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屋子里,端木芯淼知道卫长嬴心里正憋着火,二话不说上去把脉。

这一把脉,她倒有点惊讶了:“除了曾闻过麝香,导致有些胎象不稳外,其他没有什么大碍。”

“那景儿怎么清减成这样?”卫长嬴对端木芯淼的医术,一直都是很信任的。但现在听她说的轻描淡写的,却怀疑了起来。

端木芯淼又认真把了会,还是摇头:“真不是大事,躺个三五天,不喝药都行!”

姑嫂两个一起看向沈舒景。

沈舒景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尴尬:“这…确实没什么大事,是我想到这边来松快松快,故意装得很严重。雍王夫妇担心我出意外,不好对夫君他交代,所以劝我过来这边安胎。”

“闻伢子那么好心?”卫长嬴狐疑的道,“你闻过麝香?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给你陪嫁的姑姑,可是你黄姑姑亲自调教出来的!寻常气味寡淡的药物,都瞒不过她们的眼睛鼻子。更何况麝香——我都认得出来!”

这时候卫长嬴已经打发了闲人,所以沈舒景目光在屋子里一转,也就说实话了:“三婶母您别担心,那麝香不是冲着我来的。说来我也是受了牵累——闻郡主之前不是在咱们家里住过,您待她又非常好,还推荐了她哥哥去瑞羽堂求学,所以仇王后对您感激得很!我嫁过去后,仇王后经常请我去雍王府后院小坐。这次也是仇王后被人下了手而不自知,等我中了招之后,请大夫看了才知道!”

卫长嬴可不会认为事情这么简单,摇着头道:“没准是那仇氏利用了你一把…但不管怎么说,你将计就计跑回来是对的。这种乱七八糟的王府,以后最好都别去了!没得害了你!”

沈舒景有些狡黠的一笑:“而且侄女也想念黄姑姑的手艺了,自从有…有了身子后,盘州那边的饭菜怎么都吃不顺嘴。三婶母您也晓得,那边本就没什么贵胄高门,侄女讲究一点,总难免有人吃味,私下里嘀咕!夫君在时倒还好,他全揽了去,他走了,侄女不耐烦听那些话语…想着既然是在雍王府里吃了亏,那雍王府总得给侄女个交代吧?所以这次吃了点亏,但能够回来婶母跟前赖一会,想想倒也不亏了!”

“你呀!”卫长嬴印象中这个大侄女温柔娴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狡猾来,心中怀疑她出阁后受委屈的阴云才略散,许诺道,“你放心在这里养胎,其他都交给婶母我!”

端木芯淼托着腮,在旁悠悠的道:“大侄女真是没良心,就记得你婶母婶母婶母!我这个姑姑虽然不是亲的,好歹也是你祖父祖母正经认下来的…你不讨好讨好我,我看你还没显怀的身子,拿什么理由在这儿长住!”

沈舒景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正要赔罪,卫长嬴已经笑骂的打了她一下:“你净欺负老实孩子!你跟柔章一起逗燮儿,燮儿也老缠着柔章不理你,你怎么不找燮儿的麻烦?”

端木芯淼撇嘴:“我算明白了,你们姓沈的人一家子齐打伙儿的欺负我呢…我可告诉你们啊,今晚黄姑姑亲手做的菜肴要是没我份,我立马出去告诉人,景儿什么事都没有!今天就能回盘州去!”

“叫黄姑姑回头专门给你做一桌子成了吧?”卫长嬴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跟晚辈计较!”

☆、第八十九章 厉疫!

