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听送闻公子与闻小姐前来西凉的人说,是因为雍王新收的一个侍妾有了身孕,又断出来是个男胎,故而就下手谋害了仇王妃所出的二子一女。”副将说这话的时候微露幸灾乐祸,西凉上下都知道,如今是万众一心驱戎,但戎人被赶出中原后,沈家跟闻伢子开战基本上是必定的!

所以闻伢子那边出了不好的事情,西凉这边明面上要风度,私下里总归会有人感到窃喜的。()

跟前这副将就是这样的…

沈藏锋跟卫长嬴对望一眼,都是一阵无语。卫长嬴对闻知齐跟闻余兰——尤其是闻余兰的印象真的很不错,此刻就放下研到一半的墨汁,关心的问:“这两个孩子如何?”

“方才末将带他们送到季宅去了,现下死活还不好说。”副将解释道,“因为闻伢子所派送他们来求医的人在路上遇见二老爷,跪在二老爷的马前再三哀求一定要帮这个忙…二老爷就让末将陪他们进城后先带到季宅去。”

沈藏锋点头道:“是该如此。”

闻知齐跟闻余兰虽然是闻伢子的亲生骨肉,但他们的生死并不能左右闻伢子,至少在争霸天下上面这兄妹两个是没有分量的。

在求医一事上为难他们,无法影响到闻伢子,即使兄妹两个死了,闻伢子也不会伤心到了耽搁他的大业追求。这么做,还徒然叫天下都小看了沈家的器量。所以即使沈敛实不这么吩咐,换了沈藏锋肯定也是慷慨相助。

卫长嬴在附近择了一位坐下细听,却忽然想起来问:“不是说那侍妾下手谋害元配所出的二子一女吗?怎么就送了一子一女来求医?那个大点的儿子难道没被害到?”

结果副将道:“听说是当时就死了。”

“…”夫妇两个面面相觑,再次无语。

卫长嬴真心为那位没见过面的仇王妃——就算她现在是王妃了——掬一把辛酸泪,身为糟糠之妻,跟着闻伢子一准没少吃苦。统共生了四子一女,两个儿子战死沙场也还罢了,好容易剩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两个转眼就被丈夫自说自话的送到西凉做人质!

好容易沈家没要人质让他们原路返回,丈夫发达之后纳的侍妾就把三个孩子都放倒了!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之悲,这仇氏接二连三的赶上…真不知道她跟了闻伢子,到底是前生里作了多少孽?要卫长嬴说,还不如嫁个寻常庶民,纵然生计艰难,世道不靖,一家人死也死在一块来的心安呢!

而且按照卫长嬴对后院之事的了解,别看那侍妾这么恶毒,她如今还真未必会被怎么样——她可是怀着一个男胎的!

闻伢子膝下现在这两个儿子,可是一死一濒死啊!这一个没落地的儿子,可就有分量了!

尤其濒死的闻知齐,之前既然被父亲送来做人质,可见闻伢子更看重没送来的那一个。照卫长嬴对闻知齐的了解,闻知齐老实敦厚,没什么城府,也的确不适合作为闻伢子这种乱世枭雄的继承之人。

所以闻伢子十之八.九会暂时放过那个侍妾,至少让她生下儿子!

至于说生下儿子后她还能不能活,那就看她的本事跟闻伢子的良心了…古往今来为了美色不把亲生儿子跟元配发妻当人看的混帐,多闻伢子一个不多,少闻伢子一个不少…

就算这侍妾到时候被留子去母。但这活下来的孩子,可想而知闻伢子是不会让仇氏弄死了给自己亲生骨肉出气的…

没准还会让仇氏来抚养…就算不是她养,这孩子活下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自己好好的孩子却…

只是替仇氏想一想,卫长嬴就觉得能活活气死!

…打发走副将后,她就拍案怒道:“这闻伢子忒不是东西!”

