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做了什么呢?”卫长嬴没有打算说服她,两人命运不同,成长起来的环境也不一样,看法不同是很正常的,所以索性跳开这个话题问下去。

“我派人去盘州找了闻伢子。”安吉长公主自嘲的笑了笑,“盘州给我出了主意,在驸马他见我那皇叔时,给皇叔的茶水里下了点毒…不致命,但当时就会出现征兆。让驸马疑心苏家待他好,是因为想让他去背负弑君之名!然后苏家顺理成章的杀了他给魏室报仇,反正魏室在帝都的男嗣也是寥寥无几,蔡王向来足不出户有病弱之名,只要不是坐在那张皇椅上,当时的青州军何其势大,要扫除这些人都是轻而易举的…如此污名由云霞霍氏背了,青州苏氏就是为旧主报仇的好人…呵…总之挑起了驸马的疑心,决定先下手为强——能够自己当家作主,你以为有几个会高兴听旁人的命令?!”

卫长嬴目光一凝,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向苏大舅舅建议毒杀你,以确保霍家耀对苏家的忠诚的人,其实就是盘州那边买通的?”

安吉长公主淡淡的道:“后来我仔细想啊想的,也发现自己是被骗了。不过,换了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敢赌么?你自己敢赌,你敢拿孩子赌么?”

“…”卫长嬴沉吟了片刻,道,“这么说来,这帝都,其实早就在闻伢子的控制下了?”

安吉长公主道:“控制也谈不上,驸马虽然因为我暗中牵线的缘故,早就跟闻伢子有了联络,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对闻伢子言听计从。你莫忘记,闻伢子早先也不算什么的,我当初之所以打发人去盘州,冲的还是你那六叔卫新咏的名头!只不过,闻伢子手下的密间在帝都行事,只要不十分过分,驸马都会行个方便,或代为遮掩而已。冲的就是万一闻伢子成了事,也能有个情份。”

“这么说来,那年我大侄子舒明失踪,也是他行的方便?”卫长嬴冷冷的道。

“那一件可不是!”安吉长公主立刻道,“当时你们西凉强盛,闻伢子都怕你们三分!这件事情插手的人多着呢,你别觉得我挑拨离间——苏家跟刘家是最脱不了关系的!那件事情甚至根本没叫驸马他知道。否则驸马怎么会得罪你们家?当时沈时作都快把我的长公主府拆了!驸马还叫他打了一拳!”

时作是沈敛实的字。

关于沈舒明失踪的那件事情,卫长嬴其实已听沈藏锋说过了大概,此刻拿出来也就是想敲打一下安吉。

见安吉否认,就冷笑着道:“霍家耀统共就这么点儿地方管着,要是这地方发生的事情他还能不清楚能被瞒过,当初苏大舅舅会那么看重他?即使没人跟他打招呼请他行个方便,他心里会没个数?”

安吉皱眉片刻,把手一摊,道:“反正现在我们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如今定王都默认归到闻伢子麾下了,关于拿你们母子胁迫定王的事情,绕来绕去,大家脸上都无光,闻伢子也不想提起的不是吗?”

“就因为他不想提起,所以只能你们夫妇来做这个替罪羊了。”卫长嬴淡然道,“霍家耀拿霍浩做替罪羊,闻伢子拿你们——就是这样!”

安吉脸色瞬息万变,良久才切齿道:“为什么!?你们要杀鸡儆猴,偏偏选了我们?!”

“因为拿眷属胁迫的事情,是由霍家耀明着提出来的!”卫长嬴面无表情的道,“新朝忌惮前朝旧人,你以为我们沈家会不担心那些墙头草吗?”嫉恨西凉沈氏的人从来就没少过,尤其闻伢子跟沈家还曾是对手,更曾一直忌惮着沈家。

谁知道世事变幻,居然是闻伢子占了上风为主,沈家不得已之下选择了俯首称臣——在这种情况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落井下石?

即使现在戎患未除,天下还没完全安定,但以后呢?

