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里之遥还是小事,关键是豁县能被流民占据,要是绕路,谁知道会不会又遇见差不多的事情?毕竟现在民变处处,流民汹涌。

要说不绕那么远的话,中间倒也是有小路的。可小路车马都不能行,就连人也要小心翼翼、穿越数处险地才能通过。这种地方只能派几个送信的下仆去试试,即使成功了,豁县之后到帝都还有数百里的路,这段路未必就比豁县太平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叫卫长风去走这小路…

因此,卫长风只能很尴尬的停在豁县外,进退维谷。

消息传到帝都,太师等人的鬓发又白了许多,商议之下,因为沈宣以京畿附近也不太平了,需要西凉军辅佐御林军镇守京畿为理由,拒绝让剩下的两万西凉军收复豁县。所以太师无奈,只好派人与苏秀芹并灵仙公主说明——公主夫妇因为女儿年岁已长,婚期又定了,是一心一意盼着女婿来帝都的,自从收到卫家迎亲队伍被流民所阻的消息之后,几乎是日日奔波于各家门上,希望能够帮助卫长风通过豁县。

但现在沈家按兵不出,御林军根本没指望——戎人大举进犯圣上都不肯叫御林军分出一兵一卒,更何况是外孙女的婚礼是否能够如期举行?

因此公主夫妇满心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派人抄小路去给卫长风送信,令他先行返回凤州。等到豁县这处通道被打开了再上京…两边婚期已定,苏念初这会已经算是卫家的人了,万一卫长风在豁县底下等啊等的,那许多流民,叫这女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苏念初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这中间灵仙公主抱着万一的指望,请了卫长嬴过府叙话,提到沈家还有两万西凉军在京畿的事情。可卫长嬴也没有办法,按照私心,她当然也希望胞弟能够早日成家,开枝散叶。然而西凉军虽然是沈家的,却轮不到她一个后宅妇人做主。

再说关于不派西凉军去豁县平乱,苏夫人也跟她讲过了,如今天下不太平,留支军队在京畿,合家老小都定心点。而且攻城不比败敌,豁县因为地势紧要,即使城墙不如燕州那么高厚、壕沟不如燕州那么深而广,但也不是那么好打下来的。

西凉军这一去,万一被陷进去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上,卫长嬴心里再遗憾也只能称是了。

所以这场兴兴头头的姐弟重逢,还没开始呢就先扫了兴。

这种情况,最尴尬最无奈最受委屈的当然是苏念初。她也有十九了,定好婚期却被时局所扰,只能继续在娘家住着,委实狼狈。

虽然这不能全说是卫家的错,但卫长嬴还是特意见了她一面,将自己出嫁时压箱底的一对金镶玉鸳鸯镯子送给了她,言明是卫家家传之物:“听我祖母说,这是我高祖母那时候得了一块上好玉料,寻匠人做的。那之后一直在卫家代代相传,到了我出阁时,祖母怜我远嫁,破例把它们放进陪嫁里。原本我是想在你过门之后作为贺礼,也算还回卫家。但如今长风被流民所阻,一时来不了,你且先拿着,就当个念想罢。”

本来苏念初见这对镯子玉质清透犹如月华,工艺精湛非比寻常,搁在锦匣里,隐隐竟有玉光金气氤氲生辉之感,是推辞不受的。但现在听说是卫家的传家之物,却迟疑了起来。

卫长嬴劝说一番,半是强迫半是哄劝的让她收了下去,又好言好语安慰她一番,这才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灵仙公主来看女儿,见着这对镯子,又听说是卫家传家的东西,不过因为宋老夫人溺爱孙女才让她带出门——但卫长嬴虽不忍拂了长辈心意,却也不想占娘家这个便宜,是以借着苏念初过门,把东西还回去——公主很是高兴,亲手替女儿把镯子戴上,端详着如与玉色成一色的皓腕,道:“也不必拿下来了,就这么戴着吧。”

苏念初有点舍不得:“姐姐她说是卫家的传家之物。”

“那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仔细的人。”灵仙公主见女儿摩挲着镯面,显然颇为意动,抿嘴轻笑道,“这东西虽然好,咱们家也不是没有。不过是因为是卫家的传家镯子,又是卫夫人亲自送过来的,所以才值得特别看重而已。但卫夫人都说了,你那夫婿一时来不了帝都,她提前把这对镯子送过来给你做个念想,你不戴着,藏匣子里,算什么念想呢?”

苏念初想想也是…

而卫长嬴回到太傅府,还没坐下来喝口茶水,又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沈舒光差点被獒犬咬了!

