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锋不也没有传警讯?

“想是被戎人绊住了。”卫长嬴沉声道,“好在燕州一直都在防备着戎人偷袭或流民夺城,既然咱们帝都防备松懈都还能守,想来那边即使也被围了也不打紧。”这不仅仅是她的看法也是她的祈望。

黄氏沉吟道:“也不知道城外那两万西凉军怎么样了?”

“西凉军是跟狄人打习惯了,戎人据说习性跟狄人差不了多少。”卫长嬴叹了口气,“不过这两万人纵然齐全的躲过了戎人毒手,到底人太少了。如今却也不怎么派得上用场。何况中间夹着这么多戎人,纵有命令也难以传递。”

就像沈藏厉说的那样,这才第一日,虽然众人苦思冥想的,但议论来议论去,最后还是那一句——“明儿个再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49.第四十九章 燕州夜

第526节第四十九章燕州夜

帝都这夜不能平静。

千家万户,于深帘重幕之后窃窃私语,或惶恐或疑惑,或祈祷或感叹…

满都之人无论贵贱,几乎都是一夜未能成眠。

而数百里外的燕州城里,苏秀茗跟沈藏锋若非还有底下诸将士看着,简直都要疯了!

他们一家老小可都在帝都啊!

苏秀茗因为两个儿子恰好一个外放一个被祖父打发回桑梓青州,连带唯一的孙儿也跟在父母身边不在帝都,老父、发妻跟兄弟若出了事固然也是切肤之痛,究竟还有子嗣平安的这个安慰。

但沈藏锋——父母、兄弟姊妹,发妻以及两个儿子…可以说他的一切都在帝都!

纵然他因为长兄的不争气,也是自幼就被当作未来阀主栽培,素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场面上的镇定自若!

年幼时母亲的温柔叮咛、少年时代父亲严厉的教诲、中间兄姐弟妹们的相处、发妻长嬴的蜜语娇嗔、两个尚且天真年幼的孩子…自从知道戎人这次出兵的目的后,这些场景交替浮现在他眼前,根本无时或歇!

…天明时分,上官十一进入议事厅。

一见到他,众人的心都松了松,继而提了提,沈藏锋睁开因为长夜议事而闭目略作小憩的眼,与苏秀茗等诸将帅一样充满了血丝,但看向上官十一时仍旧目光炯炯,带着强烈的期望:“十一可是有了头绪?”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军旅生涯,上官十一腼腆得令人发指的性情有所缓和。

此刻虽然仍旧少语,却也不像之前那样要旁人哄上半晌才出一声了。

他简短道了一句:“幸不辱命。”继而夹着腋下一大叠宣纸快步走到沙盘旁宽大的长案上展开。

苏秀茗等人忙都围了上去。

上官十一把宣纸展开,却是手绘的一幅地图。看地形,正是大魏北部的几州,东胡、燕州、帝都为主,附近之地只略作勾勒,图中好几处都有朱笔圈点的痕迹,正是他这一晚单独深思的成果。

“先前戎人所谓为了召开祭天大典而仓促退兵时,这个计谋就已经开始了。”上官十一不擅说场面话,此刻也不需要说场面话,摊开宣纸,见人都围过来了,就径自切入正题,道,“当时戎人虽然打得刘家兵败如山倒,但实际上直到退兵,也才占了近三分之二东胡而已。而这个时候他们退了兵,否则的话,我估计,他们其实再打下去也很吃力了,至少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势如破竹。毕竟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何况戎人士卒掳掠无数,许多人一来心满意足、二来携带财帛在身成为累赘,也没了继续拼杀的心。”

“但戎人里设下这回连环之计的人,正掐住了这个时候,没有等到他们露出后劲乏力之色,就找了个魔降草的借口退了兵。以至于咱们都以为他们真是为了开那个什么祭天大典仓促返回,非但许多掳掠之物都不要了,最后甚至被咱们追杀得后部溃败也不管,一心只想着返回王帐。”

上官十一指着地图上自己用朱笔标出的几处,道,“因为之前刘家的兵败,以至于戎人退兵时,大军没有立刻跟上,敢于追杀的士卒并不多。再加上路径被践踏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很难从这上面估计出准确的经过人数来。所以其实咱们根本无法判断,三十万戎人是否在当时都撤出了大魏境内?”

众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满座皆惊:“上次的退兵,是为了让这些戎人能够隐匿在我大魏境内?!”

