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用硝石制冰,早在唐时便有先例,只是没有流传开来,至少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制冰什么的远不如填饱肚子更重要。

“这个倒不难,云南虽是蛮荒之地,却矿产丰富,小的听人说,距离乌蒙不远的富民县便有硝石矿,”

孙传栋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愈发像个消息灵通的‘百事通’,不管是坊间八卦、当地的富户豪绅,还是周遭各地的特产物种,他都知道。

顾伽罗越来越倚重这个机灵、踏实肯干的小家伙,一有什么问题,第一个反应便是找孙传栋来问一问。

孙传栋也争气,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让顾伽罗失望。

顾伽罗交代下来的没每一件差事,他都能圆满完成。

就在昨日,孙传栋负责的家具已经全部完工,一件件的抬进后衙,顾伽罗亲自验看,木料全是最好的鸡翅木,纹理清晰,色泽正宗。木匠的做工虽与北地的风格不太相同,却也极具西南的特色。做工精细,上面的雕花、纹路都非常精巧。

一整套家具看下来,顾伽罗非常满意,最要紧的是,花钱不多,朴实无华,很符合齐谨之现在的知县身份。

如今顾伽罗就坐在崭新的罗汉床上。面前放着的透雕白绢绣茶花座屏也是新制的。屏风上大朵大朵的红色山茶花,既有牡丹的富贵,又有山茶的清灵。给房间里平添了一抹亮色。

顾伽罗的目光掠过屏风上的牡丹茶,最后落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上,道:“有地方能买到就好。这样,你找两个伶俐的人出去一趟。多多的卖一些硝石来。”

夏天少说还有两个多月呢,而且顾伽罗头一次来乌撒。她也不确定这里的秋天是个什么样子。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孙传栋答应一声,又听顾伽罗吩咐了几件差事,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迎面遇到了掌管厨房的齐金贵家的。孙传栋客气的问了个好:“齐大婶。”

齐金贵家的顿住脚步,双手搭在身前,上下打量了孙传栋一番。皮笑肉不笑的说:“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家的二小子啊。啧啧,几日不见,竟似变了个模样,瞧这通身的气派,走到外头,任谁都要叫一声‘少爷’啊。可比我们家那几个没出息的猴崽子强多了。”

孙传栋憨憨的笑了笑,道:“婶子过奖了。”

旁的话,一句也不肯多说。

别看孙传栋整日里喜欢打探消息,但他的嘴巴却最严,顾伽罗交代下来的差事,他连父母都不肯轻易透露。

齐金贵家的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脸色便有些不好,抿了抿唇,又道:“也是刚从上房出来?大奶奶又吩咐你什么差事?”

孙传栋摸了摸脑袋,又是憨憨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齐金贵家的沉下脸来,没好气的说:“哎哟,我就是随口问问,瞧你,还这般藏着掖着?怎么,还怕我泄露主子的消息不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齐金贵一家是齐家的一等世仆,就是顾伽罗这个女主人也要高看几眼。

孙传栋眸光闪烁了下,旋即摇头:“婶子,真没什么。您和齐大叔都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是忠心不过,慢说是我,就是大爷、大奶奶也不会防着你们。”

说完这话,孙传栋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出去一趟,就不耽误婶子您忙正事了。”

“哎、哎,你个孙小二,我还有话问你呢,你跑什么呀,我又不是狼,还能追上去吃了你不成?”

齐金贵家的正想再跟孙传栋套套话,不想这熊孩子拔腿就跑,嗖嗖嗖,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院子,直奔后门而去。

“呸,真真小家子气,才得了大奶奶的几句好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齐金贵家的啐了一口吐沫,恨恨的骂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酸意。她家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比孙传栋能干,如今却没有什么正经差事。

如果说府上人多缺儿少也就罢了,实际情况是,大爷和大奶奶刚来,处处都需要人手。

可大奶奶也不知道怎么了,宁肯让他们一家闲着,也不给安排差事。

一家七八口,除了齐金贵老两口管着点儿事,几个儿子、儿媳全都成了闲人。

更可气的是,隔壁孙大宝家却个个都被大奶奶委以重任,尤其是孙传栋,俨然成了大奶奶跟前的红人。

穿的越来越体面,说话也越来越有分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精神,连齐金贵都酸溜溜的夸了句,“这小子不错,以后定能成为主子的得力属下。”

