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收到旧友的信后,就有些为难——齐令先早已不是当年的黔国公,虽有个县主老婆,但于整个齐家而言作用并不大。

倒是齐令先的儿子,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正五品的京官,似乎很有前途的样子。

但、是,季高消息灵通啊,自然也知道了齐谨之为何能接连升官。

为啥?还不是因为他娶了个厉害的娘子?

啧啧,有妙真大师保驾护航,难怪齐谨之能连升好几级呢。

问题又来了,妙真大师似乎和圣人闹了误会,彻底远离了朝堂,真正变成了一个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

季高不禁怀疑,没了妙真这座大靠山。齐谨之的官儿还能做得顺当吗?

京官不比地方官,在京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得罪人。况齐谨之风头太盛,难免招人嫉恨,万一有人趁机落井下石…齐谨之的仕途堪忧啊。

如此一来,齐家真心没有结交的价值。

季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在没价值的人身上。

但好友的请托他又不能置之不理…唉。真真是好生为难。

“老爷何故叹气?”

季高的妻子关心的问道:“莫不是衙门又有什么疑难之事?”

季高将信交给妻子。“前黔国公齐令先回洛阳老家,谢兄托我多多照看,可、可齐家是非多。我怕无端惹上麻烦啊。”

季妻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思索片刻,轻声道:“妾身不懂外头的事,只是听京中的姐妹提到过。说皇后十分疼爱清河县主,而齐家大奶奶顾氏不但出身豪族。还有五个厉害的舅舅。京中风云多变,但齐令先一家似乎始终都没有受到影响,这其中定然有原因!”

季高眼睛一亮,是啊。他怎么把这些给忘了?

齐家没了妙真这棵大树,还有皇后和太子爷呢。

“夫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多谢夫人!”

季高故意甩了甩袖子。向妻子行了个夸张的拜礼。

季妻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然后笑着下去给季高准备拜访时所用的礼物。

次日上午。季高身着常服,来到齐家祖宅,命人投了拜帖。

齐令先正好在家与齐令涛说一些老家的事宜,听了下人的回禀,赶忙说道:“有请!”

齐令涛惊喜不已,季知府竟亲自登门拜会堂兄,这是何等的荣耀?

“阿兄,季知府最是个通达的人,听说在京中人脉极广,你不妨与他多接触接触。”

齐令涛见齐令先淡然如常的模样,担心堂兄放不下国公爷的架子,一个言语不注意,得罪了季高,可就不好了。他赶忙悄声提醒道。

齐令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齐令涛还是不放心,决定留在客厅,一旦堂兄有什么不对劲,他也好及时救场。

随后的事实证明,齐令涛是多虑了,齐令先不是没脑子的棒槌,怎么会做那种平白得罪人的蠢事?

就只见齐令先和蔼可亲的与季高攀谈,堂内的气氛十分和谐。

季高提及京中美景,齐令先就随着他的话题畅谈一番;

季高说起西郊猎场,齐令先就热情的传授骑射技巧;

季高询问市井趣事,齐令先就捡着最新的八卦与他分享。

总而言之,不管季高说什么,齐令先都能妥妥的接下话茬,并且适时的引出新的话题。

宾主两个聊得十分尽兴,观其热闹程度,丝毫都看不出两人是头一次见面。

说着说着,两人愈发熟络,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

既然是‘好友’,齐令先就十分不客气的请季高帮忙,“愚兄今番回乡,一来是祭拜先祖,二来也是想添置一些产业。正巧愚兄看中了城郊的一处作坊,想盘下来,只是那作坊是官府所有,季老弟,你看——”

季高眸光闪烁,不动声色的问:“哦?不知是哪处作坊?”

齐令先故作不在意的说:“城南驿站附近的一个爆竹作坊,呵呵,不瞒季老弟,那个铺子曾经是齐家的产业,四年前被没入官府。愚兄回乡后,偶尔听族人提起,说那作坊一直都没有发卖,如今早已破败不堪,愚兄听了心里十分不忍,这几年家里有了些积蓄,便想着将那铺子买回来。唉,到底是祖宗传下来的,能收回来一个是一个。”

齐令先面带凄然,站起身,郑重的向季高拱了拱手,“还请季老弟成全!”

