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光恭敬道:“孩儿谨遵母亲之命!”

这长子从大变以来就非常让人省心,卫长嬴不担心他是敷衍自己,心下倒是盘算着要不要派个人去季园,问问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滋补膳方。

一家三口正话长话短的光景,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卫长嬴有点诧异,因为今日丈夫带着长子过来,下人都知道他们一家难得有空团聚,没紧要事情都不会来打扰的。这时候有人敲门…她看了眼放下糕点的丈夫,道:“进来。”

夫妇两个都以为是前头有事要沈藏锋回去、或者沈敛实又要督促侄子功课之类,结果走进来的却是苏鱼荫跟前伺候的大使女冰珊。

她神色看起来倒还算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沉稳,但目光里却透着焦灼:“三夫人,咱们夫人方才有些不适,所以想请三夫人过去看看。”

“鱼荫?”卫长嬴一怔——苏鱼荫身体向来好得很,今早妯娌两个还一起处置家事来着,那时候可没见苏鱼荫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一转身她就病了,而且病到需要专门打发人来找自己过去的地步?

苏鱼荫不但是夫妇两个的弟媳,还是沈藏锋的嫡亲表妹。此刻她打发人来请,卫长嬴看了眼丈夫,沈藏锋会意道:“既然这样,那嬴儿你去看看罢,我这就带光儿回前头去告诉五弟。”

☆、第八章 大事

祖堂地方大,前后院距离遥远。

所以卫长嬴坐着软轿赶到苏鱼荫住的院子里时,沈藏机还没回来。

“五弟妹怎么了?”下轿进门,见院中下人各安其位,井井有条,不像是出了大事儿的样子,卫长嬴微松了口气,又见苏鱼荫的陪嫁姑姑皮氏迎着自己,忙问道。

“回三夫人的话,夫人方才觉得不大舒服,这会子先躺下来了。还请三夫人入内室说话。”皮氏这回答跟冰珊在路上说的一模一样——等于没说。

卫长嬴微皱了下眉,念着她是苏鱼荫跟前的心腹,到底没说什么,淡淡的道:“那么请大夫看过了吗?”

“回三夫人的话,夫人说只是不大舒服,没必要请大夫了。”皮氏顿了一顿才轻声道。

本来卫长嬴只是随口一问,以为早就请了,最多是请了寻常大夫来,没去季家请人。这会一听就恼了,站住脚,喝道:“五弟妹说不要请,你们就真的不请了?!”

皮氏被她骂得讷讷的,道:“回三夫人的话,婢子…”

“快点打发人去季宅请季神医来!”卫长嬴懒得跟个下人罗嗦,一拂袖子,冷声吩咐!

“这…”见皮氏还要迟疑,卫长嬴大怒,寒声道:“怎么?怕麻烦?难道五弟妹想请大夫时,皮氏你也是这样的态度,所以五弟妹才说不要请了?”

这话皮氏哪里敢领,忙朝冰珊使眼色:“冰珊你去吧。”

卫长嬴又剜了皮氏一眼,才冷着脸进了正房。

堂上本该有两个小使女看着的,此刻却都被打发了下去。只见内室的门紧紧闭着,到了门前就嗅到一阵安息香的气味。

安息香是用来助眠、镇静的,卫长嬴就很疑惑苏鱼荫焚这个做什么?现在是白昼,当然苏鱼荫身体不好,白天睡一睡也没人能说什么。问题是她才打发了人去请自己,这会怎么会入睡呢?

若是为了镇定情绪,卫长嬴心想近来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事儿啊!苏鱼荫经过这两年的磨砺,也不是当年在邓老夫人的宠溺下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子了,很是存得住事。

这到底是?

她带着疑惑看皮氏叩开了门,与里头陪着苏鱼荫的另一名心腹大使女雪珊一起请她入内。

内室里帐幕低垂,充斥着浓郁的安息香气。重重帷幕上映出一个端坐桌前的人影。

卫长嬴还以为这人是使女,结果接下来这人迅速起身,撩起帐子道:“三嫂,您来了!”

