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这妇人竟是‘萧大’。妙真大师手下有心腹数十人,这些人不分男女、不按年龄,全都按照身手、能力排行。

排位越靠前的自然越厉害。

其中,顾伽罗已经见过了萧十三、萧十九、萧二十九,也亲身感受过了这几人的本事。

萧十三功夫了得,尤善打探消息。

萧十九武功不算出挑,却最善医术和隐藏术。

萧二十九是三人中最显平庸的一个,且与顾伽罗相处的时间也短,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萧二十九的厉害之处。

但萧二十九却能让圣人派来的天使吴公公噤若寒蝉,让随行的锦衣卫暂避锋芒。想来应该也不是无用的废柴。

排名十多位、二十多位的人都如此厉害了,排名第一的又将是何等了得的人物?

再一个,这妇人直言齐谨之在‘小憩’。开玩笑,齐谨之是怎样的人。顾伽罗如何不清楚?

能在短时间内无声无息的制服齐谨之,并且还让他‘小憩’,里头的人定然也不可小觑。

如果萧大方才没有唤出‘少主’两个字,单凭妇人说的‘小憩’一事,就足以让顾伽罗跳起来和她拼命了。

饶是如此。顾伽罗也是忌惮又戒备的看着萧大,“你们没有伤害他吧?大师呢?大师可还好?”

萧大扫了眼四周,松开手,将鞭子送还给顾伽罗,嘴里说着:“少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请进来,属下定会将一切都告诉您。”

顾伽罗沉吟片刻,点头:“好。我跟你进去!”

说罢,她手腕翻转。将鞭子缠到了手臂上,右手紧紧握着,隐隐保持着备战的姿势。

萧大不以为意,侧开身体,让出院门,然后躬身、右手前导,恭敬的请顾伽罗先走。

顾伽罗没有犹豫,抬脚进了芙蓉苑。

萧大紧跟其后,她很注意分寸,始终缀在了顾伽罗身后一步远的距离。

两人刚刚进了门。便有人飞快的赶过来,轻轻的合上了院门。

“吱呀~”

门轴发出轻轻的响动,‘嘭’,院门紧闭。

顾伽罗的心跟着哆嗦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表露丝毫。

她抬头,细细打量着四周的院落。芙蓉苑是个两进的小院,进了院门、跨过一道垂花门,五间敞亮的正堂才映入眼帘。

顾伽罗见了,暗暗点头:是了,大师曾经的身份是长宁公主。她的院落自然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来的。这里不是专门的公主府,却也有前堂、后殿的格局。

方才穿过的那一进,应该是大师平常待客的地方。而眼前的房舍才是大师日常起居之所。

此刻,堂屋里灯光明亮,长长的廊庑下挂着灯笼,将整个院落映照得分外明亮。

院内似乎并没有人,但顾伽罗的直觉告诉她,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定然隐藏着许多高手。

只是她现在还不确定,那些高手究竟属于哪个主子。

希望一切都还在大师的控制中,否则,今夜他们夫妇就凶多吉少了。

顾伽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缓步上了台阶,径直进了正堂。

最先看到的是一架紫檀绣百鸟朝凤的座屏。

绕过屏风,正堂正中的是紫檀透雕五屏风宝座,顾伽罗知道,这是大师的专属座位。

堂下正对宝座的地方摆着两溜紫檀木四出头官帽椅,角落里放着高几、烛台架、帽架等小摆设,基本上也都是紫檀雕琢的。

放眼整个正堂,一水儿的紫檀家具,端得是富贵、大气,连地上铺着的地衣也是大红团花富贵祥纹。

专属于皇家的气势铺面而来。

然而,不知为何,顾伽罗置身其间,却觉得分外冰冷,没有一丝人气。

“少主,这边请~”

萧大低声在她身后提醒着。

顾伽罗转过身,按照萧大的引领进了西次间。

进门还是一道屏风,紫檀座儿、玻璃画心,少了些刻意,多了几分意趣。

屏风后则是富贵、繁复的拔步床,一张床足足有一间屋子那般大。

床外的空间里立着几个穿着宫装的侍女。

顾伽罗细细看去,竟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噫!太好了,是大师的贴身侍女。

看到她们,顾伽罗明显的松了口气。

“少主,您终于回来了!”