“竟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季高明白齐令先的心情,子孙不肖,累及祖宗,大好的产业被抄没,似齐令先这样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定然无法接受。

所以,一有机会,齐令先就会想方设法的赎回祖产。比如此刻他们脚下站着的齐家祖宅,便是齐令先的妻子托人花高价买回来的。

开始季高还以为齐令先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听了这话,他不但放了心,还隐隐有些窃喜——嘿嘿,这次府衙又能添一大笔进项呢。

心中已经决定把那个破爆竹作坊高价卖给齐家,季高还是故作为难的说道:“此事乃公务,小弟不好擅自做主,这样吧,待小弟回去查一查,落实了情况,再来回复齐大哥可好?!”

听其言观其色,齐令先有九成把握,相信季高会答应这事。

如此,他的计划便能更快的进行下去…

ps:二更,谢谢布丁*猫咪、乳香没药亲的月票。据说今天还会下雪,那月票是不是也会有呢,(*^__^*)嘻嘻…

第084章 暗度陈仓

“什么?齐令先要买那个城南的爆竹作坊?”

洛阳城内,一座普通民宅的堂屋里,身着藏青色箭袖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的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小子给我细细的说来!”

堂下黄土地面上跪着一个黑瘦的少年,他恭敬的回道:“小的听说,那作坊原本就是齐家的产业,当年齐家落罪的时候,被官府收走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卖出去,荒废了四年,作坊里的野草都有半人高了…”

黑瘦少年将打探来的消息详细的回禀一番。

中年男子生得还算周正,偏偏长了个鹰钩鼻,平添了几分阴鸷。

手指轻轻敲着官帽椅的扶手,中年男子说:“齐令先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断不会为了什么祖宗脸面而高价买回一个没用的破铺子。唔,或许那间作坊里藏着什么秘密。”

等等,爆竹作坊?

爆竹?!火药!

中年男子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来人!”

嗖嗖嗖!

中年男子的声音方落,便有几个黑影闪了进来,他们齐齐拱手行礼:“属下在!”

“今晚夜探城南,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作坊给我好好的搜检一番。”

中年男子沉声吩咐道,语气中隐约透着不耐烦。

昨夜,他们刚刚在墓园挖了大半夜,只挖出了几个八卦盘,据懂风水的兄弟说,那是用来真邪祟、驱厄运的法器,并没有什么异常。

平白干了大半夜的活儿,却一点收获都没有,作为此次行动的领队人,中年男子不生气、不着急才怪!

“是,谨遵命!”

几个精壮的汉子齐声应答,但他们的眼里却已经冒出了红血丝。

天色将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罢晚饭,齐令先和齐谨之去了书房。

“怎么样?墓园有动静吗?”

齐令先脸色不太好看,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惊动老祖宗。但为了齐家上下的安危。他、他也只能委屈先人们了。

“嗯,留守墓园的护卫回来禀报,说昨夜有几个黑衣人摸黑混了进去,将明心道人埋下的八卦铜盘全都挖了出来,”

齐谨之沉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还好父亲事先考虑周全,故意在墓地外围的山坡上溜达,再加上守墓的几位老兵故意出声惊扰,吓跑了那几人,这才没让他们惊扰了老祖宗们。”

齐令先却不能就此而原谅自己,自责的说:“说到底,还是我等无能,竟用老祖宗做幌子,唉。似我这般,死了都没脸见祖宗们。”

齐谨之既心疼又难过,“父亲——”齐家的事,怎么能怪您?!

齐令先打断他的话,继续他们的计划,“昨儿让他们空手而归,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我估计今天晚上他们会去城南,你亲自带几个人,抢先埋点东西进去。”

齐谨之躬身应道:“儿子省得!”

父子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随后齐谨之带上齐大勇和刘虎,换了身寻常农户的衣裳,避开暗中监视的耳目,悄悄的出了城。

深夜时分。四处静寂无声,十几个黑影灵巧的翻过城墙,一路朝城南驿站飞奔而去。

破败的作坊里,十几人抡着锄头、铁锨,吭哧吭哧的挖着。

房间里的地砖被挖开了,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墙壁被凿穿了。一个窟窿连着一个窟窿;长满荒草的院子里,墙根下,被挖得坑坑洼洼…

直到天色将明,疲惫不堪的某个黑衣人才在柴房的后墙根挖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铁皮匣子,匣子上扣着锁头。

中年男子晃了晃那巴掌大小的匣子,唔,沙沙的,似乎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火药配方?”

