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宝娘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宣明宫那边情况紧急,婢子怕公主殿下跟娘娘说话久了,耽搁了娘娘前去说情——万一郑将军被陛下一怒之下处置了…”

咸安公主脾气向来就好,比仇皇后还好,对于仇宝娘这种明显的僭越行为也只是抿了抿嘴,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见公主没有追出去的意思,仇宝娘松了口气,告退一声,却是快步去赶皇后了。

“母后好久没喊我名字了。”被抛在长乐殿上的咸安公主,忽然自语了一句,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提起裙裾想追上去,这时候宫人却过来请示:“殿下,赵夫人昏过去了,是现在请太医吗?”

咸安公主犹豫了一下,到底挂念这个表伯母的伤:“我去看看。”

话才出口,公主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可是仔细想的话,又不觉得有什么大事?

“也许我是在担心郑三伯伯…?”咸安公主这样猜测,实际上她跟郑家人感情一般,不是有什么矛盾,而是因为她与闻知齐,跟郑家人见面次数不多。

“但总归是亲戚。”咸安公主按了按胸口,安慰自己接受这个解释。

太医奉命赶到未央宫为赵氏包扎伤口时,凤辇也到了宣明宫。

“娘娘,陛下正与刘家几位大人在议事,吩咐过不许打扰。”有宫人上来阻拦。

仇皇后看着半途上仇宝娘为自己戴上的一副翡翠镯,这镯子真是好,翠光潋滟,再不识货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价值连城。

凭这副镯子就知道,仇宝娘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富户妇人这么简单!

寻常富户,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巨贾,怎么敢轻易拥有如此珍物?这么一副镯子招一场毁家灭门的祸事都不奇怪!

只是事到如今,皇后已经无暇质问仇宝娘的来历。

她只能顺着仇宝娘教导的计划去做…

就像现在冷冷的呵斥宫人:“混帐!本宫刚才听说陛下发雷霆之怒——陛下可是刚刚舟车劳顿归来,凭什么重大之事,反正都发生了好几日了,难道还差这么几个时辰熬不到明天?就不能让陛下休憩一下再议?!”

“这…”

“这位公公还是进去禀告一下吧。”仇宝娘适时开口,温言道,“陛下今日才回,未到后宫就召见了郑将军同刘家几位大人——现在郑将军也下狱了,刘家几位大人还不走,万一陛下疲乏过度,御体…娘娘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关心陛下。”

宫人急速的思索了一下,到底不敢公然违抗皇后,只得道:“皇后娘娘请稍待,奴婢去里面看看。”

“快点去!”仇皇后心里又急躁又惶恐,还带着难以描述的亢奋,不耐烦的道。

片刻后,那宫人如释重负的回了来,用庆幸的语气道:“刘家几位大人得知娘娘前来,如今正在告退,还请娘娘再等一会儿。”

“好。”仇皇后也是暗松口气,令宫人都退远些,独留了仇宝娘上凤辇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刘家人肯定会走?”

仇宝娘淡笑:“不是刘家人会走,是陛下也不耐烦太敷衍他们…您别忘记陛下如今肯定也乏着。再说,如今占理的,是刘家又不是郑家!陛下能让刘家太占上风吗?”

“是吗?”皇后喃喃的道,“那我一会进去…?”

“您只要照着早先的计划来就好。”仇宝娘轻声道,“娘娘您不要担心,您如今慌一点也是正常,刚才赵夫人都急成什么样了?”

仇皇后再次深深吸气:“你不跟我进去?”

“婢子如果在那里,陛下跟前近侍,要怎么打发?”仇宝娘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再说,有很多话,还是您跟陛下两个的时候,更好开口!说了,效果也更好!”

“…我知道了。”仇皇后咬着唇,“你等我!”

仇宝娘颔首:“娘娘不用慌,这事准成!”

因为闻伢子就在里头的殿里了,哪怕此刻凤辇四周人都离得远远的,两人也不敢把话说太透,小心翼翼的,透着谨慎拘束——让皇后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偏偏过了会,刚才的宫人还很难堪的上来禀告:“刘家几位大人都走了,但陛下也说乏了,请娘娘先回未央宫里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够!

