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珠想说惩罚的事情,但见卫长嬴频频望向出来的偏屋,一副急事被中断,急于回去重新主持起来的模样,她到底也是有眼色的,这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下去,赔笑道:“何劳弟妹这样操心?我自去就是。弟妹且去忙,咱们待会再说话。”

“多谢大姐姐体贴,我有几句要紧话正要去叮嘱完。”卫长嬴一听这话,也不客气,欠了欠身,留下大使女怜菊伺候,自己甩手就回屋子里去了。

这边沈藏珠看着她的背影暗叹一声,忽然就会过意来今日自己其实是不该来的。

毕竟论血缘虽然她跟沈舒西是最亲近的,嫡亲姑侄,沈藏锋这些人究竟隔了一房。问题是她是回娘家住的寡妇,算起来是给出门的人了。连名字都记到了苏家的宗谱上…这沈家如今又不是没有主持后院的主母在,沈舒西姓沈,她父母去了,往后的依靠就是叔伯婶母这些人。

就连沈藏珠,现在还不是一样靠着娘家兄弟过日子?从前她住襄宁伯府时,还可以说吃用自己的嫁妆,不过是住着娘家一间屋子而已——府里又不缺那么一幢楼,何况还是沈宙亲自去苏家接她回家的。

但帝都沦陷之后她嫁妆几乎被焚烧殆尽,当年陪侄女到西凉来又没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不可能把身家都带上…所以她现在是实打实的靠娘家过活了。

当然她也可以回苏家去,苏家有责任赡养她一辈子。

可苏家大房跟三房明争暗斗已经两三年了,看起来还没有平息的意思。沈藏珠在娘家,弟弟、弟媳都很客气,又能亲自抚养侄女,日子好不自在。

若这时候回了苏家,十成十是立刻被卷进苏家争斗里。她一个寡妇,一子半女都没有,苏家斗来斗去她能得什么好处?归根到底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得罪当家弟媳的。

而且冷静下来想一想的话,这次沈舒西跟沈舒颜挨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谁家孩子私下里没被教训过一两次呢?她要是跟霍清泠一样顺从卫长嬴的意思不过来,卫长嬴罚完也就算了。不关大人的事情。

但现在她来了,这样夹在中间…

沈藏珠被怜菊引进屋子里坐下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烦躁:“这两年看下来,三弟妹性情还是很好的,应该不会为这么点事就对我和西儿怀恨在心。即使她不高兴,想来也只是一时的…只是我们这一支本就跟三弟妹她隔了一房,西儿又不像颜儿那样,是三弟妹亲自抚养过一段辰光的。往后即使三弟妹不责怪她,恐怕也难免下意识的冷落…”

“唉,我真是糊涂了!我今儿个跑过来做什么呢?”沈藏珠越想越后悔,“本来三弟妹罚完西儿,我再替西儿跟她赔个不是,这才是亲戚应有之举。如今却跑过来跟她纠缠…”

可这会若就走的话又尴尬,毕竟卫长嬴都被她打扰了——沈藏珠想来想去,觉得惟有一会把话说开,免得存下来罅隙。

而沈藏珠拿定主意后不久,卫长嬴也打发了管事,带着人先到安置她的这屋子来:“让大姐姐久等了,大姐姐是为西儿来的罢?咱们这会就去看看她们?”

沈藏珠就势道:“我啊,得先给弟妹还有燮儿赔个礼!说起来都是我不好,西儿日日在我跟前长着,竟被我宠坏了…燮儿现在怎么样了?”

见她口风转变,卫长嬴怔了一下,淡淡的神色倒也缓和了些,道:“昨儿个晚上倒还好,我着人把他看在屋子里禁足了。所以不能来给大姐姐见礼。”

“这话就见外了,他没事就好。不然我怎么还有脸来见你跟三弟?”沈藏珠叹了口气,道,“唉,总之西儿昨天干的事情实在糊涂,三弟妹你教训她都是应该的。原本我因为她是四弟唯一的骨血,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如今看来,这古话说的全然不错。慈母多败儿,又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孩子大了,不管是不行了。”

