏日薄西山之后早就盘算着退路的权臣不作声——卫煜这种真正忠心于魏室的老臣可是差点被这句话急得快当场咽气了!他刚才被圣上的追忆感动得才跪下来嚎哭请罪,一直到现在都没起来,正好就势继续磕起了头,接着老泪纵横道:“圣上不可、不可啊!如今国库空虚,更不要说天下民变处处,若圣上在此刻重建奉慈水殿,必然会被挑起民变之人利用,以商纣当年不顾民生建鹿台相比!如今天下已是民心浮动,圣上若这么做,只怕民心将失、社稷摇动啊!”

魏室的国库,如今说空虚,其实倒也不至于到了修不起一座奉慈水殿的地步。问题是如今大魏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而且正如卫煜所言——在眼下这时候修缮奉慈水殿,最大的顾忌不是是否修得起,而是不能修!

举国民不聊生内忧外患的局势下,君上还依旧在后宫醉生梦死,已经让黎民百姓包括士族中人都非常怨恨了。这时候别说修缮一座被烧了三分之二的宫殿,就算是小小的维修一下宫城某处,都会被那些造反的人大加理由渲染,千方百计的往商纣那边去附和…

是以卫煜这一类还想匡扶魏室的臣子岂能不急?

方才还以为圣上转了性.子可算明智起来了,如今才晓得那是想得美好,圣上这分明是嫌魏室败得还不够快!

然而圣上却是心意已决——须发花白的卫煜在丹墀下把头磕得山响,却只引起他的震怒:“本朝以仁孝治国,宫人不慎焚毁先人所遗供养太后的水殿,朕已愧对祖宗!怎么司徒是要朕作不孝之君吗?!”

卫煜流着泪道:“仁孝仁孝,仁在孝前,如今黎民凄苦不堪,方才易被意图不轨之人所煽动,形成处处民变。如今正该施行仁政,安抚民心。等到天下大定,纵然圣上不言,想来也会有臣子体恤上意,主动上表请修奉慈水殿!”

“小民不义,何敢求朕之仁?!难道朕贵为天子竟要对着一群贱民低头不成?!若是如此,天子之尊何在?我大魏皇室颜面何存!”圣上因为长年沉迷于酒色之中,早早浑浊昏花的老眼,蓦然变得清醒而森然——他凌厉的看着殿下俯伏的老臣,金口玉言说的是让卫煜冷到心里去的话,“卫煜你是老糊涂了!朕念你这些年来操持国事,这次不与你计较,你且滚到一旁去!”

卫煜闻言,心冷之余却是大急——还待哀求,却觉身旁生风,是太尉刘思怀与太傅沈宣同时出列为他求情——好在圣上似乎因为昨晚被走水所扰,此刻精神也不是太好,就着刘思怀跟沈宣的圆场,呵斥了卫煜一番,也就起身吩咐摆驾回后宫去了。

☆、12.第十二章 圣上

第489节 第十二章 圣上

…一直到圣驾走得不见,众人才拥上去一起将卫煜扶起来,一面说着“如今朝政都仰赖司徒,司徒万请保重”,一面低声提醒“昨晚圣驾受惊不小,司徒今日就反对修缮奉慈水殿,岂能不招雷霆之怒”——七嘴八舌连拉带抱的,好歹把还有追上圣驾强谏之意的卫煜弄出宫。

这中间卫煜又哭又叫,痛斥诸人:“圣上此举何其不智,我等食君之禄岂可坐视圣上行这般事?你们这些人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个个住口不言,简直居心叵测!”

“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是想着自家数百年望族底蕴深厚,纵然天下大乱,最多旁支远脉子孙受点委屈,仗着树大根深总归少不了自己与嫡亲骨血的富贵。魏室自定鼎以来一直厚待我等士族,乡间不识字的小童也知道为人当知恩图报,如今你们这些号称礼仪之出的阀阅世家,蒙申氏百余年深恩,竟坐视国祚衰微,简直无耻之极!”

