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们顽皮的时候你都没在。”卫长嬴哼了一声,“你忘记从前母亲就说过,光儿小时候抓了多少次父亲的胡须、还老爱毁掉母亲喜欢的名贵花卉!燮儿那会,大姐姐和我的钗环、鬓发,没少在他手里遭殃!如今媺儿来折磨你,这都是应该的!”

沈藏锋叹着气抱好女儿:“是是是,这都是应该的…嘶!媺儿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们夫妇一边逗弄小女儿一边商议,气氛还是很轻松的。刘府这会可就阴云密布了——几位夫人回到府中,都聚集到周夫人的屋子里不肯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房里的庄子上,怎么会住进一个莫名其妙的远支?!还口口声声说是二十三弟亲自送过去安置的?”

这几位夫人,包括顾夫人在内,都还很年轻——当年帝都沦陷,在帝都的刘家女眷几乎是荡然无存,所以眼下的女眷里,即使丈夫年纪不小了,可因为是续弦也年长不到哪里去。

既然都是这两年才过门的——而且大部分都是从前不住帝都的闺秀——那当然是不认识刘若耶了。所以跟仇皇后一样,都把刘若耶当成刘若沃养的外室,顾夫人就担心了:“该不会真是远支之女吧?”

刘若沃私下养外室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外室被卷进国公爱女之死里去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但如果是姐弟通.奸——即使那女子说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支,但,这年头同姓还不婚呢!这可是妥妥的乱.伦!涉及整个东胡刘氏的丑闻!

顾夫人这么一问,其他妯娌都紧张起来,等着周夫人的回答。

事到如今,周夫人也不能隐瞒了,她直截了当的道:“不是远支之女,就是咱们本宗的!”

顾夫人等人吃了一惊:“什么?!”

“夫君的嫡姐,就是父亲的续弦张夫人所生的那一位,你们都听说过吧?从前咱们这一辈的十一小姐。”周夫人哼道,“当年她害了卫家七小姐,卫家派卫新咏当面向魏哀帝逼宫,废了废后顾氏所出的太子申寻!之后私下里一番争斗,她跟她母亲张氏一起被交给了申寻处置!咱们在前朝时候也都落地了,申寻此人诸位嫂嫂和弟媳该听说过…你们说落到他手里去还能是什么下场?”

顾夫人等人直接惊呆了!

半晌,顾夫人才讷讷的道:“但申寻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趁乱逃出生天,之后流落坊间,去年还是前年才找到夫君,夫君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不忍让她全节,这才隐瞒身份,把她安置在那庄子上!”周夫人长叹道,“结果现在她给咱们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怎么办呢?”

“这下麻烦大了!”顾夫人倒抽了口冷气,“我看你对王氏她们那么不客气,还以为这事确实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二十三弟也太不像话了吧?就算是他亲姐姐,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经历都不知道复杂成什么样,他不忍令其全节想安置好她度余生,好歹也跟族里打个招呼啊!这么一声不说的,到这会才告诉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另一个妯娌也连声埋怨:“为什么要安置在刘家的庄子上?就算是你们这一房的私产,这也太糊涂了吧?就不能找个下人的庄子安置下,到时候还能有个人顶缸!”

“她流落在外多年,如今虽然二十三弟给了她个容身之处,焉知看着咱们光明正大出入,她这个曾经的十一小姐却…郑小姐之死,该不会是她报复咱们家吧?”又一个妯娌紧皱起眉。

顾夫人很不高兴,本来刘希寻跟刘若沃关系微妙,作为两人的妻子,顾夫人跟周夫人一向都很防备对方,现在听周夫人这么一讲,顾夫人顿时就觉得自己这边被算计了:“方才那王氏说话犯混你还抓着不放,如今事情都闹到把咱们刘家全拖下水了…族里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这一房,你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哎!十六嫂子您别生气啊!我要是不安好心还把这事儿告诉你们做什么呢?”周夫人紧皱着眉道,“说句真心话,我也不希望她回来啊!可夫君那么念旧情,我能怎么办呢——但我想,她应该不会去谋害郑翠叶的,否则咱们家有了麻烦,她还能有好?难道她想再次流落坊间不成?所以她说卫夫人害了郑翠叶我看十成十没错儿!”