沈藏锋也赞同:“那仇氏出身不高,没有应对后院之事的经验。闻伢子纵然纳妾,也该仔细斟酌,选取敦厚老实之人,而不该只顾贪图美色,将心如蛇蝎之人收入后院。如今酿成这样的惨剧…”

他觉得自己是在乖巧的附和妻子的说法,但…等等为什么妻子看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眼中凶光越来越明显?!

不等沈藏锋想明白,卫长嬴已经气得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按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咬牙切齿的问:“照你这么说,我有应对后院之事的经验,你打算往后纳什么样的美妾?!你打算纳多少美妾?!”

沈藏锋冤枉得没法说,哭笑不得道:“我就是那么一说闻伢子…”

“你要不想纳妾你会那么说?!”卫长嬴怒道,“这次你去中原打算纳多少个妾?你说!”

“…等等我要问你,你哪来应对后院之事的经验?”沈藏锋忽然灵光一闪,出手把妻子的双臂钳住,好笑的问,“我有过侍妾吗?你还应对后院之事?你连侍妾敬的茶都没喝过!”

卫长嬴挣了几下没挣开,就冷笑:“所以你打算往后纳妾时找几个老实敦厚的?你可真心疼我——你比闻伢子好多了是不是?”

“…我要纳妾还等到今儿个?”沈藏锋叹着气跟她讲道理,“我又不是闻伢子,早先没起事前,还要为一家生计奔波!我可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好吗?”

哪知卫长嬴听着更加大怒:“怎么原来你想纳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嫌我碍你的眼、挡了你的路?!你去纳啊!我有说过不许新人进门么!你去啊!”

“…”沈藏锋受不了了,果断的将她一把抱起,怒喝道,“我明白了——你今儿就是专门来找事的!我不在这里跟你吵,咱们回内室去说…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精神!”

“不要!!!”

这一声大喊却不是卫长嬴,而是天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门外的沈舒燮,这小子也不知道偷看了多久了,这会噔噔噔的跑进来,扑到沈藏锋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紧张的大声道,“父亲不要为难母亲!父亲若是生气就打孩儿吧!”

“…………!!!!”

被沈藏锋横抱着的卫长嬴与将她横抱在怀的沈藏锋这一刻惊得几乎可以说是肝胆俱裂,竟吓得一时间都忘记动作了!

一直到沈舒光走进来,比较懂事的长子尴尬的把次子连哄带骗扯出去,卫长嬴才如梦初醒,羞得无地自容的捶他胸膛:“你…你还不快点放我下来!!!”

沈藏锋赶紧放下她,夫妇两个都觉得整个人都好不了了——这往后可怎么见两个儿子啊啊啊!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往后怎么见其他人啊啊啊!

…话说,刚才到底有多少人偷看到了?

面面相觑片刻,不出沈藏锋预料,卫长嬴愤怒的拍案而起:“都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这下子咱们两个为人父母的脸面都丢光了,往后还能出门吗?!”又骂他蠢,“门都没关你就动手动脚!简直不长脑子!”

“…就当作没这回事罢,光儿那么聪慧一准会这样叮嘱燮儿的。”沈藏锋同样狼狈不堪,无心跟妻子争辩其实是她先过来揍自己的——现在也只能指望长子能够聪明的替他们善后了…

两人无语凝噎,默默对坐片刻,细品茗茶,忽然同时一摔茶碗,异口同声的切齿道:“全是闻伢子这个混帐东西!!!”

☆、第五十四章 沈舒窈

上次闻知齐跟闻余兰到西凉,是在明沛堂里住过的。“”

如今他们到季宅求医,路上还求过沈敛实援手,沈家也不能把人送进季宅就不闻不问。

毕竟两个小孩子千里迢迢的中了毒送过来,名门望族总得顾着点礼仪风范。

以他们的地位,沈藏锋等人亲自去探望就太过大动干戈了,就是沈舒光去,沈藏锋也觉得不妥。毕竟沈家可不觉得闻伢子称王了就有资格跟没称王的沈家平起平坐。

所以商议下来,还是让后院出面,既显得体贴又不至于失了身份。苏鱼荫在灌州、霍清泠即将生产,年长点的沈舒景还刚嫁出去,这出面的人也只能是卫长嬴了。

不过这兄妹两个中的毒不浅,卫长嬴接到消息的下午带人过去,却只看到他们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又过了两日,她送别沈藏锋,打发黄氏走了一遭,道是两人偶尔能醒一下了,神智却还模糊得很。