仇皇后一下子如坠冰窖!

“那…我们…”皇后非常艰难的说着话,但才说了三个字,就被仇宝娘以指点唇,示意噤声,接着仇宝娘隔着凤辇的珠帘,淡淡的对那宫人道:“自从陛下亲征,娘娘无时无刻不牵肠挂肚,如今陛下才回来就震怒了一番,虽然说刘家人走了,但娘娘不亲自看一看陛下是怎么都不放心的…公公进去说一说吧,就算陛下要安置,但让娘娘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番话以皇后的身份来说是很卑微了,不过却很符合仇皇后与闻伢子结发夫妻的情份,也符合仇皇后乡野出身以夫为天的性情。

果然那宫人进去未久,出来就道:“陛下请娘娘进去。”

“陛下如今定然怕搅扰的,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仇皇后用力握了下仇宝娘的手,让后者扶着自己下了凤辇,淡声吩咐。

皇后一直都以为,自己起了夺储的心思后,是怎么都不敢到丈夫跟前的。

如果不是为了亲生骨肉,如果只是自己的话,估计她会在看到闻伢子的刹那跪下来,坦白一切——哪怕明知道闻伢子可能会直接赐死自己!

就算有子女作为支持,但仇皇后步入宣明宫时,还是觉得全身发抖!

她的腿在颤抖、手在颤抖、指尖在颤抖,就连牙齿都几乎控制不住,要发出“格格”的声音!

如果不是仇宝娘在阶下声音不高不低的感慨:“刚才赵夫人真的把娘娘吓着了…”给她略作掩饰的话,四周宫人都要起疑心了。

但仇皇后自己都没有想到,所有这些紧张与惶恐,在她看到闻伢子的那一刻,竟然不翼而飞了!

她以仇宝娘都没法估计到的冷静自若行了礼,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那样的自然而然,发自肺腑:“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自从闻伢子广纳姬妾,尤其是那范氏的事情后,夫妻两个生疏了很多,以至于仇皇后那以后跟闻伢子说话,必称“您”。现在用了个“你”字,倒像是回复从前的亲密一样。

闻伢子确实瘦了很多,他从亲征起初,由于麾下争功、太过小觑西南,吃了个大亏,差点被西南捉了去——那之后,不提战事,单是协调诸将之间的关系,就足够他操劳的,好容易局面一片大好了,帝都又出了事——还都途中,曾经的心腹谋臣还去了,任谁这时候天天山珍海味也丰润不了。

听到仇皇后的话,他伸手摸了摸脸颊,自嘲的一笑,道:“你不说,朕还没注意,这些日子是清减了不少。”

他看了眼皇后,发现仇皇后的下颔却也尖了,原本在路上觉得皇后要是能干点,未必需要自己这么急着赶回帝都的埋怨就淡了,放缓了语气才道,“翠叶的死,本是后院事,怎么会牵扯这么大?”

仇皇后听着他埋怨的话,自己也奇怪为什么现在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冷不觉得痛呢?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比他更过分吗?还是因为仇宝娘早就说过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

“是我没处置好,给你…给您惹了麻烦。”她脸上浮现出局促的神色,低下头去,绞着帕子,小声道,“我…臣妾也没想到,王氏她…竟然能够…”

皇后像是觉得说不下去了,声音里带进哽咽,“您罚我吧。郑家到底是咱们的亲戚,尤其郑三哥,他…您还要用他,我一个妇道人家…横竖也…”

“罚你有什么用?”闻伢子叹了口气,看着已经人老珠黄,在自己跟前却还怯生生的皇后,他的心思很复杂。

既觉得皇后跟了自己大半辈子,没少吃苦,何况以皇后的出身,要她勾心斗角实在是为难她了;又觉得皇后如果不是这么不争气的话,能够给自己分担些事情,自己也能过得轻松些。

犹豫良久,闻伢子也不知道该说皇后什么好,他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累了,就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算了,既然朕已经回来,这事交给朕…你先回去吧。”

“郑三哥…”仇皇后似乎不死心的想给郑三伢求情。

闻伢子感到有点不耐烦:“朕乏了。”

“可是…”皇后嘴唇翕动,脚步迟迟不动。

“朕说乏了!”闻伢子脸色沉了下来!