“你们这群尸位素餐之徒…”

卫煜刚直之名满朝野,他也是先帝时候就入朝至今的老臣了,论出身虽然只是瑞羽堂的旁支,但资历深厚威望隆重,此刻这一番话又句句诛心——同为一品的众人、包括刚才出面替他求情的刘思怀与沈宣都被他骂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很是下不了台。

所以出了宫门,被卫煜怎么都哄不住的连哭带嚎闹得狼狈万分的诸位一品,一眼看到司徒车驾之旁牵马而立的华服少年,登时大喜!远远就忙不迭的招呼:“霍二公子定然是来迎接令师的吧?快快过来搀扶一把,令师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应该早早回府休憩才是!”

霍沉渊是因为功课上面有几处疑难,再加上从霍府到司徒府本身就要经过宫门前,所以路过时看到师父的车驾,索性就下马跟车夫一起等了起来。此刻见师父呼天喊地的被一群一品簇拥出来,非常之惊讶,再被一品们一催促,赶忙把缰绳丢给小厮,奔上去扶住师父——少不得要请教众人:“敢问诸公,家师这是?”

“他们这些国贼!”司徒卫煜与太师端木醒,是大魏这十几年来真正的主政之人。尤其在太师“病倒”之后,大魏如今根本就是卫煜在掌管。本来目前这局势,这种主政压力就非常之大了。今日圣上还来个大转折,卫煜年纪又大了,被刺激得不轻,加上他本身就对士族之人先家族后国家的做法非常看不惯,此刻情绪失控,也不管学生在前,张口就继续骂道!

之前从宫里出来,因为怕动静闹大了麻烦也不好看,再加上心虚或念着卫煜的年岁资历,以及如今尚赖他主持朝政——众人都忍了。但现在霍沉渊当面,刘思怀、沈宣这些既是权臣又是长辈的,却丢不起这个脸了。

当下太尉刘思怀就叹了口气,道:“炽盛兄!炽盛兄!我等俱知你忧国忧民,因此你从宣明宫里骂到现在,我等也不说什么了。可如今当着令徒的面,我等却不能不与你说道说道!”

卫煜因为一路挣扎,此刻披头散发,须发皆张,他冷笑着环视众人,道:“好啊,老夫倒要听听你们这班尸位素餐之徒这次寻了什么牌坊!”

这话说得众人脸上齐齐一黑,都有些恼意!

太保苏屏展与刘思怀交换了个眼色,干咳一声,道:“其实方才刘兄已经提醒过炽盛兄你了——昨晚宫里才走了水,圣上如今心绪自是不佳。方才提出修缮奉慈水殿,咱们不劝阻,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毕竟圣上也没说几时修缮,咱们先允诺了,让圣上下台,心里也好受些!没准过上两日,圣上冷静下来,不必咱们劝谏就打消这想法了呢?”

“狡辩之辞!”这话哄哄寻常人倒也罢了,卫煜可没这么好打发,他冷笑着道,“今日又不是密议,方才殿内殿外宫人俱在,不劝阻,此事跟脚就会传遍宫城内外!到那时候,你们要圣誉如何自处!?”

“…”众人沉默了片刻,刘思怀幽幽的道:“圣心已决,咱们纵然苦劝又有何用?不过是更加触怒圣上罢了。还不如徐徐图之,或有补偿之法。”

卫煜越发冷笑:“如今民变如火,处处烽烟!却不知道要如何徐徐图之?”

他这么步步紧逼,众人也烦了,俱一拱手:“我等俗人,才德俱不如炽盛兄。炽盛兄今日教诲且记下,只是圣上今日到底还是坚持要修缮那奉慈水殿,此事还请炽盛兄多多费心才好!”

说完也不管卫煜再骂再哭,全部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你们…”见这情形,卫煜气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吓得在一干长辈兼权臣跟前尚无太多说话地方、且对事情来龙去脉也不是完全清楚的弟子霍沉渊赶忙扶紧了他,连声道:“师父!师父!如今这样子你万万要保重身体!咱们先回府里去,请太医给您看过了再说事情罢!”