所以沈家需要提前震慑一下众人:别以为沈家失去逐鹿天下的资格了,就好欺负!否则前赴后继想利用沈家跟闻伢子之间罅隙的人…沈家也难免接应不暇。

安吉当然听得出这番意思,她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暗中向闻伢子说明情况并求助的指望也打消了,沈家既然已经把霍家,至少是霍照玉这一房当成了那只警告猴子的鸡,那是肯定要下手的。闻伢子除非打算立刻跟沈家翻脸,不然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年来两边的暗中来往而阻拦沈家…

毕竟胁迫沈藏锋之事,闻伢子自己都有责任,抛出霍照玉脱身,闻伢子乐见其成。

安吉紧紧握着手,半晌才涩声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不放过我们了,为什么还要肯见我?我以为…还有得谈!”

卫长嬴看着她,慢慢的道:“我只是想问问刚才那些事而已…其实我本来还有一些话想问你,比如说我那大侄女可没得罪过你,为什么那年给她说亲,那么糟糕的人选你竟然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你忘记你自己下降前了么…但后来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孩子都不止一个了,人心变换有什么奇怪的呢?再说你我的关系,从前也没到亲如姐妹的地步。你下降后有了自己的家,顺着驸马也不奇怪。”

“那看在我刚才如实告诉你那些事情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我们的孩子?”安吉咬着牙,道,“若是三个孩子不行…那一个呢?就是佳儿,你看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夏末

到夏末的时候,戎人已有放弃东胡、撤回草原的趋势。

这并不全是因为魏军悍勇,戎人大祭祀也没有心慈的放弃再次引发厉疫,而是季去病也下了狠手。

他到这会都没能想出治愈厉疫之法,但既然知道厉病并非凭空而来,乃是经由跳蚤传染。跳蚤又是寄生之物…索xing一口气配了几副剧毒之药,把大军左近多少里内的活物全部毒毙!

马也在其中。

魏军的马是提前送走了,戎人在这上面吃了个大亏。

发现魏军派步卒迎敌,他们贸然冲锋,结果还没跑到魏军跟前,坐骑就七窍流血死了个七七八八,侥幸还能跑的几匹也被弓箭所杀。

没了坐骑,戎人想拼魏军可就没那么便宜了,结果当然是魏军这边预料之中的大胜、戎人的大败。

而且之前戎人大祭祀弄出来的厉疫实在是跟魏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季去病本来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对魏人同胞对族人他以前都不冷不热,现在要整戎人,那是压箱底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戎人大祭祀那种厉疫,因为受到马匹的克制,加上季去病医治不了,他不敢弄,惟恐反而伤了自己人。

但这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一种疫病,有些瘟疫对于季去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戎人里的大夫未必会医治啊!再说即使他们会,药材呢?之前因为魏军厉疫,举国的药材差不多都被明里暗里的搜罗起来了!如今都被看得跟军需一样根本不容外流!

所以这样到了夏末,戎人lu出明显的疲se,连续放弃了好几座重镇,渐渐撤向草原。

而这时候,沈藏锋只带了少数shi卫,悄然回到玉竹镇。

“怎么会现在回来呢?”卫长嬴接到消息,不及更换衣裙,匆匆赶到前院,看着憔悴清减了不少的丈夫,既心疼又疑huo“是不是受了伤?”

“伤倒没受,就是之前操劳太过,季神医劝我不要在东胡过秋冬,对我身体不好。”经年戎马下来,沈藏锋面上添了几许沧桑,但目光仍旧明亮而锐利。他没穿甲胄,一袭石青锦袍,头戴金冠,若非气质中已由积年征伐攒下了无法掩饰的凌厉与煞意,望之还如当年瑞羽堂中槐树上的翩翩佳公子——那样年轻那样美好的季节与年华。

他微笑时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遗憾,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看着妻子,温言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卫长嬴眼眶一红,声音里就带出了哽咽:“你我夫妻,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我不过在家里闲着,倒是你,这一次…真是谢天谢地你没事儿,不然叫我跟孩子们怎么活?”

沈藏锋笑了笑:“我不是回来了吗?”

因为看出他是真的累了,卫长嬴拦住晚辈们的嘘寒问暖,命人备了兰汤,伺候沈藏锋沐浴。原本她还让黄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但沈藏锋只随便吃了几口,就说想睡了。

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夜又两天。

到第三日晚上,才mimi糊糊的醒来,骨子里却还是觉得疲惫。心里知道这是元气大伤,只靠这么一睡是恢复不了的。不过他既然已经放弃了逐鹿天下,接下来的事情再操心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慢慢将养的话倒也不怕什么——季去病说了,他正当壮年,这点亏损还有机会弥补,再长点年岁那可就难说了。

沈藏锋这么盘算时,却看到帐子一动,妻子卫长嬴两眼通红,脸se苍白的走了进来。看到他醒了,一愣,随即喜极而泣,扑到榻边问:“你怎么样了?”