见状,手持拂尘,侍立在畔的内侍小心翼翼的圆场:“娘娘,您先回去吧?陛下就要安置了。”

仇皇后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眼底软弱与狠辣激烈交替,片刻后,她咬着唇,道:“臣妾…遵旨!”

就在闻伢子脸色缓和下来的刹那,她却还是没动,又道,“臣妾…想服侍陛下安置,可、可以吗?”

闻伢子皱了皱眉,但看着皇后小心翼翼的目光,到底给了她这个面子,微微点了下头。

仇皇后大大松了口气!

而宫人们也都很有眼色的围上来打下手。

仇皇后接过他们递上来的跳脱缠起袖子,顿时露出一双还算白皙、却已失去青春光泽的手臂,愈显那双翡翠镯子的艳丽。

连闻伢子看到也不禁微微诧异:“你这双镯子?”

“好看吗?”仇皇后闻言,面上微微一红,轻声道。

闻伢子唔了一声:“这对镯子价值不低,是谁送的?”他没有说好看,是因为他觉得镯子很好看,但实在不适合皇后来戴。

“不是谁送的,是库房里找出来的。”仇皇后神色忽然恍惚了下,低低的道,“之前臣妾跟身边人闲谈,提到当年…您特意给臣妾买过一对碧玉镯子的,只是后来…身边人后来去库里拿东西,看到这个,以为跟当年那副镯子差不多,就顺手带到未央宫…”

这话让闻伢子也不禁一愣。

他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那是仇皇后——不,应该说仇氏刚过门的时候了。

苛捐杂税还没有后来那么沉重,闻家祖上传下来的一点产业,让闻伢子可以娶到十里八村公认的美人仇氏。新婚燕尔两人好得蜜里调油,那时候闻伢子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妻子,星星月亮都恨不得捧到她面前。

那一副碧玉镯子,还够不上翡翠,比仇皇后现在戴的这对,不知道差了多少。

如果是卫长嬴这样阀阅嫡女的身份,估计看一眼就顺手赏给下人了——却是闻伢子卖了十亩好田才换回来的,当时让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对仇氏羡慕嫉妒恨不说,连闻伢子的长辈都责怪他太过宠爱妻子。

只可惜后来官府逼得人活不下去,闻伢子决定起事,要凑银钱预备兵器粮草…仇氏忍痛拿出来当了…当时闻伢子许诺她,日后会给她更好的,但仇氏道:“日后有了银钱,赎回来吧。”

再然后,两人的长子战死,颠沛流离,苦苦挣扎,如何还能顾得上赎回一对镯子;

再然后,随着卫新咏与莫彬蔚的意外加入,景况开始好转,但闻伢子的心里,也开始装满了野心和欲.望,十亩好田早已不在他眼里,那十亩好田换的镯子,也被他淡忘了…

到如今,那家当铺好像早已毁坏在兵燹里,那副镯子到底还能不能找回来…哪怕如今两人已经贵为帝后,也不能肯定。

然而仇皇后却仍旧记着,记着她年轻美貌刚过门时,丈夫是怎样不惜被长辈与邻舍骂成败家子,执意给她换回那副贵胄眼里不过如此的碧玉镯。

以至于这双一望可知连城的镯子,戴在她腕上是如此的不协调,她还是戴着,藏在绛红深衣下,绛红与翠色,愈加显出皇后的苍老——但闻伢子凝视皇后良久,渐渐却想起了初成亲的时候,那时候仇皇后荆钗布裙,俏美鲜亮,虽然不如单贵妃那么艳丽欲滴,但也是公认的乡间一枝花。

结发之妻。

闻伢子咀嚼着这四个字,心有所动,顺势就握住了皇后的手腕,摩挲着腕上的镯子,轻声道:“朕会把那副镯子找回来的!”

