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卫长嬴几欲吐血,请他把话说明白点。

季去病便道:“哦,我这话还不够明白么?就是这孩子想好起来,往后要吃许多药、自身也要受许多苦楚而已。”

卫长嬴按捺住性.子再问,季去病这回倒是把话说开了——沈舒燮在突围时曾经窒息陷入假死,单这一点倒不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当时若有医者在侧,设法救转过来,调养上几日就能好了。

问题是他被误埋过。

当时还是寒冬之季、大雪皑皑!

即使沈舒燮入土时被裹了三层裘衣,被埋入地底的几个时辰,终究受了寒气侵袭。

接下来他侥幸被挖出来,又被救回西凉军中,带到这玉竹镇。

然而西凉军中的大夫水准平平,加上大军走得仓促,玉竹镇和附近又都被戎人劫掠过,药材不齐…沈舒燮等于一直没受到救治,完全是靠着沈藏锋从西凉动身时,让大夫带上的几支老山参撑到母亲卫长嬴前来,继而靠黄氏所给的药丸活到现在!

拖了这么久都没人替他拔除寒毒——或者说这么久以来都没遇见能够替他拔除寒毒的人,他年纪又小,这寒毒如今已是入骨。即使季去病有许多法子能够拔除这种程度的寒毒,然而考虑到他的年岁,许多药都不能用或不能多用。

因此季去病初步估计,沈舒燮在束发之前,基本上是离不开一天三顿药了。

这已经让卫长嬴心疼如刀绞了,结果季去病末了又问:“你是不是给这孩子服过保命丸?”保命丸就是黄氏给卫长嬴缝在腰带里的那两颗药丸。

得到确认后,季去病慢条斯理的抚着胡须,淡淡的道:“黄氏有心了,这次若非此药,这孩子断然撑不到老夫前来。不过,这保命丸既然出自老夫之手,它的好处你已经见着了,它的坏处老夫可要告诉你一声,免得往后出了差错,你来怨恨老夫!”

“未请教神医,这坏处是?”卫长嬴愕然,黄氏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

“老夫制成那药丸时,尝以牲畜试过药。”季去病淡淡的道,“仿佛此药虽然能够在关键时候吊命,却亦有折寿之处。”

…然后就是,季去病表示他不是神仙,他能做出保命丸,却不可能做出延寿丸:“若老夫有这样的能耐,还做什么神医?直接去做神仙岂不是轻松!”

要不是有长子在旁默默垂泪,卫长嬴简直想直接晕过去!

虽然此刻季春眠话语之中不乏宽慰之意,但卫长嬴也不是头一次寻季去病诊治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主儿虽然话语上刻薄了些,但在诊断上,却从从无虚言?

他说折寿,那一准会折寿。

他说无法弥补这种折寿,那就一准无法弥补!

想到次子这样的多灾多难,小小年纪就遭逢乱世之变,被误埋,拖延病情,如今虽然有望痊愈,却要一天三顿的喝上十几年的药,甚至还要折寿…卫长嬴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可这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送走季去病后,卫长嬴心烦意乱的打发人去照他留下来的方子熬好药,亲自端到榻边,柔声细语的哄着醒来后精神大不如前的次子喝下——沈舒燮娇养惯了,这次突围,他因为还小,一直被裹在裘衣里,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祖父等亲人的身死,之后又一直病得糊里糊涂,尚且不知家中的诸多噩耗。

所以仍旧保持着这个年岁的孩童的天性,与普天下所有的幼童一样,憎恨吃药。

即使精神不好,但并不妨碍他的折腾。

哭泣、撒泼、在榻上打滚、躲避、逃窜、随便捂个地方嚷痛…小孩子的招牌手段被他用得淋漓尽致,大有宁死不屈服之势。卫长嬴既心疼又愧疚,不舍得强灌,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许诺又是讨好,最后还是动用了武力,硬把他拖到怀里,捏开了嘴拿银匙喂进去…

这样一碗药吃完,沈舒燮在自己的衣服和被子、以及卫长嬴的袖子上吐了小半碗不说,卫长嬴才把药碗交给施曼儿,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这小子立刻放声大哭!

卫长嬴被他哭得方寸大乱,做低伏小、低声下气哄了他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在隔壁写功课的沈舒光听得不耐烦了,跑过来吓唬他:“你还要哭?再哭,把母亲惹恼了,方才许给你的糕点和饴糖就都没有了!”

究竟他们兄弟两个一直在一起玩耍,年岁又相近,沈舒光却比卫长嬴了解沈舒燮多了——他这么一喝,沈舒燮立刻收了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浑然不顾长睫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珠儿,担心的望着卫长嬴,哑声道:“我…我不哭了!”