正是苏鱼荫自己——她虽然紧蹙双眉轻咬朱唇,但行动如常精神尚可,怎么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卫长嬴一头雾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鱼荫想说什么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怜梅和怜菊。

卫长嬴皱着眉吩咐使女出去,而雪珊与皮氏也跟着一起退下。

室中只剩妯娌两个了,卫长嬴以为苏鱼荫该好好说话了,结果苏鱼荫见门关了,二话不说就往她跟前一跪,颤抖着声音道:“三嫂千万帮我这一次!”

卫长嬴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俯身去扶:“五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三嫂我求求您了,您这次一定要帮帮我!”苏鱼荫紧紧扯着她的衣襟,一面说话一面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先起来说话——你到底怎么了?”卫长嬴还第一次看到苏鱼荫这样惶恐,如坠五重云里,又是担心又是疑惑,“你要我帮你,你总该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罢?难道是族里?但你何必怕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你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她伸手握住苏鱼荫的手,惊讶的发现苏鱼荫整个人都在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这个弟媳可不是胆小的人,只看她在闺阁里那几年跟胞姐苏鱼飞、表妹沈藏凝的胡闹就晓得了,这两年跟族里明争暗斗下来,更是处事果决。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我…我有身子了!”苏鱼荫被她硬拉到桌畔绣凳上坐下,卫长嬴又反客为主的斟了一盏玫瑰露给她,好说歹说的她才开了口,但这一开口,卫长嬴差点把手里的银壶摔了出去!

她几乎魂飞魄散的问:“你…你疯了?!”

不待苏鱼荫开口解释,卫长嬴已经又是惊恐又是愤然的道,“你跟五弟是嫡亲的表妹,论起来也是青梅竹马。母亲又素来疼你——你要是不喜欢五弟,早些说,两家长辈难道还会委屈了你吗?五弟虽然从前贪玩些,但打从你进门,可叫你受过气?就连从前旁人送他的两个美姬,都在你过门前被母亲打发了!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样的事儿你叫我怎么帮你!”

苏鱼荫本来也是羞愧万分,举袖遮面,嘤嘤哭泣。听了这番话却被她吓呆了,连哭也顾不上了,急得涨红了脸道:“三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我怎么会做下不守妇道的事情!”她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又是尴尬又是难过的道,“这孩子…就是夫君的啊!”

“五弟…”卫长嬴听了她这话才冷静了点——她会一听苏鱼荫说有了身孕就怀疑苏鱼荫红杏出墙也是有缘故的,因为自从她回到西凉以来,苏鱼荫就把这管家之权交了给她,这前后院出入,卫长嬴自然心里有数。

沈藏机跟沈藏锋一样,偶尔会找妻子说说话,但都是青天白日的坐一坐,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卫长嬴当然想不到他身上去了。

此刻她定了定神,沉声问,“但五弟不是没在后头过过夜?你也很少去前面…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月前,夫君过来说点事情,趁下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个纸团在我手里。”苏鱼荫面红耳赤,拿袖子半遮着面,羞惭的道,“后来夫君走了,我就独自进了内室打开…是夫君约我入夜后到附近一所空置的宅子里…相见。那儿的后门夫君已经做了手脚,只需一推就能进去。我…我…我就去了。然后…”

卫长嬴半晌无言,斩衰一服就要二十七个月,对于年轻夫妇来说委实是一种煎熬。起初的时候因为悲伤于亲者之逝,兴许还想不到这一块儿。但时间久了以后,伤痛渐渐淡去,难免就按捺不住了。

尤其沈藏机因为年少,从前又一直纨绔。至今也无法承担太多事务,不像沈敛实、沈藏锋那样事务繁忙,论起来他可清闲多了。这一清闲,也难怪他要把主意动到这上面来。

而苏鱼荫年少青春守空闺,既不像嫂子卫长嬴需要总理后院、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要挂心;又不像弟媳霍清泠,身体不太好不说,还要带着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侄女沈舒颜——分给她教诲的大侄女沈舒景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又素以温柔懂事体贴孝顺而著称,根本不用她操心,甚至还能给她打下手——跟妯娌比起来,她也算是清闲,撩拨她的又是自己丈夫…

这事虽然于规矩不合,但以卫长嬴看来,少年夫妻长年能相见而不能相守,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苏鱼荫没有因此怀孕,她这个嫂子知道了也会装糊涂——就这么算了。

可偏偏苏鱼荫怀孕了!