仇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摩挲镯子的手,神情忽然很古怪,似哭、似笑——见闻伢子惊讶的看向自己,皇后露出一个难堪而勉强的笑:“臣妾已经人老珠黄,再戴这样好的镯子实在是不配…”

闻伢子眼中的疑惑消失了,他想他能够理解皇后刹那之间神情的异常——这翡翠颜色艳丽得像春天新雨洗后的嫩叶,就算是正当妙龄的少女来戴,不是肌肤白皙如凝脂的绝色,都不免被镯子的风华所压倒。

不,妙龄少女很难有驾御这种翡翠的气度,哪怕在阀阅里也一样,还是三十岁上四十未到、美貌而气度已磨砺出真正华贵雍容的贵妇才能镇得住…

仇皇后两者不沾,她戴这镯子,是人都看得出来,镯子把人全压下去了。

他心里升起一抹怜悯,叹息道:“没有,你戴着很好。”

怕皇后尴尬,闻伢子放下了手,温言道:“你是皇后,好东西你不配用,这天下女子还有谁配?”

不够!他才触碰了那么一会而已…他不知道的是,仇皇后现在的心里却是冷冰冰的在想:“得让他多碰会,才能够保证…该怎么做?”

低头看着手里的外袍,仇皇后咬了咬牙——仇宝娘说的很清楚,今天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就很难再成功了!

尤其她刚才已经引闻伢子注意到了这副镯子…

皇后一狠心,忽然丢下外袍,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闻伢子!

“你做什么?!”闻伢子猝不及防,吃惊的道。

左右内侍也感到尴尬无比!正面面相觑之间,却听仇皇后声带哽咽道:“臣妾真的很担心…宁王离京那会…臣妾整夜整夜睡不着…您终于回来了…让臣妾抱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感受到背上渐渐被濡.湿,紧贴着自己的发妻抖如筛糠的身体,还有她分明竭尽全力的拥抱,闻伢子面色复杂良久,目光柔和下来,他轻轻拍着发妻交握在自己小腹处的手背,好几年了,再次温柔道:“你放心,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他目光同时一扫左右,宫人识趣的放下东西,鱼贯退下。

他们心里庆幸自己之前没有阻拦皇后见驾——本以为陛下归来,单贵妃必然复宠,皇后未必能有这段日子的威风,但现在看来,原配到底是原配。

只是他们与闻伢子都不知道,仇皇后嘴上呜咽着哭诉,心里却默数着闻伢子拍触镯子的次数:“一次、两次、三次…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隐瞒

“娘娘?!”柳容深夜受召入宫见驾,不想他走进宣明宫正殿,从绣帷后转出的却只有仇皇后与仇宝娘两人,不见闻伢子的身影,这让他大吃一惊,“微臣接到的上谕是来这里觐见陛下…”

“你进来看看陛下吧。[]”仇皇后的脸色煞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对他点着头,“小声点儿!”

柳容心头猛然一沉,巨大的恐惧与惶然向他心头袭来:“您的意思是…?”

“柳将军,您先进寝殿看了再说罢。”仇宝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的道。

寝殿里,帷幕重重,也不知道焚了多少安息香,熏得柳容昏头脑涨。

但掀起御榻前最后一重帷幕时,眼前却骤然明亮!

足足几十支巨烛,将榻上照得纤毫毕现!

柳容习惯了光线后,一眼看到仰躺榻上的闻伢子,闭着眼,闭着口,似乎是睡着了,但他脸上那抹紫黑色…这一刻柳容全身血液逆流,他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陛下他?!”

“刚才我听说陛下因为郑三伢的顶撞发了大怒,担心他刚刚赶路回来,就过来看看——听说我来,刘家那些人倒是乖觉的告退了,只是后来我伺候陛下更衣时…谈到几句旧时之事…陛下遣退左右与我说话,没说到几句…”

仇皇后站在他身后,不住的颤抖,哆嗦着道,“忽然!就吐起了血!我出去喊了内侍进来,还不及传太医,陛下就——!”

“是病还是毒?!”柳容整个人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吃吃良久,方问!

仇皇后呜咽着道:“我也想知道!”