“就算是这样,你已经抓着王氏那句话闹开了,真查出来是卫夫人,那你那场闹就是个笑话不说,没准陛下趁势抓着这事儿给咱们好看哪!”顾夫人怒道,“合着二十三弟刚刚救了驾,你们这一房暂时无忧,其他房里都不管了是不是?”

见妯娌们都投来不善的目光,周夫人忙道:“怎么会呢?那郑翠叶跟咱们这几家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卫夫人下的手,咱们何必在乎?但如果是卫夫人下的手,这次的麻烦,沈家总不能看着吧?”

顾夫人皱了会眉道:“这倒也是…”

她话音未落,妯娌中一位钱夫人就打断道:“卫夫人闲着没事才会去下这种毒手!她是凤州卫氏之女,心胸怎么可能那么小?倒是这郑翠叶死在刘家庄子上,咱们家横竖都很难洗清了,得快点想法子把这一节解决掉,免得被郑家抓到破绽弄得大败亏输是正经!”

这钱夫人正是刘冰儿的母亲,刘冰儿已经做定沈家媳妇了,沈舒明还没有父母,卫长嬴夫妇对他算有养育之恩——女孩子没过门,娘家就把夫家长辈得罪上,这叫刘冰儿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钱嫂子既然这么说,那沈家那边我们先不提这话也成的。只是这位主儿是夫君极看重的,我之前否认她是刘家人,回头在夫君跟前已经不知道怎么交代了——”周夫人捏着帕子,为难的说。

顾夫人跟钱夫人换了个眼色,神情都有点不豫——周夫人的目的到这会,妯娌们都看出来了,根本就是她早就想铲除刘若耶了,不过碍着刘若沃的态度,不敢亲自下手而已!

这会刘若耶赶上了事情,周夫人先向妯娌隐瞒这大姑子的真实身份,抓住王氏失口把事情闹大——如今士族这边肯定要抱团了,更遑论是家族,她才告诉众人,现在除了齐心协力把事情瞒下去,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而且她刚才故意怀疑卫长嬴有份谋害郑翠叶,才不是为了真的去找卫长嬴施压,而是等着钱夫人反对——这等于是在提醒钱夫人,如果刘家不自己把刘若耶处置掉的话,把卫长嬴拖下了水,刘冰儿就很有可能要被连累了!

事关亲生骨肉的未来,尤其刘冰儿之前已经跟沈舒颜有过过节,钱夫人但凡疼女儿,怎么还敢再得罪沈家人?!

“二十三弟妹真是聪明伶俐!”钱夫人面色沉沉的道。

周夫人识趣得很,不敢得了便宜卖乖,赔笑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嫂子您想一想,知道这么个人安置在庄子上,她平常还架子大得很!不时要这要那的,我天天提心吊胆!又怕得罪夫君!嫂子们如果不帮我一帮,那真的是…咱们家还有这许多女孩子,夫君才封了国公,往后十六哥,还有诸位兄长也要封爵加官——家里却有这么一位不知道廉耻的主儿,往后咱们合家的脸往哪里搁?!”

“如今人在王氏手里。”顾夫人见周夫人这样子,要翻脸却也不好,只得沉着脸道,“要动手可不容易!”

“而且就算人死了,难道就能给咱们刘家撇清关系了?”钱夫人哼道,“你早点存着清理门户的主意,早点怎么不来告诉我们?!”

早点告诉了你们——刘希寻不就拿着夫君的把柄了?!至于我们这边,夫君走时把人托付给我,我若支使谁下了手,能脱得了身?不然哪里还会给你们知道!

周夫人心里嘀咕着,面上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就是我不好去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刻骨的报复

次日一早,刘家果然就到沈家拜访,但让卫长嬴诧异的是,就来了顾夫人和钱夫人,关系最大的周夫人反而不在其中。[]

“她是早就等着这么一天,好把她看不顺眼的这大姑子铲除了!”顾夫人和钱夫人被迎上堂,清了场,面对卫长嬴询问为什么周夫人没来,钱夫人就冷笑着道,“卫夫人,您还不知道那刘叶是什么人吧?她就是我们家从前的十一小姐刘若耶!”

卫长嬴“吃惊”道:“什么?!贵家十一小姐,不是早就没了?!”