苏秀茗诧异道:“但如今对我燕州围而不攻的就有约十万兵马,经过燕州直奔帝都方向去的、单是咱们在城上远眺所得,至少也有十余万人!这许多人,如何能够藏得丝毫不见痕迹?并且戎人汇集王帐,探子是远远目测过人数的,决计不可能差了十万人以上!”

上官十一点了点头,道:“隐匿的事情待会再说,先说这人数——由于之前的兵败,戎人撤退时,咱们的探子一定也是尾随其后,是晚一步抵达王帐的,数点的时候,想来也是估计戎人都回齐了才会开始。而且必然是从远处数点。既然如此,又怎么知道当时这些人都是戎人?莫忘记东胡当时也被掳去许多人口,这是其一。”

“等等!”沈藏锋抬手道,“人数可以作假,探子不可能近看,确实有看错的可能。只是咱们当时确实没人想到戎人其实根本没有全部撤退回去…你且说他们是如何将大部兵马隐匿在我大魏境内、又使我等一无所知的!”

上官十一颔首道:“也好。其实怎么隐匿的,我也不能很确定,这都是推测:一种可能是他们其实并没有留下大部兵马潜伏于大魏境内,毕竟戎人形貌与我魏人大相径庭,一旦被遇上,必然被识破。但,他们若是只趁机遣人在瀚海戈壁里埋藏大批辎重,除非天意,否则,即使刘家会派人注意不让戎人从戈壁经过,又岂会把那么大的戈壁挨个掘开查看底下?

“毕竟戎人退兵之后,东胡一片狼藉,上上下下忙着修筑工事、加高城墙与挖深壕沟都来不及,撒出探子盯着瀚海戈壁,大抵也是留意不要叫戎人走那里潜入,怕是根本想不到瀚海戈壁穿过时最为难的辎重一事,会被戎人这样解决。有了辎重的补充,即使发生什么意外,受到我魏军阻拦,但戈壁上无法建立城池,可以说是无险可守。戎人的骁勇可以充分发挥,咱们魏人在那种情况下与他们对上也定然是吃亏——对戎人来说怎么都比打攻城战好。”

议事厅中鸦雀无声,只听上官十一继续道,“第二种可能就是我在地图上圈的这几处,都是人迹罕至之地。而且大抵是山地或谷地。照着这两年的年成,这些地方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戎人分散藏入,即使遇见了我大魏百姓,上前全部砍了,按照如今的吏治,恐怕至今都还没反应过来。”

沈藏锋沉吟道:“那么十一以为最有可能的是哪种?”

“我认为是两种都有可能。”上官十一道,“大队戎人埋伏在大魏等候偷袭的机会,是极容易被发现的。到时候东胡军一拦,御林军与咱们燕州这儿一合围,戎人下场堪忧!是以他们可能只潜伏了小部分人手下来,一来便于隐藏,二来,即使被发现了损失不大不说,运气好甚至还能逃走,三来却是这些人少了,行动又方便,甚至可以包住头脸等容易曝露戎人身份的特征,反过来侦察我们的动向!

“而他们也在瀚海戈壁中藏了大批辎重供大军经过。这两日因为戎人留下来的十万兵马对燕州围而不攻,咱们的探马也难以冲过重围去报信,放出的鸽信亦被纷纷射落,竟无一羽能飞过戎人的营地!”

上官十一指着地图道,“所以我怀疑,朱笔圈了两道的这几处,一定藏有戎人!因为这里是燕州、东胡鸽信以及报信使者的必经之路!信鸽虽然经过驯养,究竟智慧有限,它们飞行的路线一般来说是不会更改的,戎人本就擅长骑射,更驯养有鹰隼,天性便会捕捉信鸽。再加上守住关卡要路,狙杀信使。哦,还有这里,圈了三道的,都是烽火所在。如此断绝前方示警的手段,潜入大魏腹心的戎人便可如这次一样,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城——否则刘家早该有警讯传来,怎会让我燕州几乎落入戎人之手?!”

…说起来燕州当日的情况其实比帝都还危险。

燕州没有帝都那么好运,戎人还没赶到城下就被人发现而且及时进城去报了信,主持政务的太师又认为以稳重为上,宁可事后为四门忽然关闭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也先关了再说。这下子等于是救了合城之人。

当日戎人大军骤然出现在燕州城外时,燕州主事的几人都在守将府中批阅公文,城门口只得士卒及低阶军官在。偏偏戎人到来的辰光跟城中骑兵操练的时辰差不多,于是城门下的士卒都以为,大地震动是因为今日骑兵操练特别卖力的缘故。

他们还彼此说笑猜测,是不是苏秀茗或沈藏锋亲自去督促?