“柳将军,娘娘本来下令彻查…但婢子以为不妥,所以力劝娘娘不要这么做!”仇宝娘忽然道。

柳容刷的转过头,怒目喷火的看着她:“堂堂天子…”

“西南战事未平!”仇宝娘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大雍定鼎还不到一年!陛下没有立太子!柳将军您想过一旦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会如何吗?!”

她颤抖着声音一字字道,“婢子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当初陛下为什么亲征?!不就是其他人为主将无法服众?!如今西南尚未平定,军权都还在诸将手中!大皇子远在凤州,二皇子尚且年幼!娘娘…娘娘到底也是女子,那些个人,肯让娘娘摄政吗?到那时候,娘娘与大皇子、咸安公主,还有六宫诸贵人,当如何自处?!”

仇皇后举袖掩面,哀哀哭道:“容儿,现在要怎么办?仇姑姑说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陛下驾崩,可是陛下他忽然就这么没了…我…我…”话音未落,皇后身子一晃,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娘娘!”仇宝娘与柳容同时惊呼一声!前者快步上前扶住皇后,抱到附近的软榻上安置,叹息:“这是娘娘第五次晕过去了!”

柳容深吸了口气,看住她道:“你如何会想到不公布陛下驾崩的消息?!”

“当年婢子也是富户家的媳妇,虽然不能跟名门望族比,好歹也是乡里出名的殷实人家。”仇宝娘从附近取了条薄被给仇皇后盖上,眼中涌出泪水,“兵燹初时家里长辈德高望重,会得斡旋,几经乱兵都未损根基,后来长辈病逝,婢子的丈夫书生意气不通俗务,不过月余光景,万贯家财就被人夺了个干净!”

“说句诛心之语,娘娘现在的情况跟婢子那会很像。虽然陛下膝下还有大皇子与二皇子,但即使是大皇子又才多大?婢子那丈夫当时可也二十有余了…虽然他不能跟大皇子比,可大皇子现在在哪里?您想如果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后,大皇子…他能平安抵达帝都吗?!”

仇宝娘用袖口沾了沾眼角,哽咽着道,“二皇子才多大?婢子再说句该死的话——陛下正当壮年呵!竟然…如果二皇子也…您以为这天下还想不乱?”

柳容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仇宝娘说得有道理——问题是,大雍开国皇帝的死因,难道就不查了吗?!

“那以你之见,现在该当如何?”柳容在殿里来回踱了几步,用力握了握拳,沉声问仇宝娘!

他至今没有对仇皇后起疑心,这是有缘故的,自幼以来对仇皇后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是一个,正如仇宝娘所言——闻伢子一死,仇皇后母子根本撑不起局面,尤其是闻知齐现在不在帝都。

照常理来看,仇皇后即使要弑君,也应该设法把儿子弄到身边,不然闻伢子死讯一传出去,最危险的就是闻知齐了!

所以柳容怀疑仇宝娘,他这一句,试探大于询问。

“婢子刚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陛下驾崩的消息如果传了出去,娘娘必然危急!”仇宝娘咬着嘴唇,道,“但劝说娘娘勒令知情之人不许随意走动,封锁消息后…婢子也不知道前朝该怎么办才好,就问娘娘可有信任的大人,可以假借陛下之命,请进宫来商议。”

她看一眼柳容,“娘娘认为,柳将军您是最可信的。”

柳容微微颔首,对于自己成为闻伢子夫妇都信任的人他心里当然有所触动,但这份触动还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心:“我虽然受陛下之命拱卫帝都,但政事却是薄大人与顾大人管的。再者,翌日刘家必然还会求见陛下…你既然建议娘娘瞒下陛下驾崩的消息,难道对于怎么瞒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仇宝娘苦笑着道:“柳将军,婢子不过是一介女流,虽然颠沛流离这些年下来,较年轻女子多了几分见识。又因为不像娘娘对陛下夫妻情深,以至于如今乱了方寸…但终究只是一个妇人啊!您拿这样的大事来问婢子,婢子,能说什么?如果您觉得这事不成,那也只能公开…老实说婢子劝说娘娘隐瞒也是有点私心的——自从婢子夫家出事后,也就进宫伺候公主、娘娘这几日,婢子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柳容沉默了很久——他能够得到闻伢子的信任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就是稳重善思,然而再稳重善思,他现在也是个年轻人,在面临新朝伊始就皇帝驾崩,而且未立储君、两位皇子的年纪都不足以托付社稷这种变天大事时,柳容仍旧觉得束手无策!

