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平复了下越说越高昂的声调,淡淡的道,“这样,当时废后钱氏已经是抬抬手就能弄死邓贵妃了,却因为她害了您舅母,竟被魏哀帝警告,不敢动她…”

“这些经过,我舅舅…知道吗?!”卫长嬴垂泪良久,低声问,“如果他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旧宫恩怨

胡氏笑了一下,道:“如果宋司空不知道,又怎么会执意逼迫宋大小姐嫁给九殿下呢?九殿下虽然是娘娘的亲生骨肉,但婢子说句实话,也是不喜欢他的。[]当初九殿下被废去太子位,贬去衡地时,娘娘就有意让婢子随行辅佐,可婢子硬是磨着娘娘准许婢子留下来…预备跟着公…如今的小姐。”

她目光一黯,“可惜啊,婢子无能,自请陪伴小姐,却终究护不住小姐!”

卫长嬴默默擦着泪,神情惘然。

室中静了片刻,胡氏继续道:“婢子这条命是早就心甘情愿的交在娘娘手里,任凭娘娘做主的。娘娘只有九殿下一个儿子,但连婢子都不愿意陪伴九殿下左右——这样的一位主儿,宋司空却铁了心的要把宋大小姐嫁给他,无非是因为宋大小姐根本就不是宋司空所出,是魏哀帝的骨血、是前魏的金枝玉叶罢了!”

“那他们岂不是同父异母?!若成亲那就是乱.伦——我舅舅也就算了,我想他应该是为了报复魏哀帝!可你家娘娘呢?她是什么意思?!申寻是她亲生骨肉吧?就算不满意,怎么能这么害他?”卫长嬴吃惊的问。

胡氏哂道:“但九殿下最终娶了宋大小姐没有?”

卫长嬴咬了下唇,忽然想起来当年宋在水退亲一事里,似乎有种揣测是废后顾氏也不是很想结这门亲,那时候以为是皇后更看重东胡刘氏的支持——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江南宋氏论门第不比东胡刘氏差,太子妃人选的话,宋在水更是比刘若玉要强得多。但宋家从文,刘家尚武…而那时候大魏天下已经不怎么太平了。申寻的外家洪州顾氏,也是偏重文官这边的,太子确实需要军中势力的协助…联姻当然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所以即使卫家、宋家这边隐约察觉到废后顾氏嘴上惋惜着宋在水额上留疤,心里却很赞成解除这门婚事,但都照着局势想,没有一个怀疑内情…

卫长嬴不禁问:“那你家娘娘,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她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脱口道,“你刚才说了两次,邓贵妃供认?!”

胡氏淡笑着道:“没错儿!司空夫人那么隐蔽的事情,魏哀帝都不敢告诉人,当时知情宫人哪个不被灭了口?若非迫着邓贵妃自己说出来,我家娘娘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家娘娘居然能够逼着邓贵妃供认?!”卫长嬴皱起眉,“我记得贵妃虽然在后位上面没有争过你家娘娘,然而你家娘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她到底是魏哀帝的嫡亲表妹!”

胡氏轻蔑的道:“卫夫人您不会真以为,魏哀帝有多看重跟邓贵妃之间的嫡亲表兄妹关系吧?”

见卫长嬴询问的看着自己,胡氏道,“实话告诉您吧,邓贵妃之所以始终没能够成为魏哀帝的皇后,就是因为魏哀帝不愿意立她!为什么不愿意?呵呵,这事儿说起来那就更长了,总之是邓太后——就是邓贵妃的姑母、魏哀帝之母那会的罅隙了,邓家虽然是魏哀帝的外家,然而魏哀帝对士族向来一视同仁,即使是外家也不例外!邓太后当年坚持想立邓贵妃为元后,魏哀帝却怀疑邓太后企图继续摄政…硬是跟刘家私下联络,立了元后刘氏…”

她嘿然道,“您看邓贵妃是跟元后刘氏一起入宫的,可她头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亲生骨肉郢王的排行,在皇子里才第六!把公主们算进来的话,那都要排到十以外了!可见邓太后在世时,她的得宠程度!郢王可是邓太后没了之后,才出生的!”

卫长嬴擦去眼角的泪,平复了下心情,沉吟道:“照你这么说,魏哀帝对邓贵妃不过如此,更不太可能立郢王为储君。那为什么废后钱氏,还要对郢王下手?毕竟邓贵妃位份不低,出身也不差!即使魏哀帝不看重与她的表兄妹关系,贸然迫她不死不休,到底划不来吧?若说废后钱氏嫉妒的话,魏哀帝宫闱里何时少过人了?邓贵妃从来没有得到过宠夺专房的待遇,废后钱氏为什么非要跟她过不去?难道就是因为她位份仅次于皇后吗?”

对于这个问题,胡氏轻笑了一声,侃侃道:“您知道废后钱氏是怎么入了魏哀帝的眼,成为继后的。没有东胡刘氏的引荐,废后钱氏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被迎为继后呢?但废后钱氏做了皇后之后,不但跟刘家越来越疏远,最后为了自己儿子竟污蔑逼死了元后刘氏所出的嫡长皇子、国之储君!您说刘家会善罢甘休?”

卫长嬴怔道:“你是说,郢王是刘家干的?”