“我们也这么认为呢?可之前她却是流落在外,近来才回来的。二十三弟在当年帝都沦陷里头没了父母亲人,难得姐姐还在,虽然晓得她这些年来遭遇…不是太好,但也不忍叫她全节,所以就安置起来了。”钱夫人叹着气,“可现在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事关已经不仅仅是咱们刘家,咱们士族如今都不容有什么闪失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让她…”

本来刘若耶的真实身份,是刘家的丑闻,不好外传的。

但顾夫人和钱夫人过来告诉卫长嬴也没办法:“但郑翠叶到底是在刘家庄子上没有的,想要让刘家彻底跟这件事撇开关系,还是得着落在她身上。”

话说到这里,卫长嬴已经完全明白了她们的来意、以及为什么周夫人今天没到。

果然顾夫人接过话道:“这就要请卫夫人帮帮忙了。”

“两位夫人请说!”卫长嬴温和的道,心里却有些复杂——就见顾夫人和钱夫人对望了一眼,才由顾夫人道,“郑翠叶的死,之所以会跟刘家扯上关系,就是因为这刘若耶招惹得郑翠叶三番两次往那庄子上跑——如果不是二十三弟心善,这刘若耶本不该住在刘家的庄子上!二十三弟对她心存善念,如今因她导致刘家有大麻烦,我们想,她总该自觉一点?可她半点没有体贴的意思,说不得只好给她提个醒了。”

“按说她那样的经历,就算想再见亲人一面,见到二十三弟之后也该全节了。”钱夫人颔首,“二十三弟还把她安置在那么偏僻的庄子上——偏她一直活着,据说还颇为用心的调理身体!可见这一位的廉耻实在是…寻常人的提醒怕是奈何不了她,依咱们商议下来,还是请二十三弟亲自写信,跟她陈明她给咱们刘家惹下来的麻烦、请她发一发善心的好!”

“如今二十三弟正在卫家养伤,这眼节骨上,咱们家送去的消息,恐怕为小人偷窥。所以思来想去,还请卫夫人能够…”

卫长嬴微微颔首——虽然顾夫人和钱夫人都说让刘若沃逼刘若耶洗清刘家、自己去死的这个主意,是她们商量出来的。但只要看今天周夫人没来,就知道多半是周夫人出的…恐怕周夫人从否认刘若耶是刘家人时,就打好这个主意了。

她今天没有过来,为的不就是往后可以这么向刘若沃解释:“妯娌们都要这么做,我一个人独木难支有什么办法?卫夫人?那边是顾嫂子和钱嫂子去的,我拦不住,只能自己不去——我到底只是弟媳妇啊!还能把嫂子们拘着不让出门不成?!”

卫长嬴不知道周夫人这一手在不在仇宝娘的算计中,如果在的话,那仇宝娘端得是把仇报得畅快淋漓了——还有什么比死在最亲的、还是最后可信任可依靠的人手里,更能叫人痛彻心扉?!

想一下刘若耶的出身吧,东胡刘氏的嫡女,打小父宠母爱,把异母姐姐刘若玉比得黯淡无光!自身容貌出众智计过人,同为阀阅贵女的卫长娟,生生被她算计得先被申寻糟蹋、后被家族逼死!

可自从这件事事发、她跟母亲张韶光一起暗中被交给申寻起,她的命运顿时来了个大转折!

申寻的玩弄已经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一个正常贵女该有的前程了!更何况之后流落在外的经历?寻常贵女沦落至此,不说无颜——肯定是无心再活下去了——这么大的落差,岂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可她还是努力活着,刘若玉是因为满心仇恨,她是因为什么?因为刘若沃。

肯定是刘若沃!

她还有个弟弟,亲弟弟!一度有指望成为刘氏少阀主,寄予了张韶光与刘若耶无尽希望的刘若沃!

而刘若沃也没让她失望,哪怕晓得这个亲姐姐归来时已经满身风尘,不复当年帝都贵女中出类拔萃的辉煌,反而带着满身心的沧桑疲惫与不洁骂名——但他还是毫不迟疑的、不顾妻子周夫人反对的认了她,并且悉心安置!

没有公开认刘若耶——这才是刘若沃关心姐姐的地方,只看顾夫人、钱夫人等人知道刘若耶的经历后,没有一个同情她,全部立刻想到刘家名誉就知道,如果刘希寻等人还在帝都时,刘若耶身份被刘家人知道,等待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如今刘家阀主还是刘希寻,就算是刘若沃,这种涉及合族名节的大事——尤其刘若耶还是本宗嫡女!族里也不可能容忍她继续回来做大小姐的!