结果没说笑两句,就看到了远处遮天蔽日的旗帜——由于没收到东胡方面任何警讯,城头跟城门的士卒第一个反应不是关闭城门发出警讯,而是互相询问最近有没有援军要来燕州驻防?

这么一耽搁,等他们看清楚旗帜下的是一张张深目高鼻的面孔再仓皇关门时已经迟了。

等苏秀茗与沈藏锋接到消息、丢了朱笔披挂上马赶到时,已经有两万戎人杀入城内,有更多戎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挤。

舅甥两个带着亲卫浴血奋战,苏秀茗因为年长、体力开始衰退,臂上还被砍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把城门关上,又将城内的戎人一点点搜寻出来杀尽——这中间因为几名军官得知戎人进城,以为守不住了,惶恐之下弃了部属,要求打开其他的城门逃命,导致全城大乱,甚至被几个戎人摸到储存辎重的库房外点起了火。

亏得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造成大损失。

但血战一昼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安抚军心、抚慰城内黎庶…好容易把大局稳定下来之后,负责审讯戎人留下来做舌头的人却禀告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这次戎人大举进犯,目标是帝都!

带头攻进燕州城里的都是戎人中悍不畏死之辈,审讯之人用尽手段方才撬开了一人的嘴,饶是如此,这人没招供几句,也就断了气。所以能够禀告的也就这么多了。

然而大部戎人出现在燕州,东胡方向却毫无消息,而且自那次夺城失败之后,戎人也不再攻城,只在城外安营扎寨,设置鹿砦。明摆着,是要对燕州围而不攻。却有更多后部大军,浩浩荡荡,往帝都方向而去!

这情形,足以佐证俘虏的临终之言了。

之前因为刘家兵败,为了抵御戎人,将能抽调的精兵抽调一空。沈家都支援了两万西凉军。后来戎人忽然退兵了,东胡又要抓紧时间抢修工事,防备戎人卷土再来、还要收拾役夫,防止再出现信州役夫那样的事情。

所以如今燕州城里的兵力,仅仅只够守城。想冲出城外去,除非是不要燕州城以及城中辎重了——那也肯定会付出巨大乃至于惨烈的代价。

这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戎人这么多,去攻打帝都的戎人更多,若是付出惨重代价冲出燕州之围,那么到了帝都城下又有什么意义?

即使加上京畿那最后两万西凉军,在十几二十几万戎人跟前一样没什么看头。

尤其离开燕州之后,辎重从何而得?

先前皇室跟诸家为了防备沈家作乱,对西凉军的辎重是给出限制的!

怕是这次帝都一被围,那两万西凉军的主将就要为接下来的粮草而头疼了…假如他们机灵跑得快,没被戎人干掉的话。

现在的问题就是戎人没有攻城的意思,燕州城里暂时已经没了危险。可他们要怎么帮上帝都、怎么顾上他们在帝都的家小亲眷???

☆、50.第五十章 雷霆手段

第527节第五十章雷霆手段

“皇后娘娘饶命!”

“皇后娘娘开恩、开恩哪!”

未央宫前,一字排开的刑具,十数名膀大腰圆的健壮宫妇,正从盐水里拖出满是倒刺的长鞭,卖力的抽的打在被强按在地上、扒去衣饰露出光滑脊背的宫人身上。

第一鞭下去,受刑的宫人嘶喊声就震透屋宇——倒刺连皮带肉的带了出来,伤口处血肉模糊一片,汩汩的流出鲜血,望之触目惊心。

几鞭下去,血水横流,体弱点的人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没晕的都在没命的求饶、试图得到赦免。

但回应他们的却是站在不远处穿着女官服饰的蓝氏铁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冷喝:“打!给我往死里打!叫这六宫的奴才们都看看,背着主子胡嚼舌头、造谣生事,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另一名女官、前次代卫皇后前往宣明宫禀告皇后有孕一事的赫氏,则面无表情的道:“炉子怎么还不拿过来?说了要把这些人的舌头都一点点的烫掉,你们手底下轻些,不可打死了叫他们就这么轻松的上路!”

正说话间,不远处两个内侍战战兢兢的抬着烧得通红的炉子上来——看到这炉子,想到舌头被强行夹出来,一点一点烫死的苦楚,有宫人猛然发力挣开按住她的人,朝着地上青石地砖狠狠撞去!

“想死?!”蓝氏与赫氏目光同时一厉——却见那失手被挣开的宫人惟恐被罚,反应也不慢,立刻和身扑上去一把抱住还没撞到地砖之人,朝横里使劲狠狠滚了一下。那试图自尽的宫人虽然额头磕得一脸血,却到底性命无忧!