如今距离出孝还有三个来月,现在苏鱼荫是一个月的身孕,要是身形上倒能瞒住。问题是,往后孩子生下来的月份可要怎么对?

孝期同房,这可是大不孝!

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事若是捅了出去,别说苏鱼荫跟沈藏机夫妇两个讨不了好,连苏鱼荫此刻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原本这孩子应该是五房的嫡长子或嫡长女,但生在孝期…那就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沈家绝对不会承认这孩子,即使谁都知道是沈藏机的血脉——比那漠野还不如!

因为漠野想要恢复沈姓,只需要沈宣和刘氏同意就行。哪怕是现在,沈宣、沈藏厉与刘氏都过世了,沈藏锋这个接任阀主的叔父肯认他,他自己又愿意的话,只要拿出证明他血脉的证据,仍旧可以开祠堂写上他的名字。

即使族人有意见,到底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孝期所出的子女,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承认。实际上,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敢承认——这事儿一出,以沈家目前暗流汹涌的局势,沈藏机夫妇被宗谱除名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甚至连沈藏锋等人都要受到牵累,而卫长嬴、霍清泠没准都要受到怀疑…

想到这儿,卫长嬴倒抽一口冷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忽然道:“听皮氏说你觉得不大舒服,却没请大夫来…你是怎么知道你有了身孕的?”

“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好几天了,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迟延。”苏鱼荫小心翼翼的道,“所以我虽然心里怀疑,但也盼望是错了。结果今日三嫂打发人送了梅花糕来,送到的时候还热着,我就拿了个吃,不想才咬了一口就吐得昏天地暗…”

卫长嬴心里凉了几分,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道:“这也不一定就是有身孕吧,兴许是今儿厨子偷懒,收拾得不干净?”上天庇佑!她现在多么盼望是厨房的问题?

“我身体向来好,三嫂您知道的。”苏鱼荫抬起眼悄悄看她一眼,咬着唇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所以皮姑姑就很担心…皮姑姑是知道…知道那晚的事情的。然后姑姑略懂些医理,打发了其他人,给我把了把脉,就说…十之八.九,是喜脉了…”

“…”卫长嬴脸色铁青。

☆、第九章 怕的,是没有希望

更新时间:2014-03-29

虽然心里暗骂这夫妻两个简直傻到家了,就算忍不得这最后的几个月,私下相会前后,就不能设法熬碗避子汤么!

但事到如今,苏鱼荫说也说了求也求了,卫长嬴也只得按捺住怒火,思索着要怎么处置此事。她阴着脸问:“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求三嫂救救我们…”苏鱼荫低低的啜泣着,手抚小腹,艰难的道,“还有我肚子里的这…”

“这怎么可能?”卫长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假如不是想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苏鱼荫何必对自己又是哀求又是下跪的?这才一个月,悄悄打发皮氏出去弄副落胎药,推说月身体不好想静养些日子,也就混过去了。

她折腾了这么一番,肯定是想保下这一胎。

但卫长嬴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冷声道,“这要是就差了一两个月,还能推说不慎早产什么的遮掩一下。可现在。足足差了四个月!就算季神医也不可能替你瞒过去——六个月落地的孩子就算侥幸活了,能跟足月的孩子比?这是你与五弟头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满月时肯定都要摆酒席庆贺的。族里的人也会来看…这事情若戳穿了,后果你也知道!你生了这孩子下来,就等于害了这孩子一辈子!”