更新时间:2014-05-08

端木芯淼虽然说沈舒景喝上两三天安胎药就能好了,但卫长嬴考虑到侄女闻了麝香后又赶了路,加上端木芯淼回帝都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留她在玉竹镇小住上一段时间。

如此过了三五日,果然沈舒景气色恢复,原本瘦削下去的下颔也圆润了起来。因为回到娘家,沈舒景无需刻意敷衍谁,又有堂妹堂弟陪伴,日子过得清闲又快活,几乎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的笑。

看到这样的大侄女,卫长嬴当然很是高兴,特意让黄氏专门腾出空,给端木芯淼变着法子做了几日菜肴。

这日黄氏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清淡可口小菜,卫长嬴又叫人取了一小坛酒,与端木芯淼对饮几盏。

两人正说着家常里短的琐碎事情,和和乐乐之间,却听下人过来禀告:“卢将军求见!”因为看到桌上的酒菜,生怕卫长嬴不当一回事,又匆匆补充,“卢将军道有急事求见王后!请王后即刻去前堂商议!”

卢升平是沈家的家生子出生,算是西凉沈氏最忠心最可信任的肱骨,沈藏锋麾下的部将中又以他最细心沉稳,所以被留下统帅后军、托付家眷。再加上下人神情郑重,卫长嬴自不敢怠慢,跟端木芯淼告了声罪,换了衣裙后就匆匆赶到前堂。

“卢将军,不知是什么急事?”卫长嬴进门后,因为卢升平的出身,既是部将又是半仆,不算外人,所以也无须遮蔽。她一眼看下去,却见这向来沉稳的卢升平竟然额头隐隐见汗…这会都是深秋了!

卫长嬴心里就是一沉,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还没坐下就沉声问道!

“回王后的话,末将刚刚收到燕州鸽信,道是军中发生厉疫…”

“军中发生厉疫?!”卢升平话还没说完,卫长嬴已变了脸色,“严重不严重?夫君他们?!”所谓厉疫并不是一种病症的名字,而是对于严重疫病的统称!一般来说,能够被称为厉疫的,要么传染极快,要么就是死得快!

总而言之,厉疫一旦发生,那就绝对不是小事!

“阀主等将领尚未发现疫病征兆,只是士卒之间染疫盈野!”卢升平忙道。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说士卒纷纷病倒也是大事,但自己丈夫没事总归是放了点心了。她冷静下来,开门见山的问:“那现在咱们要做什么?”

卢升平毫不迟疑:“阀主想请端木八小姐亲至一看!”

卫长嬴一皱眉:“芯淼…这几日恰在我这里。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是锦绣堂的嫡出小姐,这疫病又发在军中,不太好吧?或者将疫病征兆写下来,让芯淼看看?”

锦绣端木再衰微,目前海内六阀的地位还是公认的。端木芯淼又是端木家遭变之后,硕果仅存的本宗嫡出骨血,请她奔波去军中治病已经很羞辱了,尤其还发着疫病——端木家肯定不会同意的!即使旁支希望端木芯淼死,好让端木无忧少一个助力,但为了端木家的门风他们也不希望端木芯淼一个未嫁之女跑去全是男子的军营!

端木芯淼自己也不见得会答应!

这次出征端木家又没什么紧要人在里面——端木芯淼最看重的胞姐跟外甥都在帝都,她怎么肯撇下这两个人去冒这个险?再说就是没有这一层的羁绊,她正当青春年少,何苦去趟这样的浑水!

“王后!这次厉疫从五日前发作,到如今,已经死了三千多人,皆为精卒。”卢升平作了个揖,一字字道!

“什么?!”卫长嬴倒抽一口冷气,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难以置信道,“是什么厉疫竟然如此迅烈?!”

她虽然没经历过瘟疫,但在书上也读过,一般来说疫病爆发时,除非老幼妇孺,还有身体特别虚弱之人,否则总是能够拖上些日子的,不说久,十天半个月,总能成吧?

尤其这次是军中爆发疫病——军人总比寻常百姓来得健壮点吧?卢升平还说是精卒,精卒那可是花大代价栽培的!这种人即使染了病,怎么也该撑得更久一点——而且!