自家儿子前途不明,可邻居家的小子却青云直上,齐金贵家的不眼红才怪呢。

但眼下大爷不在府里,他们一家不得大奶奶的重用,有再多的怨气也只能忍着,齐金贵家的不敢怪主母,却不怕孙传栋,“瞧你现在得意,有你倒霉的时候,哼,现在还没混成管事呢,就敢跟老娘…”

齐金贵家的骂骂咧咧的去了厨房,正好碰到几个本地的山民来送柴火、果蔬等物什。

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齐家厨房的下人和那几个山民也都熟悉了,偶尔还会用半生不熟的西南官话聊聊天。

山民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瘦瘦的。头上包着一圈圈的黑布,宽宽的深色衣裤,耳朵上带着粗大的银耳环,典型的夷族装扮,人很伶俐,西南官话说的也流利。

见齐金贵家的似有怒容,她笑问道。“齐大嫂这是怎么了?谁惹您老生气啦?”

山妹子直爽。向来直来直去。

齐金贵家的跟他们处了几次,倒也习惯了,依然冷着脸说:“一个不懂事的猴崽子。没什么事。对了,你们山里可有什么河鲜?最近我们大奶奶胃口不好,我想给她换几样开开胃。”

妇人笑着回道:“有啊,咱们这儿山多、水也多。河鲜也是尽有的。孺人若是想吃,明个儿我就让家里的男人打几条鱼送过来。先尝一尝,若是吃得惯,我以后再送。”

齐金贵家的满意的点了下头。

厨房里的粗使小丫鬟已经将柴火等物清点清楚,仔细的报给齐金贵家的。

齐金贵家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找了根毛笔,舔了舔笔尖,在册子上记了下来。

一边写一边对那妇人说:“今天一共送来十担柴火。米酒十坛,酸笋两坛。竹荪、金耳、青头菌等各一两,藠头…”

妇人没说话,但齐金贵家的每说一样东西,她都默默的点一下头。

“一共作价十两银子,月底去账房结清。”

齐金贵家的合上册子,对妇人说道。

妇人早已在心中算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笑着点头:“都听您的,我明儿再来给您送鱼。”

妇人领着几个乡亲,挑着空筐子,熟门熟路的出了院子,从后门离开。

出了后衙,几个山民便分开了。

妇人独自一人东绕西绕来到东街,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商铺,见没人注意,将担子和竹筐放在门口,自己进了铺子。

“齐金贵?齐家的世仆,因不受重用,对当家大奶奶诸多不满,”

朱氏收到下头人的回禀,思忖片刻,喃喃道:“唔,这一家人倒是可以用一用。”

汉人不是说了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内部的一个小叛徒,抵得过外头的千军万马。

朱氏吩咐道:“很好,这条线索很重要,让他们继续盯着。我要知道齐顾氏的一举一动。”

京城。

大长公主的寿宴圆满结束,宾主尽欢。

齐家上下却都累得够呛,但事情还没完,寿宴的第二天,姚希若便强打着精神,领着几个管事妈妈继续忙碌。

瓷器要清洗、清点、入库,各色屏风、摆件也要收好,还有大堆的礼物也得分别收到库里。

足足忙了七八天,姚希若才将所有的事情都忙完。

她还不能歇息,那件事刻不容缓,她要尽快动手。

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幔发了会儿呆,姚希若理清了今日要做的事情,果断起床。

“四奶奶,外头有人求见。”小丫鬟回禀道。

姚希若刚刚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听了这话,问道:“是谁?可有拜帖?”

小丫鬟摇头:“门房也不认得,没有拜帖,那人只说她曾是西齐谨大奶奶的邻居。”

姚希若皱眉,正想说‘不见’,忽听到后头半句,不由得愣住了。

顾伽罗的邻居?

这是什么话?

顾伽罗出嫁前一直住在赵国公府,出嫁后则在文昌胡同,这两边的左右邻居,姚希若都认识。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一个‘邻居’?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姚希若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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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蛊惑

“公主,这是我母亲命人送来的,说是那边的特产,不值什么,胜在新巧,您看可还能入眼?”