“就算不被沈家承认,但三嫂若能使人暗中照拂…”

苏鱼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长嬴打断了:“鱼荫!你向来聪慧,怎么会说这样糊涂的话?先不说你们三哥会不会让你们这么做,就说这事揭露出来后,你跟五弟肯定不能在沈家了,但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旁的不讲,你这几年跟族里结的怨,还少吗?一旦你们没了本宗子弟的这一重身份,到时候我们也不能公然维护你们,你自己想想你们是什么下场——孝期所出子女肯定不会给你们带走抚养,到时候那孩子,能落什么好?你以为我在不能公然维护他的情况下,能在这些人手底下护他周全?不可能的!”

缓了口气,又道,“而且这只是你一时冲动说的话罢?就算你愿意为了这孩子放弃一切,你可跟五弟商议过?他会肯吗?”

苏鱼荫抚着小腹,不住落下泪来:“可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你们当初…过后怎么会不喝避子汤?”卫长嬴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数落道,“这避子汤的方子,就算你不知道,那皮氏总不可能不知道吧?你嫁给五弟是做正妻的,哪能不给姬妾们预备好?”

一般来说,大家子里的男子婚前就会有姬妾伺候,当然这时候枕席陪伴的不管多得意,那都是没有名份的,也不允许生养。一直要到正妻进了门,给正妻敬过茶才能算妾——但做了妾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想法子生子固宠了。

因为长子的特殊地位,所以只要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会尽量让长子由正妻而出。这样名正言顺,往后接手家业时最不容易引起兄弟阋墙。但这只是限制妾室在正妻之前生养,却并不限制她们侍寝。

所以就有了避子汤。

在正妻过门之后没有生养之前,赏赐侍奉自己丈夫的女子避子汤,以避免她们提前生下子女,使得嫡出子女的地位受到影响,这是各家默许的做法。

由于这个缘故,大家闺秀出阁前,娘家都会抄一份避子汤的方子给女儿带上。

卫长嬴先前是没想起来,如今想到了,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却听苏鱼荫抽噎着小声道:“可是我那份避子汤的方子,是我姨母给的。我…我不能喝啊!”

“你姨母?”卫长嬴一愣。

“…就是衡王后的继母。”苏鱼荫眼里大颗大颗滚下来泪珠,难过的道,“当初出阁的时候,我母亲因为张家的避子汤方子似乎有点问题,所以就想跟我祖母讨一份。这事后来叫我那姨母知道了,就自告奋勇送了一张方子来,说是保准不会有问题…只是…只是很伤身体。我也没想到会有守孝…还有自己需要喝避子汤的时候,所以就带了姨母给的那一份,我…”

卫长嬴紧紧皱起眉,张韶光!

各家都知道这位主儿是勾引姐夫一起害死了嫡姐才做成继室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挽回这样的名声,她嫁进刘家后,倒是大大方方的给丈夫纳过好几个妾,但无一例外一无所出。因为她所生的刘家二十三公子刘若沃天资聪颖,深得祖父刘思怀的钟爱,对于区区几个侍妾的不能生育,自然没人去多这个事。

这种人给的避子汤方子…也难怪苏鱼荫不敢喝了。

卫长嬴叹了口气,问道:“张家的避子汤方子有什么问题?难道张韶光…你那姨母的避子汤方子不是从张家得的?”

“避子汤的方子来来去去大抵就那么几种,我听母亲说,张家流传的几张,包括母亲手里的,都是能被其他药解去的,容易被人钻空子。”苏鱼荫抿了抿嘴,随便擦了把脸,低声道,“当初我那姨母的生母本来就不该生下我那姨母来,但却生了——听我母亲说,就是因为那侍妾偷偷服了解药。所以我那姨婆很不喜欢我那姨母,这也是我那姨母做了继室后苦待衡王后的缘故。”

很显然,苏家二夫人生怕女儿出阁后也跟自己的娘家姨母一样被侍妾摆这么一道。所以想给女儿弄个可靠的方子带着出阁,这也是张夫人的一片爱女之心。

不想这样的方子她倒是讨到了,可阴差阳错的,苏鱼荫还没用在丈夫的侍妾身上,竟先把自己给坑了!