“也真是可怜,那闻公子因为是男子,当时又惦记着出去玩,没吃多少东西,兴许还有点指望。但闻小姐怕是往后都难做母亲了。”黄氏回来之后悄悄告诉卫长嬴,“这位小姐才多大年纪?那侍妾忒是恶毒!”

卫长嬴也很惋惜:“那孩子待人一片赤诚又好学得紧…竟会被人害成这个样子!”闻余兰那性情,一般人真的讨厌不起来。

“季神医说过两日他们会都醒过来,只是…”黄氏顿了一顿,道,“季宅就那么点地方,季神医以为不方便长久的安置闻公子和闻小姐。”

当初这座季宅,季家人并没有打算长住,只是让季固暂时住些日子。然后季去病来了,就想给季固调养得身体好一点能够长途跋涉了,就回帝都。

结果世事难料,现在连季去病都在西凉住了下来。

他是个孝顺的侄儿,体谅叔父季固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个女儿季春眠,女婿还没了。就一直跟季固一家住一起,也方便照顾。

如此一来那座季宅就比较拥挤,尤其是季去病娶妻生子,添了人也要加东西,那座宅子里确实没多少空房可以招待客人。

再说从季去病的角度想,这兄妹两个是被人谋害的,虽然送到西凉来求医,谁知道会不会再有其他人下手?他是个医者,不想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当然是把人救了,要调养请上别处去。

“若是他们醒了之后不会出什么岔子,那就搬到明沛堂里来。”卫长嬴思索了一下,道,“横竖他们要将养些日子才会走的,留在西凉,在哪儿出事,咱们家会不沾上关系?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免得闻家贼喊捉贼!”

她对闻伢子的心狠手辣一点也不怀疑。

“那还是收拾上次的院子?”黄氏问。

“上次的地方想他们住熟悉了,就还是那里吧,反正咱们家如今也用不上。”卫长嬴点了点头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几日后,季去病保证这两人只需要好好调养,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卫长嬴就打发人把他们抬回明沛堂,安置下来,打发了细心可靠的下人伺候。护送闻家兄妹来西凉的将士自是感激不尽,坚持给卫长嬴行了大礼才退出去。

不过卫长嬴虽然下令把闻家兄妹接进明沛堂,实际上却没什么功夫亲自过问下去。因为没两天就到了霍清泠的产期。

她这一胎早就断出来是个女儿,由于卫长嬴自己连生两个儿子,苏鱼荫膝下那两个虽然还没照面,但也是男孩子。所以在盼女心切的卫长嬴看来,侄女却比侄子更珍贵些。

再加上霍清泠这两年身体不怎么好,这头一次生产,卫长嬴自要格外上心。

好在季去病跟黄氏都在西凉,最后霍清泠折腾了一天一夜,生下了六房的嫡长女——因为霍清泠产期渐近,被沈藏锋特意留下来筹集粮草晚一步出发的沈敛昆抱着襁褓笑容满面,不像有因为女儿而失望的意思,倒叫卫长嬴松了口气。

这位沈六小姐被沈敛昆起名为舒窈,取的是诗经《月出》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典故。

这是这些年来头一次有子嗣诞生在明沛堂中,虽然是位小姐,但上上下下还是一起拥来道贺与看热闹。

平时就爱热闹的沈舒燮尤其热心,成天趴着摇篮逗妹妹,卫长嬴训斥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打扰小孩子睡觉才悻悻的允了,但被卫长嬴拖回院子里后,他又忍不住羡慕的道:“母亲,为什么咱们房里没有妹妹呢?有个妹妹多好!”