就说,“但三弟妹你也晓得,父亲他们…如今就西儿一个了,我对着西儿实在下不去那个手,却只能劳烦你了。”

卫长嬴没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这大姑子居然从求情变成托付了。不过沈藏珠的种种顾虑,只一想也知道了。她谦逊了两句,算算辰光两个侄女也该吃到点苦头了,就道:“那么大姐姐跟我一起去堂上问问她们,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藏珠犹豫了一下,却摇头道:“我向来宠爱西儿,恐怕她看到我去了会闹腾,还是不去了罢。”

“那大姐姐少坐,我去问一问。大姐姐午饭在这里用罢,咱们也好几日没见了。”卫长嬴邀请道。

“不用了,我这就走,本也只是来跟弟妹说这两句话而已。”沈藏珠担心自己要是留在这里等消息,会让卫长嬴以为是催促,一面说话一面就站起了身,“出来之前看了本书,恰恰到一半,心里惦记着。”

卫长嬴也不多留,道:“那我送送大姐姐。”

把沈藏珠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后,卫长嬴带着人回到正堂。

她之前留了两个小使女在这里督促,所以进门后,就看到沈舒颜、沈舒西虽然或多或少都嘟了嘴,但全部按照她的要求站在墙下。

此刻她来了,两个女孩子眼睛都是一亮,全部向她身旁看去。

可直到怜菊关了门,也没见沈藏珠,沈舒颜眼中流露出失望,沈舒西年纪小,还存不住事,就心直口快的问:“三伯母,大姑姑没跟您来吗?”

“你们大姑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卫长嬴淡淡的道,“这且不要管,你们站这会子,可有什么想法,来说与我听一听。”

沈舒颜侧过脸,对沈舒西作了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口型,沈舒西还没跟她一起垮下小脸,已经被卫长嬴挑眉喝道:“颜儿你不好好回我的话,扭过去跟西儿做什么眼色!”

“…”沈舒颜难得被父亲以外的长辈呵斥,还是向来宠她的婶母,此刻就有点负气,望天望地的道,“这事又不是我主使的,我也就是搭了把手而已。”

卫长嬴知道她这话说的还真是如此,但问题是沈舒颜居长——就算事情不是她起的头,她看到了知道了不但不阻止,反而还给沈舒西搭手,那她就是主谋,甚至比主谋还可恨——卫长嬴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话说的好像你还只有三四岁一样,你就是这样做姐姐的?”

沈舒颜一噎,一时间也没想到话回答,就低下头不作声了。

见她这样,卫长嬴就转向另一个侄女:“西儿你呢?你没有话说?”

沈舒西倒是认错认得快:“都是西儿不好,还请三伯母责罚!这都是西儿该受的!”

她这么光棍,卫长嬴真不知道该夸她有眼色呢还是说她这认错的有口无心程度只差写在脸上了。

阴着脸许久,卫长嬴才冷笑着道:“哦,你现在倒是很知道错了,那么为什么昨天就不知道?”

“昨天西儿犯了糊涂。”沈舒西也不知道是见疼她的大姑姑不在,所以格外老实,还是早就被教好了要这么应对,恭恭敬敬乖乖巧巧的叫人发作不出来,“西儿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卫长嬴皱着眉,倒是被她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像沈舒颜那样还妄想推卸责任或就这么混过去的,她顺理成章好好教训一番,怎么也得骂得她们往后心存惧意不敢再作类似的事,这才是她今天把两个侄女喊过来的主要目的啊!

但现在沈舒西都认错了,卫长嬴又不是那种苛刻恶毒的长辈,难道照着原本的计划继续骂?忒没意思…

之前预备好的说辞被打乱,卫长嬴索性把她喊到跟前从头问:“你为何要锁了牛氏她们,带燮儿去雪地上玩耍?你莫非不知道燮儿他这时候受不得冷吗?”

沈舒西虽然小,但这一点是肯定知道的。因为小孩子们常在一起玩,做长辈的早就叮嘱过她们这些姐姐,免得有不知道的人把沈舒燮往外边带了。

而沈舒西这样明知故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六岁快七岁的孩子照理该知道点轻重了,他们姐弟时常在一块,也没听下人说发生过什么矛盾。卫长嬴觉得沈藏珠即使再伤心沈宙那一支的惨烈,也不会把沈舒西教得迁怒沈舒燮吧?