偏偏仇皇后干脆的晕过去、仇宝娘自居女流,两个人把问题推给了他!

“…无论如何,陛下驾崩的原因不可不查。”柳容犹豫半晌后,见仇皇后还没醒过来,便道,“这样,我派人去秘密请太医院院判来查一查缘故。至于说隐瞒…这事不告诉薄大人不可能,我亲自去说吧。你们对外,先说陛下路途劳顿,病了。”

目送柳容离开,仇宝娘嘴角露出一抹讥诮,转着腕上绞丝金镯暗忖:“薄喜?他还没资格镇出局面!想隐瞒这么大的消息,你们不求沈藏锋出面主持怎么可能?!如此,我也算是报答了卫长嬴之前助我进宫又为我弄来那对镯子了!”

事实正如仇宝娘所料,柳容连夜敲开薄府后门——薄喜闻讯后,张了好半晌嘴,头一句话却是:“新贵这边,我想大抵还是忠于陛下和娘娘的。就是士族那里,除非西凉沈氏的阀主出面主持大局,否则…”

“但陛下从前曾说过,沈藏锋此人不除…”柳容跟莫彬蔚其实是一类人,擅武轻文,他在政事上面的水准比莫彬蔚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里去,此刻听薄喜有把事情告诉沈藏锋的意思,就反对道,“如果告诉了他,他起了反心怎么办?”

“他如今手里就沈府那数百侍卫,你手里多少兵马?他反什么?!”薄喜反问,“而且他当初残军在手时为什么要投奔陛下?最大的缘故是他本身元气大伤,不能过久劳神!”

缓了口气,薄喜道,“何况士族那边,跟咱们虽然同朝为臣,但你也知道,若非咱们是跟随陛下的老人,他们哪里会正眼看一下咱们?眼下天下初平,我说句诛心的话,咱们大雍根基浅薄——陛下这会没了,大皇子跟皇后娘娘,能镇得住场面?!慢说那些眼高于顶的士族了!不是我说郑三伢的坏话,就他那种脾气,咱们这班老人里不是一个两个,在陛下跟前当然不敢放肆!但大皇子向来都喊我们叔叔伯伯…喊你也是柳大哥——没个名望与才干都足够分量的人辅政,你说这天下会怎么样?!”

柳容沉默良久,道:“政事我不如你,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试试…但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政事你们来,兵马归我管!谁敢有异心,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或者跟我以前有什么情份,我先杀了他合家祭陛下在天之灵!”

“这个你放心!”薄喜嘿然道,“我追随陛下多年,又赶着卫家那一位身体不好,没定鼎就还乡去了,这才有了辅政的机会!我若投奔沈藏锋,能拼得过他的同族亲戚、还有其余那些阀阅、世家里济济的人才?旁的不说,就说与我一同被托付政务的顾夕年,年岁给我做儿子都可以,却与我平起平坐——我早就想明白了,我这种庶民出生,若想位极人臣,惟有跟着陛下这样同样不是士族出身的主公!”

柳容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你跟沈藏锋说话可不要这样!”薄喜见他往外走,追着提醒,“那一位出身尊贵非凡,就算打了败仗也还稳稳的做着西凉沈氏的阀主——你年纪又跟他差不多,千万不要让他下不了台了,如今可没人能给你圆这个场!”

柳容冷冷的道:“我又不是头一次去沈府拜访!”

☆、第一百九十章 拒绝

“陛下驾崩了?!”三更半夜接见不速之客,却还衣冠整齐、神情闲适的沈藏锋,让柳容看了也不禁暗叹名门子弟究竟是名门子弟,数百年底蕴孕育出来的气度,远非权势富贵就能简单的堆砌出。[]

而沈藏锋此刻惊讶的神色,也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不过对这一位来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不是什么难事,单靠他听说消息后的神情变化判断,并不可靠。

柳容心里转着念头,道:“正是如此!因如今西南正在用兵,娘娘的意思是,暂且隐瞒住此事…待大军还朝,再公布天下!还请沈阀主襄助,以图滴水不漏!”