顾伽罗循声望去,看清来人的面孔后,顿时喜上眉梢。来人不是旁人,恰是大师的心腹之一的陶妈妈。

“妈妈,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大师怎么样了?可曾有所好转?”

顾伽罗快走两步,抓住陶妈妈的手,激动的问道。

陶妈妈慈爱的望着顾伽罗,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不愧是主子看重的人,果然有良心。不像王府的一些贱人,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反手握住顾伽罗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主子还是那样,始终昏睡不醒。”

顾伽罗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下来,赶忙说道:“我想去看看大师。”

陶妈妈没说什么,领着顾伽罗进了拔步床的里间。宽敞的大床上,妙真大师睡得正沉。

她的面色略显苍白,呼吸还算平稳,有两个宫女装扮的人,时不时的给她按摩身体。

顾伽罗知道,这样是为了防止大师因为长期昏迷不动而导致肌肉萎缩。

“大师~~”

顾伽罗偏身坐在了床边,握住妙真毫无知觉的手。原本温热、柔软的手没了往日的触感,反而多了几分冰冷、干枯。

这才三个月啊,大师就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鼻子无端觉得好酸,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了下来。

谁?到底是谁下此毒手,竟害得大师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陶妈妈和一众侍女静静的看着。见顾伽罗哭得不能自已,陶妈妈默默的递上了一方帕子。

“呜呜,大师,您受苦了,对不起,阿罗来晚了。阿罗、阿罗该早些回来看您的。”

顾伽罗胡乱擦了把脸,哽咽的喃呢着。

足足过了一刻钟,顾伽罗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萧大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少主,属下有件事还需要和您商量。”

顾伽罗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何事?”

萧大走到近前,从衣襟里抽出一张纸送到顾伽罗眼前。

顾伽罗伸手拿过那张纸,定睛一看,不禁脸色微变,她瞪大双眼看着萧大:“这、这是?”

萧大神色不动,定定的回视顾伽罗,“少主可愿意?”

顾伽罗和萧大对视良久,放缓缓点头,“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自然愿意!”

萧大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她眉眼舒展,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轻松与欣喜,“那就好。不过这事牵扯甚多,还请少主暂时保密。”

顾伽罗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脱口道:“莫非这、这是——”

才说出口,顾伽罗便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赶忙捂住嘴巴,咽下后半句话。

萧大却缓缓点头,眼中闪着嗜血的寒光:“没错,一切正如少主所想。那些人既然敢算计主子,那就要承受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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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醒来

齐谨之觉得自己做了个短暂的梦,梦中,他单人独骑杀入敌营,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他挥舞着一把大刀,上下翻飞,猎猎寒光闪过的,猩红的血液喷洒得满头满脸都是。

正待他杀意正酣的时候,忽然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而过,他躲闪不及,三棱箭头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呛啷,手中的大刀落地,他眼前一黑,竟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在他落地的那一刹,他的眼睛始终睁得很大,四周的喊杀声似乎已经远去,他什么都听不到,唯有眼前的一方世界变得格外清晰。

在他歪斜的视野中慢慢走近一个妇人,她穿着天青色的男装,脚下蹬着一双乌皮短靴,虽着劲装,却脚步轻盈。

四周那么静,齐谨之连自己逐渐变慢的心跳声都能听到,却唯独听不到这妇人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妇人走到了齐谨之的近前,她居高临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静静的看着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齐谨之。

齐谨之用力睁了睁眼睛,拼命想要看清那妇人的脸,可他越是努力,视线却愈发模糊。

最后,他的视野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条细缝,直至彻底消失。

“…博衍,博衍,你怎么样了?”

无尽的黑暗中,齐谨之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先是一喜,旋即大急,拼命想要喊出‘阿罗,快逃’的话。

然而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给死死的压制住了,他动也不能动,嘴巴里也似被堵了硬块,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伽罗见齐谨之满头大汗,不停的晃动着脑袋,双唇一张一翕,仿佛在说着什么,表情很是痛苦。

顾伽罗不禁又是担心又是心疼,扭头看向萧大。“我家夫君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只是让他闻了点儿迷香吗,怎么竟是这般痛苦的模样?