当年卫焕与宋老夫人在凤州卫氏何等威望?卫长嬴还没被确认受辱,只是外头风言风语哪!族里从上到小都希望她能够勇敢一点、以死明志了!何况刘若耶这种流落在外多年,天知道经历过什么的情况?

总而言之,刘若耶颠沛流离多年,饶她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在多年的苦难与侮辱后,终于在弟弟的庇护下有了一个安稳的环境——但现在,就是这个在黑暗之中给予了她无尽希望、让她撑过一次次的侮辱和折磨的亲弟弟——即将给予她致命一击!

刘若沃再重视这个姐姐,在合族的压力面前、尤其还包括他的发妻!他绝无可能为了刘若耶放弃这一切!他还那么年轻,还有满腔雄心——否则何必豁出命去换份救驾功劳——如何甘心为了个残花败柳的姐姐,妻离子散一无所有?!

所以,即使现在顾夫人和钱夫人还只在托付送信给刘若沃的事,但只要信送到刘若沃手里,那就成了。

刘若沃收到信后唯一的选择,就是劝刘若耶去死。

不仅仅是死,而且死前还得将郑翠叶的死、刘若耶自身,以及她住着刘家庄子的缘故,全部解释清楚——所有的解释都要跟刘家、跟所有士族,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撇清!

然后,她才能死!

这种落差,这种椎心之痛,就算当年卫长娟,也未必能比。

卫长娟死前,最痛苦的无非是被她认为的好友刘若耶出卖、被她认为是一切罪魁祸首的卫长嬴比得一塌糊涂——可再好的朋友,与骨肉之亲总是不一样的。

卫长嬴想起了张韶央。

刘若玉的生母,刘亥的元配发妻,沈家已故大夫人刘若仪的救命恩人…

她因为在春寒料峭之际,毅然跳下湖救起堂侄女刘若仪而感染风寒。却给了早已勾搭成奸的丈夫刘亥与庶妹张韶光机会,含恨而死不说,连唯一的女儿刘若玉,此后十几年,也在刘亥的忽略漠视、与张韶光可着劲的折磨中,受尽屈辱。

最后更被张韶光许给宋在水宁可自毁容颜都不想嫁的申寻…

如果说起初察觉到顾夫人与钱夫人来意时,卫长嬴心里对刘若耶即将迎来的下场,还有那么一些怜悯的话,想到张韶光,想到当年初见时的刘若玉,卫长嬴的心,顿时就平静了。

那个才生下刘若玉不久、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却毅然跳下水冷似冰的湖中救下堂侄女——还不是亲侄女的女子,岂能没有一颗善良的心?

即使张韶光作为庶女,曾经受过嫡母的亏待,但卫长嬴相信甩开一群下人拉扯、救起刘若仪的张韶央,绝对不是那种欺负庶妹的人,甚至还可能庇护过这个妹妹。

退一万步,就算张韶央待张韶光一般,没有特别爱护——勾引姐夫、合谋害死亲姐姐,难道又是一个妹妹该做的?!这样的人,这样人那同样恶毒的女儿…

卫长嬴很平静很平静的道:“两位夫人请放心,卫家自有传递重要消息的法子,两位只要拿了信来,必定能够完好无损的送达靖国公手中!”

顾夫人和钱夫人对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感激的连声道谢。

“其实这样对我也有好处,之前我可是被王夫人怀疑,乃是最有可能谋害郑小姐的。”卫长嬴轻笑着道,“早先我很诧异为什么那刘叶一直盯着我这么讲,如今晓得她身份,我…想我那红颜早逝的七妹,早年跟她也算是闺阁手帕交,我跟她虽然以前不是很熟悉,到底也没红过脸…”

顾夫人忙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人在外流落多年如今怕是脑子都糊涂了!好好的就胡乱攀扯人!亏得这次闹出事情来,二十三弟妹也不敢瞒下去!不然想一想有这么个主儿在庄子上,真的是…”

“昨儿个我们一个弟妹就猜测她现在虽然被二十三弟接在庄子上住,但终究不好明着认回本宗的,会不会嫉妒我们这些好好过日子的亲戚——看来还真被她说中了。”钱夫人也忙道,“这次她因为事情就发生在刘家庄子上,无须攀扯我们了,竟就找起了您的麻烦!这要不是在刘家庄子上,没准先咬我们哪!”

