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也就沈敛实嘴上问几句,心里却完全只惦记着卫长嬴这做娘的生病可别拖太久、耽搁了他宝贝侄子的功课了…

不过沈敛实这种认为后院天生就该有女眷出来主持、不要让后院打扰了前头男人们正事的性情,他的弟弟们也早就习惯了。

此刻沈藏锋也只能叹着气保证:“明儿一早,光儿伺候他母亲用了饭,我就着人带他过来。”

“到时候先领到我那儿去。”沈敛实抚着短髯,认真的道,“我得考察一下前两日教他的东西…其实弟妹跟前断然缺不了人的。便是光儿要尽孝,往后咱们商议今日这样的事情时,也该喊他过来听一听。回头再放他回去服侍三弟妹就好。”

…就算你铁了心要拼命教导好侄子,也想想如今躺榻上的那一位是他亲娘啊!沈舒光年纪虽小,却孝顺得很,你就是派人去叫他,他自己肯这样轻描淡写他亲娘的卧病之事么?

沈藏机与沈敛昆对望一眼,都觉得哭笑不得。

到底沈藏锋好涵养,淡笑着岔开了话题。

☆、第五章 夜话

更新时间:2014-03-27

夜半的时候卫长嬴被室中异响惊醒,却听到窗外传来分明的风雨声。

她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听岔了…正这么想时,帐子却被人揭了开,借着帐外蒙了厚纱的朦胧灯光,夫妻两个恰好打了个照面,两人神情都愕然万分。

“你怎么来了?”卫长嬴吃惊的先问。

沈藏锋见妻子醒着,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撩起袍角在榻沿坐下,先伸手摸了摸她额,见热果然是退了,只是鬓角的胎发还有些潮,显然是没好全,时不时的出着虚汗。

他伸指拂了拂,又从袖中取了帕子替她擦着,轻声道:“白日里下人说你还要过两天才能好,心里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不想你恰好醒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卫长嬴伸手抓住他手腕,低声抱怨,“我好着呢!季神医亲自诊治,一点子风寒能有什么关系?你快回去安置…明儿个不是还要来接光儿?”

又担心,“我现在还没好全,别把病气过给了你!你可不比我,你如今万万病不得!”

“你都说了一点子风寒,我身体这么好,哪会被过到?”沈藏锋挣开她手,却反握住妻子的手腕,按回被子里去,“身体没好全,别把手放外面。”

卫长嬴闻言没有再挣扎,仍旧皱着眉道:“唉,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安置吧!别叫我担心,啊?”

“我这会还不困。”沈藏锋摸了摸她面颊,低笑道,“这两日横竖也没什么事情。明早…二哥已经说要亲自考校光儿功课了,我晚些起也无妨——打发下人过来接光儿就是。”

“你要看我,白天来呀!”卫长嬴见他执意不肯走,叹了口气,把头往他怀里偎了偎,道,“三更半夜的,不好好休憩!”

沈藏锋伸臂搂住她:“白天你这里人多。”

卫长嬴疑惑的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过来陪陪你。”沈藏锋捏了捏她鼻尖,轻声道。

这两年他们夫妇两个不是东奔西走就是各自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守孝的缘故不一起住,偶尔见面也是有事情要商议,几乎就没有过这样两情脉脉的辰光。

回想初嫁时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景象,简直都像是遥远无比的记忆了。

此刻听丈夫温言一语,卫长嬴心下既甜蜜又怅然,无言半晌,才轻嗔道:“我若不知道你啊,还道你做了什么坏事,心虚到半夜跑过来献殷勤呢!”

沈藏锋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这疑心…”

“还不是看重你?”卫长嬴抿嘴笑。

“是是是,嬴儿当然是着紧为夫,所以才这样怀疑的,怀疑的真是太对了。”沈藏锋含笑抚了抚她鬓发,道。

虽然沈藏锋说是过来陪妻子、没什么事情要说的,但两人打情骂俏了一番,不知不觉的卫长嬴就提起了大侄女和大侄子的终身大事:“按说父亲母亲的孝期还没满,我不该提这话。但景儿今年十七,明年就十八了。亲事却还没个影儿,咱们这一家子如今又都在西凉,我虽然叮嘱了黄姑姑这次进京务必给景儿物色物色,可想来帝都经过去年那场凋敝也未必有合适的人选…要怎么办呢?”