“早先季神医曾给过军中常见疫病的方子,难道药材上面出了什么问题?”卫长嬴紧接着急问道!

卢升平却苦笑着道:“王后您误会了,药材很齐全,但这次的疫病见所未见,中者往往是朝发夕死,季神医给的那些方子,没有一种管用的!甚至连缓解都不能!如今军中医士都死了好些…现在的问题是,疫病是在大军进入燕州之后发生的。问题是早几日住在燕州的戎人却平安无事不说,戎人更因此到处散播谣言,说此番我魏军之所以感染厉疫,乃是因为他们那位大祭祀作的法,而他们出征前受了大祭祀赐福,才能够幸免此疫!”

卫长嬴脸色青白难定:“朝发夕死…”她听都没听说过,这天下竟然有这样猛烈的疫病!

“难怪夫君不顾男女之别,以及芯淼的身份,传鸽信让卢升平来找芯淼。这种闻所未闻的疫病,除了季神医一脉,还能指望谁?可这疫病也太可怕了!五日功夫就死了三千精卒,还是朝发夕死!可想而知,哪怕及时找出了医治之法,一旦手脚慢了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卫长嬴心中激烈的争斗着,却也知道此事危急无比,卢升平没说这三千精卒是谁家的,但既然沈藏锋发信回来,即使不全是西凉军,估计西凉军里也占了不小的比例——再说这种以往防治疫病的方子都无用还死人死得这么快的疫病…

就算暂时没有传染到自己军中,岂能放心?!

就在她此刻为难的时间里,就有士卒在不断的死去…

她咬着唇,急速思索片刻,道,“我去问下芯淼,只是,这厉疫如此凶险,她…恐怕她未必肯去!”

卢升平低着头,道:“王后,阀主已在信中强调,务必请八小姐一行!”这就是说哪怕端木芯淼拒绝,绑也要绑她去了!

卫长嬴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只从这个命令中,她已经感受到了沈藏锋对于这场疫病的重视以及希望端木芯淼赶去的迫切!

匆匆走在回后堂的路上,她觉得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端木芯淼虽然是她义妹,但这些年处下来,真的也跟亲妹妹一样了。

两人固然不时打趣几句和拆一拆对方无关紧要地方的台,终究是有真心的。如果可以,卫长嬴真的不希望她去燕州冒这个险!

但燕州那边主持大局的是沈藏锋,是宁可得罪端木家也要下令绑了端木芯淼去燕州的沈藏锋…

一边是视同姐妹的女伴,一边是恩爱的丈夫…

卫长嬴不知道应该劝端木芯淼逃走,还是劝她施一回医家仁心…

“为什么不去?”只是出乎卫长嬴预料的是,她赶到后堂,跟还在自斟自饮的端木芯淼把话说了一遍,端木芯淼就立刻放下酒盅起身,表示愿意马上动身!

见卫长嬴一脸惊讶,端木芯淼倒是笑了:“朝发夕死之症,倒是不少。可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所以瘟疫之中,鲜见这一类的。作为医者,能够撞见如此前所未有之厉疫,去见识一番有什么不好?”

卫长嬴狐疑道:“季神医给的防范疫病的方子皆不管用,你可要想想好…”

“三哥不是没事?”端木芯淼眯起眼,道,“凭什么我去了就有事?”

“…”卫长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不想端木芯淼又道:“再说,这么好的机会,我是不可能错过的!”见卫长嬴茫然,端木芯淼嘿然一笑,“你忘记,我大姐唯一的子嗣,我那外甥,是大魏皇孙吗?!”

卫长嬴顿时醒悟过来——端木芯淼愿意一口应允去燕州,未必真的为了见识什么厉疫!而是为了申绥!

“我大姐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有这个儿子,支持着她撑过我那大姐夫没了的日子!”

