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肯帮着参谋,那是再好没有。”卫长嬴笑着道,“今儿个过来,夫君还说要我在您跟前给他多说说好话——指望您多疼他一疼呢!”

宋老夫人笑着道:“他待你好,咱们家自然就会把他疼到骨子里去!”

祖孙两个又说笑了一阵,宋老夫人方放卫长嬴回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辞行

沈藏锋闻说小刘氏有意给卫善始定刘家女,沉吟片刻后,道:“就请祖母探一探口风吧,若是那边愿意跟咱们家结亲,就把这事情定下来。[]”

得了他的话,卫长嬴去跟宋老夫人说了,宋老夫人就唤了裴氏到跟前吩咐她跑一趟腿。

这种事情在没成功之前是不好对外说的,尤其沈家是女方。毕竟万一不成的话,那可就太没面子了。所以哪怕两家离得不远,上门也得找个其他的理由来遮掩。

但好在这时候已是年底,转眼就过了年,正月里走亲戚,来往最名正言顺不过。

裴氏领了这命令,正月里走动时,就跟苏氏悄悄的提了。

这样到了正月初九,卫长绪那边经过商议给了答复,送了一对老敬平公夫人——就是宋老夫人的婆婆戴过的金镶玉镯子来作为信物。老敬平公夫人当年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只看宋老夫人这么厉害的人,在这个婆婆在世的时候,竟然也只得乖乖巧巧的做个孝顺儿媳妇就知道了。

虽然说当初老敬平公不放心好清淡、厌权谋的嫡子接掌家业,选择了庶子卫焕。但老敬平公夫人的陪嫁跟首饰,总归是由敬平公这边继承的,庶子们都只得了一两件作为纪念。

那对金镶玉镯子,是老敬平公夫人所遗之物中压箱底的东西了,名字虽然普通,可用料跟匠人手艺那都是没得挑的。

宋老夫人知道后回忆了半晌,说这副镯子她也没见过几次,都是大典或者隆重场合,老敬平公夫人才会戴一戴。卫长绪拿这副镯子出来作为聘礼,可见其诚意。

既然两边都有了意,接下来不必再劳动裴氏。

趁着正月,卫长嬴单独过去,跟苏氏私下约好,等他们夫妇回了帝都,卫长绪这边再派人正式过去提亲。

果然宋老夫人说的没错,苏氏虽然没见过沈舒颜,但听说是当年帝都人人皆知的女神童,又看了卫长嬴抄写的几首沈舒颜作的诗词,且听说沈舒颜也不仅仅只会吟诗作词,管家女红也是样样来得,而且人还长得很漂亮,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不必卫长嬴再替侄女说好话,苏氏就保证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把长媳娶进门,甚至连长媳进门后,一满月就交权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但苏氏这样,连卫善始似乎都对这门婚事满意得很。

卫长嬴告辞时,这侄子热情万分的把她一路送上马车。走了段路了,怜菊偶然打开车帘朝后看了一眼,立刻捂着嘴缩回头,跟卫长嬴讲:“大孙公子还在看着咱们马车呢!定是喜欢咱们四小姐,所以才对夫人这样感激。”

“颜儿可真不是寻常女孩子比得上的。”卫长嬴淡笑着道,“这孩子晓得珍惜,那是好事。”之前她生怕卫长绪这边不喜欢沈舒颜,可看他们这期待的样子,心里又有淡淡的失落——女孩子总是要嫁出去的,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可内中的无奈,大概不到心爱晚辈出阁的时候,哪怕自己出阁也不能够体会完全吧?

回到瑞羽堂里,跟沈藏锋讲了卫长绪一家都非常喜欢沈舒颜,沈藏锋也松了口气,道:“其实我想把颜儿许给咱们这堂侄,还有个缘故。就是二哥那性.子总也扭不过来,我想颜儿若是嫁得近了,老不回娘家肯定会被人猜疑,一旦回了娘家,万一再被二哥迁怒——那时候圆场就麻烦了。索性寻个可靠的人家叫她远嫁了…”

他话说到这里,卫长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哎呀”道:“颜儿的婚事,不是应该二哥做主吗?咱们这就给她把事情定了,二哥那边?!”

