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蘅道:“县衙有事?”

“城北、城西就快建好了,钱庄的余银还剩不到三万两,虽然百姓们赚了银子,却不愿将钱存到永乐邑钱庄。”

乱世不建屋置业,即便有银钱,也不会存入钱庄,何况外头世道已经乱了,国与国在交战,就连各地也冒出许多的贼匪。

陈蘅道:“我让人兑了现银送来。”

冯娥轻声道:“郡主能兑多少就兑多少罢,他日还要建一环街、中心花园与祭台,这些都得花银子。太平帮可不白帮忙的,总一趟趟的送,仅是他们那边就砸下不少银钱。”

她说的第一句话有别样的意味。

陈蘅低应一声。

“钱县丞管着永乐邑钱庄,光是银子不成,可以再送几车铜钱。”

“若大批量要铜钱,得从江南、都城最大的钱庄兑换。”

“太平帮的余钱不少,郡主何不试试将他们的余银拉入永乐邑钱庄存放。”

永乐邑钱庄的设计,冯娥与钱县丞都有参与,里头设有机关,也极是安全的,若是放在地下钱库,定会万无一失。

可因是永乐邑当地的钱庄,百姓们不放心,也是被外头的仗打怕了,怕存到钱庄就没了,各家都是存在自家的,或是埋在地下,或是藏在旁人寻不着之地,存钱的法子也是各种各样。

“你以为,如何带动百姓们将钱存入钱庄?”

冯娥道:“大量交易时,不用现银,指名改用永乐邑钱庄的银票。”

“好,你告诉钱县丞,下次再有人置田买地、购宅子,上了一百两都改用银票交易,一定要永乐邑钱庄的编码银票。”

“诺。”

冯娥说了一阵话儿,“袁将军,我还有事,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寻你说话。”

袁东珠在永乐邑停留了五日,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侍女、护卫离开,临行还带了莫氏预备的四车礼物。

“袁府一车、谢府一车,莫家还有一车,崔氏有一口箱子,代我向你祖母、母亲问好…”

带这么几车东西,她要能走快才怪。

袁东珠苦着脸。

莫氏又道:“这都是送世交、亲戚的,你就带回去罢,再过些日子天儿就热了,赶路要以。”

袁东珠很想见几车东西给丢了,可她又不能,嘴上依旧乖巧地应承。

陈闯、陈闹在莫氏身边留了下来。

莫氏要看孙儿,让谢氏打理后宅。陈蕴接掌了永乐县的家业,整个城南六成的商铺全是陈府的,再有陈氏的祖宅、祠堂修建,又有陈氏在河滩镇的一万二千亩上等良田要打理,也是忙里偷闲。

陈蕴才发现,要打理一个家族委实不易。

*

转眼便到德治四十一年初春。

永乐邑已有人口六万,仅县城一处就有住户二千,人口高达近二万人,就算是这样,整个县城还有七成的住宅未曾售出去,多是租给小商小贩。

韩姬神色匆匆地进入珠蕊阁。

陈蘅正在看书,“出了何事?”

“禀郡主,空灵大师带着悟缘大师抵达幽兰寺了!”

陈蘅不由心下一惊,“悟缘大师乃是皇泽寺的住持方丈,他不在都城…”

韩姬道:“德妃娘娘封了皇贵妃后,曾请悟缘大师入宫讲佛,实则想悟缘大师与陛下献言,封她为右皇后。被悟缘大师拒绝之后,怀恨在心。悟缘大师顺手推了弟子行济接掌皇泽寺,对外说云游,却前往广陵栖霞寺,一路护送空灵大师前来幽兰寺。”

陈蘅问道:“消息已传出去?”

“二位大师是昨儿夜里入的幽兰寺,现下知道的人不多。”

江南有水帮,入永乐县必经太平帮的地盘。

水帮、太平帮众多弟子的女眷、家人在永乐邑,帮中弟子只是偏护着这地方,不会轻易放人进入永乐邑,就是两帮送来的平民,也要接受他们的观察,认为他们善良、淳朴,方才会送入永乐邑定居。

不到三天,空灵大师来幽兰寺悟禅译经的事就传遍整个永乐邑,颖川郡的富贵人家听说空灵大师在永乐邑修行,信佛的老夫人、太公纷纷前来拜访。

一时间,幽兰寺出现前所未有的香火鼎盛。

历经几载,幽兰寺终于建成,规模不在栖霞寺之下,寺中分前殿、后山,前殿乃是佛寺,后山为僧人们修行之处。

幽兰寺建有一座兰园,看护兰草的乃是兰妹、素兰两师姐妹。据说是同空灵大师来的,来幽兰寺时,还带了几车兰花,有的是兰花苗,有的是兰花根。在僧人们的帮衬下,姐妹二人用了数日方才将兰花种到地上。

陈蘅带来的二十多盆兰花,都被她移植到三面观音石周围,她连夜带着韩姬去了趟三面观音石一带,借着月华,看着地上长着三片兰花,不再是二十几株,而是几片,少说也有百余株,有的长得茂盛,有的是幼株。