端木芯淼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放下酒盅,认真的看着她,道,“但偏偏绥儿是大魏蔡王,桓宗之孙,愍宗之侄!我端木家如今又人丁凋零,本宗连自己的旁支都要压不住了,更谈何往后庇护他?新朝…不管是谁建立新朝,之后,以绥儿在申氏皇室中的血脉亲近程度,焉能不被铲除?所以你以为这次厉疫是灾祸,我却看到了我外甥的活路啊——我这个端木家的八小姐,除了这一手医术外也没有其他本事了,能够靠医术保住外甥,我何惜一死?!”

卫长嬴忽然之间落下泪来:“你能走这一遭,我与你三哥已经感激万分!你不要多想!蔡王向来安静温和,他能碍着谁?”她听了出来,端木芯淼这番话已经在托孤了:她要是能够解决这场疫病,那么她将以此功劳向沈藏锋等人交换申绥的活命之机。

她要是解决不了…那她也会死在疫病之中,以这份情义来给外甥争取活命的承诺!

☆、第九十章 疫情

端木芯淼没有吃完就走了,卫长嬴亲自给她收拾了个包裹,仅仅只有几套换洗衣裙,以及她随身携带的医囊。

黄氏本来建议缓上一缓,让她做几道方便携带的菜肴,让端木芯淼在马车上用。卢升平对此并不反对,从玉竹镇到燕州——端木芯淼不会骑马,坐马车再快也得数日,不在乎一两个时辰。

但端木芯淼自己拒绝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上了马车,不服药,根本就坐不得。哪里还有机会吃东西?”

这话又提醒了卫长嬴:“是了,你晕车晕得极其厉害,等到了燕州怕是自己都…这可怎么办?”

“也没有什么,区区几日而已。不像上次到西凉,那可是千里迢迢。”端木芯淼摇着头,“派两个健妇陪我去,到时候伺候我和打打下手就行。”

卫长嬴从家生子里挑了四个最身强力壮的,许诺她们这次伺候好端木芯淼,家人都将大得赏赐。

如此,她还想说点什么,但端木芯淼却已经服下安神药,上车去睡了。

看着马车被簇拥着远去,最终消失在路中,卫长嬴失魂落魄良久,才对黄氏道:“我们回去吧!”

这时候,她担心着端木芯淼,也担心着丈夫,却不知道,这场厉疫是何等酷烈。

远比她所能够想象的,更为可怕!

在端木芯淼走后数日,燕州发生厉疫的消息,在帝都陆续传开。

各家都感到非常的惶恐。

甚至连报信之人都不再被准许入城,只让他们留在京畿,派下人捂住口鼻,远远隔着询问情况。

事实证明这种防范是必要的——大约在端木芯淼走后第六天,一个从燕州回京报信的使者,因为抵达时天色已晚,要到翌日才能够禀告,就在京畿临时搭建起来供他们住的屋子里将就一晚。

但次日却被发现他已经发病了…

他带来的消息被霍照玉派死士取出后远远的朗读出来,更让听到的人心中惊怖欲死:死在这场厉疫中的士卒已经有三万多近四万人…

要知道就算以步卒跟戎人在空旷的原野上正面拼杀,这些日子的战争,也未必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更可怕的是,端木芯淼刚刚抵达燕州,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医治之法;更不知道她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医治之法——联合驱除戎人的大军,统共,也才五十万不到!

如今已经死了快四万了,要是一直找不到诊治之法,岂不是今年年还没过,大军先死光了?!

“季神医还有多久到?”玉竹镇,卫长嬴心烦意乱的放下茶碗,问。

“神医如今也上了年纪了,即使接到消息立刻往燕州赶,也不是三五日能够抵达的。”黄氏叹着气,“如今只能指望端木八小姐纵然不能根治,好歹能够缓一缓吧。”

卫长嬴眼中尽是阴霾:“就怕没有时间啊…戎人真的不受其害吗?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那戎人大祭祀到底有什么手段,厉疫横行燕州及左近,偏偏攻打燕州时,少部分弃城而走者竟丝毫不受疫病的影响。

而闻知燕州被魏人夺回后南下援助的戎人,同样不受影响!