所以她等着沈舒西的理由——她不相信沈舒西这么做是毫无缘故的。

只是沈舒西还嗫喏着不能回答,还站在墙前的沈舒颜忽然抬头道:“三婶母,是这样的…”

“你给我闭嘴!”卫长嬴一听她在这时候插话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毫不迟疑的喝止,“西儿你来说!快点!不许说谎!”

沈舒西骤听她叱声,到底小孩子,又没有抚养她长大的沈藏珠在旁边撑腰,顿时露出怯色。

被卫长嬴冷冷看了片刻,眼圈儿一红,终究抽噎着说道:“四弟说如果西儿带他到外头玩雪,就把他的璎珞圈还有暖玉坠子都给我。”

这答案让卫长嬴足足呆滞了好半晌,才风中凌乱的道:“你…你…慢说你现在还没出孝,这…这就算已经出孝了,难道伯母会不给你预备钗环吗?”

你才六岁啊!过两天过了年也才七岁,大点的簪子都插不住呢!这么急着攒首饰…这到底是谁教的?!

☆、第十六章 攒很多很多钱

被这么一连串的问,沈舒西却学她堂姐,抿着嘴不作声了。

不过冷静了一下,卫长嬴忽然想到:“难道是大姐姐的嫁妆都在帝都烧了,当初动身匆忙,又没带什么东西来西凉。从而担心西儿往后出阁时的嫁妆,所以平常老是念叨着…西儿在旁听到了,这才想方设法的攒东西么?”

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恻隐,看沈舒西的目光就柔和了下来,牵起她的手温言道:“你还小,这些东西自有长辈来给你操心…何况咱们家之前虽然折了许多好东西在帝都,可你现下才几岁?算算至少还有十年左右的辰光,还怕到时候没个金玉满堂的给你?”

就摸着她的小手叮嘱道,“往后不要再这么做了,还有燮儿也不对!有事求姐姐,怎么能用许诺好处的法子?这是把你这姐姐当成什么人了!回头伯母着他去给你赔罪…”

哪知她这么一说,沈舒西猛然抬起头来,急道:“不行啊,西儿就是为了四弟许的好处才帮他的。若不能拿好处,西儿怎么攒钱呢?”

钱?

卫长嬴怔道:“你…你应该有月钱了罢?”

堂下侍立着的沈舒西的使女被她眼风一扫,忙识趣的出来道:“回三夫人的话,五小姐从去年就开始领月钱了,是大姑夫人给的。一个月二十两银子。”

沈家其他小辈的月钱,在十岁之前一律是一个月五两银子,按照帝都沦陷前的物价,大概够寻常的三口之家过上一个月。

这是因为他们大抵身处深宅大院之中,吃穿又全是公中来,十岁前又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花销的地方。不过是给他们攒着而已。

到了十岁后,走动多了,才会开始加起来。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很多,沈藏厉夫妇在时,沈舒明在公中拿的是五十两银子一个月,偶尔找到借口另外跟刘氏要一点,祖父祖母跟前讨好了还能再弄点…不过沾了赌的话,即使把沈舒光的月钱主意也打上还是不够的。

如果沈舒明不沾赌,只是照常跟同伴来往的话,拿五十两银子一个月其实也是够用了。稍微会过点日子的人甚至还能有节余。

但沈舒明那时候都已经由父荫领了官身,被长辈正式带入仕途了。

娇生惯养在后院的沈舒西,拿着堂姐、堂弟们四倍的月钱,怎么还要攒钱?

卫长嬴试探着问:“你要攒钱买什么?伯母给你买好不好?”

“…西儿就是想攒钱。”沈舒西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道。

“只是攒钱?”卫长嬴觉得头疼了,“为什么要攒钱呢?你攒了又不花,留在那里做什么?”

看着再次低头不语的侄女,卫长嬴暗自长叹:这个侄女平时不怎么到跟前来,之前也没见过她惹事,怎么一惹就是大麻烦啊?