太傅府这偌大的府邸,虽然侍卫如林,但很多时候人力不及畜力,所以为了看好门户,外院还养了十数头异种獒犬,俱是性情剽悍凶猛。这种獒犬卫长嬴是没见过的,但也听说过,每一头四肢着地时,都比沈舒光还高。

奔着看家护院去的獒犬本来就是力求凶悍,以沈家的权势更不用考虑万一把人咬出事儿来的下场。是以,慢说小孩子,即使是成人,被这种犬活活咬死也不是奇事。

卫长嬴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魂飞天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来报信的下仆忙不迭的说有人恰好路过救了沈舒光,二孙公子如今好得很——连说数遍,卫长嬴才回了神,发疯似的向上房跑去!

到了上房,不及人通报一路闯进去,便见堂上济济的人,堂下还跪了数道身影。但卫长嬴如今无心去理会,目光一扫,已看到沈舒光正满脸泪痕的被祖母抱在怀里,神情之中惊恐尚未褪尽。

察觉到母亲来了,沈舒光有些呆滞的目光才转动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挣开祖母的怀抱,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扯住她裙裾,哭得声音都变了。

卫长嬴又是心疼又是恼恨,先揽住他,再草草给苏夫人行了一礼,把儿子全身摸遍了不见伤痕,这才略放了点心。再看儿子伏在怀里惊吓过度的样子,之前活动灵动的目光此刻却满是惶恐,竟显出几分呆滞来,问什么话都不回答,只是抱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她心里的怒火难以按捺,用力抱紧沈舒光,抬眼就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獒犬不是素来只在外院吗?如何会差点咬伤了光儿?难道光儿跑去了外院?”

她出门时本来是把沈舒光放在金桐院里,让人看着不许出院子的。但苏夫人认为金桐院里有个小水池,虽然说不深,而且下人们也一定会盯紧了,到底不够安全。是以坚持让卫长嬴出门的时候,就把沈舒光送到自己这里来。而沈舒光虽然顽皮,但因为年纪小,心性还是天真烂漫,逢事以撒娇为主,尚且没有染上颐指气使、逼迫下人的习惯。他跟前的下人又不是疯了,会把他带到外院去。

这样怎么还会发生差点被獒犬咬到的事情?

因为担心儿子,卫长嬴此刻情绪激动,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

只是此刻她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苏夫人的心情。

不过苏夫人现在也体谅她的心情,对她的质问并未呵斥,反而叹了口气,道:“恒儿这个孽障!亏得朱磊即使路过,不然…”说到此处,她冷冷看了眼堂下。

顺着婆婆的视线,卫长嬴才发现,堂下所跪的众人里,打头的正是自己最小的小叔子沈敛恒的生母苗氏,后一步跪着的就是沈敛恒,母子两个正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偷眼看自己。

☆、28.第二十八章 沈敛恒

第505节第二十八章 沈敛恒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八公子沈敛恒这两日跟人斗犬连败几场,把攒下来的月钱都输光了,手头既拮据,又想着大胜一场以扬眉吐气。结果他自己寻不着更好的獒犬了,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家里看家护院的恶獒上去。

沈家这一批獒犬都是从西凉弄来的,每一条都价值千金,每一日饲养它们的肉骨就叫沈家许多下人羡慕嫉妒恨了。是以配了专门的犬奴照料不说,平常统归侍卫统领调配,每一条都有专门指定的巡逻区域,不许擅离也不许逾越。

慢说沈敛恒一个庶子又是幼子,如今年才束发还没什么正经差事。就是沈藏厉等年长又开始参与打理家业的子嗣,想要用它们,也得有个正经理由。

毕竟这些獒犬豢养着是为了看家护院,可不是为了给不肖子弟拿去跟人家赌钱的。之前沈藏机、沈敛昆也不是没斗过犬,不管输了赢了,总之这一批獒犬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

所以沈敛恒知道若是明着索取,一准没指望不说,叫侍卫统领告到父亲与嫡母跟前,少不得一番训斥。因此他就动了个歪脑筋,用斗犬时所学到的一个针对犬类的迷香,利用自己沈家八公子的身份骗得侍卫统领离开片刻,将一头獒犬迷倒,让自己的书童搭手把它偷走了…

偷走之后,沈敛恒就决定先把这头獒犬藏到自己院子里,等往后斗犬时再想办法混出门。

但没想到的是,这獒犬到底不负它的身价以及沈家每日大段骨大块肉的养着,沈敛恒加了量的迷香居然也只让它晕迷了片刻。正好在进入内院、还没到他院子时,竟醒了过来!

见这情形,沈敛恒顿时着了慌,他跟书童极狼狈才躲过了犬吻——到这时候了这小子却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反正没有其他人看到自己这么干,而侍卫统领那边,他也没有证据。兴许大家以为这獒犬是自己跑到内院来的、或者是侍卫统领粗心没看好呢?所以严令书童保密,祈望能够蒙混过关。

按照沈敛恒的想法,獒犬是在前往自己院子的路上醒过来的,各房院子门口都有人看守,看到獒犬过去,肯定会关门或阻拦。所以即使獒犬咬了人,多半也都是下人,出不了大事。

但谁想到沈舒光在上房玩腻了,缠着使女要去花园里转呢?