这边霍沉渊苦口婆心的哄师父息怒回府,那边众人离了宫门前,却没有立刻分头回府,而是在途中就三三两两的凑到了一起。

随便扯了几句闲话,最后苏屏展提到春天时青州送了一批好茶来,一直都无暇与同僚共赏,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此刻就请众人去太保府品尝。于是半晌后,清过场的苏府书房,除却卫煜之外今日被圣上召见的诸臣都聚齐了。

略饮茶水,意思意思的赞了几句青州的茶,众人都无心寒暄,径自说到了正事:“今日之事,诸位怎么看?”

这话是刘思怀问的,他话音未落,沈宙就漫不经心的道:“圣上已经想开了,我等还能怎么看?”

“圣上是想开了,我等却没那份决绝之心啊!”沈宣语气平和的为弟弟的话补上了一句——其实今日圣上的作为虽然看似荒谬又昏庸,但就像方才殿上圣上看卫煜的那一眼一样,圣上今日,实则清醒的很。

怕是这些年来,最清醒的时刻了。

因为圣上终于从酒色之中抬起头来确认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对于天下…申氏已经无力回天了。

非常简单的推断,从僖宗起开始混乱的朝政,三朝累积,即使前面是盛世打下底子也要垮了;更何况僖宗之前,虽然没出过什么太过分的昏君,然最好的也不过是守成——僖宗时候拿的就是个疲乏的大魏了。

如今的太子、诸皇孙,也没有哪个能够给天下黎民信心继续延续大魏国祚的人。

而如今的天下民变处处,是连久居帝位的圣上都无法镇住局面了。

只是这个道理,旁观者清,当局者…未必迷惑,但,如此残酷之事,谁会愿意相信呢?

对常人来说,承认自己的无能、福祚的衰微就非常艰难了。更何况是久居上位、高高在上的圣上!

一直到昨晚奉慈水殿一把火,意外的一次走水,圣上先是怀疑士族弑君,等到他所信任的宫人确认是意外后,居然就这么想开了。

所以他才会当着群臣的面把天下不宁的责任推卸到黎民身上去,又要求立刻修缮奉慈水殿——不是圣上真的糊涂到这地步,而是他已经彻底的绝了望、死了心——他知道大魏完了!

即使不在他手里,这魏室江山苟延残喘到太子或皇孙手中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问民变不问燕州,是因为认为如今关心这些也不过是徒劳…所以在大魏尚存的此刻,圣上选择了——昏庸到底!

大魏既然已经无法回天,圣上又年事已高,索性,继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尽情享受、尽情疯狂,横竖他是落不下明君的评价了,索性淋漓尽致的做个昏君——上天给予他这一世人主尊荣,却始终徘徊在期盼大魏鼎盛与自身能力不足的矛盾里郁郁寡欢几十年,圣上懊悔了!

所以他此刻为自己弥补起来——索性放开一切,随心所欲——反正,大魏已是病入膏肓,他这个君主再战战兢兢,又能苟延残喘得几日?

这也是圣上痛斥黎民却安抚士族的缘故:他需要士族继续维护他做为帝王的尊严以及为他暂时稳住朝政,让他这最后的享受尽可能的长…

总而言之,兴许是奉慈水殿那一把火惊醒了一直自欺欺人的圣上,兴许是颇信兆头的圣上认为这是上天的警告连上天也表示魏祚衰微、以至于君上所居之处也会意外起火——圣上现在根本不管天下也不想管,他只想抓住最后一段九五至尊的岁月,放开手脚的享受!

正是看出圣上这份最后的疯狂,是以方才宣明宫里,除了一心为国的卫煜之外,刘思怀、苏屏展、沈宣这些人都没吭声。

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是极危险的,更不要说如今这个发疯的还是圣上!

他们一个个位高权重家大业大的,这又是何苦呢?

只有那个卫煜,古板刚直不通人情不看眼色的…也是卫氏阀主卫焕不在帝都,否则就凭卫煜今儿那一闹,卫焕一准会让他致仕,最少也要让他称病,免得给卫家惹麻烦!毕竟圣上过一天算一天,他们可放不开啊!