卫长嬴叹了口气,心想为娘我又何尝不想再有个女儿?只是沈藏锋走了还没一个月,这几次黄氏请脉下来都无所得…

正遗憾之间,就听这小子用期望的语气道:“那样孩儿也不念书了,回来帮母亲带妹妹好不好?”

合着他哪里是喜欢妹妹了?

他就是盼望有个妹妹能给他更多逃课的理由呢!

卫长嬴告诫自己要做个温柔的母亲,对儿子要有耐心、要温柔、要苦口婆心、要轻声慢语…告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拎起他耳朵怒喝:“你下次再敢拿你妹妹做理由,跑去跟你师父请假,为娘必将那孙文书请回来继续管教你!你听明白了没有?!”

听到孙文书,沈舒燮顿时打个寒战,连连点头,再不敢违拗。

看他那副惟恐孙文书回来的模样,卫长嬴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今儿的功课做了不曾?!”

“…孩儿方才去看妹妹。”沈舒燮可怜的道,“孩儿这就去写好不好?母亲千万不要让孙文书回来!”

“那还不快点去!”卫长嬴故意沉着脸恐吓道,“不然为娘马上派人去请他!”

等沈舒燮慌慌张张跑去写功课了,黄氏等人才笑出了声:“四公子真是被那孙文书给吓着了。”

“他这副懒骨头啊就是得有个人下狠心来管!”卫长嬴想到次子那一塌糊涂的功课,每次考校都跟聪慧好学的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不是对这个小儿子心存愧疚,又怜惜他身体不好,怕是沈藏锋每天都要抽他一顿!

现在卫长嬴算是能够体谅到母亲宋夫人当年的心情了——这种自恃宠爱你好说歹说都不当一回事的子女,真是恨不得他有九条命,好让你可以打死两条来出气…

所以说当年宋夫人真是心疼她,自己舍不得下手,竟没找个舍得下手的厉害姑姑来调教她。当然卫长嬴也舍不得这么对儿子,全是沈藏锋无暇亲自督促之后才找了那孙文书。到底男人的心更狠一点,也不知道父亲卫郑鸿那时候身体好的话,会不会狠得下这个心?

转念一想——要是卫郑鸿身体好好的,他跟宋夫人哪会成婚多年才得了长女?子女多了,没有经历那十年的煎熬,想来宋夫人…肯定还是狠不下心嘛!那可是亲妈!

卫长嬴想着想着自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使女怜菊见她心情好,好奇的问:“夫人笑什么呢?”

“想到从前在娘家的一些事儿。”卫长嬴笑着摆了摆手,问,“满月酒的东西预备好了不曾?六弟过几天就要走,这满月宴上没了他,得格外精心免得冷场才是。”

这次沈家兄弟还是留了沈藏机留守西凉。

怜菊见问起正事,忙道:“都备着呢,大体上都差不多了,还有些地方过两日想也能弄好了。”

霍清泠的身孕确认之后,卫长嬴就让人顺带着预备满月宴的东西,所以即使一两个月前沈家才嫁了沈舒景,如今收拾起来也是不慌不忙。

“闻家兄妹那点盯得紧一点,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卫长嬴见满月宴不需要操心,就想起那两位客人,叮嘱道,“出入的东西全上点心,还有别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

怜菊抿嘴笑道:“都按夫人说的做呢。”

“那兄妹两个现下怎么样了?”卫长嬴呷了口参茶道,“若是精神好点了,让光儿代我去慰问一番。”这对兄妹中,做哥哥的腼腆沉默,做妹妹的却活泼大方,她其实觉得让侄女过去比较好。只是场面上到底是以闻知齐为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闻家兄妹住进来后这头一次的探望,正式点的好。

于是数日后,负责照看闻家兄妹的下人来禀告说兄妹两个能起身了,想过来拜谢。

卫长嬴就道:“他们如今才好,即使能起身,怎么能够让他们劳动呢?告诉他们放心歇着罢,有什么话一会我让光儿过去听。”

这种小事交给已经日渐有少阀主气度的沈舒光当然毫无问题,沈舒光接到母命后,跟先生告了声罪,临时请了个假,换身见客的衣袍就去了那边。

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后院禀告:“闻公子与闻小姐对父亲母亲十分感激。”

感激的话就没必要听了,卫长嬴笑着道:“他们这会身体还不怎么好,你怎么还待了一个多时辰?是不是被那闻小姐留住了?”

