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去病又看她一眼,淡淡的道:“瞒不过去的,横竖你已经有了二子,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舍了罢!”

“…”卫长嬴再次无语,苦笑着道,“多谢神医好意,不过…再说罢。”

她心事重重的把季去病送到二门处,回到屋中后,左右权衡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好容易想了一点头绪,终究还是不尽如人意。

到了次日,沈藏锋带长子回后院,夫妇两个陪儿子们玩耍一阵,打发了长子带次子去偏屋,遣散下人,沈藏锋就问起季去病昨日来后的结果。

卫长嬴蹙眉道:“季神医说最多瞒一个月,派不上用的。”

“那还是让五弟妹早点处置掉罢。”沈藏锋皱着眉头道,“如今距离出孝还有三个月,让她借口风寒卧榻好好休养一阵,等出孝之后兴许又能很快有孕。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狠,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

“你看让他们去灌州怎么样?”卫长嬴试探着问,“那边不像这里这样人多眼杂,若在那儿生产,又养到个一两岁再带回来,也不容易看得出了。”

沈藏锋沉吟:“不妥,五弟妹一个人去灌州肯定要惹人怀疑。若五弟跟她一起去,灌州那边好好的,岂不也引人揣测?而且五弟妹现在已经有身孕在身了,万一去灌州的路上出了差错,泄露出痕迹,更加麻烦!”

又说,“灌州不比这边人多眼杂,但那里可用之人也不多。你能肯定五弟妹生产的日子不传出去?一旦事泄…”

他摇着头,“太冒险了。”

“就叫矿上报点消息来,让五弟过去驻守。”卫长嬴咬着唇道,“前三个月的身孕是有不准,三个月之后…恰好出孝。”

沈藏锋还是觉得不可靠,卫长嬴跟他说了又说,最后他也只是道:“这事二哥还不知道,我跟二哥商量商量罢。”

…沈敛实在震怒弟弟、弟媳的不孝之后,对于弟媳这次身孕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却远不像沈藏锋夫妇这么纠结,他非常爽快的提出:“若是男嗣就想想法子,若是女孩子就算了。他们夫妇还年轻,犯不着为个女儿冒这样的险。”

这二伯子重男轻女到这地步,卫长嬴简直无话可说。

把这番话传到五房,沈藏机与苏鱼荫又惶恐又期盼——但季去病到底被请了来,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上回卫长嬴是替苏鱼荫问的,好就好在诊下来是个男胎——于是沈敛实当场拍板,就按卫长嬴说的,等出孝之后马上安排沈藏机夫妇去灌州。让他们过个两三年再回来,好把事情瞒过去。

沈敛实这番话一出,沈藏机跟苏鱼荫是松了口气,卫长嬴却忙惨了。

出孝之后如何让苏鱼荫平平安安的到灌州、并且生产的日期要怎么才能混过去…这些还只是远忧,眼下就要解决的是苏鱼荫本来是她最得力的帮手,可如今有了身孕了当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操劳。

不然一个不小心在人前出了什么差错,也白费这一场的心了。

问题是她这身孕不能公开,忽然不管事了,哪能没个说辞?

这个理由倒还算好找,大不了妯娌两个闹点矛盾什么的…问题在于,苏鱼荫歇下来之后的事情,谁来管?

霍清泠身体不好,只能打打下手。沈舒景是大了,人也聪慧识大体,但到底年轻,又是没出阁的小姐,很多时候不如苏鱼荫方便。

最要命的是黄氏还不在…

现在已经是腊月,跟着年关就要到,这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偏偏这眼节骨上…

卫长嬴思来想去,就跟丈夫商议:“我请季娘子到明沛堂来,帮我打理事情成么?”

沈藏锋道:“后院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你既然信任季娘子,请她帮忙也没什么。只是你要想好了,即使五弟妹找了借口不管事,六弟妹身体不好,族里女眷却不少。还有下头家生子之类,你放着她们不找,却找季娘子,必然会受攻讦。不仅仅是对你,更是对季娘子。这一个你最好跟季娘子说清楚,免得到时候让她难以下台。”

“唉!我会跟她说的。”卫长嬴叹着气道。

她哪里不知道这些?但眼下手里可信的人实在少。自己身为季伊人的义母,往后季伊人的前程有大半都是跟着自己走的,作为季伊人的生母,季春眠自不会害了自己。

而且从前在帝都时,季春眠协助她管过家,两人配合也算熟悉了。

眼下的问题就是季春眠会不会趟这趟混水?