杨晴穿着绯色单丝罗纱衣,下面配着一条白色绣素色梅花的百褶裙,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多几分喜气。

想来也是,大长公主是杨晴最大的靠山,如今她老人家复位,杨晴自然水涨船高,也跟着风光起来。

新衣服、新首饰做了不知多少,最近收到的请帖更是一大把。

杨晴心里很是得意,不过,她因着多年寄居外家,远比其母多了几分小心和算计,哪怕再高兴,也不敢太过张扬。

这不,来到九公主跟前的时候,她还是一样的谦卑、恭敬。

九公主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宫装,轻薄的纱衣露出一截细若凝脂的腕子,腕子上戴着一支通体水润通透的翠玉镯子,愈发显得她肌肤素白如雪。

她随意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描金绘彩的雕牙扇,缓缓打开扇子,唔,扇面上用鲜艳的颜色绘着富贵牡丹的图案,扇骨皆是极品象牙雕琢而成。最妙的是,每一根扇骨上的图案单看是一个完整的花纹,但展开扇子后,与其它扇骨的图案却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图形。

“好精巧的扇子,”

饶是九公主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赞一句‘巧’。没错,这扇子见不得多么名贵,却胜在一个‘巧’字。

“公主喜欢就好,”

杨晴脸上绽开一抹的笑容,神情总带点儿小心翼翼。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初和九公主相识的时候,没觉得对方怎样厉害。

可最近两三个月里。九公主好似变了个人,倒不是说她性情大变,就是整个人都变得稳重许多,行事也开始靠谱起来。

不对,也不是稳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沉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

倒不是说九公主对杨晴做了什么。相反,九公主甚至比过去更亲近杨晴,丝毫不怕外头的风言风语。

但杨晴就是莫名的畏惧九公主。尤其是对上她那双仿佛经历了无数磨难而变得清冷的眼睛时,杨晴便忍不住的胆寒。

九公主却似没有看到杨晴的胆怯,笑着说道:“表姐真是有心了,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阿晴。这扇子我很喜欢,替我谢谢表姐哈。”

按照辈分。九公主确实该称齐令嫘一声表姐。

只是皇家亲情淡薄,当年齐令嫘在京城的时候,九公主还是个‘傻子’,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公主真是太客气了。您也说了,我娘是您表姐,既是表亲。那就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杨晴陪着笑。柔柔的说道。

九公主神情淡淡的,忽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低声问了句:“对了,他、他还可好?”

他?

哪个他?

杨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慌张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都是九公主的心腹,这才强笑的回了句:“好,都好。”

九公主问得模糊,杨晴答得也含糊。

但彼此都明白,她们谈论的不是旁人,正是九公主的‘前男友’、杨晴的亲大哥杨旻。

“那就好,其实我,他,唉~”

九公主仿佛一个失恋的少女,浑身散发着一种浓浓的不甘与眷恋,她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明明我们…奈何老天作弄,唉,只希望他能一世安好。”

九公主的声音确实很轻,可问题是,杨晴距离她不足十来步,屋内又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是以,杨晴基本上将她的喟叹听到了耳中。

杨晴偷眼看了一下九公主,见她身上的阴冷气息早已消失不见,那双清冷的双眸中充满了纯粹的爱恋。

莫非,九公主还记挂着她家大哥?

杨晴的心跳得飞快,用力捏紧拳头,她小心的试探道:“公主,您说什么?”

九公主定定的看着杨晴,坦然的说道:“阿晴,我与你相交的时间虽然不长,却难得的投缘,更不用说咱们之间还有…唉,我的心事,你应该明白的。如果可以,我还是愿意——”

九公主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俏脸早已羞得通红。

杨晴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她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缓缓点头:“我、我自是明白您的心意。”

很好,九公主果然对大哥余情未了。

至于那个什么狗屁曲晋,不过是趁火打劫、挟恩以报,九公主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情谊。

杨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她是大长公主一手教养长大的,是齐家女儿中最像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其人,最是个市侩、善钻营的,能敏锐的抓住一切机会,并充分予以利用。

道德、礼法什么的,在她眼中全都不如切实的利益更重要。

杨晴眯起眼睛,或许,她可以跟外祖母商量一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只要曲晋出了‘意外’,九驸马自然要换人来做…

九公主含笑目送杨晴离去。

待杨晴的背影消失后,她的笑容渐渐淡去,眼中闪现出嘲讽的冷光——杨家人还是那样的无耻啊!

