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堆终于燃起来了。

  从近处看上去,木柴东一堆西一堆地摆着,杂乱无章。只有趴在别墅二楼以上的窗户往下看,才能从熊熊烈火中看出几个不太规则的英文字母:sos。摆成这三个字母可用了不少木柴。点着的是火堆,燃起来的却是他们的希望。

  “好了,现在就看天命了。”朱宇将视线从火堆移开,慢慢上升,最终定格在夜幕中最亮的一颗星星上,可惜它不是飞机、飞船,甚至飞碟,不然他们或许就有指望了。

  火堆一直烧了半个多小时,其间他们往火里添了三次柴火。最后一次添完,火烧了二十多分钟后,势头逐渐变小,在彻底熄灭之前,大家结伴回到别墅。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向外求救,每个人心情都很激动,回到卧室后,一个个无法入睡。

  只有朱宇例外。

  他刚躺下不久,稍稍好转的发烧症状马上又加重了,强烈的头晕令他昏昏欲睡,两个鼻孔都不透气,眼睛也睁不开,唯有意识还是清醒的——起码他本人这么认为。邓芳芳躺在旁边,紧紧抱着他,隔着两个人的衬衣,她并未察觉到他的身体热得不正常,还在纳闷他上床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这可不符合他平常的作风,于是碰了碰他的身体,说:“你想什么呢,不会这么早就困了吧?”

  “确实有点困。”朱宇回答,“几天下来,我快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了。”

  “这没什么不好呀,而且把烟也戒了。”

  朱宇苦笑,他只能苦笑。

  窗外风逐渐大了起来,将窗户玻璃吹得咣咣直响,邓芳芳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用力往朱宇怀里钻,少顷,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宇啊,你也很想早点离开这里是吗?”

  “这不废话吗,你愿意在这待着?”

  “那……你离开这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她充满期待的口吻令朱宇猜到她期望的回答,但他一向不喜欢说肉麻的话,他想了一下,故意很认真地说:“我要先找个地方上网,上我的梦幻号,看老毛有没有每天都帮我做师门。”

  “好啊你!”邓芳芳用力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你心里只有《梦幻西游》!”

  朱宇笑了两声,没说话。

  “你真困了?”

  “嗯。”转了个身之后,头疼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浑身肌肉发酸,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想睡觉。邓芳芳后来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话,他大多不记得了,只隐约听见一句“真希望明天一醒来,就有直升机过来把我们接走……”这句话也道出了朱宇的心声,因此印象特别深刻,之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以他眼下这种状态,按说只要不受打扰,肯定能一觉睡到天亮,然而奇怪的是,他竟在半夜里无缘无故醒了。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他躺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睡意,只好支撑着从床上坐起,睁开滚烫的眼皮,向对面的窗户望去。

  窗外月光惨白,虽然送来光亮,却将屋里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惨淡的阴影,这让朱宇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忽然响起清脆的咔嚓一声,什么声音?朱宇大脑还未转过弯来,便看见房门正在缓缓向内打开,但很快又停住,仅仅形成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外面黢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阵风见缝插针地吹进来,带来一阵奇异的香味,朱宇打了个寒战,不是出于寒冷,而是这浓浓的香气唤醒了他心中某些沉睡已久的记忆,这是……腊梅香型的香水?只有香水才会有如此浓香,但市面上很少有腊梅香型的香水,用的人则更少。朱宇所认识的女孩里面,只有一个人对这种味道的香水情有独钟,长年使用,人到哪里,这种香味就飘到哪里……现在他又闻到了这味道,难道,是她来了?

  朱宇深深吸了口气,为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他没有害怕,浓浓的香味已经令他迷醉。他像是要追逐香味来源似的起身下了床,趿拉着鞋来到房门跟前,透过打开的缝隙向外望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股腊梅香水的味道却更浓了。他心下震惊,手扶着门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肯定是她!是她来了,来找我了!

  可是,她到底在哪儿呢?朱宇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柔软的声音如清风般从远处飘来,“你就这样走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朱宇嘴巴一点点张开,他不敢相信,自己竟又听见了她的声音,是的,的确是她!他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声音。

  “其实,我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对不对?”

  语气中带着哀伤和凄凉,忽远忽近,忽高忽低,让人摸不着头绪。

  朱宇木木地摇了摇头,随后回过神来,左看右看,试图寻找说话者的身影,但根本无法找出她的藏身位置,因为他根本听不出声音的来源和方位,是远是近。迎面不断吹来的微风,将腊梅香水味持续送进他的鼻孔,这香味已令他的意识混沌,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这时她的声音又响起,平静中带着几分凄怨的意味,“你要把我放在心底,即便你以后有了妻子,不再爱我了,你也要一直把我放在心底……”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只手抓着门框,蹲了下去,脸埋在双膝间,表情沉痛,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底,”他喃喃地说出这句话,只觉得肩头一沉,似乎有一只手搭了上来,他猛然抬头,惊叫一声,“翠翠!”

  “宇,你怎么了?”陡然变了一个声音,朱宇睁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确认面前站着的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人,而是自己的现任女友——邓芳芳。

  当然不可能是翠翠,朱宇暗暗叹了口气,翠翠已经死了,几年前就死了,人死后是没有灵魂的,所以她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他努力这样说服自己,可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后半夜,他跟邓芳芳紧紧抱在一起,但是都没有再睡着。

  朱宇很想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但邓芳芳不让他说,她不愿再听到任何可怕的事情,朱宇蹲在门外喃喃自语的那一幕已经把她吓得够戗。况且,那一声“翠翠”已让她明确知道,朱宇方才的异常表现跟另一个女人有关,她害怕听到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索性不问。

  朱宇一直发着烧,头昏脑涨,但意识却格外清醒。他仔细回忆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仍在梦中,但天色却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很少有人知道,黎明时分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比深夜还冷,这种寒冷连厚厚的棉被也无法抵挡,两人于是抱得更紧了。邓芳芳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天终于要亮了。”

  “是啊。”朱宇随口应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能说什么。

  又过了半分钟,邓芳芳用试探的口吻说了第二句话,“你先前……提到了一个人名?”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朱宇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翠翠。”

  “翠翠……是谁?”

  “我以前的女朋友,”朱宇停顿了一下,看着枕边的人说,“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你不是我的初恋,她才是。”

  邓芳芳的肩膀不自在地扭了一下。

  “你别误会,我跟她早就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提她?”