这两年把沈舒颜当亲生女儿养,沈敛实又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的,卫长嬴都习惯了把侄女的事情揽过来自己处置了,竟忘记沈舒颜不是沈舒西,她亲生父亲还在世不说、论起来还是沈藏锋的兄长呢!

即使沈敛实不待见这个女儿,可要把他女儿许人了,于情于理总该问他一声吧?

“你才想起来?”沈藏锋啼笑皆非道,“我看中卫善始后,就写信给二哥讲了!”

他叹了口气,“二哥心里芥蒂未除,他的意思就是随我们做主。”

卫长嬴蹙了下眉,想说几句沈敛实,然而这二伯哥现在又不在跟前,讲了也没意义。

沈藏锋又道:“祖父这两日大好了,我看我们过了元宵就辞行如何?”

“辞行啊?”卫长嬴犹豫了一下,毕竟十几年没回娘家了,如今住了不到三个月就要走,往后还能不能再回来都是个问题。尤其是祖父祖母年纪都这么大了,没准这次一走就是永别…

可想想帝都那边,还有西凉,现在她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沈藏锋是沈家的当家人,不比从前上头还有长辈在。有人约束也有人挡风挡雨,这次在凤州盘桓这么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半晌后,还是有气无力的应了,“回头我去说?”

“我来说吧。”沈藏锋知道她的不舍,将她揽到怀里,安慰道,“新朝才建,南方还没平定,事情多,所以年前虽然新帝登基了,却一直没有封赏…等朝廷格局定下来,横竖咱们家必受猜忌不会得什么重任,到那时候再过来看望长辈们也很方便的。”

卫长嬴知道他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既然受猜忌,还要这里跑到那里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不过确实真的要快点回去了,闻伢子拖着没有在登基后立刻封赏,肯定不会是来不及,向来这种论功行赏的事情,从上到下都是最积极的。说句不好听的,相比起来,南方什么时候打下来都不是如今朝中文武的重点,重点全在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所以闻伢子只要提一声,有的是人愿意夙兴夜寐来干活。

他找理由压后,自然有他的打算。

比如说闻伢子进宫前,宫门前那自刎的二十三老臣,难道仅仅只追究他们那一家就算了?还有清欣公主的处置上面…这中间千头万绪,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总之闻伢子摆明了是要在封赏上面动手脚了。

接下来开了年,闻伢子自己不提,总有人按捺不住的。到那时候沈藏锋要不在帝都看着点,谁知道沈家会不会被卖掉呢?

尤其卫新咏此刻回瑞羽堂来养病——说他是等死也不为过,那副心愿已了的样子,天知道他到底埋了什么样的暗手!

“唉,不管怎么样,我总还是能够回来这一次的。从前大姑姑跟二姑姑她们,可是都没有这机会了…”卫长嬴抿了抿嘴,这样安慰自己。

她这次回来,跟家里长辈提到这些年来的经历,跟父亲母亲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可在祖父祖母跟前,关于两个姑姑,关于她们的孩子们,那都是一句带过。

而卫焕和宋老夫人也是心照不宣的装了糊涂,他们年纪大了,真心再受不得刺激。即使是对女性晚辈比较忽视的卫焕,到了如今的年岁跟心境,也受不了仔细回忆长女跟次女承欢膝下的光景。

不过夫妇两个才说了过了元宵就走,却又接到青州的消息,说是苏鱼舞跟宋在水也打算上京,约了他们一起走。

这样就又停留了几天,等苏鱼舞夫妇赶上来。

别后相见,物移人非,自是唏嘘不已。

四人都不复青春年少的光景,容貌成熟,气质也非昔日可比。当然变得最多的,还是人心。好在如今沈苏两家仍旧交好,相谈起来还是言笑晏晏。

苏鱼舞跟宋在水膝下的一双子女也被带在身边,长女苏翡羽跟次子苏赤羽只差一岁,眉眼长的很是相似,都白皙秀美。

三四岁的小孩子是最好玩的时候,上堂见礼时,惹得瑞羽堂里人人争相去抱。

宋在水调教子女很是悉心,两个孩子都举止大方,谈吐得体,透着大家气象。

卫长嬴拿自己膝下二子一比,觉得沈舒光是永远拿到哪里都不怕拿不出手的,可沈舒燮么…他不顽皮起来的话,应该也还过得去…

但,沈舒燮要是不顽皮,那就不是沈舒燮了——这不,大人们一时没注意,他就把苏赤羽惹哭了!