“那闻小姐确实好学,孩儿也听人讲过她特别喜欢四姐姐的事情,所以严令身边人提孩儿的学业。”沈舒光尴尬的道,“孩儿留得久是因为那闻公子…他想留在咱们家,跟孩儿一起读书!这事情孩儿又做不了主,偏偏孩儿说会为他禀告母亲,他却以为孩儿不愿意,所以解释了很久。”

“嗯?!”卫长嬴大为意外,“这是那闻公子说的?”

怎么都觉得闻余兰提这样的要求比较可能啊!

☆、第五十五章 闵氏有孕

更新时间:2014-04-21

不过沈舒光仔细说明之后,卫长嬴也就明白了:归根到底,闻知齐其实是想保命。[更、新、最、快、的、小、说、网]

得益于季去病的妙手回春,虽然闻家兄妹送来的路上是只剩一口气了,可这些日子诊治下来就已经能够起身。

沈家家大业大,为了名声,些许付出并不计较,滋补药材流水一样送到榻边。因为小时候家境贫寒,这辈子就没吃过几口好东西的兄妹两个如今吃起沈家人几乎都吃腻了的补汤来,效果格外的好。

正常情况下,他们最多再养上一两个月,那肯定要回去了。

毕竟他们是中了毒,又不是受了伤,又年纪小,这毒一解,恢复起来自然特别快。

问题是,即使闻伢子把谋害他们的那侍妾现在就处置了…闻伢子现在又不是就这一个侍妾。纵然其他侍妾现在还没怀孕,但万一人家想先把拦路石搬掉呢?

让闻伢子把侍妾全赶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指望仇氏保护?仇氏有这份手段,这次也不至于让一个妾把三个子女全算计了。

她能让闻伢子派兵护送小儿子跟唯一的女儿到西凉来求医,已经竭尽全力,把两人结发以来几十年的恩义都抬出来用了。

所以闻知齐跟闻余兰如果回去了,还是不安全。

也不知道是仇氏私下叮嘱的,还是闻知齐自己开了窍,他想到了一个躲开父亲侍妾毒手的方法:那就是赖在沈家。

这样即使会因长年不跟父亲相处,导致情份淡薄。但总比死了好!

问题是,沈家跟闻伢子的关系可是微妙的很。

要不是戎人打着给漠野报仇的名义肆虐中原,沈家被闻伢子抓了把柄只得跟他暂时结盟出兵驱戎,没准两边现在已经掐起来了。

所以沈家凭什么收留他?

这也是闻知齐提出往后想留在沈家跟沈舒光一起读书时,沈舒光按照常理说要请问过母亲的意思,闻知齐一下子慌了神,紧缠着他不放的缘故了——这孩子是被吓得狠了,惟恐沈家拒绝。

弄清楚原因后,卫长嬴感慨万千,道:“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可怜,不过,他们两个可也不是那么好留的。这不是后院能够做主的事情,还是等为娘写信问问你们父亲吧。”

闻知齐跟闻余兰要不是闻伢子的孩子,只是大街上遇见的一对兄妹,这个主卫长嬴反而能作。但他们来历特殊,即使同情他们,卫长嬴也不敢随便答应…她都不敢,沈舒光就更不可能承诺了。

此刻提起来沈舒光也有点唏嘘:“孩儿走时,看闻公子都快哭了。只是母亲所言极是,兹事体大,涉及方方面面,不能因一时心软就贸然允诺,免得使父亲为难。”

“足见那闻伢子不堪,这会子后院就乱了,这种人…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卫长嬴摇了摇头,作为正妻,就没有看到元配子女被侍妾谋害而不生气的,哪怕沈藏锋没有侍妾也一样。

她现在不能答应闻知齐的请求,所以短时间里就不打算去见这兄妹两个了,免得尴尬,只吩咐:“着伺候的人都加倍的上心,务必把人照料好了,不许有任何的怠慢,丢了咱们家名门望族气度的人,我必不轻饶!”