  朱宇叹了口气,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当然它不会再次突然打开了,他像是下意识地抓起邓芳芳的一只手,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对不起她。”

  邓芳芳没做声,等着他往下说。

  朱宇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熟悉的面孔,好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她的样子。看来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些被忘却的记忆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一直被压抑在无意识之中,就像她本人要求的那样——一直在他心底。当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这些记忆又全都跳了出来,其中不仅包括她的音容,还有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的经历,所有一切都鲜活得如同昨天才经历过一般。

  “翠翠跟我从小就是同学,初三那年,我们不知道怎么就恋爱了。你也知道,早恋一般都坚持不了太久,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我跟她的地下恋情竟然持续了三年多,一直到高三的上半年,才被她家人发现。”

  “他们当然是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她家有钱,她老爸索性给她转学去了别的学校,每天开车接她上下学,周末也不让她出门。那段时间我们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只能偷偷通过电话联系。我们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了,就这样顶着压力过了两个月,她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家里人十分着急,一次次找她谈话,软磨硬泡全都没用。她老爸实在没办法,就找到我父母,让他们劝我给翠翠打电话,正式提出分手,这样翠翠就不会再坚持下去了,可能会痛苦一阵子,然后慢慢就会好起来。”说到这里,朱宇苦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不得不说,这计划太毒了,我当然不同意,就这样又坚持了一阵子。有天放学后,翠翠她爸竟然直接来找我,当然还是为了那件事。他先说了很多好话,见我不理睬,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邓芳芳摇摇头,她当然猜不出来。

  “他说,只要我愿意打电话给翠翠,提出分手让她死心,他可以出一大笔钱送我出国留学,并负担我几年的生活费……”

  “他这么有钱!”邓芳芳忍不住叹道。

  “有钱,做大生意的,起码有几千万元身家,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邓芳芳抬起头,凝视他的侧脸,小心揣测着说:“你一定拒绝他了是吧?”

  朱宇却好像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睛,靠在枕头上,淡淡地说道:“其实,在他找我谈话之前,我已经打算要跟翠翠分手了……”

  “为什么?”邓芳芳惊叫出声。

  “外界的压力太大了,我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将双臂弯起来,枕在脑后,接着说,“现在想起来,我跟她的感情也不是真有那么深,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叛逆心理一直不肯妥协罢了——他们越是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就越是要抵抗,但这种精神根本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没办法……”他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不出声了。邓芳芳等了半天见没动静,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没要他的钱是不是?”

  没有回答。邓芳芳怔住,难道自己猜错了?

  她隐约感到一阵失望,说起来,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金钱的诱惑,再说他本已打算跟女孩分手,就算要了这笔“分手费”,也算不上是出卖感情。然而,她却希望自己的爱人没有这样做,她相信朱宇是一个尊重感情的人,绝不会用金钱来玷污自己的爱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呢,这算是默认吗?

  “哎,说话呀。”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料回答她的是竟是一声沉重的鼾声,她这才知道他睡着了,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时,他居然睡着了!邓芳芳感到不可思议,她哪里知道,朱宇这会儿又开始发烧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加上一夜没睡疲倦得很,对困意的袭击当然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

  2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朱宇坐在床上,懒懒地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他醒来已有一会儿了,今天发烧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并未彻底消失,不仅浑身肌肉酸疼无力,脑袋也还有点发懵,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思考问题。自醒来之后,他的思维就一直停留在昨晚夜半时分发生的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上。

  他想来想去,总算为这件事勉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梦魇或者梦游。这两种情况比较容易发生在意识不清醒的人身上,比如高烧中的病人,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例如很多人都有发烧时说胡话的经历,严重者还会出现幻觉。他的一个阿姨就一直声称自己在一次高烧昏迷中见到了耶稣,还与他对话了。后来跟人说起这件事时,面对质疑,她赌咒说自己清楚地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甚至连耶稣脸上有几道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朱宇也有了这种感觉——他尽管没有直接见到翠翠,但是那香水的味道,以及她说话的声音,在他意识中留下的印象都无比真切,使他难以去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唯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梦到翠翠?他明明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他一直把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都藏在内心深处,那块被弗洛伊德称为“无意识”的区域,它们本不该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自己浮上来的,并且还是以梦魇的方式出现,这其中必有缘故。

  “你们倒是出出主意,这嘴巴和眼睛怎么办?”窗外传来曹睿粗犷的嗓音,扰乱了朱宇的深思。嘴巴和眼睛?他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朱宇的好奇心并未因身体的不适而减弱,他起身下床,来到窗前,一眼便望见曹睿站在一楼正门外的空地上,手拿一把铁锨,正在往旁边一个圆锥形的雪堆上铲雪。

  起初,朱宇以为他是在清理道路,后来仔细看清楚,发现雪堆顶部还有一个圆形的雪球,才知道他是在堆雪人,忍不住趴在窗台上朝下喊道:“姓曹的,你可真有兴致!”

  “呵呵,这不是无聊吗?随便找点事情做。”曹睿话音刚落,从一楼半月形的门廊处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邓芳芳,她仰起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说:“你醒了,还发烧吗?”

  她肯定是在自己睡着之后,发现这件事的。当下点了点头说:“好多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也刚起来没多久,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她停了停又说,“你下来吧,快吃午饭了。”

  朱宇答应了一句,到洗漱间弄了点化冻的雪水洗脸刷牙,幸亏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冰水的刺激。下楼后,朱宇径直来到大门外,这才看到堆雪人的不只曹睿和邓芳芳,蒋小亭也在,与邓芳芳并排站在门廊处。朱宇走到邓芳芳面前,又说了一遍在楼上说的话,“你们可真有兴致,大冷天的在这堆雪人玩。”

  “是曹睿提议的,我反正也没事,过来凑凑热闹。”邓芳芳边说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呀,好像还有点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朱宇拿开她的手,他不想总是被当做病号看待。

  这时曹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们别老是愣着看,快说,到底拿什么当嘴和眼睛?”

  “好像的确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蒋小亭皱了皱眉头,“你们看呢?”

  “不知道。”朱宇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不过无意之间,他的视线触及不远处雪地上的一片黑糊糊的东西,那是头天晚上燃烧木柴剩下的焦炭。忽然灵机一动,走过去,在炭堆里拨弄了一会儿,挑了两块差不多粗细的焦炭出来,朝大家晃了晃,“这东西当眼睛怎么样?圆溜溜的,还是黑色的,多像眼睛。”

  大家都表示赞同,木炭插上后,确实很像两只圆圆睁着的黑眼珠,于是雪人有了眼睛。

  “挺像的,只差鼻子和嘴了,用什么好呢?”