要不是朱磊为了讨好师娘,自告奋勇去给有些咳嗽的江荷月抓药——而他现在跟江铮、贺氏住在一块,都在太傅府后面的街上,这后街上虽然有药铺,但卫长嬴的陪嫁产业里也有药铺,贺氏跟江铮作为卫长嬴的陪嫁之人,江荷月又不是十万火急要用药,自然宁可多走些路去照顾自家生意…卫长嬴陪嫁里距离太傅府最近的一间药铺就在府门前不远处。

——为了抄近路,他选了一条跟花园一墙之隔的路走,恰好听见沈舒光与他的乳母哭喊尖叫声,翻墙进去将那獒犬打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沈敛恒打听到獒犬差点咬了自己三哥的嫡长子,也知道闯了大祸,吓得死去活来,飞奔到生母苗氏处求助。苗氏闻讯差点没昏过去!沈家如今这几个孙儿,哪个不是被沈宣夫妇当成心尖尖看待?尤其是沈舒光,三房嫡长子,因为往后接手家业的是三房,这可是未来的少主啊!

苗氏当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拖着沈敛恒就赶到上房来请罪——她可不糊涂,这獒犬若是只咬了或惊了下人,照着苏夫人的为人,纵然查明沈敛恒之过,念着他是沈家的公子,总也会给他留份体面,私下里惩罚一番也就是了。可现在惊扰了苏夫人的嫡亲孙儿,还是她亲自抚养过的,苏夫人岂能轻饶?!

其实苏夫人这一关都算比较好过的了,怎么说她也是沈敛恒的嫡母,为了防止旁人议论她为了嫡孙苛刻庶子,想来即使愤怒也会有个底线。但沈舒光的母亲卫长嬴可没这许多顾忌,何况卫长嬴年轻,年轻就容易沉不住气,一沉不住气,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依着卫长嬴是沈藏锋发妻,又生有二子为依靠,她就是失手把沈敛恒打出个好歹,沈家肯定也会替她遮掩!苗氏可是知道这位三少夫人那是亲手杀过人的,可不像寻常闺秀那样文弱!

而且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过去!想不认都不可能!

所以不如趁卫长嬴还没到,先跟苏夫人请罪,这样卫长嬴来了之后如不依不饶,还有苏夫人给圆场。

但这只是苗氏的一厢情愿,实际上卫长嬴听完为什么獒犬会出现在内院的缘故之后,就怒气填膺,对他们母子请罪的话那是听都懒得听了。抱着还在揪住自己衣襟大哭的沈舒光,上前就给了沈敛恒一个耳光!

她因为已经把儿子抱在怀里,亲眼看到儿子无事,这时候清明未失,所以手底下还略略留了力,饶是如此也打得沈敛恒嘴角沁血,扑倒在地上起不得身。

卫长嬴兀自觉得不解恨,怒斥道:“如今时局堪忧,咱们父亲与叔父日日殚精竭虑,为合族计!你大哥鏖战燕州,重伤乃还!你三哥至今坐镇燕州,虽年节亦不能还!你五哥与你长侄都去西凉戍边、为国效劳!你身为幼子,如今又年少,不须你去受那行军风霜之苦,锦衣玉食养你在深宅大院之内,聘着西席教你礼仪廉耻——你不学无术、整日里惦记着走马斗犬也还罢了!明知道獒犬凶猛,即使在外院放它们出来看家护院时,也是夜深人静了才会松开铁链!竟放任它在内院乱走,视人命如草芥!莫非你自幼以来,父母师长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全部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吗?!”

上首苏夫人低着头喝茶,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显然是默许了卫长嬴的行为。

苏夫人不作声,其他人也不敢出言圆场。倒是仗着地利,比卫长嬴先一步到的郭姨娘,年长色衰之后虽然因为有二公子沈敛实,在太傅府里仍有一席之地,但对于后来者里年青美貌的苗氏一直心存嫉妒,此刻自不肯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当下觑得苏夫人的态度,就阴阳怪气的道:“三少夫人说的极是,按说咱们家护院的那些獒犬何其凶猛?妾身听说,早些年有不开眼的小贼,妄图潜入府中行窃,只一条犬,就将那小贼活活咬死呢!这样凶悍的畜生,八公子您竟然任凭它在内院随意伤人,自己一走了之!甚至连警告也不警告一下内院众人,难道咱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得罪了八公子您而不自知、以至于八公子您恨咱们恨到这种地步?”

沈敛恒被嫂子掴得昏昏沉沉的,到现在还没回过神,苗氏赶紧替他辩解:“郭姐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恒…八公子他怎么会这么想呢?都是他年幼无知,这才闯下大祸!”说着就哭泣着朝卫长嬴磕头,“求三少夫人开恩,八公子他真的是无心的!他是二孙公子的叔父啊,怎么会故意害了自己的亲侄儿呢?”