蓝氏松了口气,冷笑着道:“如今是知道怕了?之前嚼舌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就吩咐,“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的上路,怎可如她所愿?把她放在最后一个,叫她亲眼看了前头的人是如何死的,再轮到她!”

话音才落,那宫人已经吓得长声凄厉尖叫,只叫到一半,她就眼一闭,往后倒——重新按住她的宫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探,吃一惊:“蓝尚宫,这人…她…她好像死了!”

“嗯?”蓝氏一皱眉,赫氏上前探了鼻息,对蓝氏点了点头,轻哼道:“便宜了这贱人!”

“哪能就这么便宜了她?”赫氏冷笑,“据说衡王为东宫时,喜用年少美貌的女子的皮做鼓,这贱人才死,去找当时的匠人来!”

…未央宫外血流成河,满宫之人都被卫令月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所震慑,均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但卫令月却一点也不开心,她没有理会隔了数重宫门以及数重帘幕还偶尔传到耳畔的惨叫嘶嚎,心事重重的问心腹宫女知书:“是从微月宫传出来的?”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据说是李采女跟前的宫人最先这么嘀咕,然后被微月宫的洒扫宫人听到,去跟其他人说了,这才传到其他地方的。”知书轻声道,“查了几回,宫人都这么说。微月宫再往前,就不知道是谁这么说过了。”

“哼!”卫令月冷笑,“那李氏不过一介庶民,因家贫入宫为婢,圣上尚为伊王时,侥幸被选上了司帐。在伊王府跟东宫的时候就是个透明人!更不要说圣上登基以来只封了她一个采女而已,借她十个胆子,敢议论本宫的骨血?!”

也怨不得卫令月这么生气。

她出阁之前,人人都说她有福气。虽然说申博少年时候就有暴虐之名,但卫令月这个发妻却是他心心念念跟圣上求来的,为此还跟先前的废后顾氏斗了好几场。

众人都认为她过门之后不说一生专宠,至少青春年华这几年,申博眼里是容不下其他人了。可谁想到新婚当夜,她含羞带怯的抬起脸来仰望向拿玉如意挑起她覆面红巾的丈夫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张惊愕到当众失仪的脸!

那一刻她心里就存了疑心,原本的羞怯也被惶恐所取代。

申博放下玉如意、踉跄着脚步出去敷衍宾客时,她如坐针毡,却还要忍着宗妇们各存心思的调笑。

也不是没有暗暗祈祷。

可后来申博回来,下人上来帮忙宽衣,只剩两个人的时候,申博很直接的问她:“那回御花园里的人是你么?”

什么御花园?

卫令月还没回答,她茫然的神情已经让申博什么都明白了——卫令月至今都记得,自己的丈夫那一刻脸色是何等狰狞!

他最后还是做了丈夫在新婚夜当做之事,只是神情阴郁动作粗鲁,浑然不顾妻子的感受。卫令月不会忘记那个晚上自己的剧痛与恐惧。

她隐约猜测到,他是求娶错了人。他真正想娶的,是御花园里遇见的某个人,而不是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申博以为那是知本堂闺名令月的小姐,所以他执着的去求了,顶着嫡母的刁难、先帝的回绝,一次又一次的…他应该很喜欢那个人吧,否则怎么会这样的百折不挠?

好容易求到“意中人”,然后又赶上了庶母纪王太后之丧,几经波折才成亲,到这时候才晓得错了人——他失望、震怒、迁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卫令月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安分守己的待在闺阁里,被申博指名道姓的求娶,然后卫家答应了婚事,圣上赐了婚,她就过门而已。

弄错人的是申博,又不是她。她可从来没告诉申博说自己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要怪只能怪那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误导申博的人,但卫令月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申博求娶她的时候,衡王还是东宫,地位尚稳。那时候没人能看出申博有今天的前程,倒是他性情暴虐的传言各家都知道,士族里但凡疼女儿的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卫令月想这应该不是自己家里做的,那么就是仇人了。她最怀疑卫长嬴…

所以申博被立为东宫后,卫令月一直默默为他祈祷,祈望他能够顺顺利利的登基。她知道即使申博娶错了人,即使他不喜欢自己,但凭借着凤州卫氏这个出身,只要申博为帝,这未央宫肯定是她的。淑妃邓氏以为申博宠她,只要斗倒了卫令月,自己就有执掌凤印的一天…不过是个被宠得心大而糊涂的女子的一个笑话罢了。

不说那个糊涂妃子了,卫令月想着只要申博做了皇帝,自己妻以夫贵——那时候就可以以皇后之尊,将卫长嬴宣进宫,慢慢的盘问,究竟是不是她?