念着季去病的面子还有往后都有许多地方离不开季去病的医术,卫长嬴也不好强迫她。

过了两日,卫长嬴打发人去请了季春眠到后院叙话,寒暄之后,遣退众人,就说了想邀她过来帮手之事。

季春眠一听就诧异道:“以前在帝都,恰好卫妹妹你人手不足,我给你帮一帮手倒没什么。如今沈家上下这许多人,哪里轮得着我来给妹妹帮手呢?”

“姐姐何必说这样的话?这沈家上下人是多,可慢说跟我一条心的,就说不惦记着害我的又有几个呢?”卫长嬴叹息着道,“我知道这事儿会让姐姐为难,可眼下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所以才跟姐姐说一说…姐姐若是不愿意,我也没二话。”

季春眠的脸色是很想拒绝的,但看着卫长嬴为难的模样,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片刻后问:“你要我帮你多久?总不可能长年累月吧?”

卫长嬴听出有门,忙道:“哪敢一直劳烦姐姐?最多也就半年的样子!”她心里迅速盘算了下,苏鱼荫要躲出去生子,而且要把孩子养到看不出来四个月的差距才能带回来,这样没个两三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明年三月出孝以后,沈敛实会续娶——这个可能早可能晚,但黄氏一定已经回来了。

说起来沈藏锋的乳母万氏也是个能干的人,最难得是识大体得很。丝毫没有仗着自己抚养沈藏锋一场就给新妇脸色看。可惜这位姑姑也是福薄,卫长嬴当初过门时带的人手多,当时要管的事情却不多,渐渐的把她架空了。

之后万氏就索性求了恩典回去带孙子——她是沈家家生子,儿子本是在城外做事的。卫长嬴因为自己的陪嫁姑姑用着更得心应手,对于她自请回去到底心虚也是愧疚,把万氏之子调了差事,进城做了个掌柜。又在太傅府后边的街上赏了她一套宅院。

结果这本来是一番好意,却因为帝都沦陷,这一家子都没了。

这样卫长嬴跟前就自己陪嫁的黄氏与贺氏能依靠,贺氏管账是把好手,教导使女也厉害得很,惟独性.子过直,不适合种种暗斗。

偏偏卫长嬴现在最主要需要应付的,就是族里乱七八糟的纷争。所以黄氏一走、苏鱼荫一歇,她压力剧增,不得不请季春眠帮忙,尽量不让琐事来打扰自己,好腾出空来全力应付那些明暗刀枪。

☆、第十二章 十嫂

季春眠听说只是帮上半年忙,犹豫后答应了下来。

卫长嬴很是高兴,回头就派人送了一匣子首饰过去,为了防止季春眠推却,就说是给季伊人留着往后出阁用的。她是季伊人的义母,给义女添妆是应该的。

邀请了季春眠后不久,黄氏的信就到了,信的开头就说了个不太好的消息:由于近来起事之人纷纷称王、声讨大魏的缘故,帝都风声鹤唳的,萧条了不少。所以黄氏等人采购嫁妆并不顺利。

这也还罢了,关键是他们现在也不太敢采购——因为传开了消息道是许宗文、闻伢子等人已经决定结盟共击帝都。青州军现在正在拼命修筑帝都以及手里所有重镇的工事,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整个帝都,连同京畿都在紧张的备战气氛里,之前商贾通行带动的一点繁荣顿时又消散了。

沈家如今没有足够的人手在那边,万一采买了许多东西,最后却被洗劫一空…

这是沈藏凝的事情上的麻烦。

至于物色婚嫁人选,黄氏表示之前帝都华府被纷纷焚尽,当时就有很多人家先迁回了祖籍去了。这次帝都风雨欲来的,走得人就更多了。

甚至连宋在疆都决定带着家小先回江南去。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找不到什么好的人,但黄氏拿着卫长嬴的手书去拜见宋在水时,宋在水听说表妹为夫家人的亲事愁烦,仔细问了是哪几个人、有什么要求后,倒是推荐了一个做沈舒明妻子的人选。

“宋曼绿。”卫长嬴知道表姐为人稳重,她既然开了口,那多半是合适的,顿时精神一振,忙坐直了身子看下去,“曾祖父宋心物…辈分倒是正好。”

她的祖母宋讳心慈跟宋在水的亲祖父、如今的那位端惠公宋心平是嫡亲堂姐弟,这宋心物虽然没怎么听说过,但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跟自己祖母、外祖父同一辈人,而且也是本宗子弟。