昨天的事情现在先不提,好在沈舒燮到现在也还好好的…这小小年纪就一心一意贪恋钱财,换成寒门微户,也就算了。

没准还会得一句会过日子的话。

可沈舒西是正经的明沛堂嫡出小姐啊!

这样的身份,不管心里怎么喜欢钱,这表面上总归是要端出大家闺秀的气派来、方不堕了沈家家声,对她自己前程也有好处!

而沈舒西呢?

连堂弟的好处都收不说,甚至当众就摆出一副惟恐往后不能够用这样的方法攒钱的架势…卫长嬴觉得大姑子沈藏珠当年既然能够嫁给苏鱼羡,按说是不可能教出这样眼皮子浅的晚辈来的罢?

她强打精神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喜欢璎珞圈和暖玉坠子,而不是攒钱?喜欢首饰跟喜欢攒钱那是两回事,想是你年纪小说差了罢?”

这话既是试探也是给沈舒西圆场——小女孩子嘛,被精致的首饰吸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沈舒西还没出孝,但她也没戴啊!喜爱钗环同爱财是两回事,至少前者听起来不那么庸俗…

结果沈舒西仍旧低着头,却坚决的道:“回伯母的话,不是的。西儿之所以会收下这两件东西,是因为晓得它们拿去卖了,可以换回好些银钱!”

“…”卫长嬴伸指托起她的下巴,眯着眼问,“那么你换回银钱了打算怎么办?难道你就是喜欢看一堆银子么?”

沈舒西犹豫了一下,居然当真点了点头!

卫长嬴一看她那迟疑的神色就晓得是在说谎,奈何这小家伙虽然不擅长说谎,口风却出奇的紧。接下来任凭她左问右问,始终不肯说出缘故。

后来卫长嬴想法子诈了她一诈,眼看沈舒西就要上当了,不意站墙边的沈舒颜却插出来提醒妹妹,沈舒西顿时醒悟,重新闭上嘴,摆出一副“你打死我都不说话”了的架势。

“给我把她拖下去,带到偏屋里去站!”卫长嬴气得吩咐左右。

打发了捣乱的沈舒颜,沈舒西这儿却已经咬死了不回答的计策。卫长嬴转而盘问伺候她的人,然而这些人也全部是一头雾水。

思来想去没奈何,卫长嬴只好派人看住她,自己赶去偏屋追问沈舒颜。结果她才问,沈舒颜就神色肃然的道:“我答应过西儿不说的,三婶就算让我一直站这里,我也不说!”

“你还真是个好姐姐?”卫长嬴瞪着她,“你这么大该有点分寸了!”

沈舒颜听出她话语里对昨天之事的讽刺,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又嘟起嘴:“反正我不说!”

磨了她半天,她还真忍耐得住不肯开口。

卫长嬴不知道她们隐瞒的缘故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万一是小事,打了她又太过分了。而且她知道沈舒颜从前跟她父母赌气,那是说绝食就绝食的,眼下年关将近,各样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别这侄女一个想不开,再来一次…卫长嬴可没那闲心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所以到底是铩羽而归。

回到正堂后,卫长嬴吩咐备轿。

沈舒西还以为她有事要出门,明显的松了口气。

不想软轿来到院子门口,卫长嬴却一牵她手,道:“你跟我一起去见你大姑姑!”

女孩子自己不肯说,她左右的人也不晓得缘故。那只能去找抚养她的沈藏珠了。

果然沈舒西一听说去找沈藏珠,顿时就急了:“三伯母您不要去找大姑姑好不好?西儿知道错了,您若是还不高兴,您尽管打西儿!西儿一定不告诉大姑姑!”

卫长嬴不理她,强行抱着她上了轿——沈舒西拼命挣扎,只是她这么丁点的孩子哪里反抗得了卫长嬴?