中年男子心底涌上一股狂喜,忙了一夜的辛苦全都有了回报,他顾不得休息,命手下的人草草将现场还原,自己带着匣子飞快的返回城里。

天光大亮,季高命人去齐家传话,“作坊是朝廷所有,市价八百两银子。若齐公有意,可遣得力的管事前往县衙办理手续。”

直娘的,好个黑心的季知府!

齐令先嘴角抽了抽,暗骂了一句,还是让管事拿着银票去了府衙。

一个时辰后,城南爆竹作坊便又重归齐家名下。

齐令先倒还罢了,最兴奋的居然是齐令涛,他收到消息后,亲自带着两个儿子跑到城南,围着作坊指指点点,似乎在规划什么。

果然,正午过后,齐令涛便找了十来个壮丁,直接放火烧掉院中和周遭的荒草,将旧房子推到,重新开挖地基,准备建一个全新的爆竹作坊。

洛阳城内,还是那栋民宅中,中年男子找人打开了铁皮匣子上的铜锁,小心的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微黄的白纸,上面只有两行字。

中年男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阴鸷的面容上浮现出狂喜,“哈哈,果然是火药配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喊道:“头儿,小武回来了!”

中年汉子赶忙将纸叠好,小心的塞进袖袋里,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话音方落,那个黑瘦小子走了进来,回禀道:“齐家买了那作坊后,果然如您猜测的那般,根本就没进去看,直接寻人将房子拆毁了,这会子正放火烧院子里的荒草呢,听说还要重新挖基地,要盖一个新的作坊。”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哼,东齐埋下的秘密,西齐自然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只好彻底毁掉,省得被旁人知晓!”

齐家的这个反应,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中年男子的猜测,他愈发笃定手中的配方是真的。而齐令先此次回乡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毁灭证据’。

然而,就在中年男子沾沾自喜,赵耿都闻讯赶来的时候,京城中正有二十来个人秘密的活动着。

他们先后出入几家青楼、茶馆和赌坊,行动很是隐秘。

每去一个地方,他们都会悄悄的带走几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账目、书信也被有选择的销毁掉了。

齐家在京城的所有消息网络暂时中断,几十年精心训练出来的眼线也全都潜伏下来…齐家,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

PS:三更。

第085章 小人物

“父亲,京城的事情都被办完了。”

齐谨之匆匆的走进书房,低声回禀道。

齐令先坐在书桌后,身子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他们费了这么的心思,连老祖宗都惊扰了,若此事再不能成,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齐令先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赵耿既然信了,咱们索性把戏唱得更圆满些。这样吧,你再去买两个铺子或是田庄回来。还是老样子,须得是东齐名下的产业。”

齐谨之却有些不解,“父亲,再买个小铺子就好。何必这般大张旗鼓?”

他们齐家首要的目标不是蛰伏吗,处事越低调越好。

世人都觉得齐家败落了,经济窘困是应当的,齐家也习惯了装穷的日子。

猛不丁的拿出大把的银钱,岂不是要招人怀疑?

齐令先听出儿子话里的深意,笑着说:“你在西南做了三年官,谢家的商队每隔一个月就从西南往外运送大批的货物,若说你什么都没捞到,傻子都不信哪。齐家要低调,这是肯定的。但也不能装过了头。博衍啊,宫里那位最是个多疑的人,咱们若是遮遮掩掩的反倒引他怀疑,还不如主动露出一些。”

齐谨之一点就透,忙道:“还是父亲想得周到,儿子明白了。儿子这就去办。有人问起,儿子就说父亲回乡后见祖茔荒寂,深觉对不起先祖,咬牙将家中所有的余钱都拿出来,专门用以赎买齐家的祖产——”

这正好与齐令先‘做噩梦’的说辞遥相呼应,真真假假的才能迷惑世人的视线。

齐令先很满意,又补充了一句:“不拘铺子或是田庄,随意挑选两个,买下后交给齐令涛打理吧。这几年,祖茔多亏他们照料了。”

虽然齐令涛贪财又胆小,不能共患难。但到底是同姓兄弟,只要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齐令先并不拒绝帮他们一把。