沈舒明是沈家上任阀主的长房长孙,虽然往后明沛堂多半不是他继承,他的妻子出身也不能太差了。这宋曼绿若是旁支之女,那就配不上了。

除非沈舒明像宋羽望一样死活要娶她…

但宋羽望也是先见过卫蝉影之后才动了这个非其不娶的念头的。如今这位宋家小姐还远在江南,跟沈舒明都没照过面,自是谈不上非她不娶这样的话,做长辈的自然得考虑双方的门第出身了。

宋曼绿的出身只能是勉强合格,她的曾祖父并不出名,显然没什么成就。她的祖父宋在水甚至没提——倒是她父亲,宋在水说是做过几年久王的师傅,颇受尊敬。但后来因为身体不好就请辞了,从宋在水信里的措辞来看,应该是另有缘故,甚至是觉得魏祚衰亡,怕跟宗室牵扯过多被卷下水才这么做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纵然有些胆小,却也是个精明人。

不过宋在水推荐她最大的缘故是这宋曼绿本身才貌双全,而且很识大体,温柔贤惠懂事孝顺,宋在水在信里说她很有沈舒景的风范。这话却让卫长嬴想起了宋在水自己,有宋在水这个例子,江南宋氏再教出一个闺秀楷模来也不奇怪。

假如是宋在水这一类的女孩子,哪怕是有她几分神髓,在如今这闺秀凋敝的情况下,卫长嬴也很满意了。她对于沈舒明的妻子要求也就是门第过得去,至少不能让人议论沈家亏待了沈舒明,然后性情贤淑,最好过门后能够帮着劝说沈舒明懂事些,别再跟叔叔婶婶作对,也就成了。

所以看完黄氏写的宋在水关于宋曼绿的描述后很是高兴,盘算着回头拿给沈藏锋看看。

但接下来黄氏就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沈敛实的续弦人选还有沈舒景的夫婿人选都没有着落。

实际上最急的还是沈舒景…开了年她就十八了。

卫长嬴且喜且忧的看完了信,交给怜梅收好,才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下人就进来禀告,道是本宗的十夫人求见。

这十夫人是按本宗大排行来的,论起来是沈宣叔父的孙媳,是兴河钱氏之女。

她跟卫长嬴倒没什么仇怨,两人之间的矛盾归根到底还是这钱氏的公公觊觎阀主之位造成的。不过钱氏与苏鱼荫倒有份不大不小的私仇,那是卫长嬴他们还没再次回西凉时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听说这钱氏来了,卫长嬴就知道她必定来意不善,就吩咐:“请十嫂到偏厅奉茶,说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话是这么说,她却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手里的茶水,又叫怜菊上来捏了会肩,估计钱氏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才进内室换了身素服出去。

果然钱氏被晾了这么久,满心的怒火。

卫长嬴一进门,她劈头就冷声道:“弟妹真是好大的排场!我还以为,弟妹叫我在这儿等着是说笑,这会子早把我忘记到九霄云外了呢!”

她生气,卫长嬴却不生气,笑语晏晏的道:“十嫂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当?哪能忘记了十嫂啊!实不相瞒,方才后头偏有点事儿给耽搁了,不然我早就过来了不是?”

钱氏当然不相信她这番话,而且卫长嬴这么说恰好给了她今日前来的发挥余地,当下就往后一靠,阴阳怪气的道:“原来弟妹是因为事情太多才耽搁的?这可不太好,今儿晾这里的是嫂子我,都是自家人,我就是在你手里受了委屈,说两句也就算了,不当真的。可万一是旁的紧要事情,你处置不过来,那不是误大事了吗?”

不等卫长嬴回答,她就紧接着道,“闻说苏鱼荫前两日得罪了弟妹,弟妹不要她帮手了。所以如今缺了个人,弟妹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耽搁的吧?不过弟妹你也太可笑了,咱们家妯娌,又不是只有一个苏鱼荫,她不能帮忙,你何必要巴巴的找个外人来?难为我们这些嫂子弟妹,都不如一个庶族之女能入你的眼?这要是传了出去,轻则说弟妹你瞧不起自家妯娌、反去抬举个外人;重则还道我们沈家之妇一个个不争气,管点儿后院琐事,还得请个出身草莽的庶民女子来搭手呢!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卫长嬴心想我就知道你是冲着季春眠来的。

她既然请了季春眠,当然也做好了应对。此刻淡笑着请钱氏喝口茶润润嗓子,自己也呷了一口,不紧不慢的道:“我道十嫂今儿个过来是为了什么缘故,原来只是跟我说季姐姐的事情吗?”

钱氏哼道:“咱们先说这个吧。”言下之意就是她也不见得没有旁的事情讲了。

“我要说十嫂一准是听了谣言!”卫长嬴点了点头,道。

钱氏皱眉道:“怎么你没有请那季氏过来给你帮手管家?”