见自己挣扎无果,沈舒西就开始哭了。

一边哭,一边求卫长嬴不要去找沈藏珠,嘟囔着说什么沈藏珠平常已经很伤心了之类。卫长嬴冷着脸听着,心想:“这孩子很心疼大姐姐,倒是很有孝心。只是既然如此,她更加不该去帮燮儿跑雪地上玩耍,这不是给大姐姐惹麻烦么?还有要燮儿的璎珞圈与暖玉坠子——”

说起来不是沈舒西自己招了这璎珞圈跟暖玉坠子,卫长嬴到这会都还没发现儿子身上少了这两样东西。

一来昨天沈舒燮被接走时她不知道,也没亲眼看到儿子当时的装扮;二来沈舒燮回来之后,他跟陪他去六房的下人全部怕被卫长嬴惩罚,卫长嬴自己呢又惦记着儿子的身体,双方都没去关心两件饰物。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两件饰物不重要——因为它们可不是沈家的东西,而是卫长嬴的陪嫁,是卫长嬴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不说价值,意义就很不一样。

此刻卫长嬴强迫侄女跟自己一同去见沈藏珠,既是想把事情弄个清楚,也是想委婉的把东西拿回来,哪怕是用更好的换。

就在沈舒西这一路哀求一路哭泣里,软轿很热闹的停到了沈藏珠住的院子外。

本来沈藏珠就一直在望着侄女归来,听到哭声当下就跑出来迎着了。正心肝儿肉的喊着沈舒西,甜言蜜语的预备安慰侄女,不想卫长嬴夹脚跟出来,袖子上还分明有被沈舒西哭湿了的痕迹。

见这情形,沈藏珠就是一愣。

但她很快明白过来,感激的道:“三弟妹事务繁忙,何必还要亲自送西儿过来?让她左右的人陪她回来就是了。”

“大姐姐,有件事儿怕是得您来问才成了。”卫长嬴去牵沈舒西,可沈舒西却哭着让开了她的手,小跑两步,一把扑进沈藏珠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沈藏珠心疼得忙不迭的拿帕子给她擦拭,低声哄着,心里就想卫长嬴到底怎么了沈舒西了,怎么这孩子向来不爱哭的,这会哭成这样?又想沈舒西都这样了,卫长嬴还过来不依不饶——她想问什么?

但还是把两人带进屋,到了堂上,挥退闲人,抱着被一路哄进来后、此刻已经转为小声啜泣的沈舒西问道:“三弟妹说的是什么事?”

卫长嬴三言两语讲了经过,沈藏珠也不禁呆住!

“我从来没在西儿跟前说过家计之类的话——这是哪个混帐东西胡乱教坏小姐的?!”沈藏珠气得脸色铁青!她父亲跟兄弟都死了,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就是沈舒西,虽然遗憾不是男嗣,可到底比没有好。

这两年沈舒西更是完全成了沈藏珠活下去的支柱——现在却发现这侄女似乎被人教歪了,她哪能不生气?简直都要气疯了!

下人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向来娴雅的大姑夫人发这么大的火,目光扫下来简直是欲要择人而噬,吓得全部俯伏在地拼命磕头喊冤!

“怎么大姐姐也不知道?”卫长嬴看那些下人不似作伪,其实按说也不该有这样蠢的下人,沈藏珠这两年留给下人的印象兴许是和蔼可亲。但沈藏锋也好,自己也罢,这两年为了立威也是因为争斗,杀的下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卫长嬴正觉得事情没头绪时,没想到沈舒西却招了——她哭得满面是泪的道:“大姑姑,是我自己想攒钱的。”

没等两个长辈追问缘故,她已经继续道,“因为我听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钱若是多得不可胜数,这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我…我想攒很多很多钱,把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都买回来!”

沈藏珠与卫长嬴蓦然怔住,堂下下人察觉异样,忙也噤了声。

片刻死寂后,沈藏珠用力拥侄女入怀,嚎啕大哭!

☆、第十七章 再次冲突

更新时间:2014-04-02

卫长嬴陪沈藏珠姑侄两个痛哭一场,又打点起精神好好安慰了她们一番——事到如今,沈舒西昨天惹的事情当然也不能继续追究下去了,卫长嬴只能暗暗祈祷自己儿子当真没事才好。

好容易脱了身,回自己院子。

结果才到半路呢,随行之人就见怜兰领着两个小使女,匆匆忙忙的走着。

看到卫长嬴的软轿,怜兰顿时眼睛一亮,加紧几步过来就一把拦下轿子,未等随轿的人询问,轿内正闭目养神的卫长嬴已听她急声道:“夫人,不好了!方才也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把昨儿的事情传到了前头。二老爷勃然大怒,竟亲自到咱们院子里,把正罚站的四小姐拖了出去,道是要亲自管教!”