“乖,许你的东西为娘都记着呢,少不了的。”被弄得疲惫不堪的卫长嬴看着吓唬完弟弟,又跑回去写功课的长子,怅然一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次子,柔声道。

沈舒燮安静下来后立刻累了,靠着母亲的怀抱沉沉睡去。

卫长嬴等他睡熟了,才把他放回榻上,替他盖上这两日赶工做的小被子。

她直起身后,暗暗揉了揉手腕,心想不管怎么样,今儿个差不多就忙到此刻了。等丈夫回来,次子折寿的事情…

还没想完,外头施丽儿惊慌失措的提着裙子冲了进来,甚至无暇去看榻上睡着的沈舒燮、无暇行礼,劈头就尖声嚷道:“不得了了!少夫人您

快去二公子那边救一救四孙小姐罢!二公子要杀四孙小姐哪!”

本来卫长嬴听她尖声大叫,眉宇之间怒意勃发,正待厉声训斥,不意听她说沈敛实要杀沈舒颜,大吃一惊!

之前沈藏锋从凤州突围之后,星夜驰骋回西凉搬救兵,早先被沈宣打发到西凉的沈藏机与沈舒明都有意随同前来。

但却被沈藏锋拒绝了。

原因是沈藏锋一来没料到帝都会这么快沦陷,而且沈宣等人突围时死伤如此惨重,他以为到时候军务也好辎重也罢,等与父叔兄弟汇合之后,自有人分担,当然也就不需要对这些到底不是太熟悉的沈藏机跟沈舒明了;二来沈藏锋深知一旦上阵,刀箭无眼,譬如说威远侯的嫡出三子刘季照就是个例子,沈藏机跟沈舒明纨绔惯了,武艺与应变都不怎么样,上了阵,所起到的作用还不如一名悍卒,却还要浪费人手去专门保护他们——一旦保护的不好,那后果沈藏锋也承受不起…

所以沈藏机跟沈舒明被严令留在西凉。

当然也不是让他们在西凉什么都不做。

这次帝都被围后,沈藏机与沈舒明也要求西凉军出发勤王,奈何他们年轻又在西凉没根基,根本指挥不动大军。沈藏锋赶到之后,以雷霆手段屠了六七房族人,内中不乏他的叔公、伯叔一辈。

震住族人后,沈藏锋又收拢权力,交给了沈藏机与沈舒明,让他们在自己救援帝都时,务必设法控制住西凉,免得生变!

这是对弟弟与侄子。

但沈藏锋出发前,大堂姐沈藏珠要求与他一见,见面之后,沈藏珠提出让沈舒颜随季去病一行返回帝都:“颜儿之前就该随三弟妹一起走的,只是她贪玩才因故留下。这许多日子不见父母与姐姐们,她心里也是想念得很,甚至这些日子都旁敲侧击的问我,是不是二弟跟二弟妹打算让她像西儿一样,留在西凉长到嫁人的年纪直接打发她出门了。所以还是让她早些回父母跟前、免得这孩子担心起来胡思乱想罢。”

沈藏锋当时事务繁忙,何况沈藏珠说的也在理,就应了下来——反正沈舒颜是女孩子,不可能上战场,到时候让她跟季去病等人在后方待着就是。横竖他既然请了季去病随行,也要打发人保护他们的,多一个沈舒颜,也不需要另外加派多少人手。

这番经过,卫长嬴抵达玉竹镇后两三日时就听丈夫说过。她给季去病一行人预备住处时,已经在自己的卧房隔壁给这侄女安排好住处了。

早上季去病一行抵达时,卫长嬴看到与季伊人手牵着手跳下马车的沈舒颜,不知道是不是沈藏珠纵容着她们经常出去乱跑的缘故,皮肤略黑了些,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眉宇之间的娇纵消退了许多,人似乎变得更加稳重懂事了,很有礼貌的给她行礼问安——没问端木氏等人,因为她身上已经穿了一身重孝,显然在路上就接到噩耗了。

当时卫长嬴领着季去病先去给沈舒燮诊治,让使女领她去探望沈敛实…本以为经过如此惨烈的家变之后,二房如今只剩父女二人,这相见怎么也该是抱头痛哭悲不可抑罢?怎么竟闹成了沈敛实要对女儿下杀手?!