“我说的是五弟妹得罪我、所以我不要她帮手的这件事。”卫长嬴不悦的道,“五弟妹没过门之前就得喊我一声表嫂了,过门以来,我们向来相处和睦,几时红过脸?什么时候她得罪了我,而我就不要她帮手了?这事儿我听都没听说过,真是滑稽!”

“那苏氏跟你一搭一唱狼狈为奸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前两日你们两个关起门来说话,结果苏氏回到自己院子里后据说大哭了一场,跟着就派人去给你说她病了,身体不好,不能再管事。如今她管的那些,一部分分给了沈舒景练手,一部分给了季春眠打理…”钱氏心里暗想,“不是她得罪了你,被你夺了权能是什么?如今还要这样装模作样!”

不过钱氏正要就此事反唇相讥,却想起来自己今儿个过来,主要是为了季春眠,卫长嬴是不是装腔作势打击妯娌可不是重点。

所以她轻描淡写的道:“哦?是这样吗?那应该是底下人胡说八道。倒是冤枉了弟妹了。”

话锋又一转,“所以说这些人也该管管了!这会子就敢编排弟妹你的不是,过些日子那还不是什么话都敢讲、什么谣都敢造了?”

“所以我请了季姐姐来帮手。”卫长嬴放下茶碗,淡淡的道,“五弟妹这两日不大舒服,我就让她歇着了。六弟妹身体一直比较弱,这一点十嫂你也清楚。景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年轻,又是咱们家的小姐,不比我们这些妯娌已为人妇,方便处事。偏我跟前得力的黄姑姑如今又不在,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请个人来帮我一帮。”

“是这个理儿,但咱们家的人…”

“嫂子们都是想疼我的,这个我懂。但我也得体恤嫂子们不是?”卫长嬴勾起嘴角,眼中却冷冰冰的毫无笑意,道,“就拿十嫂您来讲,您膝下子女成双,上头还有堂伯跟堂伯母需要孝敬,得空还得管家,您说我怎么好意思再请您住过来帮手?”

钱氏皱眉道:“我没有说我!但咱们家家生子这许多…”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原来嫂子是怪我没有提拔家生子,而是请了季姐姐帮忙?我知道了,一定是哪个人到嫂子跟前编排了什么话对不对?这可真是好笑,这些人还记得自己是奴仆么?原来我这个阀主夫人用什么人办什么事,也轮得到他们来插嘴?主家反倒要看下人眼色,哪家人家有这样的规矩!”

钱氏觉得卫长嬴是在胡搅蛮缠了,正色道:“弟妹你这话说的就不讲理了!一来并没有人到我跟前编排你的不是,二来你这次做的事情,是个人都要说你不对。这祖堂所在,哪是随便什么人能够住进来的?从前几次也还罢了,那季伊人到底是你收下的义女,如今这季春眠,谁都知道是出身草莽…她是曹家堡出来的,这事儿谁不知道?曹家堡,那又是什么地方?咱们家何等门第,你放着里里外外的人不找,偏偏找了她,你说这像话么!”

☆、第十三章 侄女

更新时间:2014-03-31

妯娌两个你来我往的吵了小半个时辰,各说各有理,谁也不肯退让。

最后卫长嬴看看时辰,快到沈舒燮草草做完功课过来找自己的时候了。

她就不耐烦了,放出脸色、端起茶碗,道:“我听说十嫂您在家里也是当着家的,怎么现在看来却清闲得紧?即使您清闲,咱们这一支的事情,又同您有什么关系?慢说你我份属同辈,就算如今来的是族里的伯母婶婶,也断然没有插手我们这一支后院的道理吧?还是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十嫂您而不自知,您这是特意借这事的筏子,来跟我讨个公道了?您尽管说出来,我这就给您端茶赔罪!”

说完喝了口茶水,这意思就是钱氏若说不出来卫长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那就趁早喝茶走人吧。

钱氏今日被打发过来挑事,也是个明白人,看了出来卫长嬴是打算胡搅蛮缠的把季春眠这件事情赖过去了。其实卫长嬴请季春眠来搭手管事虽然让族人跟家生子都很不满意,但大道理上,她是阀主之妻,如今她只是请了季春眠进后院帮忙管事,又没说让季春眠沾什么机密或紧要事。这明沛堂后院,名义上本就应该是她说了算的。

此刻卫长嬴端出这一重身份来,又摆出不打算让步的架势,钱氏虽然还有盘算,奈何她不过是打个头阵,并不是什么能做主的人。想了一想,觉得今日过来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放了几句场面话下来,起身回去了。