这一点,对于军心民心的打击是巨大的,甚至比厉疫更严重!

在目睹了朝发夕死、尸横遍野的场景后,许多士卒与百姓纷纷被击溃,为了活命,他们主动向戎人投降,只求能够得到那位神秘的大祭祀的庇护,从这场厉疫中活下去!

即使戎人拒绝接受俘虏,甚至派弓箭手将逃往他们营地的魏人纷纷射杀,依旧无法阻止这些人求生的本能。

甚至有些魏人自发的给那位大祭祀建祠,祈祷,视其犹如神灵,希望用这样的方法活命。

“这样下去,大军灰飞烟灭,岂不是只在眉睫?”卫长嬴喃喃的道,“夫君…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又过了数日,这时候报到京畿,大军病死的人数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六万!

据说燕州里里外外,到处倒毙着尸体。许多士卒收拾着同袍,自己也就这么倒了下去…

沈藏锋等人为防哗变,不得不下令散开营地。

将尚未染上疫病的士卒,与已经染上的士卒彻底隔离开来——这件事情其实从疫病刚刚发生就开始做了,但因为这次疫病的爆发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与防备。聚拢在一起的五十万大军是酿成这场悲剧的重要原因之一!

五十万大军,还有战马,辎重,想要散开,谈何容易?

要知道之前围城时,大军连营数十里!当时壮观的场景,如今却成为了累赘——士卒都知道一旦被送入染疫那边就是个死,蝼蚁尚且贪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因为会害死同袍慷慨赴死的。总有人指望着万一…也有人不忍看着同袍就此故去,甚至代为隐瞒。

原本军中医士就不是很多,之前疫病发生时,因为近身看护染疫士卒,更是死伤惨重。

这种情况下,除非有明显发病征兆,否则短时间里根本难以分辨健康和染疫的人!

还有戎人在旁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军营搬出城中,向城外分散时,受到了四周百姓的拒绝,原因很简单,他们担心疫病扩散到他们的地方…实际上燕州初发瘟疫时,有百姓避去乡间,四周乡下已经受到了牵累…

“不能让他们到京畿来!”帝都,难得的大朝会,兴平帝高踞御座上,百无聊赖的搂着一只花狸猫,眼神木木的看着前方,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墀下所谓的群臣也没人在乎他,自顾自的争辩着。

现在在说话的是霍照玉,他气质仍旧温文,语气却激烈,“这等厉疫闻所未闻,更托了戎人大祭祀之名——决计不能让他们来!一旦传入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沈曜野心里自有分寸,莫忘记他的发妻爱子也皆在京畿!”端木无忧冷冷的道,“他不会贸然回来的。问题是那些百姓…”

“大军尚且不接受,何况庶民?”顾夕年淡声道,“凡是燕州及左近之人,敢靠近京畿者,一律就地格杀!”

霍照玉面沉似水,道:“问题是,我们人手未必够!”这么可怕的疫病,哪怕漏了一个染疫之人进入京畿,那都可能让厉疫在京畿蔓延开来!

“那就去借!”顾威缓声道,“京畿就有西凉军的后军,其他各方也都留有自保的兵马。疫病可不会认哪一方不哪一方,真传到京畿来了,谁也跑不了!”

“还是找西凉军吧。”顾夕年思索了片刻,却道,“西凉军不是头一次驻守帝都了,也算知根知底…其他的…到底不熟悉。燕州那边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还是稳妥些的好。”

霍照玉等人沉吟片刻,都微微颔首。只是顾威皱眉:“西凉军会肯么?定王后与膝下二子,可都在玉竹镇!沈曜野乃是将家眷托付卢升平的,卢升平岂会轻易派出大部分兵力?若是少数兵马,根本就不够封锁北面的道路!”