“什么?!”卫长嬴吓得差点没从轿子里摔出去!

这个二伯子的重男轻女,从帝都沦陷后她是再三领教了。

沈舒颜固然是他的亲生女儿,可在这二伯子眼里,怕是连亲侄子的一根手指都不好比!

尤其是沈敛实这种火头上连结发之妻都挥拳相向的人,遇见了沈舒颜那样犯起倔来宁死不低头的主儿…这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出大事了啊!

万一沈舒颜当真因此有个什么好歹,追究起来都是自己这婶母罚她才引起的,这叫卫长嬴往后如何自处?

卫长嬴连软轿都顾不得坐了,也不管脚上穿的是丝履,直接一脚跨到雪地里,怒斥:“混帐东西!不知道二老爷向来教女从严吗?也不知道拦着点儿!”

怜兰惶恐道:“婢子们拦了,连贺姑姑闻讯都特意赶过去劝说。可二老爷他…他说四小姐乃是二房之女,他要管教谁也不许多嘴,婢子们也没有法子呀!”

卫长嬴一听这话更加觉得情况不妙,厉声问:“颜儿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带到前院去了。”怜兰话音未落,卫长嬴已经提着裙裾,一阵风的跑了起来!

见这情况,随轿的怜梅和怜菊对望一眼,朝怜兰喝道:“傻了吗?快跟上夫人啊!”

可惜卫长嬴紧赶慢赶到了前院沈敛实住的地方,里头还是热闹上了!

只在外面听一听那嘈杂声,就知道定然发生了大事!

卫长嬴胆战心惊的跨进去,果然见院子里里里外外足足围了三圈下人,个个神色凝重!

这时候怜梅等使女因为脚力不行还没跟上来,卫长嬴只能自己寻了个附近的管事问:“你们都在这儿做什么?”

“三夫人?”那管事抱着膀子,正朝人群里张望,闻言回了下头,忙放下手臂请安,道,“回三夫人的话,方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所以小的们就过来看看。”

卫长嬴冷声道:“看来你们闲得很?居然看热闹看到这儿来了?!”

“…小的不敢。”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那管事讪讪一笑,赶忙把附近自己认识的人都示意了一下,众人到底畏惧她这个阀主夫人的,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聚集在院中的人都蹑手蹑脚往外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卫长嬴才发现,原来他们聚集看的是正堂——此刻正堂的门正紧紧关着。

沈敛实好歹还知道分寸,教训女儿时晓得把门关上…看来这院子的门子该换了。

卫长嬴快步走向正堂,这时候怜梅等人也气喘吁吁的跟过来了,主仆一起凑到正堂门前,卫长嬴回头看院中已经没旁的人,索性把耳贴上想听听动静。

只是室中寂静无声。

她犹豫了下,就让怜梅上去叩门。

半晌无人应,卫长嬴怕拖延下去耽搁出事来,正要绕到屋后去想办法,这时候门却开了。

开门的沈敛昆叹着气道:“三嫂您可来了,正要打发人去请您…快进来罢!”

卫长嬴看到是他开门,心头就是一沉。

跟他进去后,果然正堂虽然无人,到后面的隔间里,却是济济一堂——自沈敛实以下,沈藏锋、沈藏机都在不说,甚至连季春眠也在!

而且沈敛实额角有明显的淤青,季春眠的袖子却破了…

卫长嬴想起当初沈敛实被季春眠打得伤口迸裂的前事,只觉得阵阵头疼。

又见丈夫面沉似水,顿时就又想起上次丈夫就说过,季春眠打沈敛实的事情只许那么一次,再有下次必不轻饶…现在…这…

“燮儿自己贪玩,央他的姐姐们领他去雪地上,你管教无方,迁怒到颜儿头上算什么?!”沈藏锋一见妻子进来,立刻怒斥道!