哪怕将命妇们挨个盘查,她也要报这个仇。

但谁能想到她虽然做了皇后,国孝未除,却发现怀了孕。偏偏申博为了借助邓家之势,尊了先帝的贵妃为太后。这样她这个皇后头上不仅还压了一个人,邓太后的族侄女邓淑妃——非但深得申博喜欢,甚至还生了申博的长子申琅…

卫令月在察觉到自己有身孕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瞒住!

邓淑妃没有什么,可邓太后在宫闱里沉浮数十载,不说手段城府,单是她跟先帝的废后顾氏争斗数十年、最后硬是借着大势斗倒顾氏积累下来的人脉就不是初入宫闱、人人都知道不得宠、不过是空有皇后之尊的卫令月所能比的。

更何况,申琅还养在邓太后膝下!

卫令月敢打赌,邓太后绝对不想看到中宫有子。

在这种情况下卫令月当真不敢召见卫长嬴,怎么说卫长嬴的身份也不是她能够在深宫里可以悄悄弄死遮掩过去的。万一叫她觑出自己的身孕又传了出去,那…

她决定暂时忍了!

好在这次隐瞒身孕也不是没有好处,申琅在关键时候摔伤了脑袋,虽然邓太后以“皇子还小”为借口掩饰,不肯承认申琅智力受损,但只看申博脸上的失望就知道,端木芯淼的诊断十之八.九是被她说到了。

所以尽管申博并不喜欢卫令月,却对她腹中被确诊的皇子极为期待。连带着时常到未央宫来探望,虽然说如今还在孝期他只能白天来,而且也不进内室,但这种态度已经让宫里风向转变、卫令月这皇后越发的有威信了。

可她抓紧防备着邓太后与邓淑妃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谋害时,却没想到,太后的手伸不进未央宫来,却伸到了别处——要不是这几日申博来的勤快,有宫人存心攀附奉承,跑到未央宫来说了,一心一意缩在长乐殿里安胎的卫令月怎么都想不到宫里竟然在一夜之间传出了针对自己腹中子嗣如此恶毒的谣言!

这谣言是这样的:卫皇后所怀的乃是一个灾星,不然,怎么会还没落地就克了长兄、导致申琅好端端的摔伤了脑子?而且皇后这身孕传出来没多久,戎人就大举来犯,若非太师果断,险险就被戎人直接冲进帝都、将这满城贵胄都掳为俘虏了!

由此可见,皇后虽然怀了孕,却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不祥的胎,怕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孽投来的?再说皇后有孕这是喜事,卫令月却一瞒七个月,多半是心里有数,不过是为了争宠故意不说!

没准,这一胎生下来就是个妖怪呢?或者生了下来,克的人与事更多更可怕?

这谣言半真半假,偏偏申琅撞伤那次,虽然是因此揭发出卫令月有孕一事的,但确实是在她孕讯传开后,戎人就大军杀到——宫人传来传去,居然很多人真的怀疑起卫令月腹中所怀之胎不吉来!

如今这话也不知道到没到申博耳中,但卫令月已经察觉到,自己一个应对不好,怕是这难得的一个翻身的机会,又要转瞬即逝!

甚至自己还会被邓氏姑侄彻底压倒!有被废乃至于身死之祸!

“徽淑宫那老货在这宫里头根深蒂固,你们查不出来也没办法。”卫令月冷静了一下,道,“这样,你去请了圣上过来,就说这宫里似乎混进了戎人奸细,意图通过污蔑本宫腹中骨血的来历,暗指魏祚将衰,扰乱帝都军民之心!”

知书本来很为此事忐忑,闻言大是佩服——如今大魏风雨飘摇的,但所谓讳疾忌医,作为魏主的申博最恨听的就是“魏祚已衰”之类的话,卫令月将宫人议论自己怀的胎不吉归结到宫人这是认为魏祚衰微所以才护不住皇室血脉居然会有妖孽投胎…申博听了,十有八.九会勃然大怒!