“张韶光这毒妇,正室赏侍妾避子汤,那都是过了明路的,她还要弄个伤身体的方子!”卫长嬴本就对张韶光不喜,此刻更是暗骂不已,“这样作孽,还把女儿带着一起,难怪母女两个都没有好下场!”

张韶光与刘若玉、刘若耶母女三人当初在城外别院里纠缠了好几个月,后来也不知道是皇室看腻了她们之间的互相折磨,还是三人也受不了了终于落了幕。

总而言之,京里最后得到的是一个轻描淡写的“暴毙”的消息。

因为说好了这三个人交给皇室料理,各家都没插手。不过废后顾氏何等精细?当时她还是皇后,派得力宫人安氏特意走了一趟,安氏回宫后,宫里没了动静,显然是此事确实到此为止了。

张韶光跟刘若耶因为是被刘家放弃了,她们当然没什么风光大葬的待遇。但刘若玉死时仍旧是衡王后,倒是按着皇室的礼仪入葬的。

葬礼上,沈家大少夫人刘若仪哭得死去活来…回府后即使丈夫哄着子女劝着长辈开导着,也郁郁寡欢好长时间才能开怀…说远了。

如今问这些往事都是无用,卫长嬴现在也只能收拾心情,开始考虑要怎么处置眼下的难题。

现在难就难在苏鱼荫想保住这个孩子上面。

不然一剂落胎药下去,那就好遮掩的很了——就算苏鱼荫平时身体好,可就因为这个,难道就不许人病上一病了?

没凭没据的,谁敢开口说出真相?

但看苏鱼荫的模样,她是铁了心想保这孩子了。

将心比心,卫长嬴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不说她出阁几年才有了身孕。就是自己当初过门当年就有了身子,却因为年少无知不懂得,最后差点闹到了小产的地步…不也是惊恐万分后悔莫及?

没有一个正常的做娘的愿意舍弃腹中骨肉。

尽管苏鱼荫知道留下这个孩子会给自己夫妇、给整个本宗带来莫大的麻烦。但她还是尽己所能的为之争取生路——她知道凭她自己不可能保住这一胎。

“你们还年轻,往后还会有很多孩子”;“你知道留下这个孩子会害了多少人么”…看着花容失色的弟媳,类似的话语在卫长嬴唇边打了个滚又咽了下去。

她想起七八年前,自己才嫁的那一年,得知可能会流产时,也是像苏鱼荫一样,在内室里不住哭泣。

黄氏、贺氏等人想方设法的安慰,说这样的说那样的,每一种说辞都很有道理,可哪一句都安慰不了她的心。

后来,那个脾气不好、措辞刻薄的季神医,冷冰冰的一句:“能保住。”

让她的哭声嘎然而止!

接下来为了保胎,她几乎将季去病的每一句话都翻来覆去的揣摩透了,继而小心翼翼纹丝不动的照着做…她敢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那样谨慎小心过,当时哪怕是圣旨,恐怕都不能让她如此听话顺从。

那时候她觉得,只要能够让她保住孩子,眼前就是有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怕的,是没有希望。

是连季去病都说:“保不住。”

而现在,苏鱼荫这一胎才一个月,距离出怀还有至少两三个月,距离生产更是还有九个月…真的全没办法么?

卫长嬴闭上眼,内室静可闻针,苏鱼荫渐渐止了啜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脸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长嬴才张眼,盯着弟媳乞求的双目,道:“你先将养着身子,不要让人知道。我必须回去好好想想…再跟你们三哥商议…你想不告诉你们三哥?可能么?除非你不想生下来!”

