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季伊人之外,这场婚事结的没一个人痛快。

尤其是被从云州喊回来的朱磊,他早年暗恋过端木芯淼,但也知道差距过大,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所以一直当个念想罢了。之后因为本身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才把这终身之事拖了下来。

不想这拖啊拖的,竟给自己弄了个才十二岁的未婚妻!

朱磊这心里…

他这点年岁正血气方刚的,也是开始想要成亲了好么?才十二岁的未婚妻,身份还那么复杂,这一日没成亲,他敢打主意么?

按照卫长嬴跟季春眠商议下来,季伊人至少要满了十五才能出门,这三年辰光朱磊说不得只能等了…

军中虽然有营.妓,但季伊人那么凶悍,万一叫她听到点风声,谁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朱磊心中那叫一个苦:怎么自己师徒两个,都躲不过有个悍妻的命吗?

贺氏把师父江铮管得严严实实,好歹只是骂,鲜少动手的。而自己这未婚妻,玩鞭子玩刀那叫一个娴熟,往后这日子还能过吗?

不过他这里难受得死去活来,季伊人倒是开心了。

他们两个定亲之后,季伊人没了后顾之忧,之前受到的拘束也被解除了:婚都定了,再拦着她有什么用?所以她像以前一样,三天两头往明沛堂的后院跑,找沈舒颜等人玩耍。

前段时间她跟沈舒西玩得比较多,主要是沈舒景协助卫长嬴打理家事忙了,而沈舒颜自从上次的打击之后一蹶不振,倦怠于见任何人。

如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季伊人又有了心情去磨沈舒颜,磨来磨去的,倒也有了成果:沈舒颜肯出她的小院走一走了。

只不过还是很没精神。

这日卫长嬴有空,把她们都喊到跟前,沈舒颜由江荷月陪着进来,主仆两个都穿着色泽深沉的衣裙,看起来灰扑扑的。请过安后,沈舒颜就退到沈舒西上首坐下,不言不语,丝毫没有从前那种争强好胜。

“这都开春了,颜儿怎么还没换新裙子?”卫长嬴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侄女自尊心强烈,不敢直接劝她,避重就轻的道,“我记得上个月景儿给你做了一条石榴红的裙子,配的上襦是荼白色,倒是衬着如今的季节。这秋香色…你这年岁穿却太老了。”

沈舒颜无精打采的道:“侄女觉得它耐脏。”

“嗯?”卫长嬴一皱眉,江荷月慌忙解释:“收拾四小姐衣物的下人并不曾怠慢!”

见沈舒颜没有反驳的意思——卫长嬴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成天把自己关屋里的侄女的现状,虽然不像过去那么活泼了,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江荷月又是贺氏之女,年纪不大,却是连后院里的管事姑姑都要给她几分体面。所以下人看沈舒颜如今沉默下来,就小看她的可能性不大。

只是沈舒颜现在这么懒得说话,长此以往可不成…

卫长嬴想了想道:“颜儿,有件差使交与你。”

☆、第四十七章 雍王

更新时间:2014-04-17

这一年沈舒景已经十九岁了,而莫彬蔚已是年过而立。

再加上兵荒马乱的,所以沈家答应提亲之后,五月末的时候,闻伢子的心腹部下柳容就率了一部兵马,代莫彬蔚前来西凉接亲。

之所以是柳容过来而不是莫彬蔚自己,倒不全是闻伢子那边担心沈家借亲迎的机会对莫彬蔚不利。也是因为莫彬蔚如今是闻伢子部最骁勇的悍将,根本腾不出空来。

这时候迭翠关那边还在僵持,沈敛实也赶过去助阵了。就由坐镇西凉城的沈藏机来接待柳容一行。

但这日沈藏机把柳容一行迎入前堂之后未久,就派人到后面请卫长嬴。

过来传话的人是沈藏机心腹,不是普通的下人,一般的会客都是能够在跟前伺候的。他脸色透着凝重:“那位柳将军说,戎人已破东胡,许宗文兵败,燕州岌岌可危!”