“既然黄姑姑亲自去帝都了,想来必会为她细细寻访。这位姑姑虽然一直跟着你身边,我也听说过她的精细与能干。”沈藏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沉吟片刻,道,“再者,如今我军中倒也有几个青年才俊…只是要配景儿当然还是差远了。”

卫长嬴道:“还有明儿,这孩子是好的,就是太过伤心大哥和大嫂子的事儿,这两年性.子都变急躁了。不给他找个贤惠细心的大家闺秀,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沈舒明因为跟五叔一起被祖父赶到西凉来——之前是因为沈家打算参与弑君之事,沈宣担心一旦事败,本宗都没个好。所以特意提前把长孙与嫡幼子打发回故乡,也是想着万一情况不对,在西凉总比在帝都好脱身。

虽然说弑君这件事情上,因为端木芯淼的含恨出手,沈家半点没沾染,可这一着后手还真保了沈舒明的命。

只是这沈大公子从小就不喜读书也不喜军略,他平生感兴趣的除了纨绔子弟那一套外,就是舞刀弄枪——知道父母都丧于帝都后,沈藏机没少花力气看住他。

就连去年沈藏锋带着残存的家人一起回到西凉后,沈舒明的胞姐沈舒景都一起回来了,这小子居然还打着单枪匹马杀去戎境给父母报仇的荒唐主意。

当时他骑着骏马偷偷跑出了上百里,到底被侍卫抓了回来。

这件事情把几个叔父、包括平常最宽宏大量的沈藏锋在内都气得浑身发抖不说,上下一致公认最疼侄子的沈敛实铁青着脸,叫人把他按在祠堂外的青砖地上,亲自执鞭,硬生生的把他抽到痛昏了过去才罢手!

过后这小子在榻上躺了近一个月才养好,虽然不闹这种独自出走的事情了,但心里却存了怨恨,处处跟几个叔叔作对——叫他好好读书,他偏偏把书房给砸了;让他用心习武,他转身就在屋子里呼呼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来;想带他在跟前提点些为将之道,沈舒明索性躲得不见人影!

因为他是长房长孙,如今男嗣又不多,加上沈藏厉是主动为众人断后而死…沈藏锋等人对大房的一双子女心里有愧,凭他这样闹腾,也是哄着劝着,不忍心再打骂。

久而久之沈舒明虽然也不故意跟叔父们过不去了,但也存下隔阂,轻易不肯打照面。

此刻听着卫长嬴说起他的婚事,沈藏锋心里也是微微一动,道:“明儿是要物色一个贤惠的女孩子才好。”

他嫡兄就这么一个儿子,沈藏锋自然是盼望侄子能够有出息。不但荣耀沈藏厉这一支,今年十五岁的沈舒明已经可以给他分担些事情了。

但这侄子的心结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开的,他又忙,也有自己的长子需要栽培,对沈舒明,也只能祈望他成了亲以后会懂事了。

“只望黄姑姑能够带个好消息回来。”卫长嬴抿嘴道。

说到这里,见丈夫沉思着,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沈敛实续弦的事情提一提,以后黄氏回来介绍起来心里也能有个底,就轻声道:“其实,不但景儿和明儿,还有二哥。”

“二哥?”沈藏锋道,“你是说二哥续弦?”

“就是这事儿。”卫长嬴叹道,“前两日我跟五弟妹、六弟妹议起来,都很为颜儿担心。倒不是我们妄自揣测,但我们这些人都是听说过衡王后刘若玉在娘家的遭遇的。”

沈藏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那你们议下来打算如何?”

“二哥是咱们兄长,他续弦的事儿,咱们做弟媳的哪能插什么嘴?就是希望能够是个贤惠有慈心的,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叫颜儿吃足苦头就好。”卫长嬴轻声道,“你看呢?”

“这还用说吗?谁家娶妇不希望是真贤惠的人?”沈藏锋摸着她的鬓发道,“等出了孝,我来跟二哥提。”

声音一低,“其实二哥对后院向来不大在意,只要是贤惠大度之人就好…若是有宜男之相就更好了。”

宜男之相…卫长嬴想起黄氏走前说过的出孝之后,两个弟媳都会着手怀孕之事,心下暗叹,忍不住道:“今儿听人说,有人称王了?”