“东胡刘氏怎么会不防着废后钱氏得势之后翻脸不认人?只不过,他们也没料到魏哀帝那性.子…宠爱废后钱氏那几年,简直就像是没脑子一样,废后钱氏说什么就是什么!”胡氏淡淡的道,“要知道在废后钱氏之前,魏哀帝纵然有过几个宠妃、对元后刘氏也不错,但没有一个有专宠还有言听计从这种待遇的!东胡刘氏估计失误,所以没能保住元后骨血。”

“但东胡刘氏在给废后钱氏铺路时,所设暗手,可也不是白准备的。”胡氏嘿然,“郢王是刘家授意害死的,这一点废后钱氏心里很清楚。但下手的人偏偏就是她的心腹——事后还把祸水引到了当时跟此事根本不沾边的霍淑妃那里,做足了废后钱氏自恃宠爱不把妃嫔放在眼里的姿态…偏偏魏哀帝那会正宠着废后钱氏,随便问了问就下旨把霍淑妃等人处死,强行了结了此事!您说废后钱氏还解释得清吗?”

卫长嬴凝眉道:“刘氏只做了这一件?还是?”

“当然不可能——刘家吃了那么大的亏,生生捧出个白眼狼来,不给足钱氏颜色看,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胡氏摇了摇头,道,“这么说吧,要没元后刘氏留下来的人手、东胡刘氏在元后过世后继续栽培,我家娘娘当初也未必坐得上后位。”

“果然你家娘娘之所以能够登上后位,与刘家有关!”卫长嬴抬手揉了揉眉心,呵了一声,“所以你家娘娘打算解除与宋家的婚约时,立刻选择了刘家?”

胡氏淡淡一笑:“正是如此!”

她想了想,道,“婢子继续给您说我家娘娘什么时候知道了宋大小姐的身世吧,那是我家娘娘与邓贵妃一起对付废后钱氏的时候——邓贵妃的宠爱,从头到尾就是那么一回事,不算失宠,但也觉得算不上盛宠。可我家娘娘不一样,我家娘娘是洪州顾氏旁支之女,老实说在顾家地位平平。当初送娘娘进宫,完全是因为娘娘的美貌,不亚于废后钱氏!”

胡氏叹了口气,“结果娘娘进宫之后,还真因色获宠,连连晋升——娘娘进宫时,位份仅仅是从七品的御妻,不两年就晋为从二品的九嫔之首——您说废后钱氏还能坐得住?”

卫长嬴追想自己头次进魏宫,在丹墀下望上去,还是顾皇后的那一位,天香国色,犹如春水般醉人的眼波…垂下眼帘,道:“邓贵妃被误导跟废后钱氏有杀子之仇,而你家娘娘则是为了自保,一起联手对付废后钱氏——这个倒不是什么秘密,我当年才嫁到帝都时候就听说过这番经过的。只是,既然是盟友,为什么你家娘娘可以让邓贵妃供认?”

“您知道梦见散吗?”胡氏伸指掠了把鬓发,含笑问。

卫长嬴脸色微变:“跟这东西有什么关系?”

“宫中库房里找出来的那一份古方,您也知道吧?”胡氏淡淡的道,“那一份,是假的。”

这个结论,端木芯淼就讲过,所以卫长嬴并不意外,她想起废后顾氏对端木芯淼的承诺,试探着问:“你家娘娘手里有真的?”

胡氏摇头,但想了会又点头:“那方子是真是假不知道,毕竟大赫徐妃到如今已经有两百年了,中间以讹传讹也不一定呢?总之,娘娘手里那份梦见散的方子,远没有记载徐妃时的那么神奇,不过比大部分驻颜方子都要好而已。您头次见娘娘时,娘娘年岁已长,是连孙儿都有几个了,可是看起来跟您当时年纪差不多…娘娘就是一直服着那梦见散,但,至于真假那就不晓得了。”

卫长嬴问:“那么你家娘娘那里的梦见散方子…是打哪里来的?”

“说起来您可能都不相信,我家娘娘出身顾氏旁支,自幼没了父亲,靠着寡母拉扯度日,虽然顾氏族中有接济,到底也是过过苦日子的。”胡氏哂道,“倒是跟司空夫人幼年仿佛,说起来司空夫人比我家娘娘还要好一点,司空夫人到自己死时可也是父母双全——说远了,洪州地处江南,梅雨天东西易潮湿生霉,所以赶着梅雨前后的晴天,那边都要晒东西。”

“娘娘小时候给家里打下手拿东西出去晒,偶然在角落里翻到一本古籍…就是古籍夹层里藏着的,被娘娘闲着无事翻来翻去时发现。”

卫长嬴怔道:“还真是巧?那库房里那张?”

“那是一直在库房里的。”胡氏认真的道,“其实当初娘娘入主中宫,偶然发现库房里那张方子,竟与娘娘幼年所得的方子都为梦见散后,也感到非常惊奇。但库房里那张方子,除了药引跟传说中的梦见散一致外,实在不像是正经给人吃的——那么贵!所以娘娘推断,应该是有人想要隐瞒娘娘幼年所得的那张真方,故意弄了张以幼童脑髓为药引的假方出来混淆是非!当年大赫徐妃未必真的用了假方,不过是说给冯后听了,好报复冯后而已!”

“你说梦见散如何让邓贵妃招供的吧。”卫长嬴再次揉了揉眉心,道,“既然邓贵妃年轻时候也没有宠夺专房过,即使她永远二八年华,好像意义也不是很大?为何这梦见散能够叫她供认…供认这词,可不是寻常就能用的吧?”

☆、第一百六十章 思人药

“邓贵妃害了司空夫人之后,魏哀帝恐惧司空夫人将事情告诉宋司空,招来江南宋氏…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士族的怒火。[]自此不想再见到邓贵妃。”胡氏说得有点口干舌躁,卫长嬴见状,将自己手边的茶具斟了一碗茶递给她,胡氏双手接了,轻笑道,“不意婢子竟能喝上卫夫人亲手斟的茶!”