这样只要申博不承认魏祚已衰,那当然也不会承认卫令月怀的胎不好,如此这一劫就算是解了。

知书赶忙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剩下卫令月抚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却仍旧面无笑色,只仰望着长乐殿华美的殿顶,喃喃轻叹:“也不知道如今这局势你落地,往后是福是祸…但我总是能护你一日是一日罢…”

☆、51.第五十一章 人心

第528节 第五十一章 人心

宫里的后妃还有闲心争斗和算计,可见戎人攻城并不顺利。

但守城这边却也不顺利——御林军军纪松弛已久,人数虽多,战力却差劲得离谱。尤其顾孝德那时候因为出身不够高贵,压制不住他们后,另起了玄甲卫,凭借玄甲卫站住了脚。一来有前怨二来精力有限,他对御林军中玄甲卫之外的士卒将官就不怎么理会了。

这不但造成了御林军中的士卒不行,连军官也无知得紧。

后来还是太师牵头,让城中贵胄把自己看家护院的私兵、侍卫都汇集起来,打散之后编入御林军中。靠着这些私兵跟侍卫平常所受的操练与教导,才勉强压住阵脚,足可见御林军都荒废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城里,再说几支勤王之师。

最近的军队就是燕州的苏秀茗与沈藏锋守燕州的那一部,由两万西凉军并四万东胡军混编,论战力都是大魏如今的精锐。但人数太少了!而且还要守燕州,即使他们十万分想救援帝都,可根本脱不开身。

除此之外,东胡的大部人马跟玄甲卫赶过来都需要些日子。

问题是过了预计这两边应该赶到的日子却还不见人影。

玄甲卫这边倒好猜,多半是气运不佳,接到消息时已经跟流民鏖战上了,一时间脱不开身。

但刘家那边…连太尉被太师私下里问起时,都不敢保证——按说帝都被围这么大的事情,在东胡的大军不说倾巢出动,至少该立刻调集大部人马过来勤王了。毕竟刘家现在还是大魏的臣子、这帝都还有众多刘氏骨血哪!

即使威远侯与太尉有宿怨,但威远侯栽培多年的晚辈刘希寻一家子不都还在帝都里?

可城里城外水泄不通,戎人日日攻着城,城上将士从来没有发现有哪个方向的戎人后方出现异常。威远侯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到这时候了谁能不起疑心呢?

玄甲卫只有十万,所带辎重也就够几个月用,还打过一场豁县,回来时能有多少人多少辎重都不好说。假如没了威远侯这边的救援,那帝都就只能指望撑到西凉军长途跋涉过来的。而帝都跟西凉之间千里迢迢,消息传递过去,大军也不是说出发就能出发的,还得选出主将、选拔士卒、收拾行囊预备粮草…

这还是那边不拖延的情况下。

要知道明沛堂在沈宣接掌后也是前前后后斗了十几年的,现在明沛堂本宗有威望的人全部不在西凉,万一那边的族人起点什么心思…都不好说。

青州军或许不会出现这种坐视的情况,但青州军本身就不太脱得开身——泽州到现在都没打下来。

所以太师一面下令瞒住勤王之师误期一事,一面私下吩咐收集城中食物,进行统一划分。

后面这个决定受到许多人的反对:“人心怕会因此而乱。”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黎庶手里,哪能有多少食物?食物储备最多的还是高门大户。是以围了城他们还能锦衣玉食如故。假如被收集到一起去,即使拨给他们的比黎庶要多,到底不如拿在自己手里放心与自由。

太师对他们的心态了如指掌,淡淡的道:“如今乱,存粮尚且丰裕,还镇压得住!若不加控制,数月后若戎人仍未退去,将何以继续?这城到底还是要靠人来守的!黎庶手中存粮不足,一旦殆尽,岂肯坐毙?不与他们粮食,必然生乱!还不如以粮换工,让他们帮着上城去加筑工事,闲暇时候跟着私兵们操练,也好给士卒们换把手,也是为了将来预备…难道偌大帝都就靠咱们几家跟私兵就能成么?若能成,那就依你们!”

又说端木家会带头交出存粮,“连带孙女积下的药材也一并交出公用。”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几家沉默了一阵也都陆续应允了。

毕竟万一真叫太师说中了,帝都被长久的围困,现在不省着点粮食,将来可怎么办?生于锦绣堆里的一群人,可受不了人相食那样的惨烈——自己受得了,也得考虑众多儿孙。

不过应允归应允,大头交出去了,谁家也不可能傻到不留点后手。

但这对于安抚城中人心已经起了很大的作用,看到一车一车的粮食往库房里送,一座座的堆积如山,上至宗室下到黎庶都觉得惶恐之中有一份安心。

不过那些都是不管事的,以为看起来那么多粮食一定可以长久的支撑下去。

会得算账的人可安心不了,卫长嬴看着桌上减至四菜一汤的饭食,没动箸,先蹙眉:“即使减到这份上,按照库房里堆放的那些存粮,怕也就能供合城用上七个月。七个月之后,若戎人还不退兵…”

“七个月光景,旁的不说,咱们西凉的大军一准能赶到了。”黄氏宽慰她道,“毕竟五公子跟大孙公子都就在西凉,何况咱们公子也不在帝都啊!戎人既然重重围困了帝都,哪里还能把燕州围困住?咱们公子一定可以突围去与西凉大军汇合,届时还怕戎人敢不退兵吗?”