下人们忙一起应了。

卫长嬴又叮嘱沈舒光:“闻公子这要求难办,你这几日就不要再去了。”

沈舒光笑道:“孩儿理会得。”

这时候外间有人进来禀告:“凤州送了信来。”

“快拿来与我看看!”卫长嬴一听娘家消息,大喜,本来沈舒光要告退下去的,闻言就留了下来。

母子两个一起拆了信,信照例是以宋老夫人的口吻写的,不过执笔的人却是宋夫人。

前两年都是宋老夫人亲笔…这两年…到底老夫人上了年纪了。

看着母亲的字,祖母的口吻,卫长嬴心里有些涩涩的。

宋老夫人的身体虽然还硬朗,可到底年纪在那里。这两次的信里更是透着无欲无求的意思…卫长嬴知道,这是因为祖母终于亲眼看到父亲卫郑鸿康复,又添了卫长杰这个幼子,大房地位稳固,野心勃勃的二房还在帝都沦陷中合家灰飞烟灭,让宋老夫人彻底没了后患之忧!

如此宋老夫人就觉得哪怕现在去了,那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但卫长嬴每次看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心里一揪…

她知道不可能,却还是盼望祖母可以一直康康健健的活下去,千秋万岁。

“五舅舅要有长子了?”沈舒光倒没有这么多感慨,他依在母亲手臂上,一目十行的看着信,忽然喜道,“上次曾外祖母还遗憾五舅舅好容易成了亲,五舅母却一直没有动静。现在五舅母终于怀了孕,还是个小表弟,曾外祖母和外祖母一准非常高兴!”

原本他就被当成少阀主栽培,迭翠关逼迫沈续射杀沈舒明后,虽然事后被父亲和伯叔责罚,但私下里这些长辈也不得不承认,沈舒光确实非常聪明而且有决断。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长辈刻意让他磨砺处置事情这一方面。

此刻沈舒光就习惯成自然的吩咐:“来人,去数点一下库房里的东西,备一份厚礼!”

吩咐完了下人,沈舒光才醒悟过来如今不是在前头,被伯叔等长辈考校的时候。忙给母亲请罪:“孩儿自作主张…”

“你说了正好省了为娘的口舌。”卫长嬴对亲生儿子本来就宠,什么都往好处想,此刻笑眯眯的道,“你要是有空,回头礼单也替为娘参详参详!”

沈舒光忙道:“是!”

因为弟媳有孕,自己这弟弟蹉跎到二十余岁了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落地的指望,所以卫长嬴心情大好,看完信,就吩咐明沛堂上下,这个月的月钱全部翻倍。

上下之人得知之后,能来见卫长嬴的少不得要过来道声贺。

黄氏跟贺氏是肯定要提的,两人都非常的感慨:“家里的五少夫人可算是有了,不然老夫人纵然嘴上不说,心里想也是焦急的。”

说起来宋老夫人虽然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但对自己认可的家人却非常体谅。这一点上比宋夫人还要宽厚。

那闵氏出身远不如卫长风,过门以来还一直怀不上,年纪更轻的宋夫人都急了,反而年纪大、非常渴望离开人世前能够看到嫡亲曾孙的宋老夫人沉得住气,时常劝说宋夫人冷静些不要给媳妇太大压力。

宋老夫人既然要劝宋夫人,自己在宋夫人跟前肯定是什么期待曾孙的话都不会说的。也就是偶尔让陈如瓶等人代笔时,会在信里给亲孙女轻描淡写的惋惜一句卫长风的姻缘跟子嗣缘分都不如卫长嬴而已。