卫长嬴淡淡的道:“我是要对不起你的,斟碗茶算什么?”

胡氏勉强笑了笑,喝完茶后,接着讲道:“但也因为需要邓贵妃这个罪魁祸首给宋家交代,所以当时明光宫已经形同冷宫,偏偏邓贵妃还是被锦衣玉食的养着,废后钱氏每每提到邓贵妃时非常的轻蔑与不耐烦,却一直没怎么邓贵妃——我家娘娘观察发现这一点后,您说能不诧异吗?”

“那时候废后钱氏已经越来越容不下咱们娘娘了,娘娘为了性命计,就想冒险潜入明光宫,向邓贵妃求助。”胡氏叹道,“那会我家娘娘也年轻,听宫中传言说邓贵妃所出的郢王因为太受帝宠,威胁到了废后钱氏之子的储君地位,所以被钱氏谋害了。认为自己跟邓贵妃好歹算是同病相怜,邓贵妃又一直见不到圣上…邓贵妃即使不愿意告诉娘娘废后钱氏为什么不敢对她下手,肯定也不会治罪娘娘的!”

废后顾氏这番推测合情合理,换了卫长嬴处她那个位置上十有八.九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卫长嬴颔首,示意胡氏继续说下去。

“但娘娘去的不巧——您想明光宫即使因为魏哀帝不去、也不许邓贵妃随意出宫,说是跟冷宫一样了,却到底不是冷宫,邓贵妃还是有贵妃份额、魏哀帝还是吩咐好好养着她,免得她畏罪自尽,叫魏哀帝没了挡箭牌的。”胡氏嘴角坠了坠,道,“所以明光宫的宫门,不管是正门还是角门,都有人看守。”

“我家娘娘可不像您,自幼受宠,想习武就习武。我家娘娘手无缚鸡之力,当时左右能信任的宫人,也没有一个有把握能够躲过明光宫的侍卫,潜入其中跟邓贵妃搭上线的。”

“所以只能派人在门外盯着,看有没有疏忽的时候。”

“终于有一天晚上,派在明光宫外盯梢的宫人,匆匆去向娘娘禀告,说发现明光宫外的侍卫撤了许多,一处角门居然无人看守还虚掩着!娘娘那时候到底还年轻,又被废后钱氏的威胁吓得整日惶惶然,听到这消息也没多想,只道侍卫跟宫人躲懒去了——赶巧那日娘娘未奉召幸,就匆匆换了宫女之服赶去明光宫!”

卫长嬴了然问:“那晚,其实邓贵妃是要见其他人?”

“没错!”胡氏点头,问她,“卫夫人能猜到,邓贵妃那晚打发了人想见的是谁吗?”

“是我舅母?”

胡氏一怔,轻笑道:“您真是聪慧,正是司空夫人的心腹!”

卫长嬴自嘲的笑了笑:“所以说,邓贵妃不但害了我那可怜的舅母,甚至之后也一直不放过她?但魏哀帝,不是不敢碰我那舅母?”

胡氏淡淡的道:“但司空夫人的用场,难道仅仅是侍奉魏哀帝吗?她是江南宋氏主母的身份,远比后宫宠妃有用啊!”

卫长嬴只觉得一股狂躁之意从心底涌起!

她竭力平复了下,才道:“我那舅母…就一直被她辖制着?”

“婢子说句不中听的,这实在是司空夫人自己太懦弱太不争气了。”胡氏淡然道,“本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若跟魏哀帝提出来要邓贵妃死,魏哀帝肯定不敢不答应!甚至还欣喜她肯就这么算了——结果她偏偏失魂落魄的收拾好就回了司空府,什么要求都没提!邓贵妃等了几日见她没动静,胆子更大,哪里还能不得寸进尺的要挟她?”

胡氏冷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司空夫人肯定是没脸再活下去了!以司空夫人的为人,估计她当时也不想活了。只是宋司空待她实在好,这夫妻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何况宋家从前那几位情种,没了心上人之后做出来的事情…是连宋老阀主都怕的。”

“还有宋家的名誉,宋司空的体面,宋大公子与宋二公子的脸面…错在邓贵妃,在魏哀帝,但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没有错的人,付出的代价,却比犯了大错的还要大!魏哀帝昏庸好色的名头,您说他会在乎?可江南宋氏数百年的体面…司空夫人自认为被魏哀帝侮辱已经对不起宋司空,如何还能让宋家去承受这样的羞辱?!”

胡氏叹气,“邓贵妃就是拿这些话,把司空夫人牢牢的攥在了掌心!”

“…我那舅母,就一直这么顺着她?!”卫长嬴简直要听呆了,“即使当时大受刺激没向魏哀帝提出要杀了邓贵妃,之后呢?!”

胡氏道:“之后,您以为魏哀帝不想见邓贵妃,就敢见司空夫人?君不见臣妻才是礼仪罢?”

卫长嬴沉默了片刻,道:“但照你这么讲,我这舅母也太傻了!邓贵妃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这事出来,宋家是没脸了,我舅舅、表哥他们都会大受打击。然而容城邓氏,岂能好过?!”

胡氏笑了一下,道:“所以婢子开头的时候,要给您说了一大段关于司空夫人性情的话。因为司空夫人若不是这样的性情,邓贵妃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活得比魏哀帝、比我家娘娘还长?她那条命,老实说是司空夫人的软弱才留下来的!”