卫长嬴心想丈夫即使要跟西凉大军汇合,那也是西凉大军赶到这附近才成。否则就凭沈藏锋手里那点儿兵力,还是守住燕州城来的安全。但西凉大军…她是跟丈夫在西凉待过几年的,哪还不知道那边那些族人谁家没点儿小心思?

就连做了十几年西凉都尉的沈由甲亦然。

沈藏机跟沈舒明一则年轻二则被宠惯了,本身才干不足,去西凉又没多少日子,更没经历过战事,在那里根本没什么威信与根基。之前受人尊敬也不过是因为父兄的缘故罢了。

假如那些叔公伯叔们起了异心,联合起来坑本宗一把…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种可能,公公沈宣又怎么可能同意太师的要求呢?这次沈家拿出来的粮食是最多的,因为之前为了那六万西凉军的到来,怕朝廷拖延不给粮草,沈家早就筹集了一批粮草预备着了。

虽然这批粮草大部分放在了城外庄园,但城内大宅和几处别院里也装满了。

这些可都是沈家自己拿银钱买的。

若对西凉大军有信心,沈宣根本不会理会太师的要求。

现在沈家最大的指望就是沈藏锋不至于也被困死在燕州。这样即使沈藏机与沈舒明无法劝说西凉大军动身,沈藏锋还可以亲自赶去西凉。凭他在西凉军中的威望,以及本宗一贯以来的正统地位,才有可能压住那些有异心的族人、带大军来救援。

当然这一来一去辰光就长了——还没算上沈藏锋从燕州如何脱身。

沈宣就是考虑到这个所以才会把七成存粮交出去,以求帝都多撑些日子,撑到这个儿子来救。

卫长嬴想着这两日来听到的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而她用过饭,哄了会两个儿子,却听下人禀告,说露珠又来了。

“叫她进来吧。”卫长嬴知道露珠所来为了什么缘故,果然召见她后,露珠哭哭啼啼的请求回来重新为婢——身契她都从年苼薬那里要来了。

原因么露珠说是一来年苼薬早就把她忘记到脑后了,二来她现在在年家后院很受欺负,就连卫长嬴让倪薇漪每个月送过去的帮补之物也不时被人偷盗抢夺…所以现在她觉得还是回来伺候卫长嬴的好。

卫长嬴对于当年把正值年少美貌的露珠送给明知道会喜新厌旧的年苼薬存着一份愧疚,此刻听了这请求,叹了口气也就允了,道:“回头让黄姑姑给你安排差事,你先去后头寻个地方住下来吧。”

露珠喜不自胜,赶忙给她用力磕了个头才走。

对于卫长嬴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她其他在铺子、客栈之类产业的陪嫁、沈家有些脸面的家生子,都纷纷找着理由想进内宅伺候。

“如今城里各家限了口粮,但这会还没到不给人吃饱的地步罢?”卫长嬴命人打听了下缘故之后,皱眉对黄氏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为黎庶还没乱起来,他们倒是先乱了吗?”

黄氏叹道:“眼下,是没有什么。但市中有谣言说是太师之所以会下令收集各家存粮,统一发配。就是因为这次帝都之围并非像夫人先前说的那样,会很快被解除,而是不知道要被围到什么时候!但城中存粮总是有限的…如今还发给黎庶,一旦到了存粮将尽的时候,那肯定是先顾着宗室跟咱们这些高门大户了。所以他们现在就求着进府伺候,以图到时近水楼台先得月。”

顿了一顿,黄氏又道,“可能露珠就是这个想法,所以才会去向年苼薬要了身契,回金桐院来的。”

卫长嬴沉默了片刻,道:“戎人究竟是外族,围城这么久,我大魏子民也不是死人,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一直在我大魏的土地上撒野?这谣言都是胡说八道。”

黄氏问:“那这些人?”