苏赤羽今年才三岁,按周岁算的话,他其实满周不久,而沈舒燮都九岁了!

看着沈舒燮高举苏赤羽的璎珞圈嘻嘻哈哈大叫:“苏家表弟来追为兄啊!追到了为兄才把这项圈还你!”虽然说此刻堂上堂下都是自家人,卫长嬴还是被次子羞得面红耳赤,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怒喝道:“你快点给我滚过来!把项圈还你表弟——你这个不争气的!”

宋在水倒是早就知道这外甥顽皮,笑着把自己儿子哄到跟前给他擦泪,劝说道:“小孩子家闹着玩是常事,你别骂燮儿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是赤羽太爱哭的缘故。”

“这小子真是不打不成样子!”卫长嬴嘴上这么说,但被母亲悄悄瞪了一眼,还是没有当众对沈舒燮动手,只是扯着他耳朵令他给苏赤羽赔礼道歉——本来事情到了这里,都是件小事,从大人到小孩子…到大部分小孩子都没在意。

结果沈舒燮嬉皮笑脸的依着母亲的吩咐给表弟赔了个礼,见苏赤羽长睫上兀自挂着泪珠,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他凑上去要抱表弟,嘴里一句:“为兄抱你会啊,你不要记恨为…”话还没讲完呢,之前一直静静站在弟弟身边,一声不吭拿帕子给弟弟擦着脸的苏翡羽,忽然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怒斥:“你这么大了,还要欺负我弟弟,你好意思吗?!”

四岁小姑娘的手劲当然大不到哪里去,只是事出突然,苏翡羽上堂以来给人的印象又是文静大方,酷似宋在水当年,骤然泼辣一把,难免叫人都回不过神来!

宋在水跟卫长嬴都被子女之间突如其来的矛盾闹得哭笑不得,正待上前说和,然而——护弟弟的也不只苏翡羽一个!

侍立在父亲身后,静听父亲跟既是表叔又是表姨夫的苏鱼舞说话的沈舒光,看到弟弟挨打,哪怕是被个小姑娘打了又质问了,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扬声道:“素闻宋姨母闺风严谨,怎么苏表妹你这样糊涂?这许多长辈在,要向舍弟兴师问罪何必劳您亲自动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训子

“你都这么大了,跟才四岁的表妹计较,好意思吗?”一群长辈好不容易平息了晚辈之间的争执,散了之后,卫长嬴跟沈藏锋喊了两个儿子到跟前来继续训话。[]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沈舒光。

沈舒燮的顽劣那是知道他的人都习惯了,加上又是次子,逊色一点也没什么。可沈舒光这种寄予厚望受到合家悉心栽培的嫡长子,任何瑕疵都是会受到长辈们重视、想方设法为他纠正的!

此刻卫长嬴就苦口婆心的说他:“你表妹才多大?打一下燮儿,又怎么了?说来也是燮儿先去招惹赤羽的,不然,翡羽好好的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你如今算是半个大人了,心疼弟弟,私下安慰他一番也就罢了,不但当众呵斥表妹,连你宋姨母都编排上了!你说这事儿要传出去,谁不笑话你的器量!”

沈舒光一脸的温驯,低头请罪:“母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他这么乖巧,卫长嬴倒没话说了,噎了一噎,看向沈藏锋。

沈藏锋抚着短髯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想想要领什么样的罚吧。”

接着又对底下眼珠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的次子沈舒燮道,“至于你,你哥哥领什么罚,你领双倍!”

“…是。”相比沈舒光的驯服,沈舒燮就差在脸上写上“不甘心”三个字了,但他也知道这次哥哥是替自己出头才挨了罚,自然不敢说不公平之类的话,无精打采的道了一声。

等沈藏锋打发两个儿子退下,卫长嬴才道:“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

“本来又不是什么大事。”沈藏锋淡笑着道,“小孩子之间闹点矛盾,没准明天他们就好了呢?难道还要大动干戈,那样反而跟苏表弟他们见外了。”

“我不是说这个。”卫长嬴蹙起眉,扯住他手臂,正色道,“这回的事情本来就不大,翡羽还小——燮儿挨了她一下,自己都没在意,光儿竟这样给他出头,连宋表姐都被他暗讽教女不严——这种不顾颜面不成体统的事情,燮儿做出来倒是不奇怪。但光儿可是被你跟二哥打小手把手的言传身教出来的,怎么会犯这样的差错?”