萧大仍是笑得温婉,轻声说道:“少主不必担心。齐大人只是睡着了。许是最近政务繁忙、又许是他思虑过多,所以睡得便有些不踏实。属下猜测,他可能是做了什么噩梦,醒来应该就好了。”

仿佛在印证萧大的话一般,她刚说完,齐谨之便嘶哑的喊了一句:“阿罗。快跑!”

喊完这一嗓子,齐谨之陡然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些呆愣,眼珠儿定定的看着头顶的帐幔,好一会儿,他才转动脑袋,与欣喜的顾伽罗看了个正着。

“阿罗,咱们这是在哪儿?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齐谨之乍一醒来,头脑还有些发懵,他缓缓坐起身来。只是躺得太久了,又是中了迷药倒下的,身体多少有些发虚。

他赶忙用一只胳膊撑住身子,这才没有让自己一头栽倒到一旁。

顾伽罗赶忙扶住他,拿帕子给他擦着额上的汗,嘴里说着:“小心。博衍,你忘了昨夜的事?咱们是在安亲王府啊!”

昨晚?

对!昨晚!

齐谨之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整个人都绷得死劲,方才还迷糊、茫然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凌厉,身体也本能的做出了备战的姿态。

“我记得我翻过院墙。顺着墙根往正院摸去,忽然看到一个黑影闪过,我正欲追赶,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我就——”

齐谨之一点一点的回忆着,神情看似专注,但他的全部精神力却凝聚在一起,悄然的打量着四周。

当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萧大的时候,眼皮挑了挑,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齐谨之的心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是她!那个在梦中出现的诡异妇人?!

齐谨之忍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的继续‘回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阿罗,我、我到底怎么了?”

顾伽罗不自然的避开齐谨之投过来的视线,瞥了萧大一记。

萧大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欠了欠身,满怀歉意的说道:“齐大人勿怪,说起来都是妾身的不是。昨夜听到外头有动静,还以为是宵小之徒,可碍于家中主人在养病,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便随手洒了些迷药。原想着将人放倒后,待天亮了就送给王府处置,不想竟险些误伤了贵人。”

她言辞恳切,说出的话语又合情合理,连顾伽罗都不好意思责怪。

齐谨之眸光闪烁了下,扯了扯嘴角:“这位是?”

顾伽罗赶忙介绍道:“哦,对了,我忘了和你说。这位是大师身边得用之人,名叫萧大,与萧十三他们都是一起的。”

说着,顾伽罗还冲着齐谨之眨了眨眼睛。

齐谨之秒懂,原来是妙真大师培养的暗探啊。难怪功夫如此了得,使出的迷药更是霸道,连他这个纵横沙场多年的少将军都中了招。

“齐大人,昨夜真是得罪了,还请您宽恕则个。”

萧大低下头,甚是恭敬的致歉。

齐谨之忙直起身子,伸手虚扶了一把,迭声说道:“怎么能怪你呢,说到底还是我们夫妇鲁莽了。白日来王府拜见,却被挡了回来,阿罗便十分挂心,唯恐大师这儿有什么不妥。所以我们夫妻才会夜探王府,以求能见大师一面。好歹安一安阿罗的心。”

顾伽罗听这话,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齐谨之这话另有深意,可到底有何深意,她一时又猜不出来。

但她相信齐谨之的一言一行都必有原因,且他绝不会害自己,这就足够了,其它的,她明白不明白的并不重要。

所以,顾伽罗非但没有任何异样,反而顺着他的话茬,起身对萧大点了下头,“我家大爷说的是。昨儿确实是我们的不是,险些惊扰了大师,又累得几位忙活了半夜,真是对不住了。”

萧大慌忙避开,急声说:“宜人您这样说真是羞煞我等了。小的——”

顾伽罗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好了,误会说开了就好。眼瞅着天马上就要亮了,大爷和我也该离开了。否则若是碰到了王府的人就麻烦了。”

说完,她又看向齐谨之。“大爷,您的身体——”

齐谨之忙道:“我只是睡了一觉,并没有什么大碍。对了,你见过大师了?大师可还好?”