“咱们都是儿孙满堂之人,谁能有圣上那样的决绝?”刘思怀用带着讥笑的语气道,“皇子王孙虽然不少,可圣上究竟是圣上…可惜了卫司徒,与太师一起忠心耿耿几十年,奈何…”究竟是太尉,有些话,他就不想说太明白了,到此处住口,只轻轻摇头。

众人沉默了一阵,道:“既然学不了圣上的决绝,那咱们也该作些准备才是。即使不为自己,总也要为儿孙着想。咱们横竖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东西了!”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几人,不拘是否士族渐渐都开口加入了商议——即使是庶人出身,做官做到权倾朝野,怎么也是妻妾成群儿孙绕膝了,如何能无牵不挂?正如沈宣跟刘思怀所言,能像圣上那样根本不顾子孙只图自己痛快…反正今儿个过来的人是做不到!

☆、13.第十三章 采选

第490节 第十三章 采选

修缮奉慈水殿之事传开后,举国一片哗然。

这座水殿已经被烧了三分之二,所谓的修缮,与重建又有什么两样?而且水殿建造时所用的木料都是从南方蛮荒之地运来的百年老料,以如今天下处处烽火的景况,想再弄同样的木料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天下百姓既知这眼节骨上了,圣上居然还有心思修宫殿——就算南荒丛林里照样砍伐了送出来,也绝不可能平安运抵帝都!

如此昏庸的旨意,百官之中自不乏上表请求圣上以国事为念、收回成命之人,然而这些人轻则受廷杖或被贬往僻壤、重则直接下狱连累合家大小——“想开了”的圣上如今除了抓住最后这一段九五至尊的辰光随心所欲一番之外什么都不想,他是连祖宗基业并诸多子孙都不顾了,又怎么会管众人劝谏?

水殿一事还没正式开工,圣上又下旨采选。

由于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先前十几年里,顾皇后宠冠六宫,宫里已经好些年没有正经采选过了。而自邓贵妃推荐了妙婕妤摇动顾皇后独宠地位、顾皇后为固宠命钟小仪侍奉圣上之后,两边都把对方看得死死的,再不容任何人来分宠。

但这一次,连顾皇后与邓贵妃连手也无法阻止采选的进行了。

年十二至十七美貌清白无残疾、出身良家的女子皆选入宫闱——在举国之内进行,不设上限,有多少要多少;甚至为了防止官吏怠慢旨意,明确要求每州至少贡入百人——违令者合家流放。

以大魏如今的民变程度,虽然除了燕州之外还没有其他民变能够攻占府衙的,可这道圣旨一下,好几个州城的州官先带头反了!本来民不聊生,户口自然要减少,户口减少了,年少美貌的女子当然也不会多。

何况一个家里,若是有儿有女,快要饿死的时候,大抵都是保儿弃女。更不必说,纵然国色天香,饿得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了,还谈什么美貌?每州百名美貌少女——民变激烈点的地方,州城已经在苦苦支撑着不落入敌手了,却到哪里去凑这采选数目?而怠慢了圣旨就是连累家小之祸,早就被民变迫得心力交瘁的州官哪能不反?

如此恶果,圣上全然无视,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日日笙歌、夜夜纵情,甚至于连禁军统领顾孝德都看不下去,泣求圣上冷静下来,匡扶社稷…不过圣上自知大魏已然病入膏肓,自己才德也不足以力挽狂澜,哪里还指望能匡扶什么社稷?自然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却叫人将顾孝德赶打出殿。

没有把顾孝德贬去他乡或下狱治罪,已经算是额外开恩…当然也有可能是圣上知道像顾孝德这么可信又可用的禁军统领不太好找。

这中间,百官进谏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渐渐的除了若干置生死于度外的忠臣外,也无人再说什么了。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京畿等地因为还未出现民变,最先凑齐了采选人数。

数百名良家子被打扮的花枝招展,鱼贯入宫,在冬日萧索的宫墙内,似盛开了一片鲜嫩的花朵儿。年迈的圣上高居御座,俯瞰着年岁足以做自己孙女或重孙的新人,空空落落的心中,却升起了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只是这份满足感很快被打破——

被引到丹墀下行礼的少女中,蓦然冲出两名,不顾宫人震惊阻拦,指着圣上破口大骂!