  “鼻子可以没有,嘴的话……有办法了,你们等一会儿。”邓芳芳说着转身向屋里跑去,不知道搞什么飞机。朱宇对着一旁的蒋小亭耸了耸肩,随口问她,“小四跟周雪呢?”

  “周雪在厨房做饭,小四在陪她。”

  “哦?”朱宇有些吃惊,还想打听细节,邓芳芳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向大家张开手,只见她手心里握着一小把干的红辣椒。“喏,就用这个当嘴巴,保证看上去跟真的一模一样。”

  “倒是啊,真亏你想得到。”蒋小亭说完,挑了一个稍稍有点弯曲的辣椒,横着按在雪人脸上。还别说,这辣椒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极了一张鲜红欲滴的嘴巴,尤其是右边微微上扬的弧度,看上去如同一抹微笑。有了眼睛和嘴,雪人好像一下子有了生命,在冲着大伙微微发笑。两名女生也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是高压之下一次难得的放松,也可以说是苦中作乐。朱宇忽然明白,曹睿之所以提议堆雪人,可能正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大家的情绪。但面对这个形象逼真的雪人,他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好起来。雪人的脸让他觉得别扭,尤其从远处看去,那两段竖着插进去的木炭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漆黑的空洞的眼眶,辣椒的“微笑”也似乎变成了狞笑。多么可怕的一张脸!

  午饭后,大伙又如以往一样,结伴来到三楼的“运动馆”。其实以往在学校里,除了曹睿每天坚持打篮球,别的人都鲜少参与体育运动,即便为了消磨时间,他们各自也都有更好的娱乐方式可以选择。但是眼下,体育运动却是他们唯一能够消磨时间的方式,还能抵御寒冷,这点很关键。不过伴随时间一起被消磨掉的,还有每个人的信心和耐心。

  台球一局没有打完,朱宇便感到发热症状又加重了,逐渐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只得放下球杆,双手撑在台球桌外沿上,向着对面的吴小四摆起了手,“不行了,我头疼得厉害,得回屋睡会儿去,你要是无聊找曹睿打篮球去吧。”

  “好。你再坚持几天,”吴小四拍着肩膀宽慰他,“戒烟初期这些症状是会反复几天,过几天就没事了,最多一两个星期,准好。”

  “但愿吧。”朱宇苦笑着走向羽毛球场,邓芳芳与蒋小亭正在激烈对决,周雪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地观战,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自从沈川死后,数天来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而又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现在回房睡觉?是不是又发烧了?”邓芳芳紧张兮兮地走过来,伸手想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住。

  “没有发烧,就是昨晚没睡好,困了。”

  “你可别骗我。”邓芳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骗你干什么,接着玩你的吧,天黑之前去叫我起床就行。”

  “那好吧,我一会儿去看你,给你送点开水喝。”

  “好。”朱宇丢下她,径直来到周雪面前,讪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最近太无聊了,我想写歌打发时间,但是没有乐器定调和试音,所以……想借你的口琴用一用,顶多用几天。怎么样?”

  “好的,我陪你下楼去拿。”

  周雪的爽快反倒让朱宇有些吃惊,下楼梯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口琴对你意义非常,你放心,我会爱惜的。我构思一首歌很久了,写完就还你,最多不超过三天。”

  “没关系,你尽管用。”周雪转过脸来,向他莞尔而笑,“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等你写完歌,可以教我吹口琴吗?”不等朱宇开口,她又接着说,“我也不要求吹得多好,只要会吹《送别》那首歌就行了。”

  “这太容易了,我包你三天就能学会。”

  来到周雪卧室门前,朱宇停步,等她进去拿口琴出来。不料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竟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朱宇纳闷,难道她忘记把口琴放在什么地方了?按说不应该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正揣测着,只见周雪一脸紧张地走出来,见到他就说:“真是怪了,口琴找不到了。”

  “不可能吧!”朱宇怔了好一会儿,说,“会不会你记错了,放在别的地方了?”

  周雪摇起了头,“不可能,一直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的,再说我昨晚还拿出来过,之后又放回老地方,怎么过了一晚就不见了呢?”

  朱宇想起蒋小亭也在这间房住,便随口问:“会不会是小亭拿去玩了,或者收拾东西时把它归错地方了之类的?”

  “肯定不会,她知道这把口琴对我有多重要,绝不会乱动的,再说她也不会吹,拿去干什么呢?”

  朱宇想想也是这样。再者,自己方才在三楼找她借口琴时,蒋小亭也在旁边听着,假如口琴真的在她那里,她当时不会一声不吭,口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对周雪却是意义非同寻常。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朱宇陪周雪进屋,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口琴的踪影。“屋子就这么大,找不到一定就是丢了。”周雪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默默望着满屋的狼藉,眼神中尽透着落寞之色。

  “怎么就无缘无故丢了呢?”朱宇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会不会被人偷了?”

  “这东西也有人偷?”

  周雪不说话了,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朱宇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假如这把口琴除了对周雪,还对某个人有点特别意义的话,那就一定是他了——吴小四。他之所以拿走口琴,也许是为了周雪着想,希望她不要睹物思人暗自伤心;也可能是自私地希望她能尽快忘掉口琴的主人沈川,自己才有机会从感情上接近她……这种事情假如换成别人,朱宇或许会相信,但他压根不相信吴小四会做这种事,这不符合一个呆板而正直的人的做事风格。

  然而除了他,别的人更加没有偷走口琴的理由了。这件事成了疑案,正因为缺乏合理解释,朱宇反而认为这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相信,一件已发生的事情越是不可能发生,背后往往越是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不幸的是,当天深夜发生的一件事,证明了他这个看法是正确的。

  3

  入夜后,气温逐渐下降,风把卧室唯一的窗户吹得嗡嗡作响,仿佛整个别墅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朱宇是傍晚时分醒来的,晚饭只喝了一碗邓芳芳从厨房端来的米粥,连床都没有下,吃完饭他便一直靠在床头板上,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发呆。今晚没有月亮,说明明天将会是个阴天,一想到还有可能下雪,朱宇心里就十分郁闷。被疾病纠缠的他,比任何一个同伴都受够了这个监狱般的地方,连一片退烧药都找不到,病得再重也只能硬扛。好在感冒发烧死不了人,倘若得了什么急病,那真的只有等死了。

  这倒不是胡思乱想,朱宇心里明白,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话,他们早晚会遇到无法解决的突发事件,也许是急病,也许比急病还要可怕。