“不是一个两个,好几个都这么做了。”说到这个话题,沈藏锋神色也微微一凝,叹道,“大魏是完了,我看最多撑过今年。”

“苏家会怎么办呢?”卫长嬴问。

当初闻达提出“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后,因为边境上东胡军正跟戎人打得死去活来。举国都被激起同仇敌忾之心,起事的人也纷纷号召停下魏人之间的内斗,先把北境之患解决了再说。青州苏氏一度非常之被动。

而闻伢子趁势壮大己身,如今已取代赵乾成为盘州及锦州最大的一个势力。

但苏家其实也就被动了那么一会,转过身来该打压该平定的再不含糊…可这被动的一会究竟让闻伢子一伙逃出生天。

这个且不提…如今几十万大军盘踞京畿,到底是没人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当然,只是轻易,不是一定不敢。

之前大家不称王,默认还是属于大魏,说实话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苏家还在扶持朝廷的缘故。

现在这份默契被打破,想也知道,是众人觉得已经可以跟苏家斗上一斗了。

现在苏家还有十五万兵力在东胡,助东胡军守城——去年戎人南下,跟刘家一直打到年底才收兵。刘家除了一开始被占了十一城去后,之后又失了两三座城池,这些沦陷的地方,不但被戎人搜刮一空,内中军民也是鲜有幸免,不是被掳回去做奴隶,就是被杀了筑京观。

总之戎人退兵后,元气大伤的刘家硬是把那十五万兵力扣在东胡不肯放人。惟恐戎人卷土重来,他们彻底抵挡不住。

在京畿的青州军大致数目应该是二十二万,去年苏鱼梁从青州到帝都所带的那十万兵马是苏家准许离开桑梓的最后一批兵力了,毕竟这世道,青州也要留人手。

这份兵力早去年年初时提起来还让人畏惧,但现在么…比起那几个称王的主儿,已经不占优势了。

但考虑到边军的精悍程度,却也不可小觑——是的,只是不可小觑,而不是仰望了。

…总而言之,苏家打从如今这位圣上登基起,就跟沈家一样打着匡扶社稷的招牌。

现在沈家横竖回了西凉,大可以装聋作哑。

但苏家如今却有些进退两难了…他们会怎么做呢?

☆、第六章 当年的帝都公子们

东胡。

冬雪连绵。

正午的时候,从窗下望出去,灰蒙蒙的天色,偶尔飞过的觅食雀鸟,都透着凄凉与萧索。

苏鱼舞忙完几件紧要军务,感到有点疲乏,命亲卫沏了一盏浓茶来解乏。

慢慢饮着茶水,闭眼听屋外沙沙落雪声。这在几年前,他还是青州苏氏娇养在长辈膝下的五公子时,定会觉得别有一种冷寂的意境。

若是心情好,还会唤人备好文房四宝,烧上冷香炭,开了窗,画一幅红梅、题几句酸诗;

再早几年,祖母给的那只彩羽鹦鹉还在时,这种时候他应该是站在架子前,耐心的教它说着话…

更早的话…心口微微刺痛了下,那是他还没独居、还被母亲带在跟前抚养的时候了。

他的母亲卫郑音对现在这种天气很在意,据说是因为他没见过的那个亲舅舅卫郑鸿,最怕这种雨雪天。卫郑音打小听多了他外祖母宋老夫人的担心,久而久之,看到类似的天气总要念叨几句…

但此刻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盘桓在他心中却是一件件与意境丝毫不沾边的事儿:已经下了好几天雪了,戍卫前方的士卒的冬衣还差着一小半没补上;距离上次戎人大举进攻已经快一年了,去年尝到甜头的戎人最近会不会再次而来;辎重总是断断续续的…据父亲送来的消息,不但是因为伯父苏秀茗的故意为难,也是因为如今这局势,苏家不打算把太多精力花在东胡了,到底这里是刘家的地方…

可是不管刘家的话,东胡当真失守,戎人长驱直下,难道就靠一个燕州来拱卫京畿?

苏家在中原的地盘,都是靠这两年打着魏室忠臣的名义占下来的。

帝都的屏障,同样是苏家在中原目前所占之地的屏障。

不然去年沈家为什么从帝都一走了之、而苏家不但留下继续拱卫皇室,甚至还分兵北上支援刘家?苏家又不是精兵辎重多得慌!