若非空灵大师到来,她几乎快要忘了这个地方。

第五百一十章 银貂

(续上章)若非空灵大师到来,她几乎快要忘了这个地方。

陈蘅盘腿一坐,用手轻抚着观音石,一股暖意涌入,这几年苦练却不得晋级。

陈茉死了,夏候滔再不会如前世一般登上帝位…

她却忘了前世未解的谜。

那些她看不透的真相,因为忙碌,被她深埋心底,不再去触碰。

韩姬拿着花锄,正在移植兰花,抬眸看了眼陈蘅,复又垂首移植。

天明时,韩姬已经移植好十几盆,她正在赏兰时,只见一抹银光掠过,动作之快,仿若闪电,“是银貂!”她猛地转身,追了过去,不远处,一只漂亮的银貂站在晨光中,眸含挑恤地看着韩姬。

韩姬纵身一闪,伸手飞扑,银貂一串上了树,在树桠间蹦跳欢舞,嘴里发出叽笑般的嘲弄之音。

陈蘅的灵魂进入凰女境,坐在那面瀑布下,在凤花树下,西华已然沉睡,就似睡熟的婴孩,毫无防备。

她唯有进入后天境,方可以穿过光阴之门回到前世。

还需要寻找真相么?

陈茉死了,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迫切。

只是,她到底许诺了什么人,才会在灵魂深处烙下许诺的印记。

她又许诺了什么?

陈蘅想知,却又害怕知晓,这是一种矛盾,煎熬着她的心。

她努力地吸食着天地的灵气,身上的凤羽珠一点点变得圆润而饱满。

吱!吱!吱!

银貂立在树桠,静静地看着那盘腿的少女,她已经坐了许久。

她的手落在三面观音石上,它能感觉到灵气地入她的身体。

这是它的!

银貂此念一闪,纵身落到地上,优雅地拖着毛茸茸的银尾走近,蓝宝石般的眸子望着陈蘅,突地,它看到陈蘅的眸子变成了火红的颜色,火得如同明亮的宝石,只一刹,又化成了金光,这样的圣洁。

吱吱吱…

银貂俯下身子,就似千百次拜石上的神像,它臣服在陈蘅的身前。

陈蘅终于再次感受到血脉贲张的感觉,这几年一直没有,这是要晋入后天境了,她心下大喜,再鼓足勇气试了一回。

银貂见少女没反应,壮着胆子走近观音石,用头依偎着石头,感受着石头传出的灵力,舒服地想要睡过去,可是这灵力太弱,或者说灵力被陈蘅吸走太多,很难被它所吸食,银貂不满地吱了两声。

当烈焰灸烤的感觉之后,陈蘅又出一身大汗,启眸时,就见身前,蜷卧着一个银色又毛茸茸的东西。

“你是谁?你是狐狸?”

将貂说成狐狸,也不错。

貂睁开眼睛,见是那个自己守了三天的少女,不由微闭双眸,往她的怀里蹭了又蹭。

陈蘅道:“韩姬去哪儿了?”

“你能听懂我的话,我问的是与我同来的少女,她去哪儿。”

吱吱,银貂用前爪指了指阵法深处。

“你听得懂,真是难得,你带我去寻她可好,这是护民阵,最易迷路。林西、林东两镇的猎户,也是不进来的。”

银貂跳到地上,边走边闻,行了不多远,就看到林间有死人的尸骨,在他的身边不远处,还有一具似狗的尸骨,尸骨旁边有弓箭。

陈蘅走近,“这是困在阵中的猎户。”

她蹲下身子,看着他的鞋,是一双很破旧的,只有老人才会穿的鞋,“老人行猎的可不多。”

她道:“我寻到韩姬,再回来将他安葬。”

韩姬此刻已然迷路,走不出阵,倒是阵中还有白兔、野鹿等物,捕捉后烤来吃,倒有填肚之物。

她已经困了三天,不知道郡主是不是知道她被困了,会不会寻来,早知如此,她就不追那只银貂,只是雪貂、黑貂、红貂都见过,像这样银色的貂,她还是第一次见,见到的那一刹,她只有一个念头,捉了来,送给四殿下。

韩姬累了,坐在树下休息,隐约听到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却不见人,难道是她又出现了幻觉了,闭眸之时,只听陈蘅道:“小银,韩姬在哪儿?”

吱吱…

韩姬突地睁眼,在西边林间,出现一抹杏黄春衫的少女,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银色的东西,“郡主!”她跳了起来,“你抓住银貂了?”

陈蘅垂眸,“这不是狐狸?”

“这是品种很罕见的银貂,我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银貂,属下就是为了追它,结果迷路在这儿。”

“我带你出阵。”

陈蘅已经决定留下来修行几日。

“你将二十几盆兰花带回去,交给燕儿、碧桃,让蝶兰养护,让蝶兰挑六盆好的,你亲自送到幽兰寺空灵大师手中,就说,我与他换些兰花,待我培育出更好的,再送他几盆。”

韩姬沉吟道:“郡主,这地方很是怪异,当初我们将兰花种在那儿时,并没有多特别,现在瞧着似乎有些不一样。”

“借天地灵力养花,花便多了一份灵秀,现在那里的兰花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兰,即便空灵大师爱兰,兰园的极品不多见。”

“郡主不回去么?”

“我要察看护民阵,看看这阵有没有枯萎的树,若有,要重新移植。你若回来,就在入阵处等我,你七日后再来罢。”

“诺。”

陈蘅从林东走到林西,虽偶有阵中树木长得弱小,却不见有损失者,偶有枯木处,竟自行发出一丛树木,因事隔几年,长得有丈许高,还真不需人来管护,难道此地,当真是人杰地灵,连种树也容易成活。

她用三天时间走完,回去后又在三面观音石修炼。

再三天后,她进了玉石矿。

地表的石头已被采完,矿谷里杂