“我睡了很久?”沈藏锋一见她这样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本来跟季去病师徒都说好了,是不告诉家里人自己的身体情况的,以免他们担心。却不想这次放松下来,自己就先曝lu了。

此刻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是早先没什么机会睡,这次回到这里,定了心,所以睡久了些,没什么大事。”

“你睡了足足两天两夜,中间怎么喊都喊不醒!这也算没有大事?”卫长嬴拿袖子胡乱擦着脸,低声道“我昨天去找了芯淼,她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既然季神医早就诊出你伤了底子,你也决定放手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你可知道这两日即使芯淼再三说你自己会醒过来,我心里有多么害怕?!”

因为季去病这时候还在前线,端木芯淼本来是想留在师父跟前伺候的,但被季去病逼着跟沈藏锋一道回来。原因是季去病觉得自己徒弟到底是女孩子,老是混迹军中,实在不成话。趁她义兄沈藏锋回京畿,就把她带到了帝都。

这次倒是亏得她回了来,不然卫长嬴的惊恐还要更甚。

沈藏锋叹道:“虽然大事不去想了,但总是要收个尾的。而且我这次折损虽大,然也不是调养不回来,你别难过了。”

卫长嬴因为怕他安慰自己劳神,也不敢再数落下去,起身道:“黄姑姑做了药膳,我拿来给你吃一点。”又喊了怜菊进来伺候他梳洗。

过了会,黄氏跟卫长嬴一起提了食盒进来,在榻上摆了小方几,把饭菜挨个放上去,卫长嬴替丈夫盛了一碗燕窝粥,沈藏锋吃了几口,忽然问:“你这两日可有用饭?”

卫长嬴一愣,连黄氏都尴尬道:“这两日人人围着阀主您,哪里还顾得上王后呢?”

沈藏锋眉头一皱,因为黄氏在卫长嬴跟前地位不一般,所以才按捺住发作,但也冷冷的道:“姑姑既然是嬴儿的陪嫁,怎么会说出围着我转却顾不上嬴儿的话?!”

黄氏无言以对,忙跪下去请罪。

卫长嬴替她说话:“是我心里不定,把她们支使得团团转的。”又说“我虽然没吃什么,倒是不饿。”

“不饿也该吃一点。”沈藏锋皱着眉,道“你方才说我倒是轻松…你以为你出点事情,我跟光儿、燮儿他们会是若无其事?”

这时候机灵的使女已去取了副碗筷来,卫长嬴就坐在榻上,夫妻两个一起用了饭菜。

卫长嬴是担心过了头,即使丈夫醒了,她还是不怎么吃得下。

但看到沈藏锋胃口不错,她也就放了心。

到了次日早上,沈舒光等人才知道沈藏锋醒了,众人都放下了心上大石。

沈舒景跟沈舒颜姐妹两个,当场都擦起了泪,连连说着感谢上天这一类的话。她们两个虽然不是沈藏锋的女儿,但一个父亲已死,另一个父亲虽然活着,倒跟仇人一样,往后娘家能指望的,倒只有叔父跟堂兄弟了。

而且这两个女孩子,都受过沈藏锋夫fu的抚养,论情份也不比亲生父女差什么。

不过他们都没有得到太多跟沈藏锋说话的机会。

卫长嬴知道丈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所以只让他们每个人上前跟沈藏锋问了声安,就打发他们退下。自己又到外面叮嘱他们不许说出去,对外还是说沈藏锋不适宜见客,婉言谢绝了众人的探望。

但张洛宁因为跟沈藏锋关系不一般,从大门被送走后,却又从角门被请到了内室一见。

卫长嬴劝说沈藏锋谢客无果,索xing站在内室门口,毫不客气的叮嘱他最多停留一盏茶时间,多了的话,别怪她不讲理,要进去赶人的。

张洛宁苦笑着连连点头…果然待了一盏茶时间,就掐着辰光告辞出门。等他走后,卫长嬴进去责备丈夫:“季神医都说了你这会操不得心,你还要折腾!”