但苏鱼舞知道,苏秀茗这么做并非纯粹跟三房过不去——称王的那几位,虽然有些碍着与帝都的距离,暂时还无法染指帝都,但幽州跟盘州的那两处,可是已经在厉兵秣马、摆明了不想让帝都过个好年了。

这几方既然敢公然与朝廷作对,哪怕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朝廷,也可见他们已经攒了些家当。

若是联起手来…

也难怪苏秀茗想召回苏鱼舞,主要是苏鱼舞统帅的这支大军。

其实本来东胡这边不是苏鱼舞主持,他太年轻,哪怕是苏秀葳也不放心——虽然他的表兄沈藏锋就比他大两岁,已经接手明沛堂了。但谁都知道那是因为沈家本宗长辈全死了的缘故。

还有父亲和伯父在世的苏鱼舞本是没资格独自率领大军的。

但去年年底戎人退兵后,刘家坚决要求青州大军留下协助守卫。为此刘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当时苏家正在谋取盘州和锦州,所以虽然答应留下大军,但跟着就把主将、副将调了好几个回去,却打发了个才干平庸的主将来。

这位苏鱼舞的前任是渠阴闵氏子弟,但其母出身青州苏氏的旁支,说来也算半个苏家人。仔细论起来,苏鱼舞要唤他一声表兄。

老实说此人没什么才华,但对苏秀茗忠心耿耿,因此戎人退后,苏秀茗需要原本领军的几位爱将回帝都去派用场,就让他过来凑个数。

而苏鱼舞作为他的副手一道前来。

说是副手,这闵勤之人如其名,到任之后什么都是一把抓,自己抓不来的给幕僚,苏鱼舞完全是无所事事。

这也是他意料之中。

但没想到的是闵勤之在揽权上勤奋,在女色上也一样热衷——他到任后没几个月,就在一次刘家宴请的酒席上看中了两名美貌舞姬,当场示意刘家送给了他。

这也还罢了,此人发妻前两年去世后一直未娶,在要了那两个舞姬之后,居然又被刘家说动,跟着纳一名东胡刘氏的旁支嫡女为续弦。

刘家这么做,不外乎是希望青州军能够继续留在东胡协助守土。所以苏鱼舞一开始也没在意。

结果刘家选出来许给闵勤之的这嫡女,打小被父母娇养惯了,虽然是旁支出身,心气儿却比本宗之女还要高上三分。

她自负美貌年少——不然好色的闵勤之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因为家族的缘故嫁给年纪快能给她做祖父的闵勤之已经委屈万分了,然而这老家伙娶她之前纳了好些美姬也还罢了,成婚之后居然还不忘记这些狐狸精!

这刘氏越想越委屈,过门没三个月就为姬妾之事跟闵勤之大吵大闹了四五次,甚至有两次都是闵勤之亲自去岳家才把她接了回来——一开始闵勤之还念着老夫少妻哄她一哄,后来次数一多,他又负着苏秀茗叮嘱的不让苏鱼舞有沾手军权的责任,老被妻子打扰,也烦了。

所以刘氏第三次跑回娘家,他一气之下就不去接了!

到最后刘氏娘家人看看不对,把女儿骂了一顿,做岳父的亲自来找闵勤之说好说歹,闵勤之才去接了人,让刘氏下了这个台。不过他也当着岳家的面跟刘氏约法三章,就是刘氏下次再为姬妾吵闹、跑回娘家,那他只有一纸休书了。

反正他也有这点年纪,膝下儿孙也都长了,不需要继母抚养教导。而且岳家既然肯把年少美貌又宠爱的嫡女拿出来给个快是老头子的人做续弦,那显然是非常远的支脉,没法违抗本宗之命。这样的岳家,对闵勤之的前途当然也没什么能帮助的地方。

闵勤之是纯粹看中刘氏美貌才娶她的,以他在苏秀茗麾下的地位,休了刘氏在别处也不是娶不到类似身份的大家闺秀了——他怕什么?

他不怕,那当然是岳家怕了。刘氏的父母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女儿一定要忍着点…

但前面说了,这刘氏打小得宠,出阁不到一年就听了丈夫这样绝情的话,还怎么忍?她不能忍,倒霉的自然就是闵勤之。

因此闵勤之接回刘氏没几天,就被一碗加了忧来鹤的茶水放倒了!

…当然,对外来说,闵勤之是被他死前不久从庶民中纳的一个姬妾所害——那姬妾是戎人收买的奸细,只可惜闵勤之被她楚楚动人的哭诉蒙蔽,没细查就收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全靠刘家遮掩当然不可能…

苏鱼舞睁开眼,看着琉璃窗外的大雪,淡淡一笑:“老威远侯高瞻远瞩,刘实离在帝都这几年结识了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结识了他?”