等她走后,卫长嬴叹了口气,叫人撤下茶水换了参汤上来,一面喝,一面叫怜菊揉一揉额。就闭上眼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季春眠其实只是个幌子,就是卫长嬴,也只是指望她给自己管一管明面上的事情而已。钱氏那一支会让人过来跟她吵这半晌,归根到底还是意在阀主之位…或者是明沛堂的实权上。

也难怪他们动这个心思,这要是寻常时候,沈藏锋乃是早就公开了的继任者,自身也颇有手段,即使父母去的早,太过年轻,但只要谨慎小心不犯大错,被拉下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但现在天下大乱,可没那闲功夫给他慢慢的巩固己身。

而且西凉和凤州相隔迢迢的,纵然卫焕夫妇及卫郑鸿都是有城府的人,如今却也帮不上女婿。正是其他支的好时机。

最重要的是,眼下即将开始群雄逐鹿——沈家是占了很大优势的,一旦得了手,那可是九五至尊啊!

要是沈家还在做臣子那会,为了安稳起见,索性亲近沈藏锋,往后也不难给子孙挣个好前程。比如说凤州卫氏的卫煜,他虽然没落个好,但多半也是自己执意而为造成的,到底也是坐过一品的位置。

位极人臣本来就不一定非要做阀主。

可御座,只有一张!

有这样的诱惑…可想而知族人夺权的意志了。

“唉,后院到底是小道,归根到底,胜败还是要看前头。”卫长嬴揣测了一下这件事情接下来的后续,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几种应对的法子,就问怜菊,“燮儿呢?怎么到现在还没过来?”

平常这时候,沈舒燮早就跑过来缠着母亲了。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卫长嬴才会快刀斩乱麻的赶走钱氏。

怜菊忙道:“回夫人的话,方才四小姐那边派人过来把四公子接走了。”

“着人过去看看,别叫她们玩得太累了。”卫长嬴吩咐道,虽然说沈舒颜那边有霍清泠看着,大问题出不了。但霍清泠身体不太好,经常要去歇一歇。沈舒颜又不是很仔细的人,一个不小心让堂弟磕着绊着都有可能。

还真让她猜着了,沈舒燮被带回来时小脸脏脏的,袍子下摆破了一块,见母亲看向那儿,他赶忙拿手捂住,赔笑道:“孩儿从花坛边走,不仔细被花枝勾到的。”

“这寒冬腊月的,你六婶会让你去庭院里?”卫长嬴狠狠瞪了眼这个谎话都不会说的小儿子,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沈舒燮一个劲的往自己身边蹭,就是不说话,摆明了想混过去——卫长嬴伸指一点他额,拿出杀手锏:“你最喜欢的糯米团…”

“跟四姐姐打闹时,不小心被几角勾住拉坏的。”沈舒燮被击中要害,低下头,丧气的道。

“跟你说了你如今要好好将养,不许太顽皮!”这小儿子要是个身体健壮的,小孩子打打闹闹也就算了。问题是沈舒燮的药是要一路喝到他束发的,季去病叮嘱再三让他这十几年一定要坚持不懈的调养调养再调养——有哪家调养是玩得筋疲力尽的?

卫长嬴头疼的看着他,数落道,“你怎么就是不听话?这是被勾住了衣服,万一你撞上去呢?要打闹,也有点分寸啊!你…”

说了两句想起一事,忙顾不得训儿子,伸手到他衣后一摸,果然潮潮的,顿时皱起眉,吩咐怜竹,“去取热水,替燮儿沐浴更衣!”

打发沈舒燮去浴房洗澡换衣服,卫长嬴把神色惴惴的牛氏叫了下来。

牛氏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沈舒燮一出门,不等卫长嬴开口就先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道:“婢子知罪!”

“早先我是看你是朱衣的婶母,想着朱衣生前是个精细人,可惜她青春年少,就在帝都没了。她的亲戚,总归是可靠些的。”卫长嬴见她自己已经请罪了,就冷冷的道,“尤其你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燮儿虽然顽皮些,却也不算很难带。又有怜竹她们一群人帮手,如此照顾他总没有问题了吧?结果你明知道燮儿身有痼疾,不宜玩闹过份,你却还是让他玩得这满身是汗的回来。看来你是对这份差事很不满意、所以才这样怠慢吗?”