卫长嬴含笑道:“既然这事情就要收尾了,咱们往后都不要讲了,否则万一泄露出去,咱们都没什么体面。”算是暗示顾夫人和钱夫人,她会为刘家保密。

得到这句保证,顾夫人与钱夫人才放下心,三人自然而然的说起了刘冰儿跟沈舒明的婚事…

曾经在帝都贵女中声名赫赫的刘若耶的结局,在她们眼里,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永巷

皇宫,永巷。[]

遍体鳞伤的刘若耶倒伏在干草上,心中一片绝望。

如今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出来曾经的天生丽质与肤如凝脂。

几乎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反复拷问后的伤口,累累堆积,血与脓水,交替渗入了身下的干草。

由于这种草难得一换,此刻整个草堆,都已经散发出了恶臭。

更有无数蚊蝇之类的虫豸,忙忙碌碌的钻进钻出,虱子在她褴褛的衣裙之间公然跳来跳去,贪婪的吮吸着她残存的生机。而刘若耶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甚至她连眼睁睁看着都非常吃力——此外,她毫无办法。

从第一天起,受完刑的她,就孱弱得连只趁火打劫的苍蝇都无法驱逐,何况这许多视她为食的虫豸?

真像…真像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啊…

刘若耶无声的叹息着,努力睁大肿涨的双眼,看向黑黝黝的头顶。

本来郑翠叶死后,她是被王氏拘在卢国公府里折磨的,但王氏失口怀疑刘家谋反后,得知消息的柳容立刻赶到宫门前,要将刘若耶带去诏狱。

卫长嬴、周夫人等人当然不同意。

最后经过协商,由仇皇后出面圆场,把刘若耶关到永巷中。

从柳容看,仇皇后乃闻伢子的原配发妻,即使如今年长色衰,宠爱大不如前,但夫妻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肯定是向着闻伢子的;

从卫长嬴看,仇皇后如今对仇宝娘言听计从,估计自己这边跟柳容对峙良久,仇皇后才被“惊动”,派人到宫门说和圆场,要把刘若耶领去永巷,估计都是仇宝娘出的主意!她乐得成全仇宝娘。

从周夫人看,仇皇后哪有柳容精明厉害?永巷的防范哪有诏狱森严?反正刘若耶不可能交给刘家,更不可能再留给王氏管,还不如挑个好下手的地方。

于是刘若耶就被送到这座她其实并不陌生的皇宫、却绝对陌生的角落——永巷。

想起被送进来时,那逼仄的,像是永远走不完的宫墙,不像仅仅通往一所女狱,倒像是,通往一个地狱。

…如果说在王氏手里时,刘若耶觉得苦不堪言的话,进了永巷这数日,刘若耶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俨然闻伢子义子的年轻将军,虽然没能如愿以偿的把她关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诏狱里去,却还是把他的吩咐传递了进来:“让她招供是受了几家士族指使、才在刘家庄子上谋害郑小姐的!”

士族抓住王氏的失口不放,柳容作为闻伢子钦命留守帝都、稳固后方的主帅,当然要设法还击。

只要刘若耶按他说的去做,将郑翠叶的死,说成其他几家士族嫉妒刘若沃获封靖国公,故意而为,那么不但王氏的失口可以被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甚至士族之间还能够被挑拨一下…

假如刘若耶只是一个寻常的士女,估计就答应了。

熬刑痛苦是一个,初看这说辞也是把刘家撇清楚的。

但刘若耶远比寻常士女看得远,所以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这么说。

王氏那句话,虽然是怀疑刘家谋反,却能够令整个士族人人自危!

若刘若耶照柳容的意思招供的话,刘家是撇清了,其他人家呢?士族之间——别说一家与一家之间了,一家的内部,明争暗斗什么时候又停歇过?

但在涉及到整个士族阶层的利益时,立刻放下一切成见抱团,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没有这份默契,士族岂能存在至今?

刘若耶要依了柳容之话,以士族现在的势力,以及新朝才建的浅薄根基,闻伢子不太可能目前就对整个士族下手——除非他不想要大雍了,最多也就是挑拨士族内斗,他居中调解,好占便宜。这样,士族不会认为她是受了柳容之命,而是认为她是受了刘家指使。

为了刘家,把其他家推出去做替罪羊!

如此东胡刘氏怎么跟其他人家交代?

那只能拿刘若沃交代了!