卫长嬴觉得心里堵得没法说——她所听说的卫蝉影,只字片语都是沉默温柔,想象里也应该是那种贤惠温柔、少言寡语但心地善良柔软的女子吧。虽然没见过,但一度以来,卫长嬴对这舅母印象是很好的。

毕竟除了她的出身外,传言里的形象,完完全全符合一个温柔静默的大家闺秀。友善的、无害的,像没有刺的美丽的芬芳的花一样…

但照胡氏这么说,这舅母实在软弱到可恨的地步了!

不,也许不全是软弱,也是糊涂——她跟邓贵妃明明各有忌惮,任何一方都不希望真相曝露,可邓贵妃比她狠、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这糊涂的舅母就怕了、退缩了!

即使她的本意兴许是为了丈夫与儿子们——但动机无法掩盖她的糊涂!

所以她被害了又害,一错再错。最后她死了…留下来的是宋羽望的余生之痛,以及号称“闺秀楷模”,那个鲜丽温柔又大方、犹如亲姐姐一样的宋在水险些嫁给了异母兄长!

胡氏说的没有错:如果卫蝉影换种性情…事情…很多事情,乃至于大魏国祚,都未必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卫长嬴记得——自己那舅舅宋羽望,临终前几年都同卫新咏来往密切,在申博立为太子以及申博的登基中,都有他的影子——以宋羽望对卫蝉影的感情,知道了妻子的遭遇后,怎么可能继续匡扶魏室?!恐怕巴不得魏室早亡!

申氏皇朝的倾覆,宋羽望必定出力不少!甚至,是他竭尽全力!

她想起宋羽望临终前的“不甘心”之语,当时人人都悲伤的说他是放心不下子女,放心不下江南堂,毕竟江南堂本宗嫡支的子弟确实很单薄,宋羽望的孙儿还没有一个成长起来——但如今想来,宋羽望那时候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想到过子女。

他说的“不甘心”,很有可能是没有亲眼看到大魏灭亡,没有看到邓贵妃的报应。

他没能亲眼看到,谋害他爱妻的人,统统遭到报复——而他自己,却由于过度的伤心与思念,先一步与世长辞!

卫长嬴沉默良久,才道:“你家娘娘恰好撞见邓贵妃跟我舅母的心腹见面,然后呢?关梦见散什么事?我倒奇怪,你家娘娘撞破了邓贵妃的密会,邓贵妃竟然放过了她?”

“我家娘娘虽然卤莽了点,但也不傻。进了明光宫没几步,远远看到司空夫人的心腹跟邓贵妃在空旷处说话,就知道不好了。哪里还敢停留?当然是抽身就走!”胡氏淡笑着道,“也是幸亏邓贵妃要见司空夫人的心腹——哦对了,那心腹其实也不知道司空夫人的遭遇,只以为司空夫人跟邓贵妃有什么交情或利益,这才帮着邓贵妃呢?但邓贵妃这边是不敢让人知道她跟司空夫人有私下来往的,所以每次见司空夫人的心腹都会把远远近近的人全部支开,也因此我家娘娘居然没惊动她就跑了出来!”

“跑出来后,我家娘娘自行回宫,就让在明光宫外等候的心腹,就是安嬷嬷,继续盯着司空夫人的心腹。等那心腹出了明光宫,跟到明亮处看清了人…之后就是查出她的身份——发现是司空夫人的心腹后,我家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司空夫人的沉默与不爱多事,在帝都贵妇里那是出了名的,哪能不怀疑?”

胡氏嘲讽一笑,“然后,我家娘娘试探性的与司空夫人这边接触!”

“司空夫人跟邓贵妃勾结那是被邓贵妃逼迫无法,司空夫人本身可不爱掺合后妃之事,自然不会理会我家娘娘。于是我家娘娘就诈了一下司空夫人——”

胡氏看向卫长嬴,“仅仅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空夫人就魂飞魄散的进宫赴约了…不过,司空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真相的。我家娘娘当时再三推测,也就觉得她是有把柄握在邓贵妃手里,不得不听命邓贵妃——这样的话,我家娘娘心里也有了数。”

“所以我家娘娘提议帮司空夫人脱离邓贵妃的辖制——当然司空夫人也得搭把手。”

“照着司空夫人的指点,我家娘娘通过贿赂明光宫中几个被邓贵妃收服的侍卫,跟邓贵妃联络上,向邓贵妃进献了梦见散!”

胡氏眯起眼,“当然,告诉邓贵妃时,我家娘娘给它换了个名字。”

“叫做——思人药!”

“服下之后能够梦见平生最思念的人,无论生死…”胡氏淡笑着道,“您说,因为郢王之死,几乎癫狂的邓贵妃,怎么会不尝试?”

卫长嬴目光沉沉:“思人药这种临时起出来的名字,邓贵妃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她当时被软禁明光宫,空有贵妃之位,却连离开明光宫都做不到…跟容城邓氏的来往,肯定也是不方便的。而且邓氏底蕴哪能跟江南宋氏比?她肯定,是让我舅母去查证!”

她思索了下,又问,“但邓贵妃会贸然喝下?她肯定会派人试药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利用

邓贵妃当然不会贸然服用当时的顾昭仪献上的所谓“思人药”。[]

但因为她那时候的景况,想测试“思人药”的条件非常有限,在卫蝉影的里应外合之下,将信将疑的邓贵妃到底抵不住在梦中与爱子申隽一见的诱惑,决定亲自服用。

“我家娘娘所以拿梦见散的真方给邓贵妃,而不是随便捏造一个,就是为了防止邓贵妃看出端倪。”胡氏解释,“除了让司空夫人去打听,邓贵妃肯定还会让邓家人找大夫给她看的,毕竟司空夫人被邓贵妃捏着把柄,纵然司空夫人软弱,邓贵妃哪能不防着司空夫人害自己呢?不是梦见散这种奇方,寻常方子,怎么可能把邓家人找的大夫瞒过去?”