这两名胆大包天的少女虽然很快就被拖出去处死,可震怒的圣上下旨追究其家人时才发现,她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平乱之中——两人的父兄都在军中效劳,平乱时因主将兵败,为乱民所杀;祖母与母亲都因承受不住打击旋即身故。本来军户是不必参与采选的,奈何良家子人数不够,因此负责采选的官吏见她们美貌年少,就私自更改其籍贯,拿了充数。

而这两名少女早就因亲人尽丧生无可恋,对魏室满怀愤恨,是以陛见之下,宁可豁出一切,也要痛斥君上无道昏庸、断送大魏大好河山。

此事让圣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虽然一口气处置了将这两名少女采选上来的大小官吏,连宫人都有好几人受到牵累,仍旧不解恨——最后更是下旨将与这两名少女一同采选的诸多良家子全部赐死——之前百官吃足了劝谏的苦头,加上对于大魏前景的心灰意冷,又知道圣上这次正在火头上,所以对圣上这次的发泄都保持了箴默。

只有司徒卫煜依旧不顾众人劝说,坚持进宫进谏——但就像大部分人所预料的那样,圣上没听两句,知道他的来意后就暴跳如雷,咆哮着要将他赶出殿外。

卫煜何其倔强?他任凭圣上雷霆大怒、任凭宫人竭力暗示,甚至连圣上勒令贬去他司徒之位,逐出帝都也不在乎,硬是赖在丹墀下不肯离开,苦口婆心的诉说着大魏列祖列宗创业之不易、守成之艰难,从大魏开国之帝的祖父起,一路说到圣上,可谓是字字血泪句句辛酸。末了,却始终不见御座上的至尊有任何动容悔改,绝望的卫煜反倒冷静下来,他举袖擦去满面泪水,用力磕了一个头,道:“老臣如今惟有一事求圣上!”

圣上冷冰冰的看着他,思索着要如何处置这个不识趣的老东西才够解恨,半晌,才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字:“说!”

原本圣上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拘卫煜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不意却听卫煜惨笑着道:“老臣求圣上赐老臣一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到屋内,新睡才起、过来厢房看儿子的卫长嬴云鬓蓬松,正从袖中抽出帕子,仔细的为次子擦去嘴角的涎水。

前几天才满周的四孙公子沈舒燮如今已经会走路了,但走得不太稳当,不几步就会摔倒在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还是更热心于爬。

只要醒着,就不肯让人抱,也不肯站着,靠着人怀里一个劲的扭,一直扭到把他放在柔软的氍毹或铺了锦被的榻上,他才笑呵呵的四肢着地,扑哧扑哧选个方向利落的爬过去。

这次他察觉到母亲在侧,爬到中途就转了方向,到得卫长嬴附近就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卫长嬴抱了他起来,却被这小子拿衣襟擦了好几缕口水上去,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给他擦起了嘴。

趁这光景,沈舒燮又试图咬她胸前挂着的璎珞圈。

好容易抢下来,卫长嬴也不敢戴了,璎珞圈叫这小子咬几个牙印出来事小,上头零零碎碎挂的璎珞被他吃下去事大,忙摘下来叫人拿走。这时候想再抱他,这小子却又不肯待她怀里了——扭啊扭的,咿咿呀呀要乳母,却是饿了。

卫长嬴只得把他交与乳母去喂,自己摸了把已经散出几缕发丝的鬓发,就带着使女回正房去收拾,不免感慨:“燮儿越发闹腾了,亏得他现在还小,若再过几年,他跟光儿两个,还不知道闹腾成什么样。到时候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使女们就笑:“小公子们身子骨儿好,才这样活泼呢。再说两位小公子都是极孝顺的,哪能当真叫少夫人操心?”

说了这两句话正走到正房门口,主仆嬉笑着进去,却见上首沈藏锋倒是在了,使女们忙敛了容色上前请安,卫长嬴也好奇的问:“你这会怎么过来了?”