沈藏锋笑道:“今日倒不算操心,是听了件喜事。回头你打发光儿代我去张家道个贺。”

卫长嬴诧异道:“怎么张家有什么喜事?”

“凭虚下个月要娶妻了,这件事情我劝过他好几次,奈何他一直因为件心事不肯做这个决定。如今总算想开,岂不是双喜临门?”沈藏锋微笑着道“贺礼你看看给光儿备上吧,他年纪还小,这上面到底不能够很周全。”

卫长嬴跟张洛宁不怎么熟悉,但见丈夫兴致不错,也顺口问几句:“他娶的是谁家闺秀?”

“是洪州顾氏之女。”沈藏锋道“据说是个温柔大方的大家闺秀。”说到这里,他面se有点异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卫长嬴。

卫长嬴不解其意,道:“你说张凭虚要娶的女子,看我干什么?”

“我在替凭虚担心。”沈藏锋唏嘘道“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我没见过你时,si下打听我未婚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家里上上下下,全部众口一词,说是个又温柔又大方,又美丽又文静…总之什么都好的大家小姐…你说万一凭虚跟我一样被骗了…”

“那我就打死你!”卫长嬴又好气又好笑,喝道“别以为你如今躺在病榻上,我就动不得你!你再胡说八道,败坏我的名誉——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藏锋哈哈大笑:“你舍得吗?”

“不舍得打,我还舍不得掐?”卫长嬴说着,走过去伸手轻轻拧了拧他面颊,喝道!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沈藏锋一侧首,在她指上亲了亲,低笑着道。!。

☆、第一百零四章 莫点点

张洛宁成亲的日子到了时,沈藏锋已经调养得恢复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可以亲自去喝喜酒,就提议一家子都过去。

但卫长嬴不同意:“你之前亏损的太厉害了,所以才这么几日调养,就见了效果。这种情况,更加不能疏忽大意,更加要小心将养才是。何况你跟张凭虚是什么交情?之前我说谁都不要见,你还点了他相谈,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身体不好,难道还会怪罪你不成?你就叫光儿去又怎么样呢?光儿如今大了,叫他独自出门,也能磨砺一二。”

沈藏锋道:“话是如此,不过老在家里关着委实无趣…”

卫长嬴看他跃跃yu试的想出门,觉得再讲道理下去似乎没什么用,就捏起了指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真的不肯听我劝?”

看她很有自己敢说个“不”字,立刻挽袖子把自己打得继续卧榻不起的趋势,沈藏锋干咳一声,识趣的道:“为夫觉得嬴儿说的很有道理,是为夫想的不够周到,不够体贴嬴儿的心意。”

卫长嬴这才重lu笑容:“回头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小菜!”她会做的菜不多,但在黄氏的建议下,专门练了几道,做出来倒也是别有风味。只不过卫长嬴难得下一次厨,沈藏锋自然要捧场,搂着她腰笑道:“这还差不多!”

这样就由沈舒光领着沈舒燮一起去张家赴了宴,两兄弟虽然被叮嘱早点回家,但用过晚宴,回到定王府时还是天黑了。

沈藏锋却还没睡,正等着他们回来问话。

两兄弟在堂下行过礼,被叫起来后,就按父亲所问的讲述张家娶妻的经过,其实这种过程,阀阅世家的子弟都不陌生。尤其沈藏锋自己也是娶过亲的,还不清楚吗?他之所以要细问,一来是关心张洛宁;二来是考校儿子们观察是否仔细、叙述是否主次分明。

结果没考校完,前院有人匆匆而来,顾不得告罪,禀告道:“南方有异动!”

卫长嬴正在边听丈夫儿子们说话,边拿小金锤砸着核桃,将完整的核桃肉放进几上的银盘里,预备一会拿给沈藏锋父子用;碎了的则自己随手拿了吃掉…闻言手底下一歪,要不是沈藏锋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差点砸到自己手上!

“曲文他们按捺到现在才动,已失大势。”沈藏锋从妻子手里取下小金锤,放在案上,淡淡的道“不要担心,南方异动早在数月前我们就商议过了…如今不过是按着先前策划好的做事,费不了多少心思的。”

见卫长嬴还是紧紧看着自己,只好道“叫光儿给我做帮手,我若太疲惫了,他一准会告诉你!”