沈藏锋微笑着抚上她手背,道:“少年人沉不住气,也没什么…孩子么,总得慢慢教,难道还指望他们是圣贤不犯错不成?”

卫长嬴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面上怒容一现,想说什么,但咬了咬嘴唇,到底一叹:其实夫妻两个都注意到了沈舒光今日反应的不对头,这实在不是西凉沈氏备受重视的嫡长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要说沈舒光为什么会为了弟弟挨了四岁表妹的打反应这么激烈,夫妻两个不可能不想到迭翠关时,沈舒光为了保下弟弟,下令当众刺杀堂哥沈舒明一事。

帝都沦陷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太傅府原址上,建造起了更加辉煌的定王府。兵燹的痕迹,虽然还能从细微处察觉,然而人总是遗忘的快的。

但心伤呢?

卫长嬴不知道长子如此维护胞弟,有没有兄弟两个一同经历了那场突围,自己平安无事,而弟弟几遭活埋的缘故?抑或,他想的更加复杂。

倘若说帝都沦陷后的突围,是沈舒光心上头一道伤,那么后来迭翠关的事情,怕是另一道伤——兴许这第二次同样加重了前一道伤。

不过,即使宋老夫人没有提醒,卫长嬴也知道,沈藏锋差点真的把沈舒燮送去北戎换回沈舒光的这件事,过去了,最好不要再提起。

尤其是到目前沈舒燮都不知道——那最好还是永远都别让他知道了。

所以卫长嬴见丈夫顾左右而言其他,即使很想跟他好好讨论,但还是选择了住口。

不过若是私下里去找沈舒光询问呢?

卫长嬴觉得把握也不大,经过沈敛实与沈藏锋精心教导的沈舒光,年岁虽还小,但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

这从他刚才认错的速度与态度可以看出来,他分明就是不想说,所以顺着母亲的训斥——他不在乎母亲说了什么,也不在乎惩罚,只求快点脱身。

孩子大了,就难以控制了。卫长嬴心里叹了口气,好在苏鱼舞一行才到,总归要探望下卫焕、卫新咏,才能起程的。

趁这光景,卫长嬴再次求到宋老夫人跟前:“祖母您说,光儿这样子,要怎么办才好?”

宋老夫人很高兴能够指点孙女,听完经过,就微笑着问:“锋儿怎么说的呢?”

“他不愿意跟我深说。”卫长嬴在祖母跟前,便仿佛回到还没出阁那会一样,小女孩子气的不满的嘟了嘟嘴,才道,“毕竟光儿头回这样不对劲,是在迭翠关。那次涉及到燮儿的生死,我没有多想。这次为了翡羽打燮儿,他…我才觉出不对来。”

宋老夫人笑着道:“你看,锋儿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办了?顺其自然就好!”

卫长嬴诧异道:“顺其自然?可光儿…”

“光儿平常行为举止,待人处事,有问题吗?”宋老夫人问。

“没有,但…”

“那不就结了?”宋老夫人笑着道,“这孩子已经让你很省心了,你还想怎么样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能因为光儿平常一直不叫你操心,一旦出现点差错,就紧抓着不放吧?”

卫长嬴道:“不是紧抓着不放,就是替他担心…”

“担心什么?”宋老夫人道,“光儿那么聪明,你提点下他不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被沈家当未来阀主栽培的,锋儿这个现任阀主都不担心,你急什么?”

见孙女还是很沮丧,宋老夫人笑骂道,“你以为你小时候好啊?我跟你讲,那会慢说你母亲了,连你祖父,私下没人的时候都会跟我抱怨,说把你惯得女红不沾、一心习武,回头嫁到沈家,没得落个笑柄!可你看看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光儿现在有这点大,你不能再像他小时候一样,时时处处的盯着,非得要他不能有任何差错不可——孩子长大点,就该由他自己长了,否则你不是帮他那是害他了!”

卫长嬴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两个孩子当年吃了大苦头…”

“人既然还活着,又四肢俱全,那就不能算苦头,那得算磨砺。”宋老夫人淡然道,“你忘记当年出阁前,你被卫长绪那边逼迫到什么地步了?如今跟那边来往,你可还有怨恨?人总是要长大的,当时看起来了不得的大事,过后看看,那都不算什么!”