现在闵氏有了,还是男胎,宋老夫人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前两日据说蒙山那边玉矿上开出了几块稀世美玉?”卫长嬴笑着道,“赶紧的,叫他们包好了送过来!再给我寻个巧手匠人,雕几块喻意吉祥的物件。”

“玉倒是好玉,五夫人亲自写信说是极好的东西,想来是一等一的了。”黄氏就有点遗憾的说,“但这巧手的匠人怕还不好找,从前这种级别的玉石,除了叶家,咱们根本不作第二家之想。奈何如今叶家人也凋敝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寻着…”

贺氏道:“要找叶家人的话,那就得进京了?别处可没叶家里头能顶事的人哇!”

“先叫他们把玉送来与我看,要真是值得去找叶家人的,送进京里也没什么。横竖大军进入中原后,咱们这里还能跟大军断了联系?让他们顺路捎带上就好。”卫长嬴道,“就是之前都没留意过叶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这叶家跟季家一样,都属于工户。一家上下都擅长做各类首饰,不管是点翠、雕琢、缠丝、镶嵌、哪怕是烧制琉璃,一大家子分工有序,各房各传一项,就没有他们家做不好的东西。

因为技巧过人,传下来算着也有百年光景了。

所以名义上还是属于工匠,实际上论富贵跟地位却是一些远支士族都不能比的。

当然卫长嬴的身份找他们的话,他们还是得小心翼翼伺候的。

就是叶家跟季家一样,大大小小都住帝都——他们家手艺好,要价也高昂,不待帝都这种贵人如云的地方,那就是个笑话了。

更何况叶家还有人在尚功局里任职。

所以帝都沦陷时,这叶家死伤也惨重得很。

并且他们家手艺保密严格,不是核心族人,哪怕是叶家子弟,也根本就只会打下手。所以即使有子弟侥幸活下来,如果不是在叶家有相当身份的话,那也派不上用场。

卫长嬴想着弟弟头一个子嗣的见面礼,当然要尽可能的完美无缺。有好的玉料,却没有叶家人的技法,那就太可惜了。

便道:“这样,取两份信笺来,我给祖母回了信,顺便再写一封,托宋表姐打听一下。”

她自己的首饰好多都是出自叶家人之手,但不是长辈传下来,就是当年宋老夫人或宋夫人张罗去找的叶家人。自己反而跟叶家不熟。

倒是当年宋在水解除了跟皇室的婚约后乐不可支,很过过一段惬意生涯,成天卯足了劲儿的折腾着各种各样的吃喝与享受。找叶家打制首饰的事情,那几年宋在水好像没少做。

“就是之前听人说表小姐因为是苏家夫人的缘故被霍照玉软禁了起来,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黄氏提醒。

“霍照玉偷袭苏家两位舅舅的事情我且不说了,这前头的恩恩怨怨,说也说不清楚。”卫长嬴哼了一声,一面叫贺氏研墨,一面道,“但为了前院之事为难后院妇人,他可也太小气了!苏五表弟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夫君他们到了帝都也不方便去拜访表姐。我写这封信也是提醒霍照玉,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事情做的太过分了!江南宋氏跟青州苏氏暂时找不了他的麻烦,表姐可还有我这个表妹,他要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客气,让夫君给我个面子了!”

又压低了嗓子叮嘱,“这事瞒着点六弟妹,她还在坐月子,别叫她操这个心!”

就算体贴霍清泠,但弟媳到底没有亲表姐来的亲。

卫长嬴打定主意要趁这个机会给宋在水撑腰,断然不让她再受霍照玉这伙人的气!

☆、第五十六章 询问秘密

“卫表弟有长子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午后,夏雨霏霏,隔着屏风,宋在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语气却是欢喜的,“可惜我这儿不方便去凤州看望,不然也很有些日子没见过姑姑她们了。”

这次被派过来送信的是江铮,因为做过卫长嬴的教习,身份与寻常侍卫不一样,早年也是见过宋在水的,说话就要随意些,笑着道:“家里老夫人跟夫人写信给咱们大小姐时,也常提起您,之前还想送些东西给您来着,只是都被拦在外头。也不知道您知道不知道。”

宋在水笑了一声:“霍照玉那小气劲儿,如何会告诉我?”