顾伽罗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见是见过了,但大师的情况不容乐观啊。好了,不说了,大爷您既然没事,那咱们就走吧。”

齐谨之下了床,顾伽罗弯腰给他穿上鞋子。

萧大立在一旁看着。

待齐氏小夫妻收拾妥当了,萧大才亲自将两人送出了芙蓉苑。

“这里是王府的角门,平日里很少有人停留,出了角门便是大街,”

萧大一路引着他们避开王府亲卫。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打发掉看角门的婆子,然后将二人送出了门,“齐大人、顾宜人,小的就不远送了,二位请慢走。”

齐谨之和顾伽罗轻轻颔首,然后便从角门出了王府。

萧大立在门前,默默的目送两人离去,心里暗暗嘀咕:这个齐谨之,倒是个人物。年纪轻轻竟能有如此城府。少主嫁与他,倒也没有太过委屈。

“阿罗,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迎着朝阳,齐谨之和顾伽罗抄小路回到了文昌胡同。进了沉香院,重新从窗子返回卧房。顾不得休息,齐谨之捉着顾伽罗的胳膊,疾声询问道。

顾伽罗没有犹豫,详细的将昨夜萧大说与她的计划都告诉了齐谨之。

齐谨之一听妙真大师竟早有准备,昏迷了三个月。她的属下还能无比忠心的为她做事,他非但没有欢喜,反而轻轻蹙起了眉头。

“妙真大师果然不简单,难怪当年她能与圣人一路从后宫厮杀出来。”

齐谨之喃喃的说着,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对妙真大师的敬畏。

这个女人,能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女人,绝对不是靠着安亲王府郡主的身份、也不是靠着与圣人儿时的情谊,而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

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却对自家娘子偏爱有加,如今更是把阿罗牵扯进了皇家的乱事中来,齐谨之禁不住心生担忧。

阿罗聪慧,却也是个极简单、重情义的人。旁人待她一分好,她必要双倍奉还。

齐谨之担心,顾伽罗会因为妙真大师而受到伤害。

“博衍,你的脸色好难看。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顾伽罗摸了摸齐谨之的脸,关切的问道。

齐谨之伸手按住顾伽罗的柔荑,用脸颊蹭了蹭她柔嫩的掌心,轻声道:“我没事。就是、就是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伽罗怔愣了下,旋即道:“你放心,大师的这个计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再者,她也没要求我做什么。相反,我只需什么都不做,静静的看着便是。”

大师的计划很庞大,动用的人数也极多,但真正用得上顾伽罗的地方却很少。

顾伽罗最大的戏份便是‘沉默’。

齐谨之不好直言他对妙真大师一伙人的忌惮与猜疑,只得含糊的说道:“话虽如此,可计划一旦开始执行,你势必要成为众人非议的中心,到那时,你不止要遭受多少白眼和冷嘲,我、我怕你受委屈。”

顾伽罗赶忙笑道:“这有什么?我顾氏阿罗行得正、坐得端,能享受得了众人的吹捧,也能承受得起坊间的风言冷语。”

齐谨之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一句,“阿罗,我知道大师待你甚好,但你与她毕竟是两姓旁人,有些事、有些话也不能毫无顾忌。”

于皇家而言,最廉价的便是骨肉亲情。

为了权势,父子、夫妻、兄弟、姐妹全都能反目成仇。

妙真大师本人,也是踩着不知多少人的尸体一步步走到顶端的。且看现在,她和挚亲的父母兄弟都不亲近,这次更是不惜利用整个安亲王府,足见其对血缘的态度。

而顾伽罗,和妙真无亲无故,只是个看得顺眼的晚辈。

花好月圆的时候,妙真自然可以大方的施恩,赐予顾伽罗无数好处。

可一旦出了事,齐谨之担心——

齐谨之不怕妙真大师利用顾伽罗、甚至谋害顾伽罗,他最主要的还是担心顾伽罗会‘犯糊涂’。

怕只怕,被人家暗卫唤了几天‘少主’,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妙真的继承人了。

齐谨之不想顾伽罗被‘吹捧’得忘了身份、失了分寸、冲昏了头脑,最终做下错事。

顾伽罗愣愣的看着齐谨之,良久,她方露出一抹浅笑,趴到齐谨之的耳边,悄声说:“博衍,你放心,我懂。大师真心待我,我便会换以真心。仅此而已。”

她绝不会因为一点眼前的小事而迷了心性。

齐谨之略略松了口气,“那就好!”

夫妻两个研究了下萧大传达的任务,反复斟酌,确定没有疏漏,然后这才去净房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