再说又不费几个钱,只要齐令涛守好洛阳的族人。多督促小辈们读书、习武,齐氏宗族能繁衍昌盛,齐令先也就满足了。

“…是,儿子省得。”

齐谨之对洛阳的族人说不上喜欢也称不上讨厌,对他而言。这些人都太过陌生,但看在同是姓‘齐’的份儿上,他也乐得大方。

毕竟,齐谨之真心不缺钱,借用他家阿罗的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齐令涛平庸,算是个小人物,可有时小人物也能掀起巨大的风浪。

这个道理齐谨之明白,很多聪明人也都明白。

比如杨继业。

“哦,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端坐在自家的堂屋里。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

“好、好叫大人知道,婢子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字半句的谎话,婢子便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那女子抬起头,姣好的面容上涕泪纵横,配上她纤细的身段儿,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婢子的妹妹无故惨死,临死前她曾经偷偷告诉奴婢,说她不小心听到了主人的秘密。担心会被灭口,结果、结果没两天,婢子那可怜的妹妹便被发现在井中。”

女子哀哀的哭泣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和恨意。“他们说婢子的小妹是失足坠井,是意外。但婢子不信,明明就是有人害死了她。”

杨继业蹙眉,忽的问了句:“你想要状告主家?”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犹豫,挣扎了良久,方用力点头:“没错。婢子、婢子不能让妹子死得不明不白。”

杨继业冷然说道:“那你可知道,《大齐律》有规定,奴告主,无论孰是孰非,奴婢都要先被杖二十。”

这个‘杖’可不是居家小户用的木杖,而是正儿八经的军杖,二十杖打下去,慢说是个柔弱的女子了,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挺不住。

所谓‘杖二十’,不过是‘死’的代名词罢了。

女子果然被吓得变了脸色,但很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直直的看着杨继业,一字一顿的问道:“但若是主家居心叵测、意图谋逆呢?”

“什么?你说什么?”

杨继业猛地站起来,疾声厉色的问道。

京城安定没几天,怎么又弄出个‘谋逆’?

今天这女子当街拦阻他的车架,口口声声喊冤,杨继业原以为牵扯的案子无非就是受到权贵逼迫或是贪官欺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被卷入了这样大的是非中来。

是谁?到底是谁想要害我?

还是有人想借着他杨继业去算计英国公府?

杨继业是英国公府的旁支,虽不是嫡支,却因为聪慧好学,从小就受到了英国公的重视。

这些年更是靠着英国公府一路升至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仕途一片大好,绝对称得上京城数得上号的青年俊彦了。

杨继业与英国公休息相关,自然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家族。

他死死的盯着那女子,眼神很是不善。如果必要的话,他一点儿都不介意杀人灭口。

女子仿佛豁出去了,抬着下巴,坚强的说:“婢子见识浅薄,但也知道,身为朝廷命官,窥探百官隐私,并以此为要挟,勒索、甚至控制百官,绝对是大忌讳。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窥探百官隐私?竟有此事?”

杨继业的神色愈发凝重。

这确实不是件小事,一旦披露出来,定会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事情就是这样,圣人想控制百官,先是弄了个锦鳞卫,接着又暗地里设了个锦衣卫,但锦鳞卫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是暗探的代名词。

这些人无孔不入,时刻监控着官员的一言一行。

文武官员对此深恶痛绝,即便圣人强势,众人私下里也多有微词。

圣人也知道锦衣卫不得人心,对于偶尔跳出来弹劾锦衣卫的耿直之臣,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圣人是君,都不好理直气壮的窥伺群臣的隐私,如果有臣子敢这么做,那绝对是罪大恶极、图谋不轨!

罪名一旦落实,不但圣人想要此人的性命,就是满朝文武也不会放过他!

杨继业心思百转,他既想知道那人是谁,又恐此事牵连自家或相熟的人家。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女子已经恨恨的说道:“确有此事。婢子妹妹出事前特意告诉婢子的…还交给了婢子一封血书,详细说明了曲进财收集百官秘密的渠道…”

曲进财?

京中有姓曲的权贵或是豪族吗?

杨继业眯起眼睛,大脑飞快的运转着…

PS:一更,谢谢正前方是海、取个昵称比较难亲的月票,谢谢亲们的订阅,谢谢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