卫长嬴大吃一惊!

“戎人不是来西凉了吗?”

下人摇头:“小的就听到这几句,便被先打发出门了。如今五老爷没了主意,着小的请夫人往前堂说话。”

沈藏机跟沈敛昆兄弟两个打小就被父母放纵,这几年磨砺下来却还是难以独当一面。卫长嬴赶到前堂时,正见他当着柳容的面,举袖拭汗,那柳容虽然未露轻视之色,但神情里多多少少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卫长嬴不免暗恼小叔子不争气——就算东胡全境沦陷,那也是刘家遭殃在前,西凉至今安稳,你慌个什么?

叙过了礼,卫长嬴作为主人,又是沈藏机的嫂子,被请到上座,再请柳容还座,沈藏机到下首作陪,这才问:“方才听下人说,柳将军带了紧急军情来?只是如今二哥与妾身的夫君恰好都不在城中,妾身一介女流之辈恐怕听了也是白听。”

戎人破了东胡又威胁到燕州,下一步必然就是再取帝都!

挡在戎人马踏中原路上的,第一个是东胡,接着是许宗文,照柳容的话,这两家已经败了。京畿那点儿防御之力,压根就不够看。再往南,那就是闻伢子的地盘。

柳容这次是过来代莫彬蔚接亲的,亲事还没议,倒先说起了军事,显然有请求西凉军出兵中原协助抵御戎人的打算。

这种事情卫长嬴可做不了主,她就是做得了主也不会立刻答应。所以惟恐柳容接下去说出什么让人难以下台的大义来,故此一上来就把余地给留了。

柳容客客气气的道:“原本末将是不敢打扰卫夫人的,只是兹事体大,又与贵家大有关系,密野兄认为必须请卫夫人来再说一次,所以才…”

密野是沈藏机的字,卫长嬴漫不经心的问:“怎的与我家大有关系?”以危言耸听占据谈判中主动权的手法她可不陌生。

“此番戎人乃是声东击西之计,先是设计诓骗贵家大公子前去瀚海戈壁中,劫为人质。继而从东胡抽调大军,带着贵家大公子昼夜急驰至玄水城,以奇袭与贵家大公子为质,一路打到都水城下。接着再利用贵家骨肉之情,在迭翠关外对峙。”柳容却是从头开始说了起来。

“只是打从沈阀主亲至迭翠关起,戎人后军就已悄然撤回东胡!刘家就是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溃不成军的。而许宗文,则是中了苏家五公子苏鱼舞之计,被苏鱼舞麾下死士引入戎人伏击圈内,死于乱军之中!苏五公子自己也被戎人追杀百里,至今生死不知!”

“许宗文部下拥立其孙许勤为少主,目前正在死守燕州。不过燕州固然城高壕深,奈何守军过少,若无意外,此刻燕州怕是已经…”

他说到此处,才道,“戎人在许宗文死后放出风声,道是此战非为劫掠。乃是为了给戎人大可汗的亲家报仇雪恨!”

顿了顿,见卫长嬴双眉渐渐蹙起,柳容淡笑着道,“戎人大可汗的那位亲家,据说名漠野,但实际上,漠野生父却为他起名为沈抒漠…乃是,贵家子弟。”

卫长嬴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进来时,沈藏机那么慌张。

漠野竟然没死?!而且还把身世抖露了出来!

卫长嬴心中疑虑重重,当初沈宣亲自下了杀孙之令,人也是沈宣派的。

按照这个公公的为人,他要么不动这个心不派这个人,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连人都派出去了…怎么会失手?

要知道漠野母子在秋狄之中这些年,沈宣可是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

有内应的指引,当时派去的人也回报得手的消息,并且之后阿依塔胡部被乌古蒙部彻底击溃…漠野与曼莎公主并他们的长子,一家三口都没了音讯。

现在他不但还活着,甚至还跟戎人大可汗结为亲家?!