“人云亦云,糊涂!”卫长嬴转了转腕上镯子,沉声道,“把我刚才的话转告他们,让他们都安分点!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下仆,外头多少黎庶都望着他们呢!如今城中一切都还好好儿的,他们这是闹什么事?露珠那是特例…再这么折腾,若是因此引起外头人心浮动,父亲怪罪下来,别想我替他们说半句话!”

☆、第五十二章 永诀

第529节 第五十二章 永诀

这一年的年节因为戎人围城显得格外冷清。

由于帝后都还要守孝,再加上为了节省存粮,除夕宫里没有摆宴,只给帝都之中四品以上官员赏了些东西。这份赏赐和之前差不多,以衣料、金帛为主,但在此刻却像是在提醒众人存粮的问题一样了。

高门大户难得在这晚可以在家里团圆,但眼下这团圆却因为前途的不可或知显得愁云缭绕。不过因为城中辎重在眼下尚且足够,且不定一觉醒来,就发现有勤王之师来了,是以不知忧愁的孩子们闹腾了一阵,气氛也就热烈起来了。

卫长嬴由于要应付两个正值顽皮又精力充沛的儿子,还要守岁,还惦记着远在燕州——或者现在已经离开燕州的丈夫…所以等到一切结束,回到金桐院后,她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安抚两个儿子安置,自己累得钗环未除、衣裙不解,往榻上一倒人就睡着了。

…她是被黄氏惊慌失措的摇醒的。

实际上卫长嬴从来没有见过黄氏有过如此惊恐和方寸大乱的模样,她衣襟不整发髻散乱,丝毫没有得脸姑姑应有的气度与冷静,双手死死抓住卫长嬴的肩,头一次丝毫没有顾忌会弄疼她,说话时甚至有眼泪飞溅到卫长嬴的脸上:“粮草被烧了!!!”

“你说什么?!”卫长嬴因为太过疲惫,此刻方被叫醒,乍一听句话还有点没醒过神来,喃喃的反问。

黄氏几乎是嚎啕大哭的说了经过:“大约两个时辰之前,库房起了大火!因为是白昼,烧了一会才被巡逻的士卒发现!赶过去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小股精锐戎人趁着昨晚除夕,士卒松懈,摸进了城!而且还找到了库房所在,杀了看守之人,往存粮上泼了油,点了火!如今全城都在赶过去救火,但外头戎人亦在攻城,到这会,火都还没灭!据说内中七八成存粮都保不住了!”

卫长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刹那之间冻结然后又沸腾如怒涛,一股脑儿的涌进头顶又蹿回脚下——她用力抓紧了身上的锦被压抑住尖叫:“那现在?!”

“阀主进宫去上朝了。”黄氏哽咽着道,“据说西门情况很不好——夫人方才发了话要府中之人不许随意走动…却私下打发了满堂过来,要咱们替两位小公子收拾东西!”

帝都现在根本没有精兵,没了玄甲卫的御林军说是乌合之众一点都不过分!之前是因为让大家都看到了存粮充足,又号称勤王之师一定会在存粮吃光之前赶到解围。军纪松弛多年的御林军再加上私兵、侍卫,并城中青壮才能够齐心协力,这才堪堪守住。

如今存粮被烧了七八成——关键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烧的,对于城中人心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此刻西门就不好了,在这样的人心浮动之下,天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坚持不坚持得下来?即使今天熬过去了,那接下来呢?纵然高门大户之前没把存粮全交出去,但因为太师的带头大头是交出去了的!接下来粮草告急,这满城之人要怎么办?

任谁都要想到饿极了之后相食!这样戎人打都不要打了,只要没人勤王,他们只管围而不攻,自能等到帝都不攻自破的那时候!

到了这一步,除非勤王之师立刻赶到并在城上能够被看见,否则帝都基本上是守不了了。

在这种情况下,各家自要考虑保存血脉…卫长嬴甚至来不及为母子分别以及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哭一声,就披衣而起,赶到两个儿子住的偏屋里为他们收拾行囊。

她一边着紧找出这季节必须穿的冬衣,一边收拾方便携带的细软,又叫乳母把两个孩子叫醒了给他们穿衣服。

因为除夕守岁到天明,两个孩子又玩闹了大半夜,这时候正睡得昏天地暗的。乳母怎么喊都喊不醒,只好就这么给他们穿衣。

把衣服穿好后,使女绞了冷帕子过来给他们擦脸,硬是把两个孩子弄得睁了眼,迷迷糊糊的看到母亲蹲在面前替自己理着衣襟以及小裘衣上的风毛,沈舒光啊了一声,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嘟囔道:“母亲,这么早就要起来?祖母不是说今儿许孩儿睡到晌午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