卫长嬴见阻拦不住,才看向长子,神情严肃道:“伺候好你父亲!不要跟他连起来骗我!”

沈舒光离席行礼道:“孩儿怎么敢骗母亲?”

“可惜六弟留在前线照料西凉军,他太过年轻又不算足智多谋,夫君把谋士跟得用人手都留给他了。”卫长嬴见沈藏锋起身,带着沈舒光向前头去,心中喟叹“不然,既然是提前预料到的策略,为什么还要夫君亲自操心呢?”

至于沈藏锋说曲文等人观望到现在出手,已失大势,卫长嬴觉得这不过是丈夫安定人心的话。如今魏军在北面是连连告捷,据说戎人已经快要被全部驱出东胡、撤离魏土境界了,但他们一旦知道南方有动静,多半会选择撑住,好跟曲文这些人南北夹击…

卫长嬴发了会呆,就喊了黄氏来:“姑姑辛苦下,一会亲自下厨做点饭菜,给前头送去吧。”

黄氏看出她心情不好,就劝说道:“阀主既然决定放弃大事,回来陪您跟王子们了,显然也是打算好好将养的。即使如今操劳,心里必定也有个底线,您又何必这样忧愁?阀主能放心您跟两位王子往后没人依靠吗?”

“也不仅仅是这样。”卫长嬴抿了抿嘴,道“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这些事情上我竟帮不上忙。如今他忙起来,我除了吩咐饮食外就没了旁的用处,想想就觉得闷得慌。”

“您这么想可就窄了,您想想这古往今来的女子中,有几个是能够上朝堂去指点的?就是那几位摄政的太后,管得多了,史书上少不得还要记上几笔呢!这天下就是这个样子,前面的事情,您不管才是正理,您要是管了,才有人说嘴呢!”黄氏想了想,道“您要是觉得阀主跟大王子去了前面,您一个人在这里没意思,何不去看看莫小公子呢?莫将军如今还在前线,婢子看大小姐这两日也有点心事。”

卫长嬴沉思了一下,道:“是吗?我倒没察觉…亏得姑姑提醒,我这就去看看。”

到了沈舒景住的院子里,就见穿着淡青缎子面绣折枝菊hua深衣的沈舒景,正在窗下抱着莫点点,隔着琉璃窗看这季节盛开的秋菊。

点点是ru名,沈舒景生产前,沈舒颜等弟弟妹妹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起了很多名字,结果你起一个我起一个的,就跟之前苏鱼荫和沈藏机争论双生子之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下场就是谁起的都不算。

后来卫长嬴看不过眼,就说让沈舒景做主。

沈舒景则推给了莫彬蔚,说是等他回来后定。不过沈舒颜还是硬给外甥起了个“点点”的ru名,这是因为莫点点生下来后被送出产房让卫长嬴等人看,沈舒颜说他:“才这么一点点大呀?”

卫长嬴对这个ru名是有点不太喜欢的,因为觉得沈舒颜那话似乎有点不吉利。但沈舒景倒没多想,不yu扫了堂妹的兴致,就允了。

看到卫长嬴进来,沈舒景忙把莫点点交给ru母,自己理了理衣裙,出门迎接。

“如今秋风已起,天冷了,不要这么拘礼。”卫长嬴握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进去,温言道“你又瘦了些。”粗看沈舒景,因为日日在跟前,是不大瞧得出来这种清减的。但现在握到了手里,一掂量骨头跟肉就察觉出来了。

沈舒景笑着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诚然是不错的。我原以为小孩子家再折腾,他才这么点大而已,又有ru母使女帮手,能操多少心呢?结果真正有了孩子才晓得婶母当初笑骂四弟不是没有缘故的。”

卫长嬴被她说的一笑:“点点现在还小,无非就是哭闹着要人哄而已。等他再长大一些,到了三四岁那会子,你就知道有多头疼!光儿燮儿那会,我简直看到他们都想逃了!”

“好在也就几年,等再长大一点就懂事了。”沈舒景抿嘴笑“如今看二弟跟四弟不就很听话了?”