卫长嬴冷笑着让开几步,道:“苗姨娘你是侍奉父亲的人,你的礼我可受不起!”

“三少夫人开恩!开恩啊!”苗氏知道自己母子今日的生机全在卫长嬴身上,向来宽厚的三公子沈藏锋不在,作为沈舒光之母的卫长嬴若不罢休,即使苏夫人也不可能一下子了结此事,毕竟沈敛恒这次实在是太糊涂了。

纵然苏夫人端出长辈的架子强压了卫长嬴低头,但卫长嬴如今当着家,她要折磨苗氏母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苗氏现在已经想象到,接下来自己母子在太傅府中的日子有多么难熬了。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前这关要怎么过呢?

她又是追着卫长嬴磕头,又是给苏夫人磕头…好半晌,苏夫人才放下茶碗,轻描淡写的道:“光儿方才吓得不轻,嬴儿你也别跟恒儿急了,先带光儿回金桐院,让黄姑姑给他煎碗安神汤,仔细晚上发热。”

这话提醒了卫长嬴——给儿子报仇哪有儿子来得重要?当下也不管苗氏母子了,谢了婆婆,匆匆告退而去。

回到金桐院,黄氏早就接到消息在堂下等着。

而沈舒光哭了许久,在回来的路上就靠在母亲怀里昏睡了过去。只是他睡得明显不安稳,不时抽搐一下,或在睡中哭出声来,显然之前被那獒犬吓得狠了。

黄氏心疼得陪着卫长嬴一起掉泪,恨恨的骂沈敛恒:“狠心歹命的东西,昏了头了!简直就是猪脑子!那么凶的獒犬丢在内院,即使只咬了下人,难道下人就不是人了吗?从阀主到咱们孙公子都没有这样做主子的,贱婢生的就是贱婢生的,半点儿人样也无!”

卫长嬴则是默默垂泪,低问:“要紧吗?”

“今儿晚上肯定要发热了。”黄氏叹了口气,道,“少夫人您不要担心,今儿晚上婢子来陪二孙公子睡。”

又说,“婢子再给二孙公子做个驱犬的香囊。”

于是去煎了安神药来,将沈舒光摇醒,哄他喝了。摸着他里衣湿漉漉的,知道必是吓出的冷汗与大哭时出的汗,又唤人打了水给他沐浴更衣,黄氏抱他去他的屋子里安置。

腾出手来的卫长嬴这才记起之前是朱磊救了自己儿子,看了看天色已晚,就叫人取了一斛明珠送去贺氏的院子:“叫朱磊明早过来一趟。”

一斛明珠在常人眼里是一笔巨资了,但在卫长嬴眼里,连自己儿子的一根手指也不能比。她送明珠不过是略表心意,亲口问过朱磊要什么酬谢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庆幸心情。

☆、29.第二十九章 拜师

第506节第二十九章 拜师

次日朱磊由贺氏陪着一起过来,却将昨晚卫长嬴赏的一斛明珠也带了来,贺氏代他道:“他救二孙公子那都是应该的,说来也是二孙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不过是恰好路过搭了把手而已。哪里能要少夫人的厚赏?何况这几年来少夫人对他也是极照拂的。”

卫长嬴昨日看苗氏母子有多憎恨,今日看朱磊就有多顺眼,尤其朱磊还是江铮的弟子,论起来甚至可以算她的师弟,此刻就和颜悦色的道:“不好这么算的,昨日若非朱磊慷慨援手,光儿他…”想到当时凶险,即使过了一夜,卫长嬴情绪平静了许多,此刻也不禁又红了眼眶。

贺氏赶忙上前宽慰,好一阵子卫长嬴才收拾了情绪,道:“姑姑你是我的乳母,我是你带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虚的了。原本呢,念着姑姑跟江伯,我也不会亏待了朱磊的。如今朱磊又立这大功,救了光儿,等于也是救了我的命,这样的大恩若是不报,我这心里断然过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贺氏也不好再拦阻了,就道:“那么少夫人随便赏他点什么就成,一斛明珠却是太多了。即使他往后成家立业也用不了这许多的。”

卫长嬴摆手止住贺氏,对朱磊道:“咱们都师从江伯,严格论起来也不算外人了。这会你不要客气,但凡我所有,但凡我能办到的,你尽管说来。”

这朱磊在数年前还是没到束发之年的少年时就长得老成,这两年在幽燕游历,染了些许风霜,越发显得粗豪,看着倒仿佛是个年逾三十的虬髯大汉一样。只是此刻显得很不好意思,颇为别扭的道:“我辈武人,行侠仗义那个…呃…”

话说到一半被贺氏瞪了一眼,才醒悟起来自己这会可不是在游历时了,讪讪的摸了摸头——卫长嬴倒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对贺氏道:“看来朱磊游历时,没少行侠仗义?”

贺氏道:“他呀,就是胡乱游荡。出去几年,回来居然还是孑然一身!”