此刻戎人还用这个理由进犯中原了?

卫长嬴面沉似水!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沈抒漠?这倒是奇怪了,我身为沈氏阀主之妻,不敢说沈氏上下所有族人都认识。但这近支里头不知道的人还真没有,却从来不知道有过沈抒漠这个人。就这么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要赖到沈家头上,却也太可笑了吧?”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沈藏厉私德的问题,而是要被天下迁怒的——虽然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知道,戎人大可汗之所以要跟个私生子出身的狄人结为亲家,全是为了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进犯中原。但戎人到处,被祸害的人能不把沈家给记恨上?

沈家养精蓄锐多年,有志天下,这样的众怒哪里能犯?

所以卫长嬴立刻决定,怎么都不能承认漠野是沈氏子弟!

但柳容既然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当然也是有所把握的,此刻微笑着道:“卫夫人所言有理。不过兴许是贵家老阀主与忠贤侯故去的太过突然,未及告诉的缘故?”

忠贤侯是沈藏厉的追封。

卫长嬴心下一沉,却还坚持着道:“哦?柳将军话里的意思,难不成那漠野居然有证据证明,他是我沈氏子弟?真是可笑!”

柳容道:“他有一枚狼牙,乃是忠贤侯亲手雕刻相赠,此其一也;其二么,就是贵家大公子私自离开帝都,前往瀚海戈壁赴约一事了。试问贵家大公子如今也是一十有七的年岁了,绝非三岁小儿好哄,若是不知有这么一位兄弟,怎会因为对方一封信就孤身前去相见?”

“沈舒明这个蠢货!”卫长嬴心里把这个侄子骂得死去活来——要是沈舒明没被哄过去,凭漠野那边拿出什么样的物证,她一概不认!全部说成赝品!

就算不是赝品…之前戎人偷袭帝都,沈家人弃城走的走、殉节的殉节,偌大太傅府都被戎人焚为灰烬。沈藏厉就是在那次断后中战死,甚至到了尸骨无存的地步。

戎人在焚太傅府之前,抢出几件沈藏厉的东西,再照着做个送给什么“沈抒漠”的狼牙,就想栽赃沈藏厉曾有一个私生子?!开什么玩笑!再说卫长嬴见过漠野,谢天谢地他长的半点都看不出来是沈藏厉之子的模样,大部分传了其母、那位狄人公主辛夷。

可沈舒明这么一赴约,还因此落到戎人手里,漠野的身份等于被证明了一大半!

就好像柳容说的,沈舒明又不是一块糖就能哄走的年纪了。之前他在帝都忽然失踪,叔父沈敛实与姑姑沈藏凝都惊恐万分,为此还跟霍照玉大大闹了一场。

为了找他出来,霍照玉跟沈敛实、沈藏凝彼此怀疑,几乎把整个京畿都翻了一遍,都没寻到任何痕迹!

这要不是沈舒明自己配合,就凭那会沈敛实要求他出入都要带上的大批人手,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要是沈藏厉根本没有一个叫做沈抒漠的私生子在外、而且沈舒明也对此有所耳闻,他凭什么抛下所有随从、招呼都不跟叔父、姑母不打一个的去赴约呢?

卫长嬴思索了一下,才沉着脸道:“舒明这孩子,向来有些顽劣。他又是长房长孙,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我们对他难免管束得紧了点。想是因为这个缘故,反而让他不自在了,竟起了独自出行的兴致!前次他落到戎人手里后的消息传来,我们也是觉得早前把他拘太紧了,竟酿成这样的后果!”

放缓了点语气,“柳将军也知道,舒明虽然有十七了,可之前一直备受宠爱,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前两年家中大变,这孩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倒是越发的荒唐胡闹!妾身想,应该是他不知轻重私自出游,结果恰好被奸细所掳,辗转落入戎人手里。却被他们觑了空子,编造起这样可笑的谣言来!”如今也只能把事情朝沈舒明不懂事上推了。

柳容笑了一下:“事情经过到底如何,雍王以为如今倒不必去追寻缘故,却是齐心协力,先将胡虏逐出中原来的紧要。未知卫夫人以为如何?”