卫长嬴心里叹了口气,沈舒光的懂事,是打帝都突围时受了祖父叔父堂弟死在眼前的刺ji;而次子沈舒燮的懂事,却是去年以为沈藏锋多半已经无幸,被家中氛围影响,才乖巧了起来。

这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孩子们顽皮吧,头疼;孩子们懂事了呢,又心疼。

“点点倒是又重了。”这时候ru母抱着莫点点走出来请安,卫长嬴让ru母起来,从她手里接过襁褓掂了掂,微笑着道“这孩子长的像你,以后长大了,一准是个俊俏公子!”

莫点点有个好处就是不认生,谁抱他他都高兴,虽然说卫长嬴这些日子张罗着丈夫,足足一个月没抱过他,他已经把这个长辈给忘记了。但此刻到了卫长嬴的怀里,他立刻又笑眯了眼,婴孩清亮欢畅的笑声,让婶侄两个都觉得打从心眼里开怀出来。

“这么爱笑的小孩子,我都没遇见过。”卫长嬴抱着他,小心的在榻上坐下,把他放在膝上,拿手指轻轻点着莫点点的脸颊,笑道“看来是个有福的孩子,这辈子

都不要吃苦头。”

沈舒景在旁笑道:“婶母您也是有福的人,您这么讲了,叫点点沾得您的福气,往后肯定也是平安如意的。”

卫长嬴略想了下自己这辈子的经历,虽然觉得不是什么一帆风顺的命,可纵然有悲哀的事情也都没有到刻骨铭心无法挽回的地步。尤其是娘家祖父祖母至今在堂,四世同堂的人家,这年头可不多见…便也笑了:“我是沾了娘家长辈的福!”

“我老早就听说过您娘家祖母是个极慈祥极能干的长辈。”沈舒景看出卫长嬴是有心事才过来的,因为知道事情多半跟沈藏锋有关,她一个做晚辈的不好直接劝,就迂回的引她说些其他事情以抒缓,此刻就作出好奇之se“只是凤州离得远,没有见过。婶母要是有暇,不如给我说说?”

卫长嬴伸出食指,让莫点点的小手抓着玩耍,含笑道:“我这祖母确实是极慈祥极能干的,早先我没出阁那会,顽皮得很!我母亲也疼我得紧,只是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我不听话,母亲急了就吓唬我,说要打我。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其实舍不得下手,每每跑去我祖母跟前求助。我祖母从不明着护着我,总是教我各样的法子去让母亲歇了怒,比如说有一次…”

她这么给沈舒景讲了一个多时辰自己跟宋老夫人相处的趣事,说到后来果然心情开朗,这才醒悟过来沈舒景的目的,不免暗含感ji的看了眼沈舒景,叹道:“莫彬蔚那小子能够娶到你,他真是何其有幸!”!。

☆、第一百零五章 议和

只不过卫长嬴没有想到的是,她才跟沈舒景说了好半晌自己在娘家那会的趣事,隔日就接到了凤州报丧的消息——虽然出事的人不是她的血脉亲人,但也让她感到极为心痛。

闵氏没了。

原因是难产。这难产的缘故说来也是叫人唏嘘,闵氏这一次怀孕初期,被大夫断出胎儿有点虚弱,让她好生滋补。结果闵氏一下子补过了头,哪怕到后期听了宋老夫人跟宋夫人的经验,狠狠节食了段日子,这次子还是过于肥胖,以至于生产时怎么都出不来,一下子就性命垂危了!

卫家虽然看重子嗣,然而一来宋老夫人还是很喜欢闵氏这孙媳的,二来卫长风也已经有了嫡长子,所以稳婆询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长辈包括卫长风都说保闵氏——然而闵氏自己爱子之心心切,在产房里哭着请求保孩子。

婆媳隔着窗户说了半天都没个结果,宋夫人一急之下,亲自赶进去劝她,结果稳婆出来问话时,闵氏就已经情况很不好了,宋夫人进去没劝两句——闵氏的情况急转而下,最后的结果竟是大人孩子都没了!

“秀儿才多大?弟妹就这么去了!撇下长风跟秀儿,以后这日子…”卫长嬴难过的向黄氏道,“这弟妹平常书信来往都是极妥当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这会犯这个糊涂呢?那样的眼节骨上——她不想想祖母跟母亲是何等重视子嗣,要不是当真无可挽回,怎么舍得舍弃孩子!”

卫长风的嫡长子,名为卫善秀。

黄氏叹道:“当局者迷。毕竟是五少夫人她辛苦十月怀胎的骨血,叫她为了自己舍弃孩子,想是难以承受吧?”