“您说的是。”卫长嬴被提醒自己的例子,不禁哑然失笑,忍不住朝祖母怀里又依偎了几分,“唉,当初做什么要把我远嫁呢?这次回了帝都,下回再来看您,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宋老夫人摸着她的鬓发,笑着道:“能再看到你这一回啊,祖母这辈子心愿都了了!当初我可以为你出了阁,就再也看不到了呢!这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不贪心的人啊,才能过得开心!”

“哪有?我不但这会来看祖母,回去等朝中安定了,还要再回来看您呢!”卫长嬴腻着她怀里撒娇道,“贪心…这个我可改不了,我巴不得天天这样抱着祖母!事事有祖母给我拿主意!”

“你这次回帝都去,我有件差使要交你。”宋老夫人微笑着抱着她,祖孙依偎了一阵,老夫人忽然道。

卫长嬴忙抬起头,道:“祖母吩咐,那肯定得给您办好了…是什么?”

“长风年纪轻轻的,一直鳏居也不好,秀儿年纪还小,也需要母亲的照顾。”宋老夫人道,“我问过宋家跟苏家都没有很合适的人,你到了帝都,访一访其他人家吧。”

郑重道,“只要是士族,门楣跟血脉不差得离谱那都没什么,最紧要的是心地良善!你知道秀儿是长风的嫡长子,这孩子也聪慧伶俐,你们祖父、你父亲还有长风,都属意他来接管瑞羽堂。所以他的继母人选,情愿多挑一挑,决计不能让长风误娶了那等貌善实恶的狠毒之人进门!”

卫长嬴肃然道:“祖母您放心,我才嫁到帝都就见过故去大嫂娘家那叫张韶光的继室,就是面慈心狠的主儿!哪能不防着这种人?”

“唉!张家…”宋老夫人眼神飘渺了一下,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带而过,才道,“总之你多上点心吧。”

卫长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那庶出的小姑姑,叫卫盛诗的,据说就是许了京畿张氏——不过其夫一直在西南做官,所以帝都沦陷时没被牵累,但后来西南民变,倒把他们合家给…

她赶紧把话题引开:“对了,听说卫六叔的嫡兄,前两日过来探望过卫六叔?”

宋老夫人哂道:“是啊,那卫清慎还携了膝下子女一同前来,还打算将一对子女留下侍奉。”

卫长嬴本来是随口一问,闻言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卫六叔是正经过继到瑞羽堂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教导

因为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尤其卫新咏现在重病在身,所以卫清慎带着子女过来看看被出继的亲弟弟,倒也无可厚非。[]

问题是他要把子女留下来伺候卫新咏,这就太过分了。

瑞羽堂会缺了伺候卫新咏的人?别说下人了,就是一定要晚辈来伺候卫新咏,按照远近亲疏,也应该是瑞羽堂来安排,而不是已经跟卫新咏只是同族兄弟关系、还不是同一个堂的卫清慎!

要真叫卫清慎的子女留下来服侍,外头没准都要怀疑瑞羽堂亏待了卫新咏,伺候的人都没给齐全,以至于要人家过继来之前的兄长操这个心!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卫新咏一生未娶,也没有子嗣。

他当初被过继到瑞羽堂,理由是为了给卫焕的庶弟继嗣。那么现在他无嗣,即使身前不提,他这次当真撑不住去了之后——瑞羽堂肯定还是要给他名下过继嗣子的,不为了卫新咏过继过来的理由,也为了卫新咏如今在新朝的地位,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因为无子就无嗣呢?

如今因为宋老夫人说卫新咏年纪轻轻的,就算身体差了点,断然没有养不好的道理——老夫人说了这番话,谁再敢提继嗣之事,那就是咒卫新咏快点死、或者好了也一辈子没儿没孙了——如今大概也就卫清慎仗着他是卫新咏嫡兄的身份,敢这么试探。

而卫新咏病情到底如何——季去病诊出来时那番话可没故意避人说,里里外外心里都有了数。

在这种时候伺候卫新咏跟前的男嗣,尤其是晚辈,地位可就微妙了。

凭卫新咏对新朝建立之功劳,哪怕他死得早,无法亲自庇护后辈。但挂在他名下,新帝少不得也要给足体面!