又说,“当然这也幸亏郢王之死!刘家不但打着废后钱氏的名义,把霍淑妃给拖下了水,还将如今那位季神医的祖父季英给牵累了。百年季氏虽然说太医辈出,但看如今季神医跟季家其他太医的区别,就知道季英的医术。如果季英当时还在,以他医术的造诣,没准还真能看出问题来——”

“可那时候季英已被处死,其家眷流放,唯一被保下来免除流放的季神医,流落坊间,正为了活下来而苦苦挣扎、就算邓家人找到他,您想他恨邓家人都来不及不说,那会他医术也还没大成——总之,邓贵妃明知道季英一家冤枉,偏偏不敢流露出来对废后钱氏的怀疑,顺水推舟的拿季家人出气,这也是她自己作的!”

胡氏大肆嘲笑了一番邓贵妃,才言归正传,道,“邓家请人看后,判断是一张奇方,司空夫人也帮着腔,再加上我家娘娘当时没有理由要害邓贵妃,邓贵妃才信了…既然相信那药方不会害人,邓贵妃当然是直接服用,还找人试药做什么呢?”

卫长嬴诧异:“为什么?”胡氏还没回答,她忽然醒悟过来,“是了,邓贵妃当时虽然位份比你家娘娘高,但却形同软禁。她是想给郢王报仇的,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被关在明光宫里,等待着宋家的报复?你家娘娘当时慑于废后钱氏,想求邓贵妃指点如何躲避钱氏的谋害;反过来,邓贵妃却更加渴望得到什么助力可以脱离软禁于明光宫的绝望吧?”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确定废后顾氏给的方子,不会害了自己,邓贵妃都会服用的。因为废后顾氏献方,是善意,是寻求结盟。邓贵妃收下并服用,是回应——思人药只要不是毒药,它的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废后顾氏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盟军,是当时急于离开明光宫的邓贵妃迫切需要的。

如果仔细揣测的话,甚至可以说,那时候邓贵妃需要废后顾氏,比废后顾氏需要邓贵妃还来得急切。

毕竟废后顾氏那会有帝宠在身,受宠到了连一度宠夺专房的废后钱氏都为之侧目、被威胁到了地位!

废后顾氏如果不能够从邓贵妃处得到帮助,她未必不能从其他地方找出生路来——痛恨废后钱氏的、来自元后刘氏的暗子,不会放过这个扳倒废后钱氏的机会的!即使当时兴许邓贵妃跟废后顾氏都还不知道这么一方人的存在。

反观邓贵妃,错过废后顾氏这次机会的话,她想重新恢复自由,天知道还有没有再一次的机会?毕竟一个被魏哀帝吩咐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要离开明光宫的贵妃——别说贵妃了,就是皇后,没有宠爱,没有与位份相应的权势,尊贵的头衔,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仅仅只有世家之女的出身、贵妃之衔,邓贵妃她凭什么吸引强大的盟军?

事实上废后顾氏肯向她示好、并且主动献方,已经给足了邓贵妃体面!邓贵妃若还不热情回应的话,那真是白在宫里混了!

胡氏微笑:“卫夫人您说的是——所以邓贵妃服了那副‘思人药’,就被我家娘娘抓到机会,审讯上了!”

卫长嬴一皱眉:“你是说那梦见散?”

“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服用方法。”胡氏淡然道,“寻常的药都要趁热喝,但那药却不行,须得冰镇之后用。否则的话,就是像邓贵妃那会一样,全身上下犹如火烧,被折磨得日夜不得安宁…到了我家娘娘问什么她答什么的地步!”

卫长嬴思索了下,道:“是么?邓贵妃左右之人,居然没人外传消息?”

“邓贵妃是想要为郢王报仇的,为此她什么代价都敢付。”胡氏嘿然,“这也是报应吧——当初,邓贵妃用大不了同归于尽吓住了司空夫人,让司空夫人在她跟前一再的忍气吞声!我家娘娘呢,当时也是这么镇住邓贵妃及其心腹的:我家娘娘道是废后钱氏步步紧逼,娘娘她已经忍无可忍!”

“所以邓贵妃如果不把她是如何让废后钱氏不敢谋害她的缘故说出来,让我家娘娘参谋是否可以依葫芦画瓢的话…我家娘娘那会反正是自忖斗不过废后钱氏的,还不如直接弄死了邓贵妃,拖个垫背的呢?”

胡氏淡然道,“毕竟我家娘娘可没有一个郢王之仇、哪怕是万劫不复都要报!能拖一个不听话的贵妃上路,娘娘已经很满意了…但是,如果邓贵妃肯听话的话,我家娘娘抵挡住了废后钱氏的谋害,大可以助她脱离明光宫!不再屈辱的被软禁、被厌弃,在报郢王之仇上,我家娘娘也可以搭个手——邓贵妃就这么低了头——她的明光宫里没人打扰,我家娘娘借口染疾,在明光宫里住了好几日,把她那些秘密,统统都盘问了出来!”

“你家娘娘,好生厉害。”卫长嬴沉默了片刻,道,“只可惜她的儿子不好。如果申寻仅仅是个庸人,或者是个寻常败家子的话,我想如今未必就是大雍了。”

胡氏凄然一笑,道:“谁说不是呢?婢子这些人,哪个不惋惜娘娘那么胸有丘壑的人,怎么会有九殿下那样不堪的骨肉?然而娘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他连性命都赔进去了,偏他就是那么不争气…要不是他太过不像样子,失了储君之位…娘娘一直活着的话,哪怕现在是大雍了,有娘娘在,小姐肯定不会受这许多委屈!”