卫长嬴此刻自然帮着朱磊说:“婚姻大事,还是做长辈的给掌掌眼的好。朱磊这不是尊敬姑姑跟江伯,才不私定终身吗?”

“回来都这些日子了,也还是这样。”贺氏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

卫长嬴就沉吟:“我跟前的几个人倒也齐整,人也勤快伶俐…”

她身边的大使女现在都到了许人的时候,最多再伺候个一两年肯定要嫁了。未来主母的近侍,人才出众又有跟主母的主仆情份,觊觎之人自然多了去了。只是卫长嬴回帝都以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三亲四戚跟亲生骨肉们都顾不过来,一时间也无暇理会使女的终身大事。

而贺氏是自从朱磊回来后就给他瞄上朱衣几个了,只是朱磊不是沈家或卫家的下仆,江铮也不打算让他入奴籍,若朱衣这些人里要嫁给他,肯定要脱籍。这一点上家生子未必肯——毕竟为人奴婢虽然生死操与他人之手,但似朱衣这种家生子里势力不小的人家,过得比外边小士族还滋润,连主家子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轻慢的。

而且现在的局势,黎民百姓朝夕难保,跟着沈家反而更安全。

何况朱磊自己除了一身武力之外,长的既不俊俏,也没什么文才,怕是很难中朱衣她们的意。所以贺氏虽然是卫长嬴的乳母,没个由头也不大好开口。如今恰好朱磊救了沈舒光,贺氏就委婉的提了起来。

但卫长嬴还没想到到底把大使女里哪一个许给朱磊,朱磊自己倒急了:“少夫人跟前的姐姐们都是极好的,恐怕在下配不上。”

听出他话语里的拒绝之意,卫长嬴有些好奇,贺氏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都说了你之前遇见的那个中意的女子不愿意跟你,如今两地相隔,时局又乱,这辈子能不能再见一次都是个问题,你难道要惦念着她一辈子不成亲吗?!”

…合着朱磊之前出门遇见了动心的女子,奈何缘分不够,竟一直惦记着,所以才至今未娶。

朱磊被贺氏骂得缩着脑袋不吭声,但神情显然还是不想娶卫长嬴跟前的大使女。卫长嬴见这情形也不好勉强,就道:“那这事儿先缓一缓,朱磊你还有旁的什么想要想做的么?”

“回少夫人的话,在下如今跟着师父师娘,太平无事,没什么想要的。”朱磊飞快的道。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卫长嬴对他的评价不免又高了一层:虽然说她这次下定决心,朱磊即使狮子大开口,她也不会拒绝,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不贪心的人总是更能够得到尊重与欣赏的。

卫长嬴考虑了片刻,道:“这一斛明珠你们且拿回去,正如贺姑姑所言,即使你如今无心男女之事,往后总归也是要成家的。何况对我来说,一斛明珠不算什么,不过是聊表心意。”

朱磊看贺氏,贺氏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婢子给他收着,等他成亲时给他。”

“朱磊你如今既然无所求,而且听着你在江伯那边也没什么差事。”卫长嬴呷了口茶水,道,“那么我给你派件事儿可好?”

贺氏闻言一喜——朱磊究竟年轻,还在谨慎道:“在下必当尽力。”

结果卫长嬴朝他笑了一笑,和蔼的道:“我儿舒光已经五岁了,去年他就在文事上启蒙。如今开始习武的话,跟我幼时倒是一样的岁数。不知你愿意不愿意收他为徒,教导他近身搏杀之技?”

“…”朱磊呆了好半晌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卫长嬴说的是收沈舒光为徒,而不是教导沈舒光武技。要知道这两个可是天壤之别!前者是有正式师徒名分的,即使做弟子的身份尊贵,而师父出身寒微,然而弟子始终都要对师父执礼以待。

后者却是跟江铮当年教卫长嬴一样,是教习罢了。虽然说因为卫长嬴,江铮在下人里也颇有地位——但只是在下人里,在士族看来,江铮也不过是个有几分体面的奴仆而已。

当年衡王申寻还是太子的时候当街殴打江铮出气,因为江铮只是卫长嬴的教习,事后卫长嬴甚至还要进宫向皇后请罪。但若江铮是卫长嬴正式拜师的师父,那卫长嬴进宫就是替自己师父喊冤了。

当然做师父跟做教习也是有区别的,后者只传授部分武技,前者一般会将压箱底的绝技至少拿出几门来传授,方不负师徒之名。

可沈家是什么人家?沈家子弟的武技,一向都是由族中长辈来教导,从来不假外人之手的。数百年戍边的望族,自有驰骋沙场的手段。

即使朱磊这一脉擅长的是近身搏杀,以沈家的门楣,既然能够训练出私兵暗卫,哪还没有这一类的教导?

先前卫长嬴可不就是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以为自己跟着江铮苦练,过门之后必然能够把丈夫打得服服帖帖,然后…咳咳,这个不说了。

总之贺氏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断然代朱磊推辞:“这如何使得?”