“一旦疫病蔓延到京畿,定王后他们岂是一定能够幸免的?”

霍照玉却道,“卢升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总要有军队去封锁北面道路,防止有人潜逃过来携来疫病的。如果他不去做,我们手里的禁军根本不够,那我们必须向其他人请求增援…

“别人不说,闻伢子一定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军京畿!他骑兵这次是被讹诈了九成去燕州,但步卒却一兵未动,手里的兵员还充足得很…即使卢升平不见得怕了他,但京畿忽然多出一支雍军来,想来卢升平也会担心的——他要负责沈曜野妻小的安危,那当然是自己把这差使接下来的好!至于说他担心封路需要的兵力会导致玉竹镇空虚,咱们多匀他些马,让他能够及时回援也就是了…

“其实都没这个必要。也不想想,现在燕州疫病又不是只有西凉军损失惨重,各方出的兵马都在沈曜野手里。谁敢动沈曜野的家小,不怕沈曜野把他们的兵马全部塞进染疫的营区么?!端木八小姐与定王后关系也是极好的,纵然到今日还没传回端木八小姐能够医治此疫的消息,但其师季神医已在赶往燕州的路上。季神医与卫家、与沈家的关系更不必说!这种见所未见的厉疫,最有指望能够医治的人就是这师徒两个了!”

“这眼节骨上,没人有心思去动定王后的。”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言,次日,霍照玉亲至玉竹镇外向卢升平提出借兵封锁北面道路、以防止染疫百姓传入京畿之事后,卢升平略作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送走霍照玉后,卢升平进了玉竹镇,求见卫长嬴,将霍照玉的托付转述,末了道:“末将以为此举是必须的,一旦疫病传入京畿,必然会危及王后与王子等人!所以末将已经答应他了。”

卫长嬴在人前是从来不在军务上多嘴的,而且卢升平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她忧心的是:“夫君现在还好吗?”

☆、第九十一章 迁居

更新时间:2014-05-09

精心栽培、以为逐鹿天下资本的大军,与燕州城四围百姓,相比之下究竟谁重谁轻,大部分将帅都能够做出判断。

在无法阻止大军逃离燕州、靠近他们世居之地的情况下,燕州及左近百姓被厉疫吓得纷纷而逃。

这时候北面已为戎人所占,刘家虽然还有一隅之地苦苦支持,但也被戎人四面包围。燕州之西是瀚海戈壁,之东是信州…往南,那就是京畿。

有人希望投奔戎人,得到他们大祭祀的庇护,有人更信任同族…虽然这些逃亡的百姓,基本都被射杀在道旁、野外。

犹如他们恐惧染疫的魏军一样,他们希望投奔的地方,同样恐惧着他们。

仲冬,信州出现本地人染疫的情况后,京畿在两天后也出现了疫情!

虽然仅仅一人,而且立刻被连同房屋焚毁了,然而,帝都震动!

这事不能怪卢升平不尽心,他是把所知道的路径,包括樵夫所走的小径都把守起来了。但限于兵力,以及对于地形的了解与掌握,终究不可能把整个北面都封死…何况人又不是死物,还有些人绕行一段路,从东西方向偷偷潜入…

“还请王后立刻离开京畿!”卢升平得知京畿出现疫情后,立刻返回玉竹镇,请求卫长嬴,“此疫传播奇快,至今无药可医。如今京畿既然已经出现疫病,一旦王后与王子等人有失,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他来的非常匆忙,甲胄在身,不能全力,抱着盔甲在堂下不住的顿首。红缨上沾着的雪花,在室中炭盆的烘烤下很快化成了水,滴落氍毹。

上首,卫长嬴绾着双刀髻,因连日收到燕州厉疫的噩耗,又知道端木芯淼夜以继日的琢磨,却仍旧无从入手,所以无心装饰,仅插着一对赤金芙蓉花簪。她穿着绛地四合如意瑞云纹深衣,神情平静,心中却充满了焦虑。