  运动手表不断发出的滴答声,提醒了他时间的流逝,他终于吃力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的夜光屏:7点50分。马上快8点了,邓芳芳怎么还没回来?虽然她之前说过会儿在周雪那里与她们打牌消磨时间,朱宇还是有点担心,正好也睡不着,他便挣扎着下了床,打开门,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

  过道上漆黑一片,有风,但因为发热,朱宇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还感到一阵惬意,甚至精神也稍微好了一点。他大步走到周雪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竟没人回应。

  难道她们打牌累了,一起都睡着了?短暂的发怔之后,朱宇再次敲响房门,这一回手下多用了点力气。在这样一个只有风声的夜晚,他相信除非屋里睡着的是三头死猪,否则总会有一个人被吵醒的,可事实上,门后边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宇这回有点紧张了,一边敲门一边叫着邓芳芳的名字,不多时,门打开了,但不是他面前这一扇,而是隔壁——吴小四住的那间房。

  “你在干什么?”吴小四手扶着门框,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不见?”朱宇不理他,继续敲门,叫邓芳芳。

  吴小四忽然走过来,伸手抓住一字形门把手,边向下压边说:“有这鬼叫的工夫,不如直接进去找人了。”

  门被推开,屋内如洞穴一般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有没有人在?芳芳,你在里面吗?”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朱宇正犹豫着是摸黑进去还是回房去拿蜡烛,只听当的一声,吴小四打着了他的老式朗盛打火机,一只手护着火苗,小心翼翼地向房间里走去,朱宇紧紧跟在他身后。

  半分钟之后,他们已在不大的房间里绕了个遍,连卫生间也找了,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真是怪了,怎么三个人全都不见了?”朱宇皱眉盯着吴小四,等着他开口。但吴小四竟然只是冷笑了一声,转身默默走到窗户旁边,将那两扇欧式风格的木窗推开,一阵冷风立时吹进来,打火机灭了,世界又陷入黑暗。与此同时,朱宇闻到了一股令他浑身战栗的香气——腊梅香型的香水!他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不是吴小四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接着,“吴小四”将身子转了过来,双手抱胸面对着他。

  周围实在太黑了,朱宇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看不到“他”的样子,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的脸已不再是吴小四的脸,至少现在已经不是。

  朱宇没有为了看清“他”的样子而走过去,也没有逃跑,只是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直到“他”开口说话,“小宇,你会死在这里的。”

  朱宇打了一个激灵,没错,是翠翠的声音!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她之前故意变成了吴小四的样子,引自己进来,还是她的鬼魂忽然间附在了吴小四身上?不过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究竟要干什么?

  “你听清楚了,你会死在这里的,除非你愿意把她留下来。”

  听见这句话,朱宇总算缓过神来,喃喃地说道:“你说什么?”

  “是牺牲你自己救她,还是独自活着离开,你要做出选择。”翠翠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悲伤。朱宇强压着剧烈的心跳,说:“你来这里,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我是来救你的。”

  “芳芳呢?你知道她在哪?”

  过了好一会儿,翠翠才幽幽地说道:“救了她,你自己就得留下。”

  “留下?为什么?”

  “这是别墅的要求。”

  朱宇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墅是谁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现在是鬼了,是吗?”

  沉默了好久,翠翠才再次开口,“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你只要转身,走出这间房,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芳芳呢?我得带她一起走。”朱宇的态度很坚决,绝不会留下邓芳芳一个人在这。

  “那……你再也走不了了。”她用低沉而伤感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人影便越来越淡,像一团雾气慢慢向四周散开,直至彻底消融在夜色之中。几乎同一时间,他听见了一阵淡淡的口琴吹奏声,在呼啸的风声的夹缝中间,时断时续地传来。

  有人重重地在他左胳膊上拍了几下,他迷迷糊糊醒过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姣好的女人的脸孔。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做噩梦了?”邓芳芳边说着,边抬起手,用衣袖在他额头上擦了擦。朱宇一把抓住她几乎冰凉的手,喘息着问:“几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现在9点多了。”

  朱宇“哦”了一声,忽然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异常,便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听见吗?”邓芳芳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声音也微微发抖。

  朱宇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耳朵上,然后,很轻易便听见了她所说的声音——口琴演奏声,与自己在梦中听见的是同一首曲子——《送别》。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川,大惊失色,连忙下床,推开窗户仔细听,声音的确好像来自于埋葬沈川的那片松树林。

  朱宇双腿一软,差点没能站住。

  “外面天寒地冻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待得住……”邓芳芳抖抖索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况除了我们,这里再没有别人了,怎么可能——”

  “出去查一下人数就知道了。”

  门打开后,朱宇一步迈出,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是吴小四,“你在这干什么?”刚问完话,他便看见站在吴小四左右的三个人,分别是周雪、蒋小亭、曹睿。朱宇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尽管早已预料到吹口琴的不是他们,但真正面对这个事实时,内心仍是无法接受。

  “我们是来看看你在不在屋里的,”吴小四先开口了,“芳芳呢?”

  他话音刚落,邓芳芳便走了出来,双手抱住朱宇的胳膊,紧张地问:“怎么了?”

  吴小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做声。朱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想到一块了,现在已证实,在外头吹口琴的人并非他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他究竟是谁?

  周雪忽然失声哭了起来,“我就说了,是沈川!口琴丢了一定是被他拿回去了,一定是他!”

  “小雪你冷静点,沈川已经死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蒋小亭伸手揽过周雪的肩膀,一边好言安慰,一边向几名男生投来急切询问的目光,意思简单明了:现在怎么办?

  “出去抓住这个作怪的家伙!”曹睿低声吼叫,边往楼梯跑,边飞快说道,“小四,朱宇,咱们三个下去,女生们集中在一个房间里,门锁好,哪里都不要去。”

  “知道了,小雪,我们进屋!”蒋小亭搀着魂不守舍的周雪,就近走进邓芳芳的卧房,邓芳芳却紧紧抓着朱宇的胳膊不放,“危险,你不要出去!”