刘若耶怎么能够让亲弟弟落到那样的下场?所以她一次次昏迷过去,一次次醒过来,却说什么也不肯照柳容的吩咐招供!

这一天晚上…兴许外面是白天?她在永巷被安排的这间牢房,是建在地下的,分不清白昼黑夜。

刘若耶伏在干草上,茫然的想到了死——可是郑翠叶是在刘家的庄子、还是刘若沃这一房的庄子上出的事,她死了,刘若沃要怎么洗清自己呢?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难道又要被提审了么?

想到那些五大三粗的宫人层出不穷的用刑手段,刘若耶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十一小姐。”来人果然在牢门外停下,轻轻的唤了一声。

刘若耶如闻雷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挣扎到牢门边,抓着栅栏,失声道:“你喊我什么?!”这一刻她没有想到自己被揭露了曾是刘家十一小姐后,旁人看自己的目光会是何等羞愧,而是——若沃——他要怎么对族里交代?!

栅栏外是个眼生的宫女,跟这里其他宫女一样粗壮而粗鄙,但一双小眼睛里淡漠的神色,却显得与寻常宫女不同,看着她的目光,刘若耶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你是…士族的人?”

“二十三老爷,让我给您带句话。”那宫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但也等于承认了。

刘若耶心中陡然升起希望,她努力压抑住狂喜的心情:“你说!”

在关押刘若耶的牢房的上层,永巷女狱的入口处,是一间用来供看守此处女犯的宫人们歇息或换班的屋子,如今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足足十几盏油灯,照得明如白昼。

几名在女犯跟前凶神恶煞的宫人,正满脸赔笑的奉承着一个灰衣宫女:“姑姑您是什么身份?这腌臜地方,哪里敢劳动姑姑亲自前来呢?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奴婢们保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这要换了几个月前,兴许他们还不会这么殷勤。

但自从单贵妃被弄没了个男胎后都不敢吭声,这六宫上下,妃嫔们个个乖巧无比,做宫人的就更不敢不做低伏小了。

“我是奉娘娘之命来的。”他们懂事,仇宝娘也和颜悦色。

她之前从台阶上那一下摔得确实厉害,但刘家逼着刘若沃写的信都已经拿到永巷来了,距离郑翠叶死,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经过太医的精心调养,她现在已经可以行动如常——再说今夜是刘若耶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个晚上,就算是爬,她也要爬过来看的。

此刻她想象着刘若耶在脚底牢狱里的痛苦与惶恐,端着皇后跟前最得脸姑姑的架子,在宫人们讨好的目光中淡笑着道,“大半个月前关进来的那个刘氏,这些日子怎么样?”

“照着柳将军吩咐的,奴婢们日日审着她呢!就是柳将军说得留着她的命,奴婢们也不敢下死手。”一名宫人忙道。

“那她招了没有?”仇宝娘挑眉问。

“这…”宫人们都露出一抹紧张——难道一直拿不到柳将军想要的口供,皇后娘娘不耐烦了,所以才派这仇姑姑过来催促?

仇宝娘沉吟道:“她骨头竟然这么硬?”

“奴婢们无能!”听出她话中的不满,宫人们赶紧请罪,暗暗祈祷仇皇后大发慈悲不要为难他们。

“这样的话。”仇宝娘沉默了片刻,等宫人们都已经满心忐忑了,才淡淡的道,“她却更可疑了——寻常人有这么硬的骨头?”

“姑姑英明…”宫人们赶紧想奉承几句,但才讲了一句又被仇宝娘打断:“再硬的骨头,也不可能毫无破绽,这些日子,她就没露过破绽?”

宫人们迟疑着道:“她…什么都不说。”

这是不肯招供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一个字也不讲。

毕竟人在极端疲乏和重伤的情况下,总是难以考虑周全的,哪怕是故意胡说八道,在刑讯的行家眼里,同样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像刘若耶这种身份就是个大秘密的人,索性一句话不说,不知道她身份的审问者,倒容易往别处想了。

仇宝娘对刘若耶的坚毅感到非常满意:“她要真把自己身份说出来,又讲了我也活着。其他人不提,仇皇后跟孙默,再笨也能想到我了。”

“这样吧,我既然来了,那就下去…”仇宝娘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凄厉的嚎叫声,似从地底传来!