知道江铮从西凉来,对凤州的消息也不会多清楚,就问他卫长嬴近况,闻说一切安好,便详细问起沈舒光跟沈舒燮。末了轻叹一声:“要说这聚少离多,我跟长嬴姐妹两个竟是一样的命!但她终究比我好些,到底有两个孩子在膝下承欢着,倒也不寂寞。我如今都快三旬了,竟连一子半女也没有。真真是…”

江铮赶忙道:“您也是大有福泽的人,往后…”

宋在水却又说:“不过想想这两年被霍照玉困在这别院,没有子女倒还好些,没什么牵挂。尤其是儿子,不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

这话不但叫江铮不知道怎么劝,她跟前的下人也听不下去了,一个姑姑就上来道:“少夫人您这话说的,咱们公子如今虽然跟您不在一起,可难道还能抛下您不管吗?正如江侍卫所言,您往后好日子长着呢!”

又有一个姑姑在屏风后帮腔,道:“可不是吗?再说您如今膝下没儿女,但您的外甥、侄子可不少啊!不说江南堂那么远,如今江侍卫可不就是来说卫五公子也要做父亲了?卫五公子的孩子,不是您嫡亲表侄吗?”

江铮为人虽然没有黄氏那么一点就透的机敏,但他到底年纪在这里,阅历不浅。

这两个姑姑的话说到这儿,他就会过意来了,沉吟一下,就试探着道:“两位姑姑所言甚是,咱们家大小姐总是感叹离娘家太远,无法亲自侍奉娘家长辈,深觉愧疚。说起来咱们家大小姐没有同父同母的姐妹,素来把表小姐您看成了亲姐姐的。表小姐从前也在瑞羽堂里住过,在帝都这边既无长辈侍奉,又无其他不能离开的事情,觉得膝下寂寞,何不前往凤州一行?如此…”

“江侍卫您不知道,咱们少夫人确实没必要待在帝都,可那霍太师不肯放人这又能奈何?”宋在水一声叹息,那姑姑却唧唧喳喳的道,“本来咱们少夫人就不惯这北地的气候,如今苏家也没什么人在这里。《》少夫人早就有回乡之念,奈何朝中那几位不松口放人啊!”

江铮来之前就得卫长嬴亲自叮嘱,务必要助宋在水脱困,此刻就笑道:“朝上的事情江某一介下人也不懂,不过来之前大小姐是说过的,若表小姐能够代大小姐去凤州走一遭就好了。西凉军的前军如今已经去了燕州,沈二老爷那边兴许腾不出空,不过不日抵达的中军,统帅之人正是姑爷,想来请姑爷在朝中提一提是没问题的。”

中军比江铮早出发好些日子,但大军行进到底不比送信这里只一小队精悍人马来的迅速。所以反而被江铮抛在后面。

不管怎么样,以京畿现在这点兵力,沈家若开口要霍照玉不得与宋在水为难,那霍照玉是肯定不会再阻拦她了。

宋在水松了口气,感激的道:“有劳江侍卫您跑这一趟。”

江铮方才只是报了喜,还没说到卫长嬴的托付,此刻连称不敢之后,就讲了蒙山玉矿里出了几块好玉,卫长嬴打算寻叶家的能工巧匠出手,治几方好玉雕送给侄子为贺。只是她人在西凉,对叶家也不熟悉,想请宋在水帮忙打听着叶家残存的族人里,是否还有这样的匠人。

宋在水思索了一番,道:“早先我寻他们家雕过好几次东西,倒还算熟悉。据我所知他们家这一代擅长雕工的几个人,除了一位之外却都死在了戎人手里了。那一个剩下来的名叫叶仪,如今应该就在京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