  “不怕,我们有三个人,一旦把外头这个捣蛋的人抓住,我们往后就安全了!”朱宇拍了拍她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待她松开后,赶忙去追曹睿和吴小四。

  4

  从二楼下来,他们没有直接出门去寻找吹口琴的人,而是应曹睿的要求,先到厨房寻找称手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曹睿选了平时铲雪用的铁锹,吴小四拿起烧火棍,朱宇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家伙,干脆将菜刀拿在手里,一斤左右重的菜刀握在手里沉沉的,心里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回到前厅,口琴声仍未消失,还在反复一遍一遍吹奏着《送别》的曲子,声调低沉而滞缓,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朱宇正发烧,滚热的身体竟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喂,咱们三个都去?”临出门前,朱宇拉住走在前面的曹睿,小声说。

  “你要是害怕就留下。”

  “不是害怕,我是担心芳芳她们几个,万一有人趁机偷偷摸进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睿打断,他飞快地说道:“说得对,那你留下守门吧,我跟小四过去,有事你就大声叫我们。”

  “好,你们小心一点!”朱宇也没有客气,从曹睿手里接过烛台,一只手提着菜刀,侧身挡在两扇门打开的缝隙前面,风太大,把烛台上三支蜡烛都吹灭了,朱宇懒得再点,就这样站着,望着两名伙伴快步奔向松树林方向的身影。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他们此去会看到什么,吹口琴的人究竟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让朱宇本就不堪重负的神经绷得不能再紧了,还好他马上看见了手电筒的亮光,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前面是谁?”蒋小亭说话声响起的同时,手电筒光照在他脸上,“哦,吓我一跳。”

  “你们也吓我一跳。”朱宇松了口气,这时他看见三名女生互相挽着胳膊走了过来,不及开口,蒋小亭已抢先问道:“小四他们呢?已经出去了?”

  朱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邓芳芳苍白如雪的脸上,拉过她的手问:“你们怎么下来了?”

  “在上面实在待不住,下来看看。你怎么没出去?”

  “怕你们有危险,特意留下给你们守门。”

  蒋小亭“哦”了一声,忽然伸手指向门外,叫了起来,“看,他们回来了!”

  在等待曹睿他们两人返回的途中,朱宇注意到,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看来他们此行一定有了什么发现。朱宇正在妄自猜测他们的遭遇,两人已然快步回到门前,表情甚是严肃,好像刚经历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

  “你们……怎么样了?”见两人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朱宇只好主动询问。

  曹睿举起右臂,向大家挥了挥手里的东西,“没发现人,只在埋沈川的位置找到这个。”

  手电筒光立刻对准他的右手,大家赫然发现,他手里竟然握着一个长柄的东西,外壳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只有金属材质才有的银色亮光。

  “口琴!”周雪失声叫起来,跑上前去,也顾不上礼节了,从曹睿手中一把抢过这个东西,凑到手电筒下面,只看了一眼便又激动地叫起来,“没错,是沈川的口琴,是他的!”

  她说是沈川的口琴,那当然一定就是。大伙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的迷惑不解的神色,说明他们内心都在思考那个离奇而又诡异的问题:沈川的口琴是怎么跑到那片松树林里去的?又为何偏偏摆在埋沈川的尸体的位置上?

  蒋小亭率先提出这个问题,曹睿的回答是:“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一进林子声音就消失了,我们走到……”他扫了周雪一眼,接着说,“走到沈川坟前时,我们在地上捡到这个口琴,可能是——”

  周雪的哭泣声打断了他的话,她趴在蒋小亭的肩头,在哭声的间隙中喃喃自语,“肯定是沈川的鬼魂……他死得不明不白,又不想留在这地方,肯定是他的鬼魂作怪……”

  她的话比寒风还让人感到寒冷,邓芳芳躲在朱宇的怀里,瑟瑟发抖。连一向镇定的蒋小亭也发起了呆,忘记安慰周雪。几秒钟之后,吴小四走上前来,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搭上周雪的肩膀,“小雪,这件事是不同寻常,”他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但我们都知道,人死了之后是没有鬼魂的,你要理智一点,不能先被自己打败了。”

  “说得对,人吓人吓死人,这个吹口琴的人也许就是在故弄玄虚,想让我们害怕。”蒋小亭似乎回过神来,马上接着说道。

  曹睿也接着说:“我看也是有人故意搞鬼,可能是看到我们过去了,就放下口琴跑了。”

  朱宇同意他们的看法,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但是,吹口琴的人又是谁呢?他是从哪得来沈川的口琴,又为什么大半夜的跑到林子里去吹?在这紧张关头,他不想给大家增加心理压力,所以没有把这些问题提出来。他相信大家也都想到了,但有时候在心里想和直接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忽然,朱宇感到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友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快看雪人,嘴怎么弯成这样了?”

  众人连忙转头朝门外看去,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但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它脸上“表情”的异常——那张辣椒做的嘴仍在原来位置,只不过弯起的弧度变了——本来明明两端在上,现在却在下面了,阳光般的微笑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撇嘴。

  “哦,这是我下午干的,一个恶作剧而已。”朱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怕有人纠结这个问题,连忙又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现在太晚了,你们三个还是先上去睡觉吧。”

  费了不少口水,朱宇总算劝女生们都上了楼,并让她们今晚睡在一间房里,把房门锁好。三名男生则留在一楼守夜,这样做是因为大门没有锁(明锁被沈川砸坏了),为防止吹口琴的人趁他们睡着后潜入别墅,必须有人留在一楼看守。

  “虽然别墅就这一个出入口,但为防万一,咱们三个得有一个人回二楼卧房里睡,保护姑娘们,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大声叫楼下的人上去。”

  朱宇同意曹睿的意见,点着头说:“那你们俩去一个吧,我发烧,睡觉迷糊,只要睡着天大的动静也醒不了。”

  “楼下冷,你身上有病,在这儿睡行吗?”听到吴小四问,朱宇看了眼餐桌另一侧的壁炉,回答,“没问题,我们可以从厨房弄点柴火过来烧,不会比楼上冷多少的。”

  “那就行。”吴小四转头去看曹睿,“我睡觉死你知道的,还是你上楼吧,我跟朱宇在下面轮流守夜。”

  曹睿也不客气,点着头说:“那就辛苦你们俩,好歹熬过今晚,明天白天再想办法把大门堵上,往后就不用守夜了。”

  壁炉烧着后,屋里不仅有了暖气,也有了光亮,两人紧贴着壁炉旁边的墙壁而卧,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长时间,吴小四才打破沉默问道:“朱宇,你在想什么?”

  “呵呵,跟你想的一样。”

  吴小四惨淡一笑,以低沉的声音说:“现在我们总算能够确认,这地方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就是不知道是人是鬼……”

  “鬼?你相信世界上有鬼?”

  “我不信,但是没有人可以待在外面冰天雪地里过夜。这鬼地方,要不了两个钟头就能把人冻死,如果这个家伙是人,怎么可能在外待得住?”