牛氏心里苦得没法说,用力磕了个头,道:“夫人您叮嘱婢子的话,婢子哪儿敢忘记?可今儿婢子…婢子实在是没想到就在偏屋里坐一坐这点辰光,五小姐就把婢子给锁在了里头!外头六夫人的人又不敢去吵了头晕安置的六夫人。一直到四公子与四小姐、五小姐玩累了才给婢子开的门,婢子…”

“怎么六弟妹今儿又头晕了?”卫长嬴皱起眉,她嘴上问的是霍清泠,心里却对沈舒西生出些许怒气来…淡淡的道,“你们都被锁了不成?就算六弟妹那里的人糊涂,你们怎么也没个人回来告诉我?”

牛氏低着头道:“婢子跟怜竹她们都被锁了。”这就是说全被锁了?

“颜儿向来狡黠,西儿跟着她堂姐,也常有调皮的地方。你又不是外头才进来伺候的,还不知道她们两个?西儿叫你们这些人全进屋,燮儿却不在,你们也听她?”卫长嬴简直不能想象自己给次子挑的伺候的人能蠢到这地步,怒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当时四公子是跟在婢子身边的,所以婢子们都进了屋。结果五小姐说有事要出去下,过了会在外面把四小姐也喊出去了。婢子们就哄四公子玩耍。后来没多久,四公子挣开婢子跑进内室,说要看看里头有什么。”牛氏苦笑着道,“这是婢子的错,慢了一步没追上,四公子就把门给关了。婢子又怕四公子就在门后,只敢小心翼翼的推开,却不想进了里头掀了几重帐幕,才发现窗关着,是从外头被东西架住的打不开了。但底下搁着绣凳…”

卫长嬴目光就是一凛:“怎么燮儿翻窗出去的?这么说,他跑到外头雪地里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高声起来!

这个小儿子几乎是死过一次,好容易救过来,季去病呕心沥血才保住的一条命——说了冬天不能让他沾凉物,上次在沈藏珠那里,只是含了含冰就回来就咳嗽了好几日,这样忌讳着凉,卫长嬴早就说过整个冬天都要他留在有地龙的地方!

他倒好,居然还跑到雪地里去了!

气儿子不懂事,恨牛氏无能,竟被几个小孩子给坑了!卫长嬴此刻连两个侄女也恼上了——沈舒颜今年是十一岁了,马上就要十二岁,这年纪都可以说亲了!若是不那么心疼女儿或者有其他缘故的人家,十二三岁都可以出阁了!

而沈舒西,比沈舒燮也大一岁哪!

这两个侄女即使不知道沈舒燮被活埋过,但也该知道这个堂弟身体不好。却还撺掇着他冰天雪地的跑,这会子卫长嬴甚至怀疑儿子所言衣服是被花坛里的花枝勾破,难道是真话?他玩得这满身是汗,莫不是在庭院里、而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在屋子里头?

想到此处,卫长嬴心中怒火高炽,利落的下令给牛氏十板子并逐出后院,连正在替沈舒燮洗澡的几个使女也宣布了处罚,末了,狠狠一拍几案,怒叱道:“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往后谁来接燮儿也不许!”

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既生气也失望,所以罚过了下人,卫长嬴决定不再对侄女们的一些小过小错装糊涂。铁青着脸打发了两人分别去霍清泠与沈藏珠处,让沈舒颜和沈舒西次日一早就过来见自己!

虽然说女孩子应该娇养,可被宠得不知道轻重缓急,那就惹人厌了!不但惹人厌,而且一个不小心就要惹出大事了!

卫长嬴觉得应该给这两个侄女点颜色看。

☆、第十四章 惩罚

因为打定了主意要收拾沈舒颜和沈舒西,卫长嬴让去传话的人特意私下交代霍清泠、沈藏珠两人:“三夫人想单独跟四小姐、五小姐说说话。”言外之意就是让这两位不要护着了。

霍清泠也还罢了,她抚养沈舒颜的日子不长,自己身体又不太好,顾自己都来不及。老实说,对沈舒颜的情份,未必有一度把沈舒颜当亲生女儿养过一两年的卫长嬴深。何况如今是卫长嬴当家,论长幼,霍清泠在妯娌中也是最小的,对于嫂子的吩咐自无不从。

但沈藏珠可是把沈舒西从没满周就一手带到现在的,尤其襄宁伯府如今就剩她们姑侄两个相依为命。所以沈藏珠对这个侄女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虽然她平常一直恹恹的,此刻也忙打点起精神,不顾卫长嬴派去的人的话,亲自陪沈舒西过来。

她们姑侄到时沈舒颜已经先到了。

不过,沈舒颜固然先到一步,却也没有被拎到婶母跟前挨训。

而是被晾在了正堂。

卫长嬴今日把处置家事的场地搬到了偏屋,却把正堂当成了惩罚两个侄女的地方。

所以沈藏珠牵着沈舒西的手,一起惴惴的进了门,却见堂上空无一人,堂下两名战战兢兢的小使女,一起偷偷拿眼睛瞟着不远处双眼噙泪、小手紧捏衣摆的沈舒颜。

看沈舒颜站在靠墙的地方,沈藏珠还以为她又闹脾气了,左右看了看,就奇问:“你三婶还没出来?”