“申宝的事情才过去未久,她年纪还轻,容貌又美。过几年之后,大家都淡忘了,假如陛下对她还是宠爱非常,未必没有进宫为妃嫔的可能——改个姓名不就行了?毕竟知道前魏清欣公主之名的人虽然多,可真正当面见过清欣公主的人才几个?”卫长嬴怅然道,“有了正式妃嫔名份,也不算很辱没她了。”

亡国公主给新朝之帝做妃嫔是常事,这种可也不算羞辱——皇帝的身份当然在公主之上。

胡氏摇了摇头,想是认为自己不久就要被灭口,没有自己的辅佐,申宝就算做了正式妃嫔,也未必全是福。

她继续道:“我家娘娘知道司空夫人的事情之后当然震惊万分!但也意识到这是一个笼络司空夫人的大好时机——毕竟司空夫人本性软弱单纯,所以我家娘娘略施小计,逼着邓贵妃不再要挟司空夫人,果然司空夫人对我家娘娘感激万分!之后,处处都用心帮着我家娘娘!”

卫长嬴嘿了一声没说什么——实际上废后顾氏跟邓贵妃在对卫蝉影上面是一路货色,只不过后者用的是胁迫,前者用的是恩惠,本质上都是为了利用卫蝉影——不,应该说是为了利用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的宋羽望,宋羽望背后的江南宋!

如此简单就迂回的利用起了江南宋氏、这堂堂的海内六阀之一!这种事情也就是出在了宋家,换了其他任何一族,当家主母软弱且心无城府如卫蝉影,做长辈的肯定不能忍!但宋心平就一个儿子活到成年,宋家祖上又出过好几位疯狂的情种…想不容忍卫蝉影都不行!

可卫蝉影最大的错误也就是太软弱太单纯,真正恶毒的人,到底是邓贵妃!

偏偏这个女人,最后斗败在宫闱厮杀中可以说是惊才绝艳的废后顾氏,生生登上了太后之位!哪怕她做太后时远不能跟她的姑母、前一位邓太后比,大魏已经走向灭亡,无论太后还是皇帝,权势都远非魏哀帝之前可比,但在魏哀帝的众多后妃里,她赢到了最后。

哪怕她最后也没得到善终——帝都沦陷那夜殉节了。可相比她作的孽,这又算得了什么?那一夜帝都殉节的无辜的名门闺秀雍容贵妇不知凡几!这些女子都得到了美好的赞誉——哪怕是在本朝。

前魏桓帝被改谥为哀,反而他并不怎么宠爱的贵妃被追谥了美谥为“昭烈太后”,以赞扬她殉节之举!

这世道就是如此的荒谬而不公平——卫长嬴与胡氏默默良久,胡氏才道:“我家娘娘既然跟司空夫人交好,对司空夫人膝下诸子女见的当然也多。宋大小姐幼时就非常出挑,这并不仅仅是说她的容貌。老实说单纯论美貌的话,宋大小姐是不如卫夫人您的。可宋大小姐的端庄大气,却不是寻常闺秀能够比得上——您跟宋大小姐的气质不一样,您是雍容华贵。”

卫长嬴摇了摇头,道:“宋表姐…她一直被赞为闺秀楷模不是没有缘故的,我知道许多地方我是比她不上,我也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我好的人,你不用担心这些地方,尽管说!”

胡氏笑了一下,道:“是婢子小觑卫夫人了。总之,宋大小姐打小表现得就不像卫夫人,她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举止又端庄又得体——我家娘娘是真心喜欢她的。”

“那为什么还要提出让她嫁给申寻?”卫长嬴哂道,“就喜欢到了哪怕明知道她与申寻乃是异母兄妹,也舍不得不把她收为儿媳?!”

胡氏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家娘娘当时也不知道,她不是宋家血脉!”

卫长嬴怔道:“那?”

“如果说宋大小姐打小就显得很出挑,九殿下就是打小就显得很顽劣。而且宋司空何等宠爱妻子儿女?他就宋大小姐一个‘女儿’,想也知道不太可能同意让宋大小姐嫁进皇室——阀阅嫡女还需要羡慕皇室的富贵?”胡氏怅然道,“但我家娘娘那会不是跟司空夫人交好吗?为了九殿下能够有个好臂助,就私下里磨起了司空夫人!”

“司空夫人起初不愿意,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答应了…再然后,我家娘娘求得魏哀帝以御前金镶玉如意为聘——当时,我家娘娘就注意到司空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原本我家娘娘以为是司空夫人不是太满意九殿下,还琢磨着事后如何哄一哄司空夫人…”

“但没多久,司空夫人病倒…再没多久,司空夫人就去了!”

胡氏神色晦明:“我家娘娘后来想了很久,觉得司空夫人的死,很有可能跟宋大小姐的婚约有关——从那时候起,我家娘娘,才怀疑起了宋大小姐的血脉!”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端木家呢?

“可我舅母既然知道宋表姐她并不是我舅舅的血脉,而是魏哀帝…为什么还要答应你家娘娘,把宋表姐许给申寻?”卫长嬴皱眉问。[]

胡氏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家娘娘也觉得很疑惑,原本是认为司空夫人可能跟后来宋司空一样,迁怒宋大小姐,故意要害她。但我家娘娘又觉得司空夫人不像那种人——就算她因为邓贵妃与魏哀帝这些人恨宋大小姐,但以她的为人应该不会把九殿下拖下水。”

“所以我家娘娘思来想去,怀疑可能是一场误会。”

“误会?!”