  朱宇望着壁炉里烧得噼啪作响的松木枝,沉吟道:“所以,这个人要么是在别墅里,要么就是外头还有什么能藏得住人的地方。”

  吴小四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都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朱宇冷笑,“在今晚之前,咱们还认为这里不可能有别的人呢。”

  “这不是一码事,”吴小四摆了摆手,说话态度很认真,“再说口琴的事怎么解释,那人为什么特意要吹《送别》这首歌?巧合吗?”

  “也许真就是巧合,《送别》是最有名的口琴曲,调子简单、好听,演奏起来效果特别好,十个吹口琴的人九个都喜欢吹这首歌。我自己就是,每次吹口琴,都要先吹《茉莉花》或《送别》这样的经典曲目来找感觉。”

  吴小四哼了一声,叹道:“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过还有一件事——”

  “算了,这些事还是留到明天跟大家一起讨论吧。”朱宇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又低头去看手表,“10点半了,你看咱们是轮流守夜还是怎么样?”

  “我一个人守吧,你身体不舒服,去睡觉好了。”

  “嗯,这样也行,你要是困了就叫醒我,咱们两个千万别都睡过去了,不然守夜就没意义了。”

  朱宇说完,就近靠在壁炉旁边睡下了。不知是不是受发烧的影响,反正他是真的困了,闭上眼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丝毫不舒服,不停做梦,都是怪诞的梦,很多睡前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也转到了梦里,以具象的方式呈现出来,而梦境的背景音乐正是口琴吹奏的《送别》。一会儿梦到自己跟一个蒙面人打斗,一会儿梦到怪物追逐自己,鞋都跑掉了,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冷得要死……几番沉浮,他终于从这些诡谲离奇的梦境中逃脱出来,回到现实。

  夜晚还没有过去,壁炉里的松枝已烧完,连一点火星都没有剩下,没有窗户的大厅一团漆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忽然有点胆怯,轻声叫道:“小四,你还在?”

  “在。”声音从壁炉另一侧传来,然后一道亮光射来,是邓芳芳那把自发电的手电筒,她上楼前将它留给了两个男生。有了亮光,朱宇心里平静多了,轻轻呼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轻飘飘的感觉,说得明白一点,他的发烧终于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5点10分,夜晚就快要过去了,他将脸转向小四那边,说:“你一晚上没睡?”

  “放心,没人从大门进来。”可能是熬夜的缘故,吴小四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沙哑。

  “辛苦你了,你去睡吧,我来看一会儿。”

  吴小四答应一声,往壁炉旁边的墙面上一靠,双臂抱胸,就这么弓着腰睡了。朱宇本想劝他回房去睡,又想到壁炉虽然灭了,但尚有余温,可能比楼上房间里的冷被窝还要暖和一点,也就由他了。

  吴小四很快打起呼噜,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一种很奇怪的颤抖,朱宇怀疑这是精神紧张的一种表现。这也很正常,在经历了昨晚那些怪事之后,即使再坚强的人也难再保持镇定,因此他怀疑,楼上的同伴们昨晚一定也没睡好。

  “小明,快,躲到屋里去!”

  吴小四嘴里发出一声类似呻吟的呼叫,朱宇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吴小四却一声不吭,很快又打起鼾来,朱宇这才明白他在说梦话,放下心来,但不知他究竟梦到什么了?他口中的“小明”是谁?朱宇对别人的事向来兴趣不大,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要不要去厨房再弄点柴火来,点燃壁炉。本来天亮之前这段时间就是最冷的,壁炉这会儿却几乎没有温度了,屋子又太过宽敞,从窗户和门缝等地不断渗进来的冷空气,好像能隔着衣服一直刺进人骨头里去。

  实在忍不住时,朱宇便快步走向厨房,想以最快的速度抱回柴火,多烧点柴没关系,山上有的是树,只要回头多花点时间去砍就好了,时间他们也有的是。

  因为要腾出两只手来抱柴火,朱宇进入厨房,找到柴堆后就把手电筒关了,插在衣兜里,蹲下去正要去抱柴火,冷不丁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闪过——背后有人。他随即便意识到,这不是紧张状态下的胡思乱想,而是第六感,就像那天在隔壁杂物间里一样,他后脖子的肌肉无缘无故发紧,一种强烈的被人窥视的别扭感从心里浮起来。这一次,他再也不怀疑这种直觉的真实性了,虽然听不见也看不见,但他相信有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进了厨房,此时就站在门口位置,默默注视自己的后背。

  它就是别墅主人!一个声音冷不丁从他心头划过。他不能确定这声音是来自自己的思维还是一种与别人的心灵沟通,如果是后者,他毫不怀疑说话者是翠翠。他蹲下一半的身体僵住了,他相信自己只要回头,就能一眼看到那个“入侵者”的样子,与其形成对视。但是恐惧已经彻底攫住了他的心,比上一次经历类似事件时还要感到恐惧。因为那时是白天,隔壁还有人在,而现在,整个一楼除了正在熟睡的吴小四,阒无一人,黑暗、寂静向来是恐惧的催生物。

  朱宇嘴巴已经张开,差一点就要尖叫了,最后还是忍住,以超强的承受能力熬过了这段令人窒息的时间——大概有一分钟,他却觉得至少有十分钟。后来,那种被人窥视的可怕的感觉总算一点点消退掉。这种事说起来微妙得很,但就像他坚信它发生过一样,他同样能觉察到“他”的确是走了。危险解除,他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一段时间内,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任何问题。但是直觉告诉他,刚才那个神秘的家伙正是之前吹口琴的人——假如自己的第六感没有出错,而这个“人”又真的存在的话。

  他不敢探寻“他”的来历和身份,他只知道,此“人”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也不会仅仅是为了吓唬自己,“他”一定还有更可怕的阴谋即将实施。甚至于,他猜测,先前的口琴演奏就是一种挑衅,表明“他”将不再隐藏自己,而是要从正面跟他们这些人进行较量。

  锣鼓已经敲过,戏要正式开场了。

  5

  “不管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偷走沈川的口琴,然后在深更半夜吹奏?”