由于卫新咏早就属于瑞羽堂的人,这份好处,当然也会是瑞羽堂的人来领——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至于说是谁来领,卫新咏还在呢,宋老夫人都说了那样的话了,大家当然现在还不敢猜测。

但现在卫清慎这等于是明着来抢这个嗣子名头了,卫长嬴虽然已经出阁,听了之后也不免感到有点生气:“早先卫六叔过继到咱们家来之前,也是祖父设法将卫清慎他们一家弄到凤州来庇护着,这才免了知本堂的毒手,又免了帝都沦陷之灾…这些年来,祖父祖母可没少厚待他们,如今卫六叔人还没去,他们就这么做,也太不要脸了!”

这话不是她偏心自己亲人,而是卫清慎这么做着实不讲规矩。

过继出来的人,好与坏,那跟以前家里都不该再有什么关系了,这已是约定俗成…不,应该说过继就是这个规矩!

否则自己家没儿子,过继个儿子过来,倒把原本的亲人也全招了来,最后没准就反客为主…岂不是过继子嗣只能挑孤儿了?!

宋老夫人倒是心平气和:“卫新咏于新帝有大功,他膝下又没子女,往后谁继了他这一脉,至少新帝在位时,是不怕被亏待的。那卫清慎之前在知本堂,后来托庇凤州,不说战战兢兢过日子,但也算不得多么风光。如今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不想错过也没什么,只是他远不如卫新咏聪慧——以为即使卫新咏过继到了瑞羽堂,凭他在新朝的地位,只要肯收亲侄子为嗣子,咱们瑞羽堂也无可奈何…确实是糊涂。”

“那六叔怎么说的呢?”卫长嬴问。

宋老夫人淡然道:“你们六叔当然是明白人,前脚让人送走卫清慎一家,后脚就打发那赖琴娘来与我说——嗣子的事情他生前不想提,而且他如今身体不好,往后卫清慎登门怕也不能见了。”

卫长嬴叹道:“六叔果然是明白人。”

卫新咏说他活着的时候不想提嗣子之事,显然就是把这个问题交给瑞羽堂来处理了,甚至连瑞羽堂给他安排什么样的嗣子他都没意见。

至于以后都不见卫清慎,就是说卫清慎想通过一次次劝说说动他也不成…兴许卫清慎一家知道后会对卫新咏不满,但实际上,卫新咏这么做才是为他们好。

须知道凤州卫氏如今已是瑞羽堂彻底当家的局面,知本堂只剩了个名义——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卫新咏开口让卫清慎的儿子过继给自己,先不说瑞羽堂肯不肯答应,就说瑞羽堂答应了之后…卫清慎还能活几个儿子都是个问题!

原本卫焕这一支,跟卫清慎就没什么感情,以卫焕连亲侄子都能下手的狠辣,区区一个卫清慎算什么?

可能从卫清慎来看,他这么做,只是希望籍着他跟卫新咏之间的血脉关系,给自己儿子谋个好前程,顺带全家也能沾点光。

但从卫焕这边看的没有那么简单,如今不是大魏朝,是改朝换代了。

凤州卫氏还在,可往后能不能继续兴盛下去是个问题。即使家族继续兴盛,但自己这一支能不能继续风光这又是一个问题——卫清慎的行为,在卫焕这边来看,不仅仅是他们觊觎本来就不应该再属于他们的东西。

而且还有威胁到卫焕这一支的嫌疑。

毕竟卫清慎膝下子女众多,哪怕现在没有很出色的,可若能得到新帝大力扶持,谁说卫焕这边的阀主位就能一直保持下去的?

从新帝的角度来看,才能平庸的士族他才会放心吧?

所以卫新咏若不迅速表态,恐怕卫清慎只会死在卫新咏之前!

毕竟卫新咏再智谋似海,他到底就这么一个人,即使他对新朝有大功劳,可这种家族内部事,新帝也不可能给他很大支持。

毕竟,让新帝借此干涉了卫家族内事,下次新帝干涉顺手了,给所有士族都插上几把那怎么行呢?