卫长嬴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先问:“这雍王是?”

“就是我家主公。”柳容微笑,“我家主公祖籍雍县,故而称王时,也择了‘雍’字为号。”

闻伢子显然是要利用漠野之事,不但迫使沈家出兵抗戎,而且毁坏沈家声誉了!

卫长嬴急速思索着,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第四十八章 无情的父亲

卫长嬴打量着堂下的兄妹。“”

哥哥闻知齐是十三岁,妹妹闻余兰是十一岁,兄妹两个长相不太像,估计各随了父母。不过眉眼都还算端正——闻余兰更清秀些。

看起来也是做妹妹的胆子更大,她行过礼后,就好奇的打量起了四周的陈设。从她的神情来看,应该没有到过明沛堂这一类的士族后堂。

不过这也不奇怪,闻伢子现在的地盘,就是盘州、锦州那附近,没什么大家族。更遑论西凉沈氏的祖堂,那是多少代经营下来,一草一木都浸润了望族的气度,哪是一般士族能比的?

而闻知齐打从进门起,就透着拘束。他被卫长嬴笑着请坐后,便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不作声。

沈舒景几姐妹多看他几眼,就看到这男孩子居然连脖子都红透了。

见状,沈舒景跟季伊人、沈舒西都掩嘴而笑。

只是卫长嬴朝她们一看,发现被勉强请来的沈舒颜还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神情不悲不喜,像是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闻公子跟闻小姐会在咱们家小住几日,你们今儿个认识了,往后也要多多亲近才好。”看来还得继续水磨下去,卫长嬴心里想着,收回目光,微笑着开口。为双方引见。

…闻伢子是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的机会,把沈家压下去了。

甚至让柳容把自己膝下一双子女都送了过来。

据卫长嬴所知,闻伢子虽然在起事后陆续收了几个侍妾,但如今的子女还是只有跟原配仇氏所生的四子一女。

而他们的长子已经在三年前为了救他而死,次子也在去年战死。也就是说现在膝下只有二子一女,现在却把幼子跟唯一的女儿全部送过来做人质,以赚取为了驱除胡虏不惜亲生骨肉的名声…

卫长嬴在知道闻知齐与闻余兰的到来时,心中之复杂委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这样的果决与狠辣,她不知道作为闻知齐与闻余兰的母亲仇氏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若有朝一日,沈藏锋要做类似的事,她是说什么也要拦下来的。哪怕两人决裂、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为了夺取这天下河山,她不在乎用许多手段。伪善、欺诈、出卖、谋害…之前她不是还懊悔从前有机会时没杀莫彬蔚?可莫彬蔚与她有什么仇怨?然而卫长嬴丝毫不觉得杀了他有什么良心上的愧疚——但子女是不一样的。

慢说这大魏河山,就是给她长生不死,她也不会要

…卫长嬴知道这兄妹两个后,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他们下来。

这种事情不要问沈藏锋他们几个就知道,闻伢子既然舍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送过来做人质,显然是做好了关键时刻牺牲他们的准备。

所以这所谓的人质根本就没有意义。

更不要讲在两边没翻脸之前,以沈家的门楣又做不出来把这对小兄妹做牛做马的事儿。少不得锦衣玉食养着,那边闻伢子不过象征性的送了点礼作为抚养费…这已经是亏本的买卖了。

再说如今戎人借着漠野侵入中原,沈家声名狼狈。

这兄妹两个再留在沈家,那不管天下人相信不相信漠野就是沈抒漠,沈家不愿意平白出兵抗戎、雍王闻伢子把亲生子女送到西凉做人质才说动沈家的名头那是落定了。

闻伢子倒是想得好,舍出一子一女,就能踩着沈家捞足民心?

真当沈家上下都昏了头吗?