卫长嬴虽然知道如今这局势他必须要这么说,心头还是有些难过,忍着委屈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喊颜儿问问事情经过。怎么二哥就把颜儿带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一惊,四顾问,“颜儿呢?”

“被她爹爹打得吐血昏迷,所幸她的叔叔们还有几分良心,着人送去霍夫人那里安置了。”季春眠在旁冷冷的道。

卫长嬴大吃一惊:“二哥你?!”

她知道沈敛实重男轻女,对侄子的重视远远胜过亲生女儿,沈舒颜被他带过来,肯定会挨打,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打得这么重——吐血昏迷,那显然是伤了肺腑了,这要是再加几下,就沈舒颜那打小娇生惯养的身子骨儿,怕不是命都要没了?

沈敛实此刻面上竟仍旧没什么懊悔之意,不冷不热的道:“这种害人的东西,打死了也是活该!”

“…”饶是他对沈舒光、沈舒燮都有救命之恩,卫长嬴也差点被他气得吐血,颤抖着声音道,“那可是您的亲生骨肉!”

“我养她一场,打她几下就委屈了么?”沈敛实把卫长嬴所生的两个儿子视同性命,却不代表他会对卫长嬴同样尊重。这会见弟媳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就觉得很不耐烦,拂袖喝道,“这是我二房的事情,弟妹你若是太闲,只管回后院去歇着,不要过问了!”

季春眠冷笑着对沈藏锋等人道:“几位沈老爷,贵家二老爷的做派,你们现在看清楚了罢?我方才不对他下死手,迫他回救自己,如今你们还没出孝,却少不得再办一场丧事了!可怜沈四小姐,好容易躲过了帝都那场灾劫,俗话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不想有这样一个父亲,真真是前世里作了孽,这辈子这样不得好吗?”

这话让沈藏锋等人都无言以对。

沈藏锋原本在沈敛实说话时就抬手按住他肩,此刻便拍了拍,低声道:“二哥,颜儿虽然是女孩子,终究是你骨血,也是我沈家血脉。何况上一辈的事情,同她又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对她,不只她伤心,往后也叫光儿与燮儿为难。”

沈敛实皱眉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我女儿,就该知道我管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用你来多嘴?”

他端出兄长的架子,原本想出言劝说的沈藏机跟沈敛昆对望一眼,都住了口。

只有沈藏锋继续说道:“话不好这么讲,颜儿并非顽劣之女,纵有小过,亦是瑕不掩瑜。何况她如今才多大?六弟妹身子又弱,平常未必有多少功夫教诲她,难免有会错意的时候。说来这也怪长嬴,不该推卸责任把她交给六弟妹就不管了。但小孩子没有不犯错的,咱们那时候何尝不是如此?父亲母亲当年也不都原宥咱们的么?为人父母的,岂能连子女些许不足都无法宽恕?”

“她平常不惹事,我也懒得理会她。”沈敛实却冷冰冰的道,“但既然惹了事,我就会给她长足了记性!免得往后学了她母亲那副心肠手段!”

又森然道,“与其叫她往后丢尽我沈家脸面,还不如我自己现在清理门户!”

卫长嬴作为弟媳,之前被他呵斥过,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这会听出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杀机,骇然望向丈夫!

沈藏锋也是目光一凝!

只是他却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兄长,扫一眼季春眠令其噤声,就轻描淡写的道:“二哥既然这么说。那昨日之事全由燮儿引起:一来是燮儿自己提出到雪地上玩耍的;二来是他身边的人不够尽心;三来是长嬴疏忽了。颜儿在其中所占责任微乎其微,二哥还要这样罚她,却要做弟弟的如何处置发妻与幼子?”

沈藏锋怎么处置卫长嬴,沈敛实肯定不会太关心;但听出他话语里有惩罚沈舒燮的意思,沈敛实顿时担心了:“你胡闹什么!燮儿才多大?何况他现在都被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寒毒发作,你怎么还要罚他?莫忘记这孩子是何等命大才活过来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藏锋淡淡的道,“二哥方才也说了,小孩子惹了事,不能不给他们长一长记性!燮儿一时贪玩害得他堂姐被二哥你亲成重伤,又使其母都担了责任。更让二哥您与季娘子大大冲突一场…我看这种儿子,养大了也未必…”

“够了!”沈敛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底按捺不住,怒道,“这件事情就到这里,我不会再追究下去…你也莫要罚燮儿!不然你罚多少燮儿,我全部照做!”