“估计时辰的话,刚才那个我进来时就接到暗示下去办事的宫人,也该跟她讲得差不多、给她看过刘若沃的信物了…啧啧!这喊声居然穿透地底,她此刻的心情…会是跟母亲她当年临终时差不多吗?”仇宝娘心里有数,嘴上却问:“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们满头大汗,一个宫人忙道:“姑姑莫惊,想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女犯,白日里少挨了几鞭子,如今正在发疯呢!奴婢这就下去看看!”

“先不用急着下去。”仇宝娘漫不经心的道,“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就由着她喊,等她喊完了再教训也不迟——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一会就得回去伺候娘娘,到了你们这种地方,不沐浴更衣一番怎么好到娘娘跟前?”

有些嫌弃的掸了掸衣襟——虽然说被她当面斥为不干净的地方,四周宫人却无一个露出怒色,纷纷赔笑赔罪。

“你们继续说说刘氏的情况吧,陛下现在脱不开身,郑将军他们也是,这件事情如今还得由娘娘来主持解决…事情轻重就算你们看不出来,这些日子风言风语的也该听说过点了。”仇宝娘很平静的道,“总之,必须让这刘氏开口了!”

☆、第一百八十章 邓、周的悲剧缘由

·姑姑,这里黑,您小心点儿怎么就搬了张矮榻下来?快点拿个锦垫!”一群宫人手忙脚乱的在关押刘若耶的牢房外设好矮榻、铺上锦垫。

又搬来长案脚几,捧上瓜果茶水,点上浓香驱除恶气。连四周也点上了五六盏碧纱宫灯,把昏暗潮湿的牢房硬是照出一种诡异的光明富丽口

强烈的光线照进牢房内,爬在刘若耶身上的虫豸都受了惊,很多从她衣内、身上爬出来,钻回草堆中。

但这些刘若耶都不在乎了。

她的手还死死扣着栅栏不放,人却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如非胸口还有些微起伏,与一个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宫人们忽然在她牢房门口搬了这么多东西来,她甚至没有去看哪怕一眼_一她的心,已死!

一直到搬东西的宫烟了悄然退走,一个灰色的人影,从狭长甬道的另一端,不急不慢的走过来,那熟悉的脚步声才让刘若耶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点什么?

灰衣宫女在矮榻上坐下,轻笑了一声。

笑意中,那种畅快淋漓的快意刘若耶刚才发泄过度,此刻心中惊骇万分,竟还是不能起身,她倒在地上,吃力的问:“刘若现在!”

“被亲弟弟要求去死、还要死得有价值的心情如何?”仇宝娘————这一刻,兴许称她为刘若玉更合适,欣骨着她的伤痕累累与绝望,微笑着问。

“大就算艮你生母死前差不多吧?”刘若耶嘲弄的道“我母亲不也是她的亲姝姝?打小还就算护着。手足相残的感觉,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

刘若玉脸色变了一下,轻笑道:“不愧是现在光的女儿,到这时候了还想算计我?想让我一怒之下把你弄死,然后你就解脱了?”

“我试探过郑翠叶那个蠢货,你不在卢国公府,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你这么个人你是怎么让她总是跑去找我的?”刘若耶没有否认自己的用心,但她现在这个样子,被戳穿什么样的用心,道谢无所谓了。

倒还不如,趁没死之前,把心中的疑惑解上一解,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刘若玉轻笑“如今的你,有资格来问我吗?”

“你也可以问我。”刘若耶立刻道“这么多年了,咱们一路斗着难道你就算殳有好奇的地方?何况你根本不用急,这件事情,从开始我就知道是你。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身份?又担心连累若沃,没有证据之前,根本不洲昌露你-诽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吧?所以,一直到现在,你才出现在我面前。无非是因为你认为即使现在我知道你主导了这一切,群也拿你没办法了!”

她喟然一叹“我是拿你没办法了,连若道谢我还能怎么样呢?”她话语里带进哽咽,熬刑这么久,眼泪早就流干了,在狱中,喝水也是奢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哭出泪来?感受着滚烫的液体划过眼角、没入鬓发,刘若耶悲哀的想,也许不是泪,是血吧?

“你既然闲到有心情着人把这里打扮的hu王团锦簇,才出来见我,可见你不急。既然不急,难道打算在这里嘲笑我一直到离开吗?”刘若耶叹息着道“为什么不跟我交换呢?”