吸了口气,卫长嬴沉声道,“说不定还要和季神医说,季神医说话是不好听,可他口风向来紧,这一点你该不会不清楚!总之,你先把身边人管好了,其他的我来办…”

见苏鱼荫露出狂喜之色,就要离座拜倒,卫长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止住她,冷冷的道:“先不要忙着谢我,即使有你们三哥的准许、季神医襄助,也未必能够成!你还是做好了…保不住的准备!”

苏鱼荫脸上一下子交织着狂喜与茫然…

☆、第十章 心软

卫长嬴独自出了房门,心事重重之间还未看清外头的几名下人,就听堂上有人咳嗽——她抬头一看,却是沈藏机,原本正在喝茶的,此刻撇了茶盏下来给她见礼,讪讪的道:“有劳嫂子了。”

合着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

卫长嬴皱着眉,问道:“你们三哥…”

“还请嫂子代为转达。”沈藏机俊秀的面庞微微一红,迅速低了下去,小声央求道,“三哥向来对藏机管教得紧,藏机委实不敢去跟三哥说…”

知道你们三哥不会轻饶,还敢做这样的事!

卫长嬴想起方才出房门前问苏鱼荫:“你自己这里的避子汤不能用,为何不来跟我、跟六弟妹去抄一份?”

苏鱼荫惭愧的道:“当时以为就那么一次,不打紧的。这事儿…这…不到这样的情况,也实在说不出口啊!”

此刻再看沈藏机一副“三嫂您可千万要帮我们,不然我们就要被三哥打死了”的可怜模样儿,卫长嬴心中简直是…要不是此刻下人们看着,她真想抄起什么,狠狠揍这小叔子一顿!

“你们好自为之吧!”卫长嬴暗暗咬了咬牙,冷冷的丢下一句,带着自己的使女拂袖而去。

“都听嫂子的。”沈藏机格外乖巧的在原地恭送,等她走得不见了,忙一个箭步冲进内室,手忙脚乱的关了房门,就蹿到正擦泪的妻子跟前,紧张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三嫂她答应没有?”

“三嫂说回去跟三哥说了,再问问季神医有没有办法…听语气是想帮我们,但也让我做好了…做好了万一的准备。”苏鱼荫流着泪道,“我真怕被三嫂说到了,万一…夫君你说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啊!”

沈藏机搓着手,又是懊恼又是为难:“这…三哥和三嫂向来有办法,兴许没有万一呢?”

“唉!”苏鱼荫也知道丈夫若有主意,自己夫妇也不必求三嫂了,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上天庇佑!”

如今他们也只能祈求上天了。

另一边卫长嬴脸色难看的回到自己院子里,却见大侄女沈舒景在,似乎已经等了自己一会了,不由一愣,道:“景儿来了?”

“三婶母。”沈舒景给她行了礼,就解释道,“今日五婶母让我去跟大弟说说话,我去了。不想大弟当时不在他院子里,我等了会,却听他小厮回去说,他骑马不慎摔伤,所以想来跟三婶母讨些伤药。”

卫长嬴这儿的药都是出自季去病或黄氏之手,都是极好、甚至是独一份的。要是之前,沈舒景倒不必等她回来了才能拿到药。但经过帝都沦陷后,卫长嬴的心腹使女全军覆没,唯一的艳歌倒是从帝都沦陷里捡了一命,但后来跟着赵健之去盘州找卫新咏,结果好容易找到了,苏鱼梁身死的变故里也没能逃出来。

黄氏、贺氏两个姑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黄氏如今在帝都,贺氏打理上下都来不及,也没空暇再给卫长嬴管着这些体己之物。

新挑选上来的怜梅等人虽然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沈家手里。可才到身边,卫长嬴到底不放心把私钥交给她们,所以都是自己随身带着。

现在沈舒景过来讨药,就只能等这婶母回来了。

此刻听了她的话,卫长嬴只觉得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她皱起眉,按捺住怒火,轻责道:“明儿摔伤了,怎么不着人去季宅请季神医?反而上我这里来讨药?我这里的药,哪能跟神医亲自诊断比?”