那个亲手毒害丈夫、如今却披一身孝作节妇的刘氏倒也不是刘希寻从起初就埋下的棋子。刘希寻长年在帝都,老威远侯给他铺的路才到一半人就死了,这剩下来的路他走起来就格外的艰难,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不过——这刘氏被闵勤之威胁再敢嫉妒就休她回去后,刘希寻却立刻出手,送了忧来鹤到她手上!

否则刘氏家里人又不是不知道这女儿的性.子,谁敢把忧来鹤这种东西给到她手里?

仅仅一个远房族妹的委屈,刘希寻当然不会费这个心。

但再加上一个他助苏鱼舞拿到军权、而苏鱼舞助他打压如今的威远侯刘伯照的盟约,刘希寻就很有兴趣了——与沈藏锋、苏鱼舞一样,拥有整个刘家都心照不宣知晓他乃是老威远侯所选择的下任阀主这个优势的刘希寻,最大的弱势也是年轻。

因为年轻,再加上长年在帝都,他在族内族外都没有太多盟友。

说起来刘希寻跟沈藏锋的私交其实比跟苏鱼舞要好,然而沈藏锋回了西凉,远水解不了近渴,到底他在帝都那几年也是认识苏鱼舞的——两人各取所需,也是皆大欢喜。

所以两边联手,闵勤之的死竟被瞒得滴水不漏。由于此人一贯以来的好色,就连苏秀茗都没怀疑,只感慨闵勤之太不小心了,居然被戎人奸细混到了枕边。

“大将军,邓将军求见!”亲卫的禀告声暂时打断了苏鱼舞的思绪,他放下茶碗,颔首道:“快请!”

片刻后一身戎装的邓宗麒大步走入,相比去年从帝都突围时,邓宗麒整个人看起来要黑瘦许多,却显得更加精悍了。

不过由于数日不眠的缘故,这种精悍里又透着分明的疲惫。

苏鱼舞见状,忙命亲卫去弄份参茶来,一面让他坐下说话,一面关切的问:“祥之何以如此劳累?我不是说,你前次受的箭伤才好,如今须得好生将养、有什么事只管让亲卫与副手去办吗?”

他这番话绝对是发自肺腑,虽然两人在以前没什么私交,先前桓宗皇帝时闹出来的那一场赴边建功时,两人甚至都没到一处。但邓宗麒是他要作为以后跟大伯夺权的左右膀臂栽培的,自然惟恐他有个什么闪失。

说到邓宗麒,苏鱼舞也觉得很是侥幸。他原本以为邓宗麒既然有在西凉建功的经历,即使不投奔自己那表兄,也会跟顾夕年、裴忾等人一样,收拢旧部和招募私兵,自成一军。借助太师霍照玉的支持和扶助,以在乱世之中谋取一份功业。

万万没想到他会跑到东胡来。

其实邓宗麒本来是想投奔刘家的——众人都猜测是帝都沦陷对他造成极大的刺激,传闻里邓宗麒仿佛还说过不灭戎人不回邓家之类的话——邓宗麒没见过刘伯照,却与刘希寻做了很长时间同僚,到了东胡当然是找刘希寻。

但刘希寻此刻虽然还能自保,却也被刘伯照一派逼得束手束脚。他知道邓宗麒颇有才干,两人相交多年,特意来投奔,不愿意辜负了这份信任。考虑到让邓宗麒跟着自己肯定会受到刘伯照那一派的束缚,才推荐给了苏鱼舞——至少苏鱼舞还有父亲在,他在苏家的景遇比刘希寻要好多了。

对于跟刘希寻勾结、好容易弄死了闵勤之,又是苏秀茗正全力收拾闻伢子、腾不出手来管东胡这边的光景,才抓到一个收拢军权机会的苏鱼舞来说,虽然有了机会和名义抓权,可靠他一个人控制十几万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邓宗麒这种自幼受过良好教导、有行伍经验,还性情沉稳好相处的部下简直是万金难买!

所以此刻看着邓宗麒疲惫的样子,苏鱼舞简直比自己累成这样还心疼!

一番念叨完了他才想起来,诧异道:“你前两日不是说要去前面看看冬衣不齐的事情?怎么忽然回来了,莫不是前头有什么事?”

“大将军所言极是,宗麒确实发现了一件事情。”邓宗麒接过亲卫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略略提神,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虽然只是蛛丝马迹,但应该有七成可信——就是之前那戎人三王子留在王帐、没有跟他到魏境的那个幕僚!”