  蒋小亭凝视着面前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白米稀饭,大声问道。现在是午饭时间,三名男同伴坐在她的对面,他们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聊着昨晚的事。现在阳光明媚,讨论这件事不再让他们感到压抑和紧张,只有一个人除外——口琴的事让周雪大受刺激,一心认为是沈川的鬼魂作祟,从今早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午饭也没下来吃。邓芳芳方才端着两碗稀饭上楼去了,要陪她一起吃。

  “这事儿很复杂,我觉得可能跟沈川有关,”曹睿率先回答蒋小亭的提问,目光从吴小四的脸上扫过,压低声音说,“坦白说,我之前还有过怀疑小四是不是一时激动杀了沈川,现在才知道,凶手多半就是这个吹口琴的人。他偷走沈川的口琴在晚上演奏,肯定是有什么特别意义,只是我们搞不清楚罢了。”

  他的话让朱宇想起“别墅主人”四个字,接过来说:“他也许是想警告我们,赶快离开这栋别墅,不然就会得到像沈川一样的下场。”

  “啊,”邓芳芳大吃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朱宇也顾不上她会害怕了,说道:“因为《送别》。我想了好久,这人之所以吹这首曲子,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想通过曲名向我们暗示一个信息:他是要‘送别’我们,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说出了大伙完全没想到的一种可能,一时间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而要选择这种隐晦的方式呢?”蒋小亭后来问。

  “也许是不方便露面,也许,他根本没办法露面。”

  “没办法露面?我不明白。”

  朱宇耸了耸肩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不是人呢?”

  又是一段时间沉默,蒋小亭淡淡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也这么迷信。”

  “管他是不是迷信。”吴小四忽然开口,以凝重的神色分别看了看大伙,“我一向不信鬼神,对这种问题我坚持不可知论的观念。我们还是别着急讨论这人的来历,先弄清自己的处境。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

  “这种天气,在野外的话,一个晚上就能把我们全都冻死。”曹睿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说道。今天天亮不久,雪又下了起来,虽然不是很大,却足以压灭众人心中的希望,让他们郁闷的了。

  “难道说留在这儿就有活路了?”朱宇冷笑着。

  “起码还有一丝希望吧。”曹睿环视众人,以领导者惯有的那种沉稳、镇定的口吻说道,“我相信吹口琴的这个家伙是人。你们说不是也好,不管他是人是鬼,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很危险,我们现下走是走不了了,只能想办法做好防范措施,等待雪彻底停了再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关上但是没有上锁的大门,接着说:“先前你们做饭时,我去检查了,一楼所有的窗户完好,插销闩死后从外面打不开。也就是说,整个一楼只有这扇大门是出口,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它锁上,让这个人从外面进不来,我们也不随便出去,不跟他有接触的机会,这样应该就可以保证安全了。”

  他话音刚落便遭到朱宇的反驳,“如果这个人也在别墅里呢?”

  “不可能,你们昨晚不是值夜了吗?又没有放他进来。”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不是人呢?”朱宇直盯着他的眼睛,“你能确定这种木门能把他拦在外头?”

  曹睿怔了怔,摇头说:“我相信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反过来说,即便这人是鬼,那我们无论怎么做都防不住他,所以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只能把他当成人来防备。尽人事而听天命,你说呢?”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朱宇苦笑着耸了耸肩。

  吃完饭,大家开始商量,有什么办法可以既能关紧大门,让外人无法进入别墅,同时又不影响自己人正常出入。最后蒋小亭想到个简单实用的办法:用一根从库房找到的结实的麻绳,从两扇大门的拉手中间穿过,系成活扣,这样大门就只能从里面打开了。在没有门锁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防备外人进入的办法了,总比昨晚那样派人值夜要简单得多。

  做完这件事,四人一起上楼去看望周雪。

  与早晨时的不正常情况相比,周雪此时看上去好多了,言谈举止都挺正常,只是神情显出一种过分的冷静。看到她,朱宇想起在丈夫的葬礼上努力克制情绪,做到面无表情的年轻寡妇。这个比喻显然有点过分,但本质上却差不了多少。

  值得庆幸的是,当一个人这么做时,说明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正如周雪眼下的情况,只要不再受到新的刺激,她是可以通过自我调整慢慢好起来的。朱宇相信。

  雪是傍晚时分停的,天色转晴,一弯残月出现在天边。

  “希望明天别再下雪了,”趴在朱宇肩膀上看天的邓芳芳,以无奈的口吻说道,“我好想快点回家……”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朱宇的心头,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说:“放心吧,雪季快过去了,咱们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的。”

  “是吗?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怎么可能。”朱宇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当对一件事无话可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对了,那本日记你拿去看了?看完没有?”

  “我没看,被小亭拿去了,怎么了?”

  “哦,我还差两三篇没看,不知道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邓芳芳愁眉道:“最坏也就是像我们这样吧,被困在这里走不掉,还要面对那个——”

  “考虑这么多干什么。”朱宇打断她,双手捧着她的两边脸颊,面对面看着她,说,“咱们比她幸运多了,咱们有六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中途还走了一个。”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就像晚上走夜路,你一个人走跟有同伴陪你感觉当然不一样。”

  邓芳芳微微点了点头,迟疑着说:“可咱们还死了一个人呢。”

  “是啊,还死了一个人。”朱宇喃喃地说道。他心里明白,若那个神秘人真是杀死沈川的凶手,那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天知道此人还会干出什么邪恶的事情出来,他在暗,他们在明,想防备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哎,外面好像有人……”一句话唤回了朱宇的神志,他侧耳听去,门外确实回响着脚步声,很轻,但可以听出是在由近及远地往楼梯方向走。如今非常时期,对这种事千万不能大意,朱宇对邓芳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床头柜上拿起手电筒,上前打开门,将手电筒照过去的同时轻问了一声,“谁?”

  对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不过朱宇已经看清他的脸,正是曹睿。

  “你呀,干什么去?”朱宇关掉了手电筒,问道。

  “我屋里没热水了,下楼烧一点用。你要吗?我多烧一点。”

  “不用了,我们快睡觉了。”朱宇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那个,老曹,要不要我陪你一起下去?”