所以卫长嬴坚持只承认闻知齐与闻余兰是顺路到西凉游玩的。

等沈舒景出阁之日,他们也会随同一起返回闻伢子身边。

柳容几次找借口想让她留人,都被卫长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最后也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是闻伢子仰慕沈家家风已经很久了,希望能够借这次的机会,让闻知齐兄妹见识一番。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闻知齐兄妹住进后堂。

对于这一点,卫长嬴在思索之后答应了下来。

一来既然闻知齐兄妹过几日就会回去,那即使住过明沛堂也没人能说他们此行是做人质的。既然如此,卫长嬴觉得没必要失了礼数;二来么就是这对兄妹年纪不大,即使知道的不多,但总归能够套点话。

所以两边达成协议后,闻知齐与闻余兰在前堂拜见了卫长嬴与沈藏机后,就被她带到后堂,召了众人来认识。

此时这兄妹两个的身份对于沈家来说,说重要谈不上,说不重要也不好轻慢。

怀孕的霍清泠跟喜静的沈藏珠,卫长嬴就没打扰,只把晚辈全部喊了过来。

其中沈舒颜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卫长嬴却非要她来不可,这侄女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这可不是好现象。之前她让沈舒颜教导几个小使女认字,本来特意挑了一批不怎么怕生又爱说笑的小姑娘,打算引沈舒颜重归开朗。

结果沈舒颜却把最爱跟她讲话的几个小使女给掌了嘴,现在那班小使女见到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所以现在只要有这种人多的场合,卫长嬴就一定要沈舒颜参加。

因此这会见沈舒景等人都笑着就着她的介绍跟闻家兄妹客套起来,沈舒颜却还是淡漠的坐在那里。卫长嬴微一皱眉,就把话题引到她身上:“闻小姐喜欢读书?那可是巧了,这是我的四侄女,闺名舒颜的。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这孩子当年才三岁,可就是帝都公认的才女。她的弟弟妹妹们的功课,大抵都是她教的呢!喏,就说最下面的舒西,可是这孩子从描红起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有这孩子在家里,咱们家都不必请先生进后堂了!”

果然闻余兰眼睛一亮,肃然起敬道:“我出身贫寒,最羡慕的就是知书达礼的人了!沈四小姐如此才华,往后还请不吝教导!”

沈舒颜心里懒得理她,但被婶母似笑非笑的看着,到底不敢当作没听见。这会看都没看闻余兰一眼,淡淡的道:“婶母谬赞而已,你不要当真。”

见状卫长嬴、沈舒景等人都微微皱了下眉,这态度也太敷衍了…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闻余兰性情坦诚而热情,尤其她对有学问的人的尊敬,早就到了盲目的地步。沈舒颜好歹被婶母逼着还会敷衍她,当初卫新咏那可是明着赶人啊!

可闻余兰就是能够顶着他变着法子的赶人,一天七八次的拿自己最好的东西跑过去讨好他!

所以沈舒颜这种态度,在闻余兰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有学问的大户人家小姐就是不一样,这风仪好生高贵!”闻余兰心里称赞着——这话倒也不算乱夸,沈舒颜的礼仪跟学问确实是无可挑剔,到底是端木燕语严格调教的底子,后来抚养她的婶母们又个个出身大家。

但老实说,因为年纪还有心性的缘故,论风仪她其实不如沈舒景来得大气。

不过在闻余兰的眼里,凭什么风度气质,都无法与“学问”二字比。

被卫长嬴重点介绍为才女的沈舒颜,她就是觉得美过沈家一切小姐。

现在她就在发自内心的称赞:“沈四小姐这样有才华,还这么谦逊。怪道父亲常说海内六阀卧虎藏龙,非同常人所能想象!”

看出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绝非说场面话或讽刺。卫长嬴等人都有点无语…想了想,卫长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闻小姐既然喜欢舒颜,那不如这样,这段时间,你们住一个院子?”

“三婶!”眼看闻余兰就要欣喜的点头,沈舒颜脸色微微一变,道,“三婶您忘记了吗?我那院子小得很,闻小姐是咱们家的贵客,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呢?”