刘若玉笑着道:“你既然一定要我问,那我就问一个吧。”她没有思索多久,就道“当初钟小仪的弟弟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替姑娘姝向刘若沃提亲,你亲自逼死钟小仪的姝姝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钟杰的妻子与女/脯了不放过?”

刘若耶思索了会,像是在想钟小仪一就算是什么人一一片刻后才嗤笑着道:“那钟杰的女儿是命不好,赶上我当时被申寻虽然利用卫长娟躲了灾,但也蛆头惴惴,既然路上遇见,就拿就算儿出气了!至于道谢的妻子,我没吩咐人去办,大约是刘家下人为了讨好我们自己去做的?也不想想那钟杰乍得了点好处,就自以为是的飞扬跋扈起来,这种人易妻是迟早的事情一-我何必去对付他那个农妇出身的妻子?”

“原来这世上真有天性恶毒之人?”刘若玉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那么小的孩子你下起手来倒是干脍-我准你问我一个问题。”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雍帝的道谢?”刘若耶吃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眼她“不对,你容貌已非当年,就算是,如今雍帝出征在外,你一个妃嫔出入宫闱容易吗?这么短的时间你也不可能找到人手”

刘若玉轻描淡写的打断道:“我是仇皇后跟前的管事姑姑。”

“皇后?”刘若耶怔了怔“你是利用皇后的势力一→旦皇后怎么会准许你弄死郑翠叶?郑翠叶可是皇后的表侄女!她恋慕的也是沈藏锋,不是雍帝”

“郑翠叶恋慕的是沈阀主,但郑翠叶跟前的大使女呖呖,却有一颗想做道谢的心呵!”刘若玉冷笑“所以我告诉她,如果郑翠叶不死的话,陛下是不可能要自己侄女身边的使女的!只有郑翠叶死了,我设法弄她进宫做宫女这样她伺候陛下才有可能!而且也不会被人攻击来处!”

刘若耶迅速想起呖呖-这个

郑翠叶跟前的大使女,一度现在认为是郑翠叶随从里唯一一个有脑子的,可惜郑翠叶性情刁钻,谁的话都不听原来不仅仅郑翠叶厌恶了她的劝说,她也早就算恶了跟随郑翠叶这样的主人?!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刘若玉淡笑着道“呖呖容貌俏丽,还有心思有手段,郑翠叶对她又不算很好,她觉得受不了想攀高枝她这点心思在你们母女跟前可算不得恶毒!”

刘若耶喃喃道:“但是”

“我已经道谢解了这半晌惑,现在该我问了!”刘若玉不耐烦的道“邓弯弯夫妇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们跟你们没过节吧?你为何要害死他们?挑唆邓周两家不和,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若耶呵了一声:*你忘记若沃的妻子就是周家女了?”

**但她不是周见贤那一房的?”刘若玉皱眉道“我看她非常讨厌你,我想你也不会軎欢她沁-称想削弱周家的势力,何必嗯?!这周夫人是本宗女,但跟周家现在的家主却隔着房”

“明白了?”刘若耶叹了口气“那时候若沃还在东胡没回来呢,我都没见过他这妻子,哪里知道道谢来处不来?我那种境界,还有资格挑弟媳吗?怎么也不会没照过面就姑娘使绊子————其实是想道谢一伤\礼来着!”

刘若玉哼了一声:“周见贤是周家老家主之子,他们这一支,重返帝都后本就只剩了兄弟三人,周见贤一死,那就只有周礼贤和周慕贤-卉还道谢们找了个邓宗麒做死对头,只要再略加手脚,不怕周夫人那一房出不了头你为了刘若沃还真是煞费苦心!弟道谢没见到,打听了下家世出身,连她娘家的心都操上了里

“实在是帝都之变导致贵女凋零,否则若沃是什么身道谢么才华?娶个世家女已经是委屈他了,岳父还不是家主,这怎么行?!”刘若耶惨笑了一声,道“你没有亲弟弟,你不会知道”

“我也不会被亲弟弟要求去死!”刘若玉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但你是怎么挑唆得周见贤活活打死邓弯弯的?我听卫长蠃说,你似乎抓住了邓弯弯的把柄?你怎么会有她的把柄?!”

刘若耶一听这话就道:“怪道你这么爽快就答应跟我互相解惑,邓弯弯这件事,是卫长嬴要你问的吧?”

“你管那么多?”刘若玉冷笑“你就讲现在洵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