  曹睿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陪我倒不必,把你那个能发电的手电筒借给我用用吧,这个比蜡烛好使多了。”朱宇把手电筒递给他时,还想试图说服他让自己陪着一起下楼,但他道了声谢便走掉了。朱宇目送他走远,转过身,向邓芳芳撇了撇嘴,说:“这家伙跟赶着投胎似的,跑这么快。”

  曹睿没听见这句话,即便听见也没用,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句玩笑之言竟然将自己的人生结局一语道破。像大多数临终的人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每走一步都在接近死亡。他哼着美国时下流行的一首rap歌曲的调子,一路来到厨房,生起炉灶,往锅里加完水,就近蹲在炉门旁边烤火,等着开锅。

  这个时候,他耳朵所能听见的,只有松枝在燃烧过程中发出的细微声响,大体来说并未破坏夜晚宁静的气氛。不过,在听见盼望的开水沸腾声之前,他到底还是听见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咯吱,咯吱,一听就是有人在雪地里步行。曹睿猛然站起来,向厨房唯一的窗户望去——

  如果今晚没有月亮,或者地上没有白雪反光的话,曹睿就没有机会看到窗外那不可思议的一幕,接下来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然而现实发生的事是无法更改的,他已经看到那奇怪的一幕。震惊之余,他第一个念头是上楼去找吴小四和朱宇,大家一起出门看个究竟,可到那时候可能什么都晚了。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快速而又尽量悄无声息地来到前厅,解开拴在大门把手上的绳子的活扣,用力一拉,门开了,一阵冷空气迎面袭来,他打了个寒战,人也站住了。

  这时他打从心里对自己即将做的事产生了一丝恐惧,但是盲目的自信害了他,让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危险情况,加上好奇心的怂恿,他终究迎着寒风,义无反顾地迎风走了出去……

  6

  “曹睿怎么还没回来?”

  “是吗?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让人家来找你。”

  “我一直注意听着脚步声呢。”

  邓芳芳愣了愣,说:“也许水还没烧好吧,天这么冷,水烧得很慢的。”

  朱宇没吭声,却坐了起来,开始穿外套。

  “哎,你干什么?”邓芳芳惊叫。

  “我下楼看看去。”

  不顾邓芳芳的再三反对,朱宇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先来到曹睿的房门前,只见门开着,他用蜡烛向里照了照,屋里果然没人。他试着叫了两声,没人回应,他心头闪过一丝不祥预感,毫不迟疑地来到楼梯,一口气下到底层。

  曹睿也不在厨房里,但是炉灶下面尚未熄灭的木炭说明他不久前来过。大锅里的水还开着,不断向上冒着热气,整个厨房就像浴池一样水气缭绕。

  从厨房出来,朱宇打算先到前厅找找看,不料经过楼梯时,差点跟一个从楼上下来的人影撞到一起。“朱宇吗?是我。”听见吴小四的声音,朱宇提起的心放下了。

  “你怎么下来了?”

  “是芳芳让我找你的,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下面,自己又不敢下来。”吴小四解释道,“说正事,你找到曹睿没有?”

  朱宇摇摇头,“不在厨房,我正打算去前厅看看,走,一起过去。”

  来到前厅,两人边呼喊曹睿的名字边径直往正门方向走,直到手中的蜡烛发出的微弱光亮照见那两扇双开式的木门才停住脚步。只见右边的门打开了一半,门外的雪色依稀可见,但更多的还是黑暗。

  吴小四暗道一声“糟糕”,转过脸来,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朱宇,“这门肯定是曹睿开的,他干什么去了?”

  “我怎么知道,出去找呀!”朱宇说着大步迈出脚步,却被吴小四从后面拽住袖子。

  “别着急!”吴小四弯下腰,一只手护着烛火,向地面上照去。积雪数尺厚的地上只有一排脚印,向着左前方延伸而去。朱宇恍然大悟,足足下了一天的雪已将昨天之前留下的脚印全部掩盖,因此,眼前这排唯一的脚印只能是雪停后的这段时间内踩上去的,最有可能的当然就是曹睿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去干什么。

  两人顺着脚印的方向走,竟一路走进了松树林。朱宇心下惶惑,怎么看都觉得脚印是往沈川的埋尸之地去的。果不其然,脚印一直来到了那块稍微隆起的土包前。朱宇和吴小四紧张地互看了一眼,一同从旁边越过土包,正要继续前行,不料脚印竟然神奇般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朱宇率先惊叫起来,从吴小四手中小心地拿过蜡烛,在最后一对脚印的四周照来照去,确实没有别的脚印可寻。“怪了,难道他飞上天了不成?”他本能地抬头朝上面的树枝望了望,自然什么也没有,可脚印怎会到这里没有了呢,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曹睿,曹睿——”吴小四情急之下放声呼喊起来,回答他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在空寂的山谷间响彻云霄。

  搜寻工作直到凌晨1点钟才结束,两人身心疲惫地回到别墅。没想到一楼前厅的壁炉还在烧着,三名女生正相依偎在一起烤火取暖,看见两人进屋,三人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怎么样?找到他了吗?”蒋小亭第一个着急地问道。

  朱宇摇了摇头,走向壁炉。在冰冷的雪原上待了数个小时,他整个人快冻成了一块冰。

  邓芳芳攥住他两只手,放在自己嘴边不断哈气,一边爱怜地问:“很冷吗?”

  “没事,进屋就不冷了。”

  “小四,你也来烤火吧,”蒋小亭拉着他来到壁炉前坐下,看着他一脸落寞的神情,安慰道,“先暖和暖和,等会儿我再陪你出去找找。”

  吴小四木然地摇了摇头,“附近一带我们都找遍了,再找多少遍还是一样。”

  蒋小亭暗暗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将目光移到朱宇脸上,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曹睿怎么会无故失踪呢?你之前见过他是吧?”

  “我不知道,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厨房了。”他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当时厨房锅里的水还开着,说明他多半是烧水烧到一半时遇到了什么急事,走了,连水都没来得及灌。”

  “什么急事?他去哪儿了?”蒋小亭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在楼上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蒋小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下楼时穿着什么衣服?”

  “这个……”朱宇一时没想起来,于是反问,“这跟他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蒋小亭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小四,接着说,“如果他下楼时穿得整整齐齐,那有可能是一个人下山去了——”

  “曹睿不会一个人走的。”吴小四打断她的话,果断地说。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他可能是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生活,于是一个人冒险下山去了,当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不是不大,是根本就不可能!”吴小四看着她,表情十分认真,“你也许不知道曹睿的心理素质有多强,但我敢保证,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是那种第一个当逃兵的人。”

  “这我相信,”朱宇接过来说,“再说,即便他真想走,也一定会选白天而不是晚上,这样活着走出山区的机会还大一点。我认为,他一定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什么意外?”邓芳芳颤声问道。

  朱宇怕她们害怕,本不打算明说,但吴小四却接过话头,道出了有关脚印延伸到沈川坟前消失一事。几名女生听完脸色全都变了,尤其是周雪,不仅面色惨白,甚至额头上还起了一层汗珠,在火光映照下晶晶发亮。

  “小雪,你没事吧。”蒋小亭也注意到她神情的异常,上前扶住她。

  周雪微微摇头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