她话音刚落,袖子就被长姐沈舒景扯了一把——客人还没回答呢,做主人的就先拒绝,这也太失礼了。

更何况沈舒颜这番措辞俨然是在指责卫长嬴故意怠慢闻家兄妹。

这要是寻常时候,没外人在,卫长嬴倒也不至于容不下。可现在闻家兄妹就在跟前,这不是明摆着拆台吗?

卫长嬴果然脸色一沉,轻斥道:“谁说是让闻小姐住你那院子里去了?咱们明沛堂里屋子多了去了,我早就命人收拾出了两套宽敞明亮又地气和暖的。到时候你收拾一下搬过去!”

她恼沈舒颜不分场合的耍脾气,这会语气就比较重。说完之后,也不去看沈舒颜咬紧的唇,换了笑脸向闻家兄妹:“你们一会可以先去看看地方,若是不喜欢,再换也可,千万不要客气!”

“夫人预备的一准是好的。”闻知齐红着脸不说话,只用力点了下头,闻余兰倒是甜甜的道,“再说跟沈四小姐做伴,自有书香满院,哪能不喜欢呢?”

卫长嬴心想这小姑娘虽然是闻伢子之女,倒是个极讨喜的孩子,就笑着摘了一只镯子下来:“咱们今儿个头次见面,按着规矩我这做长辈的不能不有所表示。这镯子是我娘家时就戴着的,你过两年就能用了,这水头也衬你皮肤。”

又叫人取了块玉佩给闻知齐,“我的长子带着块差不多的,这麒麟的图案,到底男孩子家带着精神,意头也好!”

闻家兄妹之前似乎并不知道这才第一天就会收到礼物,而且还是一只玉镯一块玉佩。照他们来看是很贵重的礼了,连之前看起来很大方的闻余兰都结巴了好半天不敢要。

最后还是沈舒颜觉得就在这里耗费辰光看他们推辞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道:“‘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都没读过吗?”

…惶恐着收了礼的闻家兄妹出门之后,趁引路的沈家下人不注意,低声议论:“沈四小姐果然是大家风范,随口就能引用典故。”

“你把东西收收好了,这可值不少钱的。万一打坏了,回去娘不得揭你的皮?”闻知齐的心思却全在怀里的玉佩上,他出身贫寒,这两年闻伢子景况是好了,但野心也大了,聚精会神的冀望天下,自然就没心思也没能力奢靡。

他不奢靡,仇氏跟着他苦日子过惯了,也奢靡不起来。

何况照仇氏的想法,小孩子身上戴那么多贵重之物做什么?一个不小心弄丢了,徒然惹气!所以闻知齐这个雍王之子也就是天天能吃肉、能穿绸缎而已,像富贵人家孩子打小的金珠玉器,他可没份…

这块玉佩还是他这辈子第一件珍贵之物。

☆、第四十九章 金锤

更新时间:2014-04-18

沈舒景从提亲到出嫁,前后仅仅几个月,虽然说早在给沈藏凝备嫁那会,卫长嬴就顺带着给沈舒景也预备起来了,但陪嫁之物还是欠齐全。

好在宋老夫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当初沈家允婚后,就写信来告诉卫长嬴,道是卫家可以帮助备上一部分,等送嫁队伍到了盘州附近,就打发人送进去。

当然沈舒景又不是卫家女儿,所以这一部分的东西,钱还是要沈家出的。但在西凉这地方,拿着银钱都买不了什么东西。也是宋老夫人疼孙女,怕卫长嬴操心太过,才帮这一把。

但即使有娘家分担,卫长嬴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到了沈舒景出门前五日,诸事都办得八.九不离十了,才有功夫坐下来喘口气。

黄氏斟上薄荷茶:“夫人喝这个罢,提神醒脑。”

“姑姑坐下说话罢,这两日你们也辛苦了。”卫长嬴点一点头,接过色泽浅绿的茶水呷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子清爽的薄荷香气直冲脑门,使人全身为之一苏,满意的道,“等景儿出了门,你跟贺姑姑都好好歇上两天。千万别累坏了。”

“如今婢子们身子骨儿还算硬朗,还能替夫人分上几年忧,不打紧的。”黄氏笑着在下首落座,道,“倒是夫人这两日清减了不少。”

“是吗?”卫长嬴摸了摸脸,不过现在她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放下茶碗,道,“闻家兄妹这两日怎么样了?那闻小姐还缠着颜儿?”