这样也好…九公主默默的在心里说:琼妹妹,上辈子你的仇,今生我帮你报了,以后我也会给你谋个大富贵,权当全了咱们上辈子的姐妹情!

“公主,齐家的勉四奶奶进宫了。”

知夏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回禀道,“说是给太后娘娘送一些新制的养生汤。”

九公主收回心思:“哦?她现在还在慈宁宫里?”

九公主‘二次’醒来的时候,原想放过姚希若,毕竟上辈子她已经报了仇,她们两个的恩怨早已了结。

但最近一段时间,九公主却发现。她不与姚希若计较,姚希若却心心念念的想找她的麻烦。

旁的不说,单说曲晋的事儿。

九公主补全了上辈子的记忆碎片,对道貌岸然、害了顾琼一生的曲晋无比厌恶,更不想嫁给他。

等她彻底康复后,便暗中部署,给曲晋弄了些‘补药’。

原本曲晋马上就要断气了。姚希若却多管闲事的冒了出来。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还有一事,九公主知道诸皇子中谁是最终的胜利者,却不想让那人成功。

上辈子她在铁槛庵受了那么多罪。很大一部分全是那人所赐,她恨之入骨的老贼尼,更是那人的铁杆狗腿子。

最要紧的是,那人的生母与刘贤妃是死对头。就算不为了上辈子的冤仇,九公主也不能让他坐上那把椅子。

偏偏姚希若这个贱人。竟然主动巴结那人,还为了讨好那人的生母,处处找刘贤妃的麻烦。

九公主甚至怀疑,最近刘贤妃身体不好。是姚希若暗中动的手脚。

只恨姚希若太狡猾,九公主暂时没有找到证据。

但,这已经足够引起九公主对她的仇恨。也足够理由让九公主‘收拾’姚希若。

“回公主的话,她应该还在慈宁宫。”知夏恭敬的回道。

九公主抿紧双唇。道:“好,你继续让人盯着。”

她就不信抓不到姚希若的把柄。

知夏答应一声,正欲出去,不想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禀报道:“公主,勉四奶奶求见!”

九公主挑眉,“她来做什么?”

小宫女低头回道:“勉四奶奶说,听闻公主您近日中了些暑气,精神不太好,便想过来陪您说说话。”毕竟在外人眼中,姚希若可是九公主的‘救命恩人’哪。

九公主冷凝的脸上阴晴不定,好半晌才缓缓道:“她既这般‘好心’,我也不好拒绝。让她进来吧,正好也请她给我诊个脉。”

小宫女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知夏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九公主摆摆手,“你且退到一旁吧。”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还盯个屁啊!

“是。”知夏低头垂手的立在了角落里。

不多时,小宫女引着姚希若和她的侍女进来。

“妾身拜见公主殿下!”姚希若盈盈下拜。

九公主抬手:“你我都不是外人,无需客气,起来吧!”

姚希若缓缓起身,略带关切的说道:“方才妾身在慈宁宫,听太后娘娘说公主略有不适,不禁有些担心,公主,您可好些了?”

听那声音,仿佛她与九公主是至交密友一般。

然而九公主和她打了两辈子的交道,自是知道姚希若是个什么样的人。面甜心苦、佛口蛇心…全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形容词啊!

“还好,就是耐不得这酷暑。”

九公主不温不火的回了一句。

姚希若面露担忧之色:“公主染了暑气?难怪看您都没有什么精神呢。公主,您若是信得过妾身,不妨让妾身给你瞧一瞧?”

“当日我的痴病都是你给治好的,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九公主伸出右手放在宝座的椅背上。

姚希若走到近前,也没有拿脉枕,直接伸出两指轻轻的搭在了九公主的腕子上。

“公主,你想不想要曲晋的命?想不想治愈贤妃娘娘的不孕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