☆、第七章 天伦之乐

更新时间:2014-03-28

腊月,西凉处处大雪纷飞。

州城明沛堂的后院。

地龙将屋中烧得暖融融的,案首两盆水仙花恣意吐露芬芳,熏得满室清香。

沈藏锋与妻子卫长嬴隔几而坐,他膝上坐着脸色微微苍白的次子沈舒燮——天气转寒以来,即使沈舒燮被成天拘在烧着地龙的地方,但骨子里的寒气还是会发作。这从去年冬天就如此了,到底是稚年被活埋过落下来的病根,季去病也没有办法。

但沈舒燮即使病着,仍旧顽皮得紧。

这不,得知父亲过来了,他说什么也不肯躺着,哪怕沈藏锋允诺陪他一起睡也不行。非要下人替自己穿衣起来,跟父兄玩耍——卫长嬴拗不过他,就恨不得把他裹成个球。

饶是如此,沈舒燮还是缠着父亲和胞兄陪自己玩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的扑进父亲怀里,准许父亲抱自己坐下说话。

这会他精神已经很差了,被父亲环抱着,头一点一点的,小手里抓着的风车几次差点掉下去。但还是不肯听父母的劝说去安置,嘴里兀自嘟囔着要父亲给他讲故事——沈藏锋虽然不赞成把子女惯坏,但也不是成日对子女摆出一副严厉面孔、生怕不把孩子们吓着的人。

想了一想,他就从看过的书里拣了个典故说了起来。

不想沈舒燮没听两句就嚷着不好听:“孩儿要听威风的!”

“那…”沈藏锋开始从自己读过的战例中找着合适的,然而他还没想好,沈舒燮已经改了主意:“孩儿想吃果子!”

卫长嬴一听就皱眉,道:“热过的果子你嫌酸,冷的果子你哪里能吃?要么让牛姑姑去给你盛碗燕窝来?”

“孩儿才不要吃那个!孩儿都吃絮了!”沈舒燮一听燕窝,顿时露出嫌弃之色。

卫长嬴平时有每日饮用血燕的习惯,守孝后她自己虽然不吃了,但季去病说多食燕窝对沈舒燮有好处,卫长嬴遂让厨房每天都备下,强令沈舒燮每日都要吃上一小盏。

偏偏沈舒燮挑嘴,凭什么东西,连着吃上两天就不想再看到了。每天吃一盏燕窝,对常人来说是求之而不得的景遇,对沈舒燮来说却万分痛苦。

他因为拒吃燕窝还被卫长嬴恼起来拿过几下,此刻一听“燕窝”二字就想吐,腻着父亲的怀抱忿忿然道:“孩儿往后能随便吃东西了,这辈子都不要看到燕窝!”

“怎么燮儿这么讨厌燕窝?”他话语里的怨念之深,让沈藏锋都诧异了,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胎发,好笑的道,“此物滋补,你年纪小,正该多用才是。”

沈舒燮拿风车用力打父亲的手臂,一边打一边怒道:“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四弟别胡闹!”静静侍立在母亲跟前的沈舒光见状,眉头一皱,喝道!

沈舒燮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听哥哥的话,闻言立刻不敢打了,但还是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这淘气的小子。”沈藏锋自然不会在意被才五岁的儿子打几下,不过沈舒光作为长兄管教弟弟也是应该的,他不会为了纵容次子就破坏长子竖立长兄威信的时机。所以他只是笑了笑,道,“那你不吃燕窝,又不好吃果子,那就换个罢?为父想吃梅花糕…”

“孩儿要海棠糕!”沈舒燮眼珠一转,大声叫道。

沈藏锋芒听出他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也不生气,笑道:“好,那就海棠糕。”

其实梅花糕跟海棠糕除了形状不同之外,所用材料、吃起来的口味都是一样的。沈藏锋在饮食上只要弄得干净,都不是太在意。他点吃食当然是拣方便的来——今儿没过来前,卫长嬴就派人去告诉他,自己这边的厨房里做了梅花糕。

沈舒燮要海棠糕,对厨房里来说不过是换个模子的问题。

但虽然这海棠糕送上来的快,沈舒燮却还是没吃上。

因为原本就非常疲乏的小家伙闹腾这么一阵后,没说到两句话,就往沈藏锋胸前一趴,睡得人事不知!