黄氏点头:“婢子还没见过如闻小姐这样好学的人。”

卫长嬴若有所思道:“之前几次套话,这闻余兰跟其父见面次数不多,也未因为是唯一的女儿格外得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闻伢子既然舍得把他们送出来,可见即使平常对他们千宠万爱,也都是不可靠的。”

黄氏笑着道:“这等乡野之人,有了机会往上爬,哪儿肯放过?再说闻伢子正当壮年,不说这次还留了个元配嫡子在身边,如今可不就纳上妾了。照他的想法,想是往后不怕没有更多子女吧。”

“子女再多,哪个不是自己骨血?”卫长嬴撇了撇嘴角,她对闻伢子这种人非常不喜欢。就算闻伢子料定了沈家不会留下闻知齐和闻余兰,但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让半大不小的一双子女随随便便到往后的对手地盘上去,中间还要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场…这也太危险了。

之前沈藏锋要把沈舒光和沈舒燮都带去迭翠关,卫长嬴都不能放心。

主仆两个感慨了一会闻伢子的狠心,黄氏又说:“那闻小姐是极其好学的,那闻公子倒是老实,跟乡野之中十二三岁少年性情仿佛。”

卫长嬴道:“这兄妹两个一直跟着他们的母亲仇氏,想是因为这个缘故。”又说,“这也是闻伢子送他们来的原因,他们跟闻伢子见的少,对闻伢子的底细跟他如今的势力都一无所知。咱们想套话也套不到什么紧要的消息。”

“不过那闻公子怪有意思的,之前五小姐在花园里遇见他,就请他吃桃子。”黄氏想起一事,笑着道,“结果闻公子把桃核都啃得干干净净也还罢了,还要到处找石头。五小姐听着诧异极了,问他为何要石头。那闻公子说,桃核里头的仁也是能吃的,不能浪费了。结果五小姐来了兴趣,叫人拿了把小金锤去给他用。”

说到这儿黄氏顿了顿,卫长嬴好奇的问:“然后呢?两个人就砸上桃核儿了?”

“哪里!”黄氏笑道,“那闻公子看到小金锤,起初以为是铜的,就跟五小姐说:‘这铜锤这样小,除了砸果核外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五小姐就道:‘这是金锤,原就是为了砸核桃的’。结果闻公子吓得把锤子直接掉到了脚上…五小姐为着礼仪又不好笑他,只好死死咬住唇,都把嘴唇咬破了皮了!”

卫长嬴忙问:“那闻公子的脚没事儿罢?”沈舒西是自己家里人,而且嘴唇咬破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两三天就能好。闻知齐却是在明沛堂里做客的,这客人出了点差错,沈家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尤其柳容变着法子想把闻家兄妹两个留在西凉,别拿了这个借口到时候不肯带闻知齐走。

“那么小的锤子,闻公子当时又穿着靴子,哪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脚趾青了一块,婢子打发人送了药膏过去,着小使女替他擦了。想来再过一两日就能好。”黄氏笑道,“就是闻公子似乎被那把金锤吓到了,小使女端着铜盆给他洗脚时,他再三问那个盆是铜的还是金的…”

卫长嬴哂道:“提点着些底下人,不要因此失了礼数!”

“婢子叮嘱过了,谁敢因此嘲笑闻公子或闻小姐,都立刻撵了出去!”黄氏忙道。

卫长嬴又问起霍清泠的身孕:“六弟妹的孕吐好点了吗?”