☆、78.第七十八章 杀女

第555节第七十八章 杀女

帝都沦陷那日,由于沈家决定轻装简从的突围,抛弃所有女眷,以至于造成了二房的惨剧。但卫长嬴却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因为当日端木燕语为了让丈夫带走嫡长女、亲手杀死庶子时,她正在紧张的替沈舒光与沈舒燮收拾行李;后来她被苏夫人召到上房时,苏夫人已经雷厉风行的把二房的事情收了场了,郭姨娘那番话嚷出来时,她又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并且当时心烦意乱的,根本没注意听。

到玉竹镇后,沈藏锋忙碌万分,两人诉说别后,都是拣紧要的细说,不那么紧要的一语带过——二房之事,在沈藏锋看来也不能说不紧要,但这种人伦惨剧,还是发生在自己兄长房里,出于为沈敛实遮掩的想法以及时间的紧迫,沈藏锋就含糊过去了——他是打算等闲下来再跟妻子细说。

卫长嬴也问过侄子沈抒熠,但因为有沈舒柳的例子,沈藏锋神色悲痛的道了一句“没了”,她就以为是像沈舒柳一样,突围时发生了意外。

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全靠了他们的二伯和六叔拼死保护才能活命,倒是沈敛实的亲生骨肉居然在路上没了,卫长嬴心里对沈敛实是非常愧疚也是非常感激的。

但再愧疚再感激沈敛实,也不能放着亲侄女的安危不管。

何况卫长嬴深知自己这二伯哥性情暴躁易怒,做事往往是一时火头上来就可着劲儿的下狠手。若不拦着他点儿,回头指不定怎么个后悔法!

她跟着施丽儿匆匆赶到沈敛实静养的院子里——这时候闹剧已经被平息下来,但满地翻倒、破碎的器具以及被沈敛昆强按在榻上、脸色苍白如死、大口大口喘息着,却还用怨毒无比的眼神瞪着不远处被面沉似水的季春眠搂在怀里的沈舒颜的沈敛实,都彰示着方才的场面是何等混乱,也难怪施丽儿这没受过什么调教的使女这样惊恐的跑去报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长嬴迅速扫视了下四周,发现季去病坐在离场面最远的角落里神情淡漠的品着茶,嘴角微撇,显然既没打算被卷进事情里,也不打算插手,甚至偶尔看向自己堂妹季春眠的目光还有点无语——看得出来他很不赞成堂妹趟这样的混水。

不过也不是所有季家人都和他一样的。

季春眠紧紧搂着把头埋在她怀里,身躯微微发抖的沈舒颜,她的亲生女儿季伊人嘟着小嘴,拉着沈舒颜的手,站在略后一点的位置。

母女两个的脸色都很难看,毫不掩饰望向沈敛实时愤怒与不屑的目光。

此刻见着卫长嬴进来,季春眠铁青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怒色与冷笑,道:“卫夫人,我们也是从来都不知道,这天下竟有为人儿女的,与父母分别日久,问了声母亲姐妹,就招了父亲怨恨,甚至于怨恨到当众欲杀女的地步的!”

“难怪颜儿要去西凉呢。”季伊人的嘀咕声虽然轻,却也足以让四周的人听见。小孩子家不那么懂得委婉,尤其季伊人还是不吃亏到了跟自己外祖父对骂好几年的主儿,此刻见要好的玩伴受了委屈,自然是忙不迭的给母亲帮腔。

卫长嬴听得心头一沉,忙仔细看了下季春眠怀里的侄女,未见血迹,衣裙也齐整,不像身体受到伤害的样子,这才暗松了口气——亏得沈敛实重伤在身,想来身上也没剩多少力气。季去病过来给他诊治,连堂妹带外甥女的带了一大群人,应该拦的也及时,沈舒颜兴许被吓着了,又伤了心,但并没有真的被碰到。

否则季春眠既然这样维护她了,若她受了伤,必然要让季去病为之诊断。

既然沈舒颜没受伤,那当务之急就是圆场了——虽然说卫长嬴也是一头雾水,自己这夫家二哥现在膝下可就沈舒颜一个亲生骨肉存世了,即使沈敛实从前跟端木燕语过得有些磕绊,可自从沈抒熠落地之后,两人关系缓和了很多。

再说,即使沈敛实不喜欢端木燕语,如今端木燕语应该已经为他全节了吧?人死为大,沈敛实心胸狭窄到这地步?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拿亲生骨肉来迁怒吧?卫长嬴简直不知道自己这二伯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这缘故不好当众追究。

季春眠已经气愤到了在咄咄逼人的质问缘故了,西凉沈氏一等阀阅,自要爱惜羽毛。杀女这种有损门第声望的不慈之事,哪能不想法子掩盖?何况这事儿若落实了,对沈舒颜将来也没什么好处,她前程可是要指着沈敛实的。若叫人知道她一度被父亲动了杀心,往后嫁了人,夫家哪能看得起她?