“朱磊是江伯的衣钵弟子,武技我是很放心的。”卫长嬴道,“不然这两年这么乱的世道,他如何从幽燕平安归来?”

“在下出身寒微,断然不敢让二孙公子拜师的。”朱磊历练数年,岂不知道此刻摆在眼前的虽然是一件大机遇,但一个不好,却也会成为麻烦的根源?沈家子弟习武皆是家传,武技都是父传子子传孙,更何况沈舒光之父乃是内定的下任阀主,他的老师岂同一般?

当初江铮只是做卫长嬴的教习,都结了无数仇怨,更被贺氏骂了十几年。卫长嬴还只是卫家小姐呢!

朱磊当年耳闻目睹师父在瑞羽堂的遭遇,可不想趟这种混水,当下就着贺氏的话竭力推辞,“再说在下武艺其实稀松平常,恩师虽然每多教诲,奈何在下愚拙的紧,万不敢耽搁了二孙公子。”

推来推去的好半晌,还是黄氏过来圆了场,让朱磊先做沈舒光的教习,至于说要不要正式拜师,那等沈藏锋回来了再说。毕竟沈舒光姓沈,拜师这种事情,还是问过其父的意见比较好。

卫长嬴这边送走贺氏跟朱磊,上房那边也传了沈敛恒的处置结果出来——苏夫人把事情直接推给了沈宣,沈宣闻讯自是震怒不已,就连媳妇当众掴了幼子,也恨恨骂了一句:“活该!”

因为沈敛恒已经分院独居,鲜少到嫡母与生母跟前,所以苏夫人没落什么话,连苗氏也只是被训斥一番、赶回自己院子里去。沈宣强按怒火召了给沈敛恒授课的西席去问,又知道了这幼子惫懒,已经好些日子不去听课了,而且他从前这样逃课也不是一次两次。

西席倒也不是没去告过状,只是这段时间沈宣忙碌着朝事,每每回了府中都吩咐不许琐事打扰。沈敛恒又拿银钱贿赂通传的下仆,让那下仆每次都以“阀主正有要事”为由把西席打发走,久而久之,西席也就不去告状了。

知道这些消息,沈宣气了个半死,亲自动手把沈敛恒打得皮开肉绽,罚他禁足半年,半年之后还要检查他功课,若是不学好,到时候还有他的好看。继而把被他收买阻挡西席告状的侍卫与沈敛恒的书童都逐出府去,连带负责掌管獒犬的侍卫统领也被挨了十杖作为他职守疏忽的教训——这是惩罚。

接下来是对三房的安抚,沈宣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一株老参给孙儿,又让苏夫人赏了媳妇些首饰衣料。对于救下沈舒光的朱磊,沈宣当然也不会忘记。因为朱磊年轻,虽然不是沈家下仆,到底也只是媳妇陪嫁之人的弟子,所以沈宣没有见他,而是派管家去勉励了他一番,送了一份不菲谢礼。

过了两日,沈宣又给朱磊弄了个武散官衔——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

别看只是一个最低的官衔,得知此讯,江铮却激动得喜极而泣——比收到卫长嬴所赠的一斛明珠还要激动,那一斛明珠可是江铮做主不收的。

卫长嬴知道之后不免诧异,还是黄氏道:“少夫人您出身高贵,累世公卿无断,朝中大员见了您也要客客气气,区区一个从七品,您自然不当一回事儿。可江侍卫出身寒微,想弄个官身那是难如登天之事,如今朱磊得了一个官身,即使是最低的,哪能不激动?”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长嬴确实没把一个七品下的散官当回事,虽然说之前沈藏锋迎娶她时也不过七品官职,但那是御前亲卫,岂是多如牛毛的翊麾副尉能比的?何况对于他们这种阀阅子弟来说,起初挂个衔是什么都无所谓,横竖再不争气,熬上几年自有长辈设法给他们往上提。

她不禁失笑,“到底公公眼光犀利,我谢了半晌原来根本就没谢到点子上。”

☆、30.第三十章 卫新咏病倒

第507节第三十章 卫新咏病倒

这样朱磊自此跟着沈舒光——虽然说沈敛恒盗犬之后无论内外都彻查过,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意外了。但卫长嬴经过这次惊吓,成了惊弓之鸟,认为福祸难测,即使家里不出第二个沈敛恒,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意外?即使在内院,也不可疏忽了儿子身边的防护,否则一旦出了事儿,那是哭都来不及。

所以趁着沈舒光受惊之后发了两天热、正招沈宣夫妇心疼的光景,向公婆提出让朱磊往后不离沈舒光左右的要求。

沈宣夫妇正觉得三房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还是沈藏锋领兵在外的时候,着实委屈,商议一番之后也就允了。只是考虑到朱磊是正当年少的男子,特意指了一名老仆,专门在他进入后宅时陪伴,以免招人非议。