沈藏锋思索了片刻,方颔首道:“如今的局势,若陛下不在了,确实不宜外传。不过,我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恐怕未必承担得起这样的事情——倒是顾子阳,他本受陛下之命辅政,亦是士族中人…”

“末将说句实话。”柳容看了眼屋角铜漏——刘家两位嫡子身死的事情还没解决,天亮之后,刘家肯定又要进宫喊冤,不掐着辰光商议好隐瞒圣驾崩的对策,那他这大晚上的就白跑这跑那了。

“顾大人虽然是士族子弟中的翘楚,但要论士族中的名望,天下谁能能及阀主?更不要说,追随陛下的老人里,也不是个个都能让娘娘与大皇子放心的。”

“何况,大皇子如今还在凤州!”

柳容叹了口气,“薄大人说,圣驾崩之事能否隐瞒得住,全在乎沈阀主。您若肯允诺帮忙,此事方有可为!您若不肯,那也没必要瞒了,因为根本瞒不了!”

沈藏锋冷不丁问:“柳将军的意思,是要我立刻进宫?”

“…不。”柳容怔了一下,察觉到沈藏锋闲适的神情中划过一抹狠辣,他猛然醒悟过来——沈藏锋不是薄喜,薄喜之所以柳容一说圣驾崩就相信,一来晓得柳容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不经证实乱说;二来柳容拿这种事骗他那是不可能、也毫无必要。

但沈藏锋就不一样了!

柳容可是知道闻伢子早就打好主意,要在适合的时候送这位年轻阀主一程的!

而沈藏锋对柳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信任,三更半夜的,柳容跑过来先说圣驾崩,再戴一摞高帽子,接着话里话外请他进宫去商议对策——沈藏锋怎么能不怀疑,圣驾还好好的,就是想用这个方法骗他进宫好下毒手?!

“如今夜色已深,阀主进宫想也不便——末将的意思,是请阀主为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计…”柳容忙不迭的补救着。

只见沈藏锋面上疑色若隐若现,语气淡淡的打断道:“这事情太大了,我如今思绪万千,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才好。”

“闻说府上四小姐尝与咸安公主殿下相交。”柳容急中生智,忽然道,“阀主若不信圣驾崩,末将可进宫与皇后娘娘说明,明日让咸安公主殿下邀请沈四小姐入宫玩耍,届时可让沈四小姐亲自至宣明宫一看——沈阀主,若非事情紧急,你当知道末将绝对不会与你把话说如此坦白!”

“既然如此,那翌日我当令侄女等待公主之邀。”谁知沈藏锋一点都不受激,闻言摆了摆手,端起茶碗浅啜一口,却是送客了。

柳容深吸了口气,道:“但天亮之后刘家人那里,还望阀主先劝说些。”

“此事涉及私仇,又是痛彻心扉的连丧二子,纵然我家刚与刘家结了亲,眼下也只能尽人事。”沈藏锋摆明了不确定闻伢子的死讯不松口。

柳容实在没办法,只好告辞。

他走了之后,同样衣着整齐的卫长嬴从屏风后转出:“明天真让颜儿进宫去?她到底年纪小,别给吓着了!”

“无妨,柳容想当然耳!”沈藏锋不在意的道,“如果陛下好端端的,咸安公主邀颜儿进宫,倒没有什么。但陛下次日必定要传出卧病的消息,这眼节骨上咸安公主肯定要侍奉榻前——就算不到宣明宫侍奉,又怎么可能召臣女进宫?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宫中有异吗?”

卫长嬴一想也是,就算柳容没想到这一点,有仇宝娘在,肯定不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这么说你不打算进宫去了?”她沉吟着道,“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皇后她们没能成事,反而被那一位看破了局,将计就计…”

沈藏锋微微一笑,道:“那样的话你以为陛下还会派个柳容来好声好气的请我?”