当下卫长嬴问都不问经过了,对沈敛昆使了个眼色,面上就带出讶色,道:“什么?二哥又看差人了吗?”

季春眠皱眉道:“卫夫人这话何意?”

“唉,也是我方才挂心着燮儿,竟然忘记了告诉你们。”卫长嬴提到次子,眼眶禁不住又是一红,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二哥他因为之前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休息不好。每每把跟前伺候的人当作了戎人…想是方才颜儿提到我那苦命的二嫂子,又勾起了他…”

她说到这里,沈敛昆见沈敛实似有反驳之意,赶忙在他昏睡穴上轻轻一按,让他暂且睡了过去。口中附和道:“三嫂,这也怪我。二哥这两日静养下来,已经不太会认错人了,方才颜儿过来问二嫂,我竟忘记提醒她。说来二嫂之前最念念不忘记的就是孩子们,也无怪二哥痛彻心肺,一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如今是一点也听不得跟这些相关的话。”

有他这么一帮腔,在场众人神色略缓,心想原来沈敛实不是真的要杀女,只是被妻子以及两女一子命丧戎人之手刺激得人都迷糊了。竟把上前询问妻子的小女儿当成了戎人…

季春眠微微蹙了下眉,但沉吟片刻,神情又缓和了下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却是我误会了沈二公子,真是对不住。”

说着轻轻松开怀里的沈舒颜,柔声道,“颜小姐,之前是误会呢,你不要怕…”

不意沈舒颜死死扯着她衣服,却颤抖着声音道:“不!我不信!方才父亲明明嚷着说都是我母亲害…”她话音未落,沈敛昆与卫长嬴差不多同时变了脸色,卫长嬴手指一动,就要向腰间摸去,但季春眠动作却比她更快,手在沈舒颜身上一拂,沈舒颜身子就是一软,不省人事。

季春眠忙抱住她,看向卫长嬴,道:“卫夫人,颜小姐想是被骇着了。”

“是的。”卫长嬴暗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带这孩子下去休憩罢,今儿真是劳烦你了。”

“您太客气了。”季春眠摇了摇头,将沈舒颜交给她,趁着两人靠近时,她却轻声附耳一叹,“可怜的颜小姐。”

卫长嬴心知季春眠必定是看出了破绽,但却选择了帮助隐瞒——她心里暗叹一声,这要是还在帝都那会,即使是弟媳,她也非替沈舒颜大骂这个凉薄的父亲一番不可!

可沈敛实此刻这身伤,大半都是为了救沈舒光受的,他伤重不支、就地等死时还不忘记替沈舒燮谋取生路…两个儿子都是这个二伯哥拿命保下来的,作为母亲,卫长嬴如今无论如何也无法去说沈敛实什么。

所以她只能朝季春眠苦涩的笑了笑。

这件事情这样糊弄了过去。

把沈舒颜送到给她预备的屋子里安置,打发施纤儿守着她,叮嘱待她醒了就来报。

卫长嬴回到自己的住处,叫了施丽儿到跟前细问:“方才二哥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丽儿因为是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最清楚沈敛实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女,至今面色还有些惶恐:“就…就是四孙小姐到了二公子的院子时,二公子还没醒。六公子说要进去告诉,却被四孙小姐阻止了,道是晓得二公子受伤不轻,怕打扰了二公子休憩。不如等季神医去诊治时再一起进去。”

“颜儿这些日子却是长大了不少,越发懂事体贴了。按说既然如此,应当不会纠缠着二哥胡闹,以至于惹动二哥生气呀!为什么二哥连提也不许颜儿提一句二嫂?”卫长嬴心里暗想,嘴上则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四孙小姐就向六公子打听二少夫人以及二孙小姐、三孙小姐以及三孙公子。”施丽儿小心翼翼的道,“六公子说他们都没了。四孙小姐就问是怎么没的…六公子说的很含糊,四孙小姐就哭着说…说…咱们三房两位孙公子都突围出来了,怎么二房里三个孩子,一个也没留下来呢?”

卫长嬴一怔,道:“那六弟是如何回答的?”