接下来沈家平静了些日子,卫长嬴守着二子慢悠悠的过着,偶尔到两个姑姑那里串一串门,尤其是二姑姑卫郑音——卫郑音的长女苏鱼丽虽然在小姑子顾柔章出阁前回帝都操办了婚事,但等顾柔章回门之后,就又返回了外任的丈夫顾乃峥身边。

而次子苏鱼舞呢,去年春天陪妻子宋在水去江南吊唁,由于宋在水悲痛过度,就陪她多住了些日子。结果这一住,恰好赶上豁县这事情,跟卫长风一样,尴尬的暂时回不来了。

这样卫郑音的两个孩子一个也不在跟前,既担心,又寂寞,就把精力放在就在帝都的侄女和侄孙身上。卫长嬴三五天不去,她就会打发人过来请。

如此到了四月初,宫中终于传出顾孝德因为琐事被圣上训斥的消息。这意味着圣上对于他的忠心果然是怀疑了——事实上,顾严与沈藏凝定亲的消息,顾孝德是竭力瞒住圣上的,甚至不惜重贿圣上跟前的侍者。

然而也是天意,顾孝德防了宫人告密这一道,却防不住圣上亲自垂询。

四月这日,清欣公主去给圣上请安,难得赶上圣上没有宿醉。清醒时候的圣上看到小女儿已经亭亭玉立了,就想起她的婚事来。

这两年,圣上最信任的就是顾孝德,而且已有一个喜欢的女儿下降了其长子顾威,据说过得一直都不错。圣上就想到顾孝德还有一个儿子,应该还没成婚的,便把他叫到跟前询问。

这要是其他事,顾孝德还能敷衍过去,可涉及到公主的终身,他哪里敢欺瞒?总不能让圣上赐了婚,然后让清欣公主另外下降吧?而沈家的亲事,也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得支吾着说出顾严已经定了亲的事。

圣上一开始倒也没有在意,只是遗憾的说那就给清欣公主换个驸马人选——末了,圣上随口问了一句,顾严是跟谁家小姐定的亲。

顾孝德不敢不答、不敢哄骗,就如他所料,圣上知道顾严是跟沈家嫡幼女定的亲之后,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就起了疑心。

这不,这会就开始找岔子了。

沈宣等人知道后,自是松了口气。按照他们对圣上的了解,顾孝德此刻挨了训斥,接下来失宠的日子那是屈指可数了。而且墙倒众人推,御林军、宫人里,也不乏有人看出大势所趋,悄悄的向东宫示起了好。

一时间东宫门庭若市。

但太子申博却并不算很高兴。

申博也不傻,他知道圣上既然怀疑起了顾孝德,那么距离自己登基的日子确实不远了。可他就算做了皇帝,这天下已经满目疮痍不说,也未必轮得到他有几分说话的地方。

士族既把他捧上台,同样能让他滚下台。

所以他一再下令寻找卫新咏。

虽然卫新咏也是士族子弟,但他年轻,根基不深,没有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长辈,却颇具城府,心计深沉。最重要的是,申博这登上储君之位以及使得朝中诸公一致谋划推他登基的一系列事情里,始终有卫新咏的手笔。

在申博眼里,卫新咏是一个有才干也有野心的人,这个人年纪跟自己仿佛,后台不牢靠,正适合他栽培做心腹与膀臂。而且卫新咏还出身士族,重用他也不会引起士族群起而攻之——总之是一个很好的制衡人选。

而申博找了没多久,在燕州附近都没寻着卫新咏的踪迹,倒是从凤州有信送了过来,道是卫新咏如今人是在凤州了。

原因是他之前被乱军裹挟,迷路之后走差了,然后又悲剧的遇见了豁县那一块的流民…反正乱七八糟的,卫新咏在豁县附近病倒了,他身边的随从见他病得不轻,赶回帝都有困难,索性就把他送回凤州。

所以现在他正在凤州养病。

这番经历自然是编造的。

不过卫新咏卧病倒是实话。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卫新咏获得卫焕暗许,领人一路东躲西藏隐瞒行踪,好容易潜入凤州为父姊报仇时,却愕然的发现,景城侯卫崎,竟在前一日先一步离世!

卫焕跟卫崎之间的仇怨,归根到底是本宗跟分宗之间的争执,私仇不深,还没达到要亲手干掉对方才解恨的地步。加上承诺过会让卫新咏亲手报仇,当然不会去下这个手。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

…嗯,也不知道该说卫崎命好还是不好。

总而言之他这一死,卫新咏隐忍十几年筹划十几年,可谓是卧薪尝胆披荆斩棘夜以继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容易等到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良机来报仇——结果仇人居然先死了!

而且还属于寿寝正终、死时还有老妻跟部分儿孙围绕…这这这…想想都是一口心头血啊有没有?!