卫长嬴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事情都过去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拿帕子擦了会眼角,道:“着人走一趟吧…说来长风这姻缘…从前我见过的苏家小姐,好好的人,连面都没跟长风见过次就…长风蹉跎了几年才续娶了现在的弟妹,虽然门第不如苏家,可人也是好的。这才几年,又出了事儿…”

她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若不是知道祖母跟母亲都是精明的人,我真要怀疑弟妹她出事是不是被什么人做了手脚。不然她怀秀儿的时候都没事,为什么这一次反而就孩子虚弱了呢?若不是那大夫教她进补,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黄氏领命下去安排。

到了晚上,沈藏锋与沈舒光回到后面,一家人用饭时,听说了此事,也感到非常意外。

沈藏锋唏嘘了一阵,就问宋老夫人等长辈可还安好。

卫长嬴皱眉道:“我家里你还不知道吗?对咱们肯定是报喜不报忧的。信是长风写的,说是祖母跟母亲很是惋惜,但被劝慰着,都没什么大事——可也说不定,无论我祖母还是母亲都是很喜欢弟妹她的,也喜欢孩子。”

沈藏锋想了想,就道:“等过两年没什么大事了,我陪你们回瑞羽堂去看看吧。”

这话让卫长嬴怔了一怔,才道:“过两年就能去了么?”

“当然。”沈藏锋笑了笑,看了眼同样面露兴奋的两个儿子,“你们功课都着紧点!你们外祖父家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别看那边的表兄弟们不多,然而出色之人可不少!到时候丢了我沈家脸面,休怪为父不轻饶!”

沈舒光自信的道:“孩儿在学业上从未懈怠过,想来即使不能跟表兄弟们比,也不至于使我沈氏颜面无光!”

沈舒燮就心虚了:“孩儿以后一定用心。”

“最好是这样。”沈藏锋严厉的看了他一眼,“去之前为父会亲自考校你们功课,若是不像样子,那还是留在家里算了!”

“孩儿绝无虚言!”沈舒燮忙道。他本来就是个爱玩的,打小就跟堂姐堂妹们一道戏耍。可现在年纪长大一点,就希望能够跟男孩子们玩了,偏偏沈舒明被赶到灌州,眼看这几年都回不来,沈舒光作为嫡长子,要学的东西太多,根本没空陪他。底下两个堂弟都还小,闻说凤州有表兄弟,巴不得马上飞过去!

当着儿子们的面,卫长嬴没说什么。等安置的时候,她就盘问丈夫:“你说的去凤州,是为了激励燮儿用心读书,还是真的预备陪我去?”

沈藏锋笑道:“自然是打算陪你去的,你想只要新朝建立,那咱们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儿了。你出阁这么多年,时常惦记着娘家人,陪你走一遭,不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黯,叹道,“如今咱们自己做了长辈,侄孙都有了。想再感受被长辈的体恤怜爱,却也只能到卫家门上去了。”

想到沈家的几位长辈,卫长嬴也沉默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道:“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已说服了苏家以及南面的几家士族。”沈藏锋摸了摸她的鬓发,温言道,“不要担心,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我操不了多少心的。”

卫长嬴幽幽的道:“我总觉得被你骗了。你说什么察觉身体不好,回来休养。结果这才几天,就又是早出晚归…别是专门回来防备着南面的吧?”

“怎么可能呢?”沈藏锋轻笑,认真的看着她,“我怎么舍得叫你跟光儿、燮儿没人依靠?”

卫长嬴啐道:“我还有娘家呢!我自己难道就是好欺负的?”

“是是是,嬴儿当然很厉害——不过有为夫陪着你们不是更好吗?”沈藏锋笑着哄道。

可他没说几句话,就疲惫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卫长嬴心中担忧,不肯再和他说话,道:“睡罢。”

等沈藏锋沉沉睡去,卫长嬴却悄悄从他怀里挣出,赤着脚到了外间。

早有使女备好了鞋袜衣裙,服侍她穿好。

出了门,卫长嬴直奔前院,叫人把沈藏锋的心腹书童与小厮都喊到跟前,盘问:“夫君这两日在操心的,都有些什么事情?”