胡氏点了点头:“对,就是误会!”沉吟了一下,“也可以说是邓贵妃的报复。”

卫长嬴抿了抿嘴,示意她继续。

“我家娘娘因为特别喜欢宋大小姐,所以经常请司空夫人带她进宫玩耍。”胡氏道,“那时候邓贵妃已经不复禁足——毕竟我家娘娘也要靠她一起对付废后钱氏的,所以盘问完邓贵妃后,还是找机会给她说了情、助她离开明光宫。总而言之,有一次,宋大小姐与九殿下,凑巧穿了同一种颜色,又凑巧一起在殿下玩,两人相距不远…”

“我家娘娘则跟司空夫人坐在殿上说话,一面看着他们。偏偏邓贵妃去找我家娘娘——司空夫人是很不愿意见邓贵妃的,就躲到了屏风后。然后邓贵妃进去,跟我家娘娘说完事情,离开时,看到九殿下与宋大小姐,就说了句他们长得很像——我家娘娘当时心里惦记着邓贵妃才说的事,也没多想,就随口道了一句‘两个孩子长得都好看,好看的人看起来都有几分相似’,就把这事儿丢一旁了。但屏风后的司空夫人,恐怕却把这话入了心!”

卫长嬴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宋表姐未必不是我舅舅的骨血,只是舅母因为邓贵妃这句话,怀疑起了宋表姐的血脉?”

“不不不,宋大小姐确实不是宋家血脉。”胡氏却摇头,道,“在司空夫人过世后,我家娘娘心存疑虑,也不能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阻止宋大小姐嫁给九殿下!一直到那一年,宋大小姐为了避嫁九殿下,假借马车出事儿弄伤了额头!我家娘娘不是要派人去慰问,也派了太医去诊治?那一次,确定了宋大小姐肯定是申氏血脉!”

卫长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忽儿冲上头顶、一忽儿坠入地底——她哑着嗓子问:“怎么个确定法?”

“宋大小姐肩上有一颗红痣,位置、颜色、大小,与我家小姐,一般无二!”胡氏哂笑,“我家小姐,当然肯定是申氏血脉!”

“……”卫长嬴怔坐难言。

“不过司空夫人未必能够确认宋大小姐的血脉,毕竟同为魏哀帝血脉,也不是每位公主都有这么一颗痣的。”胡氏淡淡的道,“安吉与临川,就都没有!我家娘娘推测,司空夫人许是自己不能确认,被邓贵妃那么一讲,心生怀疑——所谓疑邻偷斧,越看宋大小姐越像皇室中人,心事越重——她身体本来就不怎么样,就这么生生的去了!”

卫长嬴面无表情——照理来说,卫蝉影确实不见得能够分辨出宋在水的血脉。

因为宋羽望对她宠爱无比,她死后鳏居多年连个侍妾都不纳的,她在世时,夫妻两个当然是一直同住。算一算宋在水怀上时,宋羽望跟卫蝉影都还在青壮之年,哪有不时常欢.好的道理?

即使卫蝉影被邓贵妃算计,为魏哀帝所侮辱前后一段日子没有跟宋羽望行敦伦之礼——但这种误差照理不会太长,一个月之内的话,以宋羽望对妻子的感情,怎么可能怀疑?毕竟俗话说的十月怀胎,也是有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提早或延后生产的。

所以除非是像废后顾氏这样,有个铁定是魏哀帝亲生女儿的申宝作为模板,在宋在水身上找到了相似点,才可以判断宋在水的血脉。

不然的话,宋在水长得又没有像极了魏哀帝或者皇室里的其他什么人,即使她也不太像父母——可这天下又不是所有亲生骨肉都长得像父母!总有孩子像这个那个长辈,甚至是隔了几代几房的亲戚呢?

大约卫蝉影把宋在水生下来,也给宋在水留下生母温柔可亲的印象,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从怀孕的日期推断,宋在水可能是魏哀帝的血脉,也有可能是宋羽望的血脉。

那时候宋羽望膝下有二子,哪能不盼望再有个女儿?

卫蝉影若贸然把宋在水弄掉,万一弄掉的是宋羽望的骨肉,她怎么舍得?生下来之后,看不出来她到底是谁的孩子——以卫蝉影的软弱,哪怕担心宋在水是魏哀帝的骨血,但她更盼望是丈夫的,既然没有证据是魏哀帝之女,想来她就告诉自己这是宋家大小姐——比着宋家嫡女的待遇来养了。

一直到邓贵妃出言,导致卫蝉影心中关于女儿血脉的怀疑变大加重…

废后顾氏千虑一失,疏忽了此事,又因为喜爱宋在水,再三提出结亲——每一次废后顾氏提出结亲,估计对于心中有伤的卫蝉影来说,都不啻是一种折磨:这门亲事,会不会是同父异母兄妹的乱.伦?!

到最后,卫蝉影终于承受不住,在绝望中同意了废后顾氏的要求——

这时候恐怕她就存了死志,婚一定,她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再没有起色!

至于说她当初怀疑女儿血脉,却为什么还要同意婚约,估计只有卫蝉影自己能够说清楚:是她软弱单纯得无法拒绝废后顾氏热情的提亲、还是她自暴自弃的不想再跟顾氏纠缠下去,抑或是,她痛恨羞辱自己和宋家的魏哀帝,果真迁怒到了宋在水身上?