沈藏锋十六岁起由父荫补了亲卫,为正七品上;后来赶上圣上兴起,命御前侍卫赴边建功,在西凉担任校尉一职,晋为从六品上;而去年九月回京叙功论赏,因数伐秋狄、宁靖边疆之功,得到极大擢升,一跃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

但他这宣威将军所领部属却是西凉军,而非拱卫帝都的御林军。也就是说在西凉军抵达京畿之前只是一个头衔而已,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后来沈家借口护送媳妇跟孙儿回京团聚,倒是弄了六万西凉军精锐来了。

可一番谈判下来,这六万军马至今只能驻守在距离帝都两日路程的地方,一举一动都被朝廷及各家看在眼里,根本不许沈家人过多接触,更不要说让沈藏锋日日去军中点卯操练了——万一哪天操练着操练着,就挥戈直指帝都了怎么办?

所以沈藏锋现在没有公事在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闲…不仅仅要在前院辅佐沈宣、沈宙应付如今的局势;私下里接受沈宣的言传身教;他还担负着教诲嫡长子沈舒光的责任。

才四岁的沈舒光是提前启蒙,自认为受了委屈,再加上受大堂哥沈舒明的影响,非常不甘心现在就被拘起来。这小子聪慧得很,无师自通会得使用孩童的优势从祖母、母亲等一干既能镇压沈藏锋、又能直接干涉到对他的管束的长辈那里寻求庇护与支持。

是以沈藏锋总得留着几分精神盯住他,照常来说这个时候,沈藏锋都该在金恫院的前头亲自看着沈舒光,怎的此刻却独自过来了呢?

沈藏锋看起来神情很平静,并不像是有什么急事,这种态度让卫长嬴认为没有什么大事,还在揣测着几件不大不小的家事。但沈藏锋缓声让下人都退出去后,开口却是:“有个消息不太好。”

卫长嬴嘴角浅笑顿时僵住——丈夫向来冷静,这么轻描淡写一句,但事情一准很棘手很麻烦。

果然沈藏锋继续道,“燕州那边攻城再次失败,陆颢之甚至还组织士卒出城掩杀了一阵…大哥他不慎中了流矢,如今已在送回帝都的路上。”

沈藏厉在做阀主上面性情有缺,但并不失为一员骁将。在西凉时有善战之名的人,中了流矢之后居然立刻就在送回帝都的路上、甚至没有消息先请示是否送他回来,显然伤得不轻。不轻到了部下先斩后奏把他往帝都送了再说。

卫长嬴心念一转,没有细问大伯哥的伤势,却道:“可是你要去燕州?”

☆、14.第十四章 后手

第491节 第十四章 后手

沈藏锋当然要去燕州。

而且也不仅仅是简单的他换下沈藏厉——确切来说,是沈藏厉因伤返回帝都诊治休养,而沈藏锋带领两万西凉军增援燕州。

毕竟天下烽火四起,囤积辎重最多的燕州城却迟迟不能夺回,已经让士族们完全没了耐心。在之前还要担心圣上的反应,不敢动作太大,免得跟皇室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生出不必要的变数。但现在圣上已经明确放开、什么都不管只求享受到底了,士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诛杀陆颢之、夺回燕州城的功劳都是其次,燕州城中堆积如山的辎重谁家都不会不想分杯羹的。

所以这一次沈藏厉其实也没伤到命在旦夕的地步,但中箭之后却立刻下令亲兵送自己回帝都疗伤、同时派人日夜兼程赶回帝都送信与父亲沈宣——借口为长子雪耻与报仇,以及燕州迟迟不能拿下的事实,沈宣、沈宙卷起袖子与各家颇斡旋了一阵,这才得到朝中同意让沈藏锋率西凉军出征的承诺。

知道事情经过后,卫长嬴颇为担心:“闻说燕州城高壕深,易守难攻。那陆颢之出身贫寒,是靠着真材实学才晋升到燕州守将一职的。”现在燕州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为夫难道就是绣花草包不成?”沈藏锋淡笑着打趣了一句,道,“至于说燕州城高壕深,为夫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不担心才怪!

只是卫长嬴对于军略上的事情也插不上嘴,再担忧丈夫届时下不了台,此刻也只能翻来覆去的询问他的安危可有保障——许是看妻子太担心了,沈藏锋沉吟片刻,到底给她透露了点底:“其实,这次是大哥故意将机会让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