更不要说卫新咏如今的身体,还能撑几次出谋划策都难讲。

宋老夫人倒不意外卫新咏这么做:“他一直未娶,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倒是对家人跟伺候多年的下仆很是惦记。所以哪怕这些年来一直没怎么联络,对卫清慎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情的。若他身体康健,能够长命百岁,未必不会动意舍弃咱们这边,转去栽培他嫡亲的兄长侄子。但现在他身体这副样子,自己都没信心撑几年了,自然得求稳,自不会让卫清慎出这个头。”

顿了一顿,宋老夫人又道,“卫清慎这么一折腾,其实倒是帮了咱们家的忙。你看着吧,卫新咏为了他自己去后,咱们家不私下里给卫清慎使绊子,过两天肯定要给咱们家些好处,以替卫清慎来弥补。”

卫长嬴听到这里微微一怔,脱口道:“卫清慎过来是祖母您…”

“唔,这才猜出来?”宋老夫人眉头一皱,语气带着些嗔意,“我原以为你提起卫清慎就是想到这儿的呢?”

“我哪能随便怀疑您呢?”卫长嬴不满的推了推她,撒娇道。

宋老夫人笑着道:“这话说的,为了你们,祖母这辈子手段用的还少吗?”

老夫人有些感慨,“本来以为年纪大了不要操这个心了,可如今这局势…不操心还是不能放心啊!”

卫长嬴忙道:“这都是我们不争气,叫祖母…”

“你们还年轻。”宋老夫人淡笑着道,“年轻人么,一则经历事情少,考虑不周;二则往往心不够狠…慢慢练着罢!”

就与她详细讲解,“卫新咏冷不丁的回来养病,咱们又什么都打探不出来,说是坐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哪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呢?现成卫清慎在,这又是个头脑简单、没什么城府的,不用起来不是太浪费了?”

卫长嬴道:“我就奇怪,这么多年没联络,卫清慎怎么就忽然上门来,还把子女都带着…”

“但因为我是你祖母,你就想不到是我派人撺掇的。”宋老夫人摇头道,“你这样不成,只从如今的局势,跟卫新咏的为人,你就该推测出来,卫清慎带着子女上门来,这件事情看似对咱们家是个威胁,实际上咱们家才是最得好处的——因为卫清慎怎么闹,就凭卫新咏早已过继这一点,卫新咏的嗣子,都没他说话的份。而卫新咏自己,在这件事上,也拗不过咱们…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怎么不是咱们家干的呢?如今你祖父一面养病,一面指导你父亲、长风还有锋儿,这样的琐碎事情,自然是我来管的——你看,这事情多么简单?但你就是觉得我是你亲祖母——你亲祖母就不会算计人了?”

老夫人语重心长,“这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反应迟缓些倒没什么。但你要想,往后是跟你有关系的事情上,你会不会也犯这种认为一个人不会如何如何,就否认自己原本正确的推测?从而忽略了事实?”

卫长嬴想了片刻,拖着她胳膊就是一顿摇:“就是想陪您说说话——您别这样嘛!”

宋老夫人郑重点头道:“嗯,这招使得不错,没话回了,就撒着娇把事情磨过去!”

“祖母您还要说!”卫长嬴面红耳赤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返都

宋老夫人所料不差,卫长嬴一行人还在还都的路上,就接到消息,道是卫新咏将蒙山玉矿的那一份产业送给了卫善秀。[]

理由是他觉得卫善秀很可爱——蒙山玉矿是在瑞羽堂里过了明路的私产,当年卫焕发话说他弟弟就这么一个嗣子,玉矿还是卫新咏生母那边的来路,所以分卫新咏一份理所当然——既然是卫新咏自己的东西,他上面又没直系长辈,那他爱给谁就是自己的事情了,压根不要跟任何人交代。

一般来说,卫新咏病入膏肓,膝下无子,这时候把大笔产业送给谁,往往意味着中意谁做自己的嗣子。不过卫善秀是卫长风的嫡长子,那是不可能过继出去的。所以外人只道卫善秀福气好,投了堂叔的眼缘。但卫长嬴却晓得,这是卫新咏在给他嫡亲的兄长卫清慎一家圆场。

有时候想想这个过继来的堂叔的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幼失双亲,背负着父亲与胞姐的仇恨一步步走过来,明明天资卓绝、智谋过人,偏偏每次都距离得偿所愿差一步。于是好好的才貌双全的人才,弄得年纪轻轻就命不久矣——也只能说是命了。