“三婶在偏屋吩咐事情呢,叫我在这儿罚站。”沈舒颜转过头去,剜了眼那小使女,恨恨的道,“还打发了这人在这里看着我!”

沈藏珠一听这话心里就一个咯噔,忍不住看向被自己牵着的沈舒西:“那西儿…?”

“三婶跟前的怜菊说了,五妹妹来了之后也跟我一样,先站着。等三婶吩咐完事情,再说!”沈舒颜向来聪慧,看到大堂姑陪着堂妹过来,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更加卖力的表现着自己的委屈,大眼睛里泛着泪花,带着哭腔道,“我说要去给四弟赔罪,她们也不肯!我说要给三婶请罪,还是不准…总之现在不能离开这屋子,不能坐,不能靠,不能躺,得在这里一直站着,连口水也不许喝!”

其实她早来也没早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光景,慢说筋疲力尽,连疲乏还远着。不过她向来被父亲以外的长辈宠爱惯了,尤其三婶卫长嬴,一直拿她当女儿对待。忽然就对她翻了脸,沈舒颜这心里,受罚这件事情让她感到的委屈与伤害,倒比受罚之事本身带给她的疲乏更甚。

“这…”沈藏珠听说了她的遭遇,再看一脸惊讶似乎被吓到了的沈舒西,顿时就心疼的不行,几乎立刻就要去偏屋找弟媳说道,让她免了两个孩子的惩罚。可她才一动脚,又想到卫长嬴罚这两个侄女,为的是她们差点害惨了沈舒燮,那她过去说这样的话,可就不地道了——沈舒燮是卫长嬴的儿子,人家做娘的心疼儿子,天经地义。

她到底没无耻到迫着弟媳不许给儿子讨个公道的地步,思前想后,只得对沈舒西道:“既然你三伯母发了话,你先在这里跟你姐姐一起站着。我去去偏屋。”

沈舒西跟卫长嬴见的不多,此刻受伤感倒远没有沈舒颜那么强烈,而且又相信自己姑姑,闻言很是乖巧的走过去跟堂姐站在了一起。

沈舒颜则是暗暗祈祷大姑姑的说情能够起作用…

而沈藏珠整了整衣裙,走到偏屋,想进去,却被门口的使女伸手拦住了,赔笑道:“夫人方才叫了几个管事在说除夕跟正月初一的事儿,叮嘱过不许打扰…大姑夫人您看?”

这时候距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卫长嬴在这眼节骨上督促下人是应该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些早就预备好了,此刻不过是故意避见。为的,还是多罚沈舒颜和沈舒西会儿。

沈藏珠当年也是在娘家、夫家都当过家,要不是丈夫得了病早早过世,如今青州苏氏也轮不到宋在水主持后院了,平常看着温和忍让,心里也是有成算的。所以她心念转了一转,就道:“既然如此,那我在这里等着好了。”

那使女忙道:“回大姑夫人的话,西厢那边地龙也是烧着的。婢子去给您沏壶好茶…”

“不用了,成天在屋子里呆着,怪闷的。”沈藏珠和颜悦色的对她道,“难得出来走走,正该透透气。”目光又落到这季节差不多每个院子里都有那么一两株的腊月树上,淡笑着道,“那边梅花开了,这冰凝雪沾的模样好生俊俏。我去看看,等三弟妹空了,你再打发人叫我就是。”

说完也不等那使女想其他话,披上狐裘,一振衣袖,令自己的使女掀了帘子,就走下庭院,往那腊梅树下去。

这腊月树是种在了庭院的角落里,有两侧都是栏杆——栏杆里就是回廊。

原本回廊只是为了防潮而架空,但因为沈舒燮的身体缘故,卫长嬴回西凉后就让匠人赶工,把回廊重新修筑了一下,底下也铺了地龙,朝庭院的这一侧以剔透琉璃封起,只在台阶处留着厚厚的帘子供出入。如此沈舒燮在回廊之间行走,便无须担心冬日之寒。也是沈藏锋夫妇一番爱子之心。

原本沈藏珠若想赏梅,大可以叫人把梅枝拂到的琉璃擦去水雾,却也看得很清楚了。虽然不如亲临梅下,但好在可以不必经受风雪。

现在沈藏珠却直接走到雪地里去了…

守门的使女知道这位大姑夫人伤痛襄宁伯府之殇,跟府里六夫人一样是个病歪歪的身子。即使她此刻身披狐裘、随从手里还拿着暖炉,可北风呼号大雪纷飞的,哪能放她在庭中一直待下去?