看着卢升平,淡淡道:“如今旁人都没走,就我们走的话,恐怕于沈家名声无利。”

“请容末将不敬!”卢升平在沈藏锋跟前领的责任,头一件就是护好了上司的家眷,尤其上司两个儿子全部都在玉竹镇,这要是有点什么闪失,他连想都不敢想!此刻毫不迟疑的道,“王后是女儿身,两位王子如今尚且年幼。即使先一步动身,又能如何?自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阀主出征在外,您几位安好,阀主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您几位若继续居于此,阀主岂不是两面都要挂心?!”

“那你想让我们退往何处?”卫长嬴听出他是竭力希望自己离开京畿,但卢升平的话也有道理,沈家的名声,归根到底是看沈家的男人。女子的名声,就像沈舒颜那“女神童”的美名一样,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最主要的是,卫长嬴自己可以不在乎京畿出现疫病,留在这里等待丈夫的归来。但她不能不为膝下的孩子们考虑。

尤其沈舒景也在这儿,她才怀了孕,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这时候一场风寒都能变成大事,更不要说那么可怕的疫病了…端木芯淼还不在。

她沉默了一下,道,“若是退回西凉,路途太过遥远了。护送的人少不了!但这样你们又如何接应夫君?若是往南那是闻伢子的地盘,我是不放心这个人的。”

卢升平就请教她的意思。

“往西去吧,看看离京畿远一点的地方,买座宅子落脚。”卫长嬴看着他,“既然京畿已有疫情,我看你们也不必再去封路。一起跟我们走!”

卢升平沉吟了一下,却摇头:“如今虽然已有疫情传来,但,终究是少数。一旦放开路径,届时就怕疫情立时大起…那样,远处也不安全了。”

“…”卫长嬴沉默良久,到底没有强行命令他改变主意。

她指挥上下花了两日功夫收拾行李。

这两日中,帝都城中也陆续传出贵胄们惶恐于京畿出现的那起疫病,打算离开帝都。

卫长嬴派人去问了问,知道帝都顾氏、洪州顾氏,还有锦绣端木都做好了要是再发生疫情会立刻动身的准备,才放了点心。

原本她们这一行住在京畿,不在帝都,关注的人就少了很多。

卫长嬴拿了侄女和孩子们做幌子,说是沈舒景现在需要安胎,但玉竹镇的屋子地方小了点。沈舒燮是个闹腾的,沈舒光呢又要习武,也需要开阔地,所以得换个大点的宅子…至于说换近换远那就是沈家的事情了。

虽然帝都各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照不宣的赞成她这次迁居——要不是他们家都有男嗣要主持局面,他们一准也走了。

京畿的正西是锦州与宛州。

锦州是闻伢子的地盘,出于对此人的戒备,卫长嬴自然不会选择。

卢升平派人在宛州境内一座名叫池城的县城里找到了一处大宅,略作收拾,卫长嬴问了问格局,没有另外打发人去看,就带着晚辈们上了车。

他们到了宛州,才下马车,就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往北而逃,最终死在戎人箭下。但少数百姓混入戎人所占之地,偏偏他们自己病发身死,戎人竟安然无恙。

一时之间,戎人得上天眷顾,魏人无道,上天特降厉疫除灭的谣言,沸沸扬扬,完全无法扑灭!

而戎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莫彬蔚受了重伤?”卫长嬴放下军报,脸色微微苍白,看向朦胧屏风外报信的使者,“伤势到底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使者恭敬答:“回王后的话,小的也不清楚。如今燕州那边因为疫病的缘故,传递消息十分的艰难。不但那边的使者不允许过线,甚至连鸽信如今都不敢收了…军报是那边使者隔着水沟大声读出来,咱们这边使人现场记下来的。”

卫长嬴暗吐了口气,命左右:“带他下去歇息。”

等他走了,黄氏也叹气:“这要怎么跟大小姐说呢?”