☆、第十八章 伤痛

“二哥你今日做的实在是过了。”让卫长嬴带走季春眠,又叫沈藏机与沈敛昆都回去,只剩兄弟两个了,沈藏锋无需顾忌沈敛实的面子,脸色铁青的责备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能全怪颜儿,你竟下了这样的手,往后你们父女之间要如何相处?!”

沈敛实冷冷的道:“相处?我看到她就想起端木氏那毒妇,巴不得她如今就到了出阁的年纪,选个远地嫁出去,一辈子不要让我看到听到!”

沈藏锋看着他,长长一叹:“果然二哥你是因二嫂迁怒颜儿!可你想想颜儿何其无辜?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二嫂做的事,更不知道熠儿是怎么没有的。我知道二哥你心疼熠儿,可颜儿也是你的孩子!”

他不说这最后一句话倒还好,一说这话,沈敛实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突围前令端木燕语为沈抒熠收拾东西,端木燕语那句他当时全然没在意、过后才想起来的:“可是,柔儿也是咱们的孩子呀!”

这回忆尚未消散,庶子沈抒熠,他这辈子唯一的男嗣临终前,被端木燕语死死按住、血从他胸口迅速涌出,已经活不成了,可那孩子却不知道,还挣扎着向自己求助…沈敛实忽然之间泪流满面,道:“也是我的孩子?可我儿子都没有了,要女儿又有什么用?”

他突如其来的落泪让沈藏锋吃了一惊——除了安葬父母时,沈藏锋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沈敛实哭过,可见他是难过到了何等地步!

沈藏锋不敢再劝他对侄女好点,赶忙放缓了语气安慰:“二哥您冷静些…您怎么能说没有儿子的话?您如今正当壮年,年后开了春,哪有不续弦的道理?往后还怕没有代替熠儿承欢您膝下的么?”

“老三你不要哄我了。”听了这话,沈敛实却惨然一笑,满是绝望的摇头道,“我的子嗣缘分岂能同你比?你至今未纳一妾,却早就跟弟妹有了两个嫡子。可我呢?我比你长了七岁,也比你早成亲七八年,但一直到去年,女儿虽然有了三个,男嗣却只得熠儿一人——我后院里有过多少人你是知道的,内中比着宜男的要求挑选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你以为我续弦之后,就一定能再得子嗣吗?”

他怅然的道,“我往后也只能指望你们膝下子嗣昌盛之后,能够过继上一两个为我身后事上披麻戴孝了!”

沈藏锋变色道:“二哥你正值壮年,怎就提起身后事?何况你从前有过三女一子,如今固然只剩了一女。但焉知熠儿落地之后,是不是预示着你子嗣开始兴旺?就算二哥你仍旧要有三女才能得一子,难道咱们沈家就养不起几位小姐了么!”

“你大概不知道。”沈敛实举袖擦了擦泪,淡淡的道,“我当年连得二女之后,为了能有一子,私下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连宫中积年的老宫人,都请教了十几个。更曾备下厚礼,向季去病求过生子秘方…就是这样,也是好几年下来,才有了熠儿。你道为何熠儿出生后,我准许端木氏把他抱去抚养,又几乎不踏侍妾的门?”

“一来由端木氏抚养对熠儿有好处,二来我对那些侍妾本也兴趣不大,不过是为了子嗣…三来,却是我预感到我得子如此艰难,熠儿很有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男嗣了,为了让端木氏好好对他,我才一直去端木氏那里。”沈敛实自嘲的笑了笑,“说来熠儿之所以会被端木氏那毒妇所害,也怪我。当初我不该跟端木氏说实话的,我应该顺着她把柔儿带出无花庭——柔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端木氏,必然能够体谅我这做父亲的苦衷…”

沈藏锋默然片刻,才道:“二哥你身体康健,如今未及不惑,断然没有往后都无子的道理。我看是二哥当初预感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