“这两日已经减少了次数,但还是有时候会忍不住。”黄氏道,“想是因为挂心六老爷的缘故。”

“唉,迭翠关那边确实僵持太久了。不过现在戎人主力已经不在关外,想来过几日夫君他们都会回来的。”卫长嬴叹道,“明后日你看看我什么时候有闲,过去看看她吧。”

黄氏轻声道:“依婢子之见,六夫人如今的思虑,怕还因为这一胎是位小姐的缘故。”

“坊间有话说先开花后结果,四弟妹不就是个例子?”因为黄氏的提醒,次日卫长嬴到了六房,跟霍清泠私下说话时,就挑明了试探道,“我如今是想个女儿都想不到,你看看光儿跟燮儿,哪个不是养大一点,就被他们父亲带了去,说是我儿子,除了吃穿上头,其他地方都插不上嘴!我倒宁可有一个是女儿,这会子还能跟前跟后的陪陪我呢!”

霍清泠脸上一红,犹豫了片刻才道:“只是上次派去给夫君送东西的人在迭翠关听二哥私下里对夫君讲,这头一个孩子怎的偏偏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儿就好了。夫君没说什么,但我想着兴许也是有些遗憾吧?”

她声音低下去,“我自己倒不在乎,横竖都是自己生的。就怕夫君不喜欢,三嫂您想想颜儿,咱们固然护着她,可那孩子前两次受的委屈着实是…如今更是心如死灰一样。我实在不希望我的孩子跟颜儿一样。”

卫长嬴脸色阴了一阴,这二伯子也忒没眼色了!自己重男轻女,好好的嫡女弄得日渐憔悴,如今还想把弟弟房里也折腾得不得安宁?

怪道霍清泠如今都七个月身子了,之前几个月都没见折腾,反而越临近产期越是不太平。

想了一想,卫长嬴道:“这个你不要担心,六弟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点的。他不是会不管亲生骨肉的人,再说你们都还年轻,这子嗣的事情,何用如此之急?再者你们三哥的性情,你还不相信吗?六弟若是像对颜儿那样对你们的嫡女,你们三哥能饶了她?”

霍清泠想起来丈夫确实很怕沈敛实跟沈藏锋这两个哥哥,尤其是沈藏锋——这个不全是因为沈藏锋如今是阀主,也是因为从前沈藏锋管弟弟们管得最多。毕竟沈藏锋是沈宣公开支持的继任者,反而沈敛实要避嫌,在沈宣他们过世前,几乎没教训过弟弟们。

所以一直到现在,沈藏机跟沈敛昆看到沈藏锋一皱眉,都是立刻惶恐不已,生怕挨揍。

有沈藏锋在,确实不必担心沈敛昆会犯大糊涂。

霍清泠展容一笑:“是我糊涂了,多谢嫂子点醒。”

卫长嬴看她想开了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问了几句起居——因为沈舒景后日就要出门了,她也没空多待,就告辞而去。

她走了以后,霍清泠嘴角的微笑却又添了一抹惆怅,抚着小腹微微出神:“三嫂膝下已有二子,五弟妹去年年底也产下一对双生子,偏我怀的是个女儿。唉,亏得三哥三嫂都是明理的人,不然夫君被二哥挑唆得重男轻女,却叫这孩子往后怎么办?”

伺候她的嬷嬷李氏虽然是两年前从沈家家生子里补上来的,但因细心体贴又会看脸色,平常颇受霍清泠重视。

此刻见霍清泠面上神情,就猜到她担心的地方,便挥退左右,给霍清泠斟了盏温热的玫瑰露,柔声道:“其实夫人您担心二老爷总在咱们家老爷跟前说长道短,也不是没办法。”

霍清泠眼睛一亮,忙问:“嬷嬷请说!”

“二老爷膝下无子,迟早要再纳人的。”李嬷嬷轻声道,“若是有个厉害些的枕边人管着,哪还有功夫来挑唆咱们房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