“三婶母不知,明儿伤的不重,其实就是擦伤了几处,想着拿点外伤药敷几下也就是了。”沈舒景听出婶母话语里的怒意,赶紧道,“当时马已经停下来了,地上又是厚厚的雪…”

卫长嬴狐疑道:“真的不重?”

“真的。”沈舒景再三保证,“我怎敢骗三婶母呢?”

想想这个侄女向来做事稳重,又是沈舒明的胞姐,怎么也不会害了自己亲弟弟。卫长嬴这会正烦着心,也不再多问,道:“那你跟我进来拿药罢。”

把伤药给了沈舒景,打发她走了,卫长嬴坐下来开始思索要怎么跟丈夫开这个口…没能想多久,牛氏带了沈舒燮来请安。

沈舒燮见自己睡了一觉起来,父亲跟兄长都走了,委屈得不行,给母亲行过礼,不待叫起就扑上来哭闹。

卫长嬴只得长叹一声,歇了此刻想主意的心思,搂着小儿子,甜言蜜语的哄了起来。

这一哄,就到了次日才能寻个借口把丈夫喊回后院,打发了下人,支开两个儿子,小声说了五房的事情。

沈藏锋听后果然大怒:“竟然做出这样不孝之事!”

论起来他自己也是正当盛年,而且由于领兵在外,他跟妻子分别辰光更长——但也不过半夜私话片刻,终究是熬住了的。相比之下,沈藏机夫妇成婚以来从未分别过,也就守了这两年孝,居然就这样忍耐不住,也难怪沈藏锋要气弟弟、弟媳不争气了。

“他们也是年轻不懂事。”卫长嬴心中苦笑,强打精神给小叔子、弟媳说着情,好说歹说,沈藏锋才息了怒——毕竟错误已经铸成,即使把沈藏机吊起来打,事情也是发生了。何况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要是因为发怒闹出去,不是叫那些野心勃勃的旁支喜出望外吗?

沈藏锋铁青着脸,道:“明日你打发人送落胎药过去,万不可让人知道!”

“可是…”卫长嬴为难的道,“他们想留下这个孩子。”

“痴心妄想!”沈藏锋气得怒极反笑,“若不是怕传出去,我非亲手把藏机的腿打断不可!他们还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们疯了么!”

卫长嬴听他口风毫无转圜余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说下去,顿了顿,才道:“其实我倒觉得…稚子无辜。”

“你不要心软!”沈藏锋一眼觑出她的目的,却冷着脸,摇头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泄露了,不但牵累咱们,他们自己更是这辈子都完了!甚至整个西凉沈氏的名头都要为此受辱!族里人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而咱们也没理由庇护他们…他们还年轻,孩子,往后还有得是机会。”

又叹息,“要怪,这只能怪他们自己作孽!就算忍不住,避子汤呢?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做了…害人害己,又有什么奇怪的!”

“也不是没想到避子汤,就是中间出了点岔子。”卫长嬴讪讪说了一句,蹙眉道,“这究竟是他们头一个孩子。我看五弟跟五弟妹都非常舍不得。如今才一个月…难道真的没法子瞒过去吗?”

沈藏锋皱眉道:“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犯这个糊涂?如今若是明年的二月里,我也就装这个糊涂了。横竖九个月跟足月的差距,还是能够蒙混过去的。照你说的,五弟妹如今就有一个月身孕了,到出孝时就是四个月,都出怀了,这怎么瞒?!”

“…”卫长嬴喃喃道,“我想去问问季神医,有没有什么法子?”

见沈藏锋不作声,似若有所思,卫长嬴心里升出一丝希望,轻轻扯着他袖子,软语道:“昨儿我才听五弟妹这么说时,也是立刻想劝她喝碗落胎药,悄悄儿瞒过去就是了,甚至连你这里也不必说。可五弟妹跪在那儿一个劲的求我…我…我就想起了当初怀光儿那会!”