卫新咏纵然城府再深沉,但他这辈子都把心血寄托在报仇上,现下好容易占得一次上风,可以好生享受一下仇人的痛苦懊悔与愤恨——竟然晚了一步!而且还就晚了一天!他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纵然卫焕表示知本堂在凤州的众人全部可以交给他处置,但作为罪魁祸首之一的卫崎竟平安终老,没有等到卫新咏苦心谋划的报复,还是让卫新咏心情激奋之下呕了一夜血,次日一早就烧得不省人事!

虽然说因为年轻,被救了过来,但此刻也是卧榻不起,形容一天天枯槁下去了。照卫焕的估计,他这显然属于心病,自己若不缓过来,药石的效用怕都微弱得很。

得知此事后,卫长嬴也是无言良久…景城侯这辈子亏心事做的真是不少了,不然也不会招惹到卫新咏这样的仇人,但谁能想到,即使如此,他居然还能够有平安终老的福分???

慢说卫新咏了,自从晓得卫新台的遭遇之后,卫长嬴一直都觉得卫崎在卫新咏手底下受尽折磨而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天意莫测。

这一年的四月里感慨天意莫测的却还有宫中侍奉圣上的宫人们。

自从得知顾孝德跟沈家定亲之后,圣上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即使顾孝德请求单独奏对——估计着他肯定私下里把顾皇后都给卖了,以至于圣上在他单独奏对后次日就下旨废去顾皇后的后位,将之打入除华冷宫,甚至连清欣公主都受到了牵连,被降为县主,并被下旨禁足,无召不得面圣——但圣上仍旧疑心难除,疑心上来了,看谁都像是居心叵测,这时候近侍们往往就会遭了大难,轻则受廷杖、重则被处死。

就连贡入宫中的那些妙龄少女们,也有许多因为一时侍奉得不如圣意,被或杀或责的。

是以宫中几乎是风声鹤唳。

甚至连邓贵妃、妙婕妤这两位都觉得日子难熬了。

只是顾孝德委实忠心,到这时候了还是死死握着玄甲卫的兵权,把皇宫保卫得铜墙铁壁似的。让众人只能焦急的等待着圣上按捺不住自毁长城的那一日。

但有的人能等,有的人却不能等。

四月十二的这一日,圣上于上林苑湖畔涵远楼——本来上林苑中的湖泊上因为有奉慈水殿,为了不遮挡水殿的视野,所以湖畔连草木都没有特别高的。而去年入秋时奉慈水殿意外走水,几乎被焚毁殆尽。

之后圣上要求重建,奈何木料运不过来,即使圣上再三发雷霆大怒也无济于事,只得在湖畔起了这座涵远楼来代替。

一殿换一楼,圣上心里自然委屈。

为了减轻圣上的这种委屈,匠人们夜以继日,累去半条命,总算抢在二月末时完了工。又移了数百杏树于楼下,营造出“艳杏烧林”的景象,到了完工之后请圣上登楼一观,眺望湖上烟波浩淼,楼下杏花如烧…圣上这才勉强接受了下来。

且不说这涵远楼本身的事儿——圣上自此楼建好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这时候尚且心向朝廷的州县还在一道又一道圣旨的催促下,不断的送美人入京——当然是那些道路还没阻隔的、州县还在朝廷命官手里的。

圣上就命这亲自遴选一环在此楼进行。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这时候杏花已经开过了,而湖上荷花呢尚且只是零星。圣上看着款款拜倒阶下的如花美人,再看看外头一片浓碧浅绿的,就觉得很是遗憾。

这一觉得遗憾…圣上就想了个好主意:让人以金珠玉器做成真花大小的花朵,悬缚于枝头,又以金箔打造金荷,浮于水面。

就算是太平盛世这么折腾,底下谏臣也要劝阻的,又何况如今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大魏?

但因为圣上之前对于劝谏者的暴虐,加上大家都知道这老家伙好日子长不了了,这次很多人都保持了沉默。

之所以说很多人,是因为卫煜——这位前任司徒闻讯之后,却是不畏艰险、迎难而上了!

在上一次,卫煜泣劝无果,用求死的手段也没能让圣上回心转意,反而让圣上勃然大怒。那一回圣上拿他身上的官职跟功勋抵了他的罪。这一次,只是一介白身的卫煜,他的求见又是让圣上误以为是怕了软化了,进宫找圣上请罪的,却不想卫煜这次劝谏的话比上次还要疾言厉色…总而言之,圣上在狂怒之中,做了一个令早就对卫煜此行的下场有所准备的士族也感到震惊万分、乃至于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决定!

☆、31.第三十一章 菹醢

第508节第三十一章 菹醢

菹醢之刑,源于上古。

它是极刑之一,但在极刑里,它也是大名鼎鼎——用它用的最多的两位君主那是愚民愚妇都知道的昏君之楷模、暴君之典范:夏桀、商纣。

桀菹醢关龙逢,纣菹醢梅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