沈藏锋哭笑不得:“还说要吃海棠糕!”

就吩咐正端着海棠糕进来的下人,“留两块蒸起来,等燮儿醒了给他。”

“不必留。”卫长嬴放下茶碗,却道,“燮儿一天能转上十七八个主意,哪能作得准?你瞧他这会说要海棠糕了,回头一准又想起了别的。你跟光儿吃罢,留给他,那就是糟蹋了。”

沈藏锋摇了摇头道:“两块糕而已,留着罢。他醒了若不喜欢,再赏给下人便是。”

他们说了这么会的话,沈舒燮还是睡得香甜,显然短时间里是不会醒来了。

沈藏锋就把他抱去他的屋子,叮嘱牛氏等人好生照看着。

再回到堂上,卫长嬴已经拿了一双牙箸在慢慢挑着海棠糕上的红绿丝,一面挑一面笑:“这糕面上若没红绿丝点缀,哪里来得看相?偏你半点都不要吃。”

“孩儿实在吃不来这个。”沈舒光眼睛盯着糕点,嘴里道。

见沈藏锋回来了,他忙取了一个双手捧上去:“父亲请先用。”

沈藏锋接过咬了一口,吃到一半想起来,问道:“记得大姐姐喜欢吃这个,今儿做的有多吗?”

“还要你说?”卫长嬴挑完了一块,仔细端详见没有哪怕一丁点红绿丝了,才递给下首的长子,转过头去笑着道,“不只大姐姐那儿,五弟、六弟,季园那边,蒸好之后都着人送过去了。”

沈藏锋笑道:“所以说家有贤妻,教为夫在前头省多少事?”

这话让下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卫长嬴轻啐道:“方才不是还怀疑我忘记了大姐姐?”

“哪有的事情?”沈藏锋不认,道,“不过是想起来大姐姐喜欢吃这个提了一句,不想你比我想的周到得多,都已经送过去了。”

卫长嬴还想嗔他两句,但看着下首香甜的吃着海棠糕的长子,到底没好意思。就把话题扯到儿子身上:“几日不见,光儿好像又长高了点。”

“是么?”沈藏锋闻言也打量了一番长子,道,“日日在我跟前看着,我倒是看不出来。”

沈舒光自己道:“孩儿最近觉得年中时做的中衣都紧了。”

“那是真长高了,好在冬衣做时都是特意放大的。”卫长嬴有点心疼,“高是高了,就是长不胖,这年纪的孩子,还是带点肉更显得健壮。”

沈舒光和沈舒燮因为父母俱在,又不是承重孙,只需服齐衰一年,是早就出了孝,可以名正言顺的放开饮食、享受了。不过沈舒燮也还罢了,沈舒光可根本没有享受的机会——沈敛实跟沈藏锋因为子侄少、年纪小,唯一一个年长些的大侄子还闹着脾气不肯受教,遂把精力全部放在了他身上。

回西凉以来,沈舒光基本上不是跟着这二伯父就是跟着自己父亲,学了这个学那个——之前卫长嬴还担心西凉没有大儒,缺少配得上自己儿子身份的老师。动身之前还特意找了弟弟做了一份大略的教导概要。

后来才发现她想多了,因为沈敛实与沈藏锋考虑到局势,根本没打算让沈舒光像沈藏厉或沈藏锋当年一样按部就班的接受教诲。直接就让沈舒光从旁听长辈处置事情开始学,至于说文事上,伯父和父亲再加上上官十一轮流教。

沈舒光平时不是被伯父考察功课,就是听父亲分析事例,再不就是向上官十一请教…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需要再寻什么启蒙之师了。

他这么忙,就算长辈专门给他配了个小厨房伺候,成日里山珍海味、滋补之物不停,究竟也难长肉。

卫长嬴晓得沈敛实与沈藏锋望其成材之心,但作为母亲总是更心疼儿子些。沈舒光自己倒不在乎:“母亲不必担心,孩儿觉得精神力气都是极健旺的。”

沈藏锋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他如今开始学骑射了,又要读书,自然很难长胖。但胖瘦都不紧要,只要身体好就成。每个月都请季神医诊次脉——怎会有什么差错?”

丈夫和儿子都这么说,卫长嬴也不好再讲什么,只道:“小厨房里给你炖的吃食,絮了让他们设法换一换,但都要吃下去。别跟你弟弟一样,你如今课业沉重,这饮食不跟上,恐怕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