“六公子听了这话,沉默了很久才说,许是人各有命吧。”施丽儿咬着唇道,“四孙小姐就坐到花厅里,哭了许久。一直到季神医他们过来,才跟着进了内室。”

“那她在内室里跟二哥说了什么,惹得二哥动怒?”卫长嬴问。

施丽儿道:“据婢子听着也没有什么话,就是把问六公子的话向二公子重复了一遍,再加了一句‘孩儿往后再也没有母亲与亲姐姐了’。”

“然后二哥就生气了?”卫长嬴皱眉道。

“然后二公子就忽然暴怒起来,四孙小姐若非被季娘子拉了一把,差点就被二公子枕边安神的玉如意给砸了个正着。后来二公子还跳下病榻要找东西继续打四孙小姐,嘴里也嚷着说要杀了四孙小姐…六公子被惊呆了,等二公子去摘壁上的剑时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去拦住,硬把二公子按回榻上。”

施丽儿小声道,“这中间季娘子一直护着四孙小姐,还…还骂了二公子。”

卫长嬴怔怔的坐在座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79.第七十九章 隐瞒

第556节第七十九章 隐瞒

卫长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为这点事情去让丈夫操心,便打发人去盯着沈敛昆,他一出沈敛实的房门就将其叫到跟前,盘问缘故。

沈敛昆很是诧异她居然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三哥没有告诉嫂子吗?”

“你三哥如今忙得昏天地暗,事情都拣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就是提过也是一句话而已,你也知道我才来时挂心着燮儿还有二哥的身体,想是没留意。”卫长嬴道,“还是六弟来告诉我吧。”

沈敛昆叹了口气:“突围的时候,二嫂想让二哥带柔儿走。但二哥要带熠儿,道是没空照料柔儿,所以,二嫂就把熠儿…杀了!”

卫长嬴脸色一变:“那么二嫂?”先前沈舒颜被送到西凉去时,她就觉得二房因庶子逐嫡女,似埋了祸患,没想到竟是应在了这里、而且结果还这样悲惨…沈敛实是听了侍妾一句话就出手殴打发妻的人。那还是毫无证据呢,这次端木燕语居然杀了沈敛实最疼爱的庶子,沈敛实的出手…

“二哥没想到二嫂会这么忍心,加上熠儿临死前还在跟他求救,一时血气上涌,就拔剑杀了二嫂。”沈敛昆低声道,“尔后二哥去带柔儿走,结果柔儿听说要立刻离开帝都,二嫂却不跟着走,坚持要去拜别二嫂。二哥当时…自己也正心绪混乱着罢,总之就扯住柔儿带了她去二嫂跟熠儿身故的屋子,柔儿年纪小又向来性情柔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再加上二哥没有隐瞒她事情经过,一下子就被吓得疯疯颠颠的…二哥只好一个都不带了。”

卫长嬴好半晌不能作声,脸色铁青了再铁青,道:“照这么说,那往后是不能跟二哥提二嫂还有熠儿了?”

“应该是这样。”沈敛昆无精打采的道,“这次是我疏忽了,颜儿进门前就问过我二嫂他们,奈何我只敷衍了她几句,却忘记叮嘱她了。”

“我知道了。”卫长嬴凝神片刻,叹道,“往后关于此事,就照今儿的说法,二哥是为了二嫂他们都没能突围出来受了刺激,这会子才听不得人提二嫂他们吧。”

沈敛昆提醒道:“但之前二哥骂颜儿,是说过都是二嫂害了熠儿、颜儿居然还敢提这样的话的。看颜儿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什么。”

“就说二哥伤心透了,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总而言之不能承认!”卫长嬴皱眉道,“颜儿先养我院子里,毕竟她如今的年纪,还是需要人照料与教导的。好歹把孝期过了再说罢…六弟你多上一上心,得空好好劝说一下二哥,怎么说也是亲生父女。何况,二房如今可就剩颜儿一个孩子了,他因为二嫂迁怒颜儿,痛的还不是自己骨肉吗?”

“这个道理我哪里不知道?”沈敛昆怏怏的道,“但三嫂你也晓得,之前二哥膝下三女一子,熠儿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唯一男嗣,本就重视非常。偏偏二嫂下手那么狠…我也不是说二哥迁怒颜儿是应该的,只是这一时半会到底劝不过来。”

卫长嬴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先分开他们了。回头我会对外说,颜儿赶路辛苦,又伤痛家人,所以需要静养。就让她在我这院子里吧!什么时候二哥想通了,烦你来说一声,我再叫她过去探望。”

沈敛昆点头,道:“都听嫂子的。”

叔嫂两人把此事议定,沈敛昆就告辞而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施丽儿打发了个粗使下仆来报,说沈舒颜已经醒了。

卫长嬴知道后,就叫了正习字的长子沈舒光:“光儿跟为娘一起去探望你四姐姐?”