他们这一路北上还算顺利,只是一路所听的西南战报都不乐观,四南那四位不齐心,论兵马也未必比得上如今的雍军精悍。然而天堑难渡,生生把局面给僵持住了。

甚至抵达京畿时接到的消息,据说曲文等人也发现北伐指望不大,如今就想安心守着一隅之地自在逍遥了——这样他们固守之心更加坚定,不会轻易放弃天堑的优势,恐怕这一仗会打得更艰难。

“怕是这次上京都得挨一竹杠。”沈藏锋看完消息,对同车的苏鱼舞、卫长风道。

新帝登基,各家都得有所表示。

沈藏锋跟卫长风是为了卫焕之病才耽搁了进贺,苏鱼舞则是路途遥远,动身前还得安排下族里的事情——不过总之是凑一块走了。

对卫长嬴来说新朝的建立有个好处,就是卫长风这次代表凤州卫氏入朝道贺——假如没有意外的话,他以后会长留帝都,开始经营瑞羽堂在新朝的势力。这样往后姐弟见面就很方便了。

卫长风能够这样便利,也是多亏了卫郑鸿的康复跟卫长杰的诞生。否则卫焕老病,卫郑鸿卧榻,他若还是独子,一个“孝”字就压得他出不得瑞羽堂。

如今把卫善秀留在凤州名为代自己尽孝、实则未曾续弦无人管理后院,让母亲跟祖母代养。又有幼弟卫长杰在家,他远行才说得过去。

…不过此刻沈藏锋说的要挨一竹杠,倒不是说新帝登基,按照惯例要进献的贺礼。

这一份,即使是厚礼,相比他们这种人家的底蕴,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头疼的就是西南战事这儿,新帝累年攒下来的那点儿家底,未必耗得下去了。

当然现在大半魏土都落入新帝之手——可连年烽火,赋税的情况可想而知!所以西南要是想继续打下去,新帝肯定会打阀阅的主意。

这种竹杠可就重了。

偏偏有的人家想不出都不行,比如说悲剧的青州苏氏,由于曾经追杀过卫新咏,虽然未果,还赔了个嫡子进去,可谁叫卫新咏现在身份非比从前呢?单这一件,苏鱼舞已经做好了花钱消灾的准备,更不要讲前两日,族里苏泉还闹了个皇子——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子,新帝还没认,暂且不好说,总之被抓了把柄,形势不如人,这一刀是挨定了。

苏鱼舞现在琢磨的也就是这一刀能挨轻点就轻点,万不可把苏氏门第打落…还有就是不能白挨刀,怎么也要混点好处不是?

沈家的情况比较复杂,跟新帝之间的恩怨,都没浮过水面,这种看新帝的为人与性情的结果,一个不好恐怕比苏家还惨。

毕竟新帝就算冲着西凉军的赫赫声名,估计也不会给沈家恢复元气的机会。这一点沈藏锋也没什么恼恨,换了他是新帝,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君臣既定——做臣子,沈家也是很有经验的。

最不操心的自是卫长风,本来卫峻自刎新帝马前一事,卫家多多少少还是私下讨论过一回怎么处置的。但现在卫新咏一病、还是回凤州养病,倒是好了——卫新咏扶病回到瑞羽堂,这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他对家族的眷恋,以他对新朝大雍的功劳,慢说一个知本堂的卫峻,就算干这事的是瑞羽堂卫焕膝下诸子中的一个,瑞羽堂拿他名义求个情,新帝十有八.九也要给这个面子。

此刻卫长风若有所思,苏鱼舞则沉吟道:“天堑这一道不设法的话,西南会打多久都不好说。”

“天堑虽然难以逾越,但大魏当年既然能把西南打下来,可见西南也不是打不得的。”卫长风抬起头,道,“雍军一直扃牖天堑之前,所谓久攻不下,我看归根到底还是新帝想拿这个做借口,跟咱们要钱。”

“不过分的话,各家都早有准备,就怕会被着意照顾。”沈藏锋淡淡一笑。

苏鱼舞道:“就算是这样,但我想应该不至于撕破脸,毕竟各家也得为以后考虑。”

还是那句话,今儿看了沈家苏家的笑话,坐视新帝威风了,以后轮到其他士族怎么办?

士族受到尊崇的数百年积累,早已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他们集体的利益上,哪怕是生死大仇也得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