就连跟卫蝉影交好了好几年的废后顾氏,对于这个问题,恐怕也只可推测,不可确认。

绝望忧伤如当时的卫蝉影,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来也不奇怪。

胡氏跟着卫长嬴沉默良久,道:“至于说宋司空什么时候知道的,婢子想可能是邓贵妃告诉他的。”

“什么!?”卫长嬴猛然抬头,“那我舅舅他?!”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当初申博夺储跟承位,宋司空出力良多。而申博生母已逝、养母不亲,他在后宫的靠山,可就是邓贵妃。”胡氏淡然道,“如果不是邓贵妃把司空夫人的遭遇,改成是受了我家娘娘所害,且让宋司空相信了,恐怕宋司空头一个要对付的,不是魏哀帝,而是邓贵妃吧?!又怎么可能容忍跟贵妃同一阵营?”

卫长嬴咬唇良久:“我舅舅居然会相信?!”

“那就是邓贵妃的手段了。”胡氏自嘲的笑了笑,“司空夫人在宋大小姐与九殿下约定婚姻后不久病死,您以为宋司空那么宠爱妻子,会没有察觉到这两者之间隐约的联系?只是恐怕他很难想到自己的爱妻竟然会在宫闱里有那样的遭遇而已!更不敢相信唯一的女儿非自己所出…邓贵妃颠倒黑白之后,司空夫人之死,就变成了被我家娘娘活活逼死的!”

“宋司空认为我家娘娘明知道宋大小姐的身世,但为了得到江南宋氏的支持,还是让九殿下与宋大小姐定亲,以至于隔了数年后再次勾起司空夫人心中的隐秘哀痛,导致司空夫人承受不住、忧愤而死!”

卫长嬴目光一沉:“邓贵妃空口无凭的怎么可能让我舅舅相信这么大的事情?你家娘娘怎么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吧?”

“但九殿下是男子,他可以纳侧妃侍妾!若忌惮兄妹,大不了娶了宋大小姐过门少碰甚至不碰她而已!只要成了亲,这闺房之事,长辈还能怎么管?但宋大小姐做了九殿下的妻子,宋家总得要为女儿考虑、向着九殿下——这一点上,只要举几个我家娘娘以前做事的果断,未必不能说服宋司空…宫闱争斗么,哪可能次次什么痕迹都不留?尤其我家娘娘与邓贵妃联手斗倒了废后钱氏,可以说各有把柄,各自的底牌也为对方所知不少…”

胡氏自嘲的笑了笑,“至于说凭据——她当然有凭据。凭据就是那份梦见散的原方——当初我家娘娘为了取信她,是把从古籍里找出来的那张方子,撕去方名后献给她的。因为那方子我家娘娘抄录有多份,后来向邓贵妃要回时,邓贵妃说她看完后就毁掉…我家娘娘再三盘问都是如此,考虑到当时还是需要邓贵妃这个助力的,就没计较。哪里想到这儿却留了破绽!”

卫长嬴皱眉。

“邓贵妃把那份原方,说成了是我家娘娘被她发现算计司空夫人之后,献与邓贵妃请求邓贵妃为她遮掩的。”胡氏道,“当年司空夫人受邓贵妃所托,去查证那方子,为了不叫贵妃起疑心,也确实查过——司空夫人娘家人不过那么一回事儿,她要找有点本事的人,自然只能通过宋司空!所以宋司空对那张方子可是有印象的!”

“再加上司空夫人跟邓贵妃来往时,因为彼此都心虚,一直避着人,连宋司空都瞒着!当然这里面有宋司空信任妻子,不愿意追根问底叫妻子为难的缘故…”胡氏叹道,“反而后来跟我家娘娘来往,是公开的事情。邓贵妃的说辞自然很难不让宋司空不生疑!”

卫长嬴沉吟道:“你家娘娘那么厉害的人,居然没向我舅舅澄清?”

这可不符合废后顾氏的为人。

胡氏闻言,脸上出现了片刻号啕大哭的神情,好半晌才压住,怅然道:“娘娘命苦,偏偏生了九殿下那样的儿子!怎么教都教不好不说——九殿下十二三岁起就开始拈花惹草,从起初就没少干逼.奸良家、强抢民女这一类的事情。娘娘总不能不管他,一边劝一边管教一边还得给他善后…这又是邓贵妃栽赃娘娘的理由——道是我家娘娘处置这一类事情经验十足,当初争宠时没少坑害无辜!司空夫人不过是其中之一…以至于九殿下在旁边看着都学坏了,否则我家娘娘那样的母亲怎么可能教出九殿下那么胡闹的皇子来?!”

“也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还有其他缘故。”胡氏叹了口气,“但自从九殿下开始惹事起,我家娘娘根本无法全心全力与邓贵妃较劲!必须得时刻留着一半心神看好了殿下,不然…到底魏哀帝时的太子,九殿下已经是第三位了!我家娘娘能不给他操心吗?否则邓贵妃哪里可能与我家娘娘分庭抗礼?”

“…你家娘娘有子申寻,早先还不如不要生儿子,从庶子里挑一个抚养。”卫长嬴幽幽的道,“我舅舅舅母的事儿,到这里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端木家呢?”

胡氏一怔:“什么端木家?”

“我舅舅临终前,对端木家态度很不对劲。”卫长嬴问,“可你刚才说了半晌都没提到端木家——难道在那些往事里,端木家比刘家插手得还要厉害、涉及的事情还要大,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敢说?!”

“魏哀帝第二位太子,废后钱氏所出的四皇子,他的太子妃端木微淼,可是端木家嫡女!你刚才从元后刘氏一路说到你家娘娘废后顾氏…废后钱氏反复提起,为什么不见端木家只字片语?!”

卫长嬴沉声问!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千秋节

回到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大门下通明的灯火,静静的照出黑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清冽的冷香从墙后悄悄飘来,是角落里的几丛腊梅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