虽然是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但此刻提起来,心中不自禁的酸楚,眼泪竟真的滴落下来,“那时候听说有可能保不住光儿,我真是觉得魂儿都要飞了!后来季神医说还是有指望保住的,我就觉得让我做什么都成,只要光儿能够好好的生下来…究竟是咱们的亲侄子或亲侄女,如今又才一个月,还能瞒住…帮他们一把罢?好么?”

沈藏锋听妻子提起怀长子时,心下却也一酸。

当初他成亲不过半年光景就与妻子匆匆而别,接到妻子有孕的消息时,两人已经相隔千里。中间听说妻子因为头一次怀孕懵懂无知,动了胎气,既担心她又心疼孩子,以他的精细也不难想到母亲苏夫人对此事会何等震怒。

而没有他在中间斡旋,妻子一准会因此挨母亲的训斥与责怪。

这个长子从晓得有孕到生产,乃至于他落地之后长到三岁了,父子两个才头一回见面。

所以沈藏锋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对长子怀着愧疚。

可偏偏沈舒光又是长子,必须严加调教,不能像其他儿子那样纵容溺爱。他的这份亏欠也只能暗藏心底。

如今听妻子哭着说起从苏鱼荫这一胎想到沈舒光…若弟媳怀的也是个男胎,本该是弟弟的嫡长子…长兄沈藏厉没有了,他同母的兄弟只剩下沈藏机,这个容貌肖似母亲苏夫人的弟弟,是母亲生前最宠爱的子女,得宠的程度远超过自己这个继承家业的儿子…而母亲已经没有了,她从前最宠爱的儿子的孩子…

沈藏锋心中一片纷乱,许久,他才轻轻抚摩着妻子的鬓发,为她拭去泪水,低声道:“你先去问问罢…等你问了,咱们再说这事。”

☆、第十一章 邀请

更新时间:2014-03-30

卫长嬴得了丈夫松口,想着这样的事情宜快刀斩乱麻,不能拖延。隔日就寻了个不放心沈舒燮身体的理由,派人请了季去病过来。

季去病来时却不只一个人,季春眠母女都一起来了,还带了些吃食。

好在季春眠跟季伊人没说两句话就告辞去找沈舒颜了。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却也奇怪,沈舒颜是个最爱掐尖要强又刁钻任性的主儿,卫长嬴一直都认为侄女里最不好相处的就是沈舒颜了。偏偏她跟季春眠母女亲热得很,有时候看着倒比跟卫长嬴这婶母更像是一家人。

如果不是季春眠是庶族,而且还嫁过人、生有女,卫长嬴都想把她说给沈敛实做续弦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季春眠是士族,没嫁过人,但从她之前揍沈敛实来看,估计她也不会愿意。

她这里因为季春眠母女的离开走了会神,季去病却已经替沈舒燮诊断完了,道是没什么问题,照着之前的药方吃就成,连另外开药或更改药方也不用的。

卫长嬴谢了他,叫牛氏带沈舒燮下去,东拉西扯了片刻,季去病听着不耐烦,便提出告辞。卫长嬴知道季春眠去了霍清泠的院子里,又是带着季伊人来的,一准会被留饭,而季去病肯定没这个闲心多待的,也不挽留,就道:“今日有劳神医了,我送送神医吧。”

季去病到底是太医世家出身的,又长年跟贵胄打交道,一听这话,双眉微扬,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显然是听出了些意思。

等卫长嬴披了裘衣,陪他出门,吩咐下人离远些,季去病便直截了当的问:“何事?”

“敢问神医可有法子能够延长孕期却不损伤腹中子嗣?”卫长嬴知道他口风紧,脾气却不怎么好,也不兜圈子,轻声道。

她这么一问,季去病目光就在她身上一转,道:“延长?需要延长多久?”

卫长嬴被他看得一噎,晓得他是误会了,但这事也不好解释,只得无奈的默认。道:“四个月可以么?”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季去病一听,连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最多能瞒上一个月。”

卫长嬴脸色变了一变,一个月,这有什么用呢?假如这会就出孝了,直接让苏鱼荫报早产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