书童跟小厮迟疑道:“阀主虽然没说不能告诉王后,然而…”

“今儿个夫君回去脸色不太对,我瞧他近来精力大不如前。你们是随他出征又随他回来的人,对于原因想来非常的清楚。”卫长嬴懒得跟他们罗嗦,直截了当的道,“如今他是不能劳累的,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你们又不是目不识丁,想来不用我来给你们讲一遍?”

又说,“你们在沈家不是一天两天,应该知道我不是头一次逆着他意思了。难道以为我这点事承担不起?”

书童只好道:“曲文等人连下数城,雍军因为主力都在北面,可谓是节节败退。所以南方士族都持观望的态度——但阀主并不着急,似乎早在预料之内。”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阀主这两日并没有非常操劳,都是在教导大王子课业。”

卫长嬴皱眉道:“那夫君为何显得非常疲乏?”

书童不敢说话了。

卫长嬴又问了半天也没问出端倪,只好悻悻的回去。

知道她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下人们都识趣的不吭声。

结果走到院子门口时,卫长嬴忽然站住——下人们还以为她看到或者发现了什么。不意卫长嬴站在那里片刻,吐了口气,自语道:“难道是为了他们的观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完人也放松下来,拂袖道,“都回屋吧!”

她回到房中,见沈藏锋还在睡,松了口气,给他掖好被子,重新偎于他怀内…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证实了卫长嬴的猜测——

秋末,北戎大祭祀与大可汗在同一天亡故,据说是大可汗因为那场厉疫,连魏人中号称神医的季去病都束手无策,对大祭祀起了十二万分的防备…这也在情理之中,为了防范自己受大祭祀所害,大可汗连睡觉时都会安排一匹马在帐子里。

结果,那匹马忽然在夜里发起疯来,在大可汗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无巧不巧的将大可汗踢成重伤!

而坚信自己中了大祭祀之计的大可汗,撑着最后一口气,指定长子为新任大可汗后,下令将大祭祀处死!

…这是大魏这边打听到的情况,至于说戎人内部到底是怎么个恩怨法,那就不清楚了。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落了下风的北戎肯定是打不下去了。

但魏军这边无论是辎重还是挂心南面,也都决定了大军不可能继续深入草原——快入冬了,草原的冬天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在戎人主动派出使者求和的情况下,闻伢子做了做样子就答应了和谈。

因为两边都有事,所以和谈非常迅速。

戎人撤出魏境,交还所有掳掠的人口,以及剩下的掳物——已经耗费掉的,他们拿一批战马来作补偿——这个要求对于戎人来说,很难讲清楚是不是吃了亏。

因为草原盛产骏马,大部分戎人上战场都不可能只有一匹马。而他们一连串的战败后,死了很多人,可坐骑却不一定全死了。所以不用回王帐那边筹集,就能够凑出一批战马来。

既然要停战,这些战马一时间也没了用武之处。而且闻伢子这边答应每匹战马补偿他们一定的银两,马上冬天就要到了,因为人口跟掳物都要交还,即使可以因为魏人这边肯定统计不过来藏掉一部分,但大头却是瞒不住的,这样过冬的物资,就不会有想象中的丰盛…

最重要的是新任大可汗接位,不管以前是不是新任大可汗这一派,他们总得有所表示——大王子出身的新任大可汗会稀罕一批对于戎人来说只是还不错的战马?!

和谈顺利的消息一传出来,雍军士气大振!

相比之下的,却是他们的敌军开始头疼了。

☆、第一百零六章 养贼自重

卫长嬴气愤的把军报扔到地上:“就这么议和了?!只是归还咱们被他们抢走的东西——那边拿战马补偿,还得贴他们银子?!开什么玩笑!不说帝都沦陷时各家的大仇,就说之前厉疫肆虐时的血债…闻伢子真是好大的气魄啊!他的骑兵死的不多,他不心疼是不是?!这把咱们的血仇当成了什么!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

沈藏锋倒是心平气和,道:“大可汗跟大祭祀都死了。”

“他们自相残杀而死而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卫长嬴怒道,“真是太便宜他们了!”她气得手都微微哆嗦,看着沈藏锋道,“南面告急,尽早结束北面的战事,这个道理我知道。可是北面,就这么不管了?”

“大可汗跟大祭祀都死了。”沈藏锋淡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眼底有着晦明不清的寒意,道,“你真以为是大祭祀算计了大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