沈舒光字才练到一半,闻言顺从的放下紫毫,道:“孩儿遵命。”

看着比从前不知道乖巧听话了多少的长子,卫长嬴心里很是难受。以前沈舒光最顽皮不过,就连本性比他文静的沈舒燮,长大点之后,也被这胞兄带着一路往胡搅蛮缠上走。

可现在沈舒燮娇气依旧,沈舒光却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对父母的顺从与功课的认真懂事得叫人心疼。

卫长嬴忍不住就要时常将他带在身边。

母子二人到了安置沈舒颜的屋子,就见施丽儿守在一旁,半卷的帐幕下,沈舒颜披散着长发靠在隐囊上。榻沿坐着季伊人,晃荡着双腿,微嘟着小嘴,正偏头与沈舒颜低声说着话。见卫长嬴与沈舒光来了,她方跳下榻,与沈舒颜、施丽儿一起请安:“见过义母!”

“都不要多礼了。”卫长嬴说着,就给沈舒光介绍,“你颜姐姐你是见过的,这是你季姐姐,为娘在西凉时收下的义女,你却未曾见过。”

沈舒光便上前与季伊人行礼。

季伊人打量他几眼,道了一声弟弟好,就不说什么了。

卫长嬴这会也无心关照他们多多亲近——因为沈舒颜指着门让下人都出去后,立刻哇的一声哭了,问卫长嬴:“三婶,父亲他说,是我母亲害了抒熠,是这样的吗?”

“你父亲他是伤心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你也相信吗?”卫长嬴自然不承认,正色道,“你想一想,除了在西凉的你以外,你们二房只有你父亲重伤生还,你父亲该有多么难受?何况你母亲疼爱熠儿之名,咱们家谁不晓得?她怎么可能去害熠儿呢?这都是你父亲悲痛过度,说话做事大异平常的缘故。如今他可就你一个孩子了,你不能不体恤着点儿他!”

沈舒颜为人敏感,但年岁小,对卫长嬴又素来信任,此刻见这个三婶言辞凿凿一脸笃定,之前满心的怀疑就变成了半信半疑,试探着道:“母亲真的没有害抒熠吗?”

“怎么可能!”卫长嬴皱眉道,“你还不信三婶吗?不然,你何不去问问你六叔?”瞥一眼身后垂手而立的沈舒光,道,“或者你二弟。”

沈舒颜犹豫了一下,道:“先前我问过六叔我母亲他们的下落,六叔回答时似乎很敷衍。”

“那是因为他也伤心透了,禁不得人问起来。”卫长嬴立刻道。

“二弟,你离开帝都时,听说过什么吗?”沈舒颜终究心下怀疑,也不管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三婶,果然向沈舒光询问起来。

沈舒光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这话可是真心话——先前在金桐院里,他不肯与卫长嬴分别,被卫长嬴按了把昏睡穴,是被朱磊抱到祖父伯叔跟前的。一直到出城时的厮杀声才把他惊醒,太傅府里发生没发生杀子杀妻的惨剧,他哪里知道?

但沈舒颜却不晓得这内情,她询问之后就仔细的观察着堂弟的神情,见沈舒光神色淡漠,与从前时刻口角含笑、狡黠伶俐的模样不像,然也不像说了谎话的样子…自认为是姐姐,又是极聪慧的姐姐,怎么也不可能被弟弟哄过去。沈舒颜倒是信了七八分,不禁潸然泪下,道:“母亲没有了,姐姐们也没有了,父亲这个样子,我连近前都不敢了,往后要怎么办呢?”

卫长嬴听她提端木燕语、提沈舒柔与沈抒月,却不提沈抒熠,心知这侄女对庶弟的不喜仍在,暗想这样子更加不能叫他们父女到一起,不然沈敛实察觉出来,怕是又要起风波。

她来之前路上已经想好了怎么分沈舒颜的心,此刻就叹道:“这回咱们家里遭了这样的患难…也只能彼此扶持着过了。你们大姐姐是跟我一起突围的,到玉竹镇之前,一直没敢叫她晓得这些事情。结果一听说就病倒了,如今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

沈舒景温柔懂事,待人体贴,在同辈之中威望很高。沈舒颜虽然娇纵任性,却也一直很服这个大堂姐。此刻闻言,吃惊道:“大姐姐?”

她路上接到消息给祖父祖母还有母亲穿起孝来时,西凉军还没得到卫长嬴与沈舒景亦生还的消息,所以告诉她沈家还在的人里自然没有这三婶与大姐了,这会闻说沈舒景尚在人间,极是激动:“大姐姐当真还在?”