“他不怕西南正在用兵、你出了什么事,四破军中的西凉军军心浮动?”卫长嬴皱眉道。

沈藏锋哂道:“一来如今西南势如破竹,这时候我出事,带给战局的影响,还不足以导致根本性的扭转,如果那一位还活着,他不怕压不住场面;二来西凉军已被打散编制,我们兄弟都不是领兵之人,单靠卢升平之流,很难成事,就算掀起声势…不是还有其他人正好连西南军一起镇压?”

卫长嬴叹了口气:“算了,这些东西我也不大懂,不说了。”

就问,“那么你一旦答应柳容后,却要怎么接回大皇子?柳容肯定是不会离开帝都的,也不会让你离开。”

“舒明不是回来了?”沈藏锋淡淡的道,“西南战事虽然顺利,但受制于那边的地形,不再耗上几个月,是别想打完——尤其天气转暖,这仗是越来越不好打了。到雨季没准还等往回撤到高地去…让舒明和光儿送亲回来时,顺道带上就是。”

卫长嬴一算日子,皱眉道:“这样舒明成亲不足月就要预备动身了。”

“这都是小事,等他从凤州回来,再让他们小夫妻好好团聚些日子就是。”沈藏锋不以为然道。

卫长嬴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嗯,这些你既然都有数了,那么刘家的事情怎么了结呢?”

“刘家现在占着理,才好放开来闹。”沈藏锋淡淡的道,“他们理亏了自然就不会闹了。”

“我说句实话,慢说卢国公府现在已经是绝了户了。就算把郑三伢这一支赔进去抵命,老实说刘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卫长嬴蹙了蹙眉道。

东胡刘氏嫡子的命,还是刘若沃全部两个儿子的命,区区一个郑家哪里还得起?士庶之别,在士族眼里从来都是犹如云泥!

“昨天刘家人走后,那一位就不好了。”沈藏锋淡然道,“眼下要隐瞒驾崩的消息,根本不好大动干戈的查缘故——再说,就算大动干戈的查了,一定能查出来?所以缘故既然不知道,那也不见得跟刘家人没有关系。”

“你是说,先传出陛下因为刘家人的纠缠,连累带气,病倒了?”

“再加上病情严重,到了吐血的地步。”沈藏锋断然道,“必须要这样,否则,即使大皇子弄回来了,如何监国?!大皇子不监国,我跟长风还怎么名正言顺的插手朝政?!”

卫长嬴沉吟道:“病重吐血的话…会不会有人起疑心?”

“大皇子还都,有心人恐怕就会多想了。”沈藏锋平静的道,“所以还得预备个替身,偶尔上个朝,隔着丹墀见一见人,好压住这种猜测。想隐瞒这种事情,方方面面要做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不是柳容跟皇后能做到的——但柳容还算聪明,他没有自己做主,而是去问了薄喜,柳容自己是绝对想不到来请我出面的,也就是薄喜能立刻想到——他毕竟是那一位亲征时,钦点的主政之人!”

“但即使西南那边没猜测到那一位已经没了,担心他撑不住…”卫长嬴又问。

不是她不信任丈夫,而是兹事体大,不趁现在把事情理顺,届时出了漏子,麻烦可就大了!

沈藏锋也明白这一点,借着妻子的询问整理着思绪,片刻后道:“只要不是一群人想回来问题就不大,纵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但那指的是对阵之时。还都这种大事,他们得掂量下违抗君命、耽误战机的下场!尤其他们或多或少,都期待着封王。”

又道,“何况那一位膝下也才二子,小的那个,以后还能活多久且不提,大皇子年轻,他们要培养君臣之情以后不见得没机会。倒是军功,错过西南,往后可没这种便宜事了。”

“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秋狄去?”卫长嬴沉吟了会,道,“之前你一直让西凉断断续续的报着小规模的战事。秋狄又是元气大伤,不比北戎那么难对付…”

沈藏锋冷笑了一声,道:“除了沈家人之外,谁敢在西凉领兵?!”

“如果他们领的是西凉兵?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