莫彬蔚即使是闻伢子的人,但也是沈舒景的丈夫。现在沈舒景还在怀孕…自从燕州爆发疫病以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岂能不担心?这还是经常接到莫彬蔚没有染上疫病的情况下,要是叫她知道莫彬蔚没被疫病所害,倒是差点折在了戎人手里,现在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问题…一个不小心要出大事的。

“当然不能告诉她!”卫长嬴皱着眉道,“一会你们都记住,大小姐要是问起今日的军报来,你们就说莫彬蔚一切安好!”又吩咐怜菊,“你去叫那使者,掐掉莫彬蔚出事这段,再抄写一份一样的,好拿给景儿看。”

左右忙都答应了。

“戎人…”受伤的虽然是侄女婿,不是丈夫,但卫长嬴还是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与惶恐,“莫彬蔚因为是闻伢子麾下第一骁将,又领着闻伢子九成骑兵。在夫君跟前地位不低了!以他的地位轻易是不会出事的,连他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见如今燕州那边的局势…”

其实不用看军报也知道那边有多么的艰难。

疫病一直得不到控制,每天都有大批的人在死去。

由于恐惧留在染疫区,隐瞒身体情况进入常人所居之处,从而造成疫病无法控制——这已经引起了军士之间的互相防备与怀疑。更遑论,这是联军,本来就不怎么齐心!

到现在还能跟戎人打,而不是一溃千里…已经是沈藏锋等人手段厉害了。

再这么下去,全部哗变都不奇怪…实际上到现在还没全部哗变,任谁都要佩服沈藏锋这名主帅!

但,内有疫病外有戎人,还有那位大祭祀的攻心…沈藏锋又能撑多久?一旦他也病了…

卫长嬴完全不敢想下去!

“季神医,似乎已经抵达燕州了?”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室外飘下的雪花良久,忽然问。

黄氏点了点头,满面忧色:“算算日子,应该刚到。”

“希望神医能够有法子…”卫长嬴咬了咬唇,道。

端木芯淼这些日子都毫无建功,只能指望季去病了。

假如季去病也束手无策的话…

那已经不是沈藏锋与大军的悲剧,那将是整个中原、所有魏人的悲剧!

戎人不会放过这个饮马中原的机会,疫病也不会放过大魏的万千子民!!

“可是为什么,戎人会不受这厉疫之害?!”卫长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做大小姐时再不学无术,到底出来的,自不会相信所谓大祭祀的庇护赐福这种荒谬的话语。

别的不说,就说为什么戎人不敢接受那些向他们投降与求助的染疫之人,就知道其实他们一样忌惮被传染…可是,再怎么说,他们不该一个人都没有疫病的迹象!

无论戎人还是魏人,都因此渐渐认可这名大祭祀真的身具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神力…但如卫长嬴这一类人,却是绝对不信的。

“他必然用了什么手段!”

☆、第九十二章 曙光

“海内无双,公推第一!”

这八个字是很多年前用来形容季去病医术的话,由于这位神医的脾气与他惯常的刻薄言辞,不乏有人挑衅这句评价。

不过,这些挑衅却又成就了季去病“盛名之下无虚士”的名声。

这一次,季去病继续成全了这句话。

他抵达燕州不到两日,虽然还没找到疫病的治愈方法,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为何戎人无人染上疫病、而魏人大批死亡的缘故——不是上天偏爱戎人,更不是戎人的那位大祭祀真有什么神力不神力。

而是,一个简单的,几乎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缘故——马!

若非季去病点醒,一心指望端木芯淼寻出诊治之法的众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乎所有染疫的士卒,全是步卒!惟独骑兵,几乎没有人染上疫病!

少数几个染上的,也是不小心,极为靠近过染疫之人;拿过不该拿的东西;或者是前期收拾过染疫之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