“自然在的,就是伤心之极,一直昏昏沉沉的病了好几日。”卫长嬴轻叹,“晌午后,季神医给她去看了,开了方子。却也说,这是心病,得有人劝慰得想开了才成。偏如今事儿多,三婶我也忙不过来…”

“我可以去陪大姐姐啊!”沈舒颜下意识的道。

卫长嬴就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要质疑几句,比如说沈舒颜刚刚经受过长途跋涉之类。然而沈舒颜才在父亲沈敛实处受到巨大打击,满心难受之际,听说她最信任的同辈大姐在,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过去汇合,坚持要搬去沈舒景的屋子,甚至于赤着脚从榻上跳下来表示自己的身体去照顾沈舒景毫无问题云云。

卫长嬴见她这样热心,就转为夸奖,勉励两句,叫人备下热水给她和季伊人沐浴更衣——沈舒颜非要拉着季伊人,季伊人这时候也没有其他同龄人的去处,便应允了——尔后再送她们去沈舒景处。

…母子两个回去的路上,沈舒光低声问母亲:“二伯母真的杀了三弟吗?”

“就当没有这回事吧。”卫长嬴怔了一怔,片刻后,伸手抚了抚长子的头顶,轻叹着道。

沈舒光喃喃的道:“怪道我醒来就没见二叔带着三弟…”

“不要说了。”卫长嬴瞥见不远处有临时找来的粗使经过,轻轻捏了把他的手。

沈舒光听话的住了声,眼中的阴霾,却更加沉重。

☆、80.第八十章 收复

第557节第八十章 收复

上官十一猜测戎人流连不去,其实并无生路,不过是为人所算计,在实际的攻城中得到了证实。

两大边军基本没有经过什么苦战就顺利夺回了帝都。

本来戎人就不擅长攻城、更不擅长守城,何况他们还是二十万骑兵,守城时,骑兵只能暂时转行做弓箭手,把一身技艺废了一半。两大边军却是打惯了攻城夺城之战的——虽然说狄人跟戎人一样游牧为生不设城池,但沈家也不是没丢失过城池,丢失之后,重整旗鼓,还不是要抢回来?

抢得多了,就有经验了。

再加上帝都之中侥幸生还之人,皆受戎人苦害,莫不望着魏军早日入城。

听得攻城之人,颇有许多胆大之人冲到城门,悍不畏死的配合魏军。

总而言之,不过六七日光景,边军从西、南二门破城,戎人大败。

戎人三王子下令打开东、北二门逃窜,自己则从北门试图遁往瀚海戈壁。结果途中为莫彬蔚所伏击,护送他的五千精骑虽然悍勇无匹,奈何莫彬蔚早在凤州之北做一名小小的县衙衙役、手无一兵一卒时,就单靠游兵散勇大败戎军不说,还坑死了戎人中倍受重视的贵胄子弟设路真伏干。

此刻他领着自己训练出来的三千凤州士卒,还是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几乎是轻轻松松的杀得戎人落花流水,死伤无数。

莫彬蔚本是要照着沈藏锋之意生擒三王子的,哪知这三王子却也性烈,眼看亲卫纷纷战死眼前,敌人却损失微乎其微,自知无力回天,竟拔出腰间弯刀,让亲卫护着自己朝草原方向拜了三拜,刎颈而死!

三王子本是这次戎人进犯大魏的主帅,他死了,剩下的戎人中,只要略有身份的,哪里敢活?莫彬蔚伤了好些精卒,才勉强抓了两三个活口,卸了下颔缚了手脚,送回去给沈藏锋。

只是这些人虽然没死成,却也心存死志,西凉军中的刑讯好手短时间里竟也撬不开他们的嘴,无从得知戎人流连不去的缘故。

帝都如此,燕州亦然——不过燕州却是东胡军插了一脚,刘伯照早就派出的东胡军据说路上遇见了戎人拦截,因此姗姗而至。倒是恰好与西凉、青州分出的部分兵马同时赶到燕州城下。

燕州的收复比帝都还轻松,这是因为当初苏秀茗与沈藏锋突围前,就效仿卫新咏之前所为,留了个后手——焚烧粮仓前,取了足够的干粮,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士卒分别藏于城中暗室。

此外留有线人,一待魏军攻城,便可通知这些士卒从城内响应。戎人根本没有这样的防备,自是被迅速攻取。

但城虽然夺了回来,失去的却终究失去,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大军清理了城中躲藏的戎人后,先一步进城的沈藏锋派人搜寻之前躲藏于密室暗道中的人。找到之后,就遣人送往玉竹镇安置。

这时候玉竹镇的事情都由卫长嬴、季春眠等人打理——按照身份,本来应该是卫长嬴与顾柔章来的。可顾柔章明显不擅长统筹之事,倒是季春眠有过做一堡之主的经验,为人也沉稳,与卫长嬴配合的得心应手。

卫长嬴既期盼又胆怯的等着这些人…她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有这样的密室与暗道。毕竟这是一个家族的机密,往往关系到家族血脉的存续。是以不到使用时,长辈是不会随便告诉晚辈的,以免走漏风声——除非是接掌家族的男嗣,可以在太平无事时知晓。

她在瑞羽堂时没听说过,帝都城破时却哪里能想到?