万一因此病倒了,旁人都说卫长嬴欺负大姑子,明知道大姑子身体不好,偏偏晾着不见。导致沈藏珠被冻出了个好歹…之前苏鱼荫才因故被夺了管家之权,可不就是卫长嬴要对妯娌、大小姑子下手的证据之一?

这使女被打发了守门,也是有几分机灵的。不敢阻拦沈藏珠,就提着裙子追进雪中,想方设法的劝说。

奈何沈藏珠对她的忌惮心知肚明,只微微而笑,根本不予理会。

果然使女撑不住,折回廊上,令同伴进内去请示卫长嬴。

里头卫长嬴其实倒没有故意不见这大姑子的意思,还真是在跟几个管事核对年节需用之物的预备情况。

得知沈藏珠用这一手迫自己出去见她,卫长嬴心里越发的不痛快——昨天她后来已经盘问清楚了,牛氏等人被锁在屋子里没法看着沈舒燮的经过,并不像她起初想的那样,完全是沈舒颜主导,不管是沈舒燮还是沈舒西,都是沈舒颜指使的。

毕竟沈舒颜年纪最大么。

结果她问下来,这事儿居然是沈舒西弄出来的!

据说是沈舒燮在身边姑姑、使女看着的情况下跟两个姐姐玩了会,觉得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很是无趣。

沈舒西就悄悄出了这个把牛氏等人全部骗进屋、让沈舒燮从内室的窗翻走的主意…牛氏跟怜竹她们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沈舒颜跟前的一个小使女是怜竹的表妹,偷偷儿告诉她的。

卫长嬴觉得自己虽然没像对沈舒颜那样抚养过沈舒西,可也没有亏待过她罢?这做的都是什么事!

本来方才知道沈藏珠居然违反自己的暗示,硬是陪着沈舒西过来,卫长嬴就有些不悦了。她觉得自己这次教训两个侄女也不全是心疼儿子,人总是要长大的,一直天真烂漫哪能过一辈子?更何况,不求她们替家里分忧,锦衣玉食养着,如珠如宝一样惯着,不给家里惹事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她也没打算拿她们怎么样,罚站个一上午,敲打几句,最多再让她们抄点书也就算了。

沈藏珠还巴巴的跟了来,像是惟恐自己怎么了沈舒西一样…她也不想想她这一来,卫长嬴要怎么罚沈舒西?万一还当众开口求情,应了自己威信大损,不应的话又折了沈藏珠的面子!

你宠孩子,也该将心比心,想想你宠出来的孩子都干了什么事儿罢?万一这次我儿子真出了什么差错,你说大家这亲戚还怎么做?难道叫我忍下去么!

所以卫长嬴心里窝着火,冷着脸,打发管事们先自己核对,自己站了起来,道:“既然大姐姐非要这会见我,那我就去请她进来吧。”

外头沈藏珠用这个法子逼了卫长嬴露面,见这弟媳脸色不好看,也知道是得罪她了。两人见礼后,她正想说两句和软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卫长嬴淡淡的邀她:“方才正跟管事们议事,有几处疑难,我也吃不准。大姐姐来了正好,不如一并进去听听,也是替我掌掌眼,可好?”

这话一听就是暗示她确实有事忙,并非故意避见。而沈藏珠使这一手迫她出来招呼,显然是打扰她的正事了。

沈藏珠心里确实猜疑她是躲着不见自己的,此刻听弟媳这么委婉的揭露,微微红了脸道:“三弟妹这话说的,我哪里懂什么?说起来我这些日子天天在暖房里,闷得紧!这会看到这腊梅树,禁不住就想下来走走,折上两枝…这不,还没挑好呢,三弟妹就来了。想是三弟妹跟前的使女去说的罢?那使女一片好意,却忒谨慎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走这几步路,怎么就打扰三弟妹了呢?”

☆、第十五章 攒首饰?

更新时间:2014-04-01

卫长嬴虽然对沈藏珠过于溺爱沈舒西不满,但也不想为此事就跟她闹翻。见沈藏珠已经放低身段有赔罪的意思,便也不再拿乔,道:“这天寒地冻的,大姐姐前两日才咳嗽过,还是不要在这雪地里了。”

唤过怜菊,“还不快服侍大姐姐去屋子里暖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