此刻晓得了,卫长嬴一瞬间想起了无数人…但她也晓得,如此机密之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想到黄氏、贺氏这些人,卫长嬴神色一黯。

雪水泥泞的路途上,西凉军护送的马车踟躇而行,看着马车越来越近,镇口迎接的诸人都紧张起来。

季春眠明显的察觉到了卫长嬴有那么一个刹那,紧握了一把自己的手,随即放开——那一瞬间,她已感觉到卫长嬴掌心的湿意。

“卫夫人不必担心,既然是西凉军护送的,又是交给夫人您来安排的,料想内中当有沈氏亲眷。”季春眠轻声安慰。

卫长嬴目光紧紧的盯着为首的马车上,竟忘记了回答她——许是听车边士卒说有人在前头迎着了,车中人按捺不住揭了帘子探出头来,云鬓花颜却憔悴万分的一张脸,不是沈藏凝又是谁?

“三嫂!”沈藏凝才探出头来,就看到了略远处等候的一群人里,为首之人固然戴着帷帽,然身形熟悉不说,手里还牵着自己的侄儿沈舒光,除了卫长嬴又能是谁?她一声唤,下面的话说不出来,眼泪先已落下!

“四妹妹!”卫长嬴也是声音颤抖着唤了一声——在知道太傅府里有密室后,她就想起来自己拜别婆婆那日,堂上没有看到沈藏凝和霍清泠,便想到这两人应是进了密室的。只是兵燹无情,谁也不能保证那密室会不会被戎人寻着。如今亲眼看到沈藏凝生还,这才松了口气!

沈藏凝的做法算是带了一个头,其余的马车里也有人打起帘子来张望,试图寻找亲人。

只是…她们搜寻的目光很快就转为了失望与悲痛…

马车到了镇口停下,沈藏凝没等马车停稳就提着裙子跳了下来,一把扑进卫长嬴的怀中,哽咽着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三嫂了!”

卫长嬴眼中含泪,抱着她拍了拍,低声道:“我很好,只是母亲她们…”

姑嫂两个却也无暇就这么叙情下去,沈藏凝被季春眠劝开,卫长嬴亲自上车扶了还在生着病的霍清泠下来。见这辆马车里就这么两人,连个使女也无,卫长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黄氏,心下一痛!

她指挥人取了帷帽来给两人戴了,送上一旁的软轿抬回备好的宅子里去安置。继而打量着其他马车里下来的人,让她意外的是,后边马车上的人里居然有苏鱼飞,手中还牵着一个四五岁模样、尚且穿着过年时换上的喜庆的大红穿花百蝶绣袄的女童。

“三表妹!”卫长嬴惊喜难言,赶忙迎上去,“表妹你还好么?”

苏鱼飞神情委顿,身上倒是胡乱套了一身孝服了,她原本生育之后略显丰润,此刻却重新瘦回了少女时代的轮廓。

“卫表嫂,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的侄女,端木徽桐。”苏鱼飞举手掠了把被风吹散的鬓发,眼眶虽然也红着,语气也微微颤抖,但许是有侄女在旁的缘故,倒是没有似沈藏凝一样上来就抱头痛哭,而是将那女童推到卫长嬴跟前,轻声道,“与我一道在密室里的。出来时,我恰好寻着一套孝服,她年纪小,暂时没合适的穿。还请表嫂…”

“你放心,且先进镇,光儿、燮儿与这孩子年纪差不多,拿他们的改一改,片刻光景就好。”卫长嬴看了眼那女童,衣裙鲜丽,但明显脏了。面上还带着惊慌之色,紧紧扯着苏鱼飞的手不放,她生得柳眉杏眼的,五官非常端正,只是面色过于苍白,而且气息虚弱。

苏鱼飞自然也没有带使女——施曼儿觑着卫长嬴的脸色,上来抱她。

端木徽桐下意识的露出抗拒之色,但被苏鱼飞安慰了一句,就顺从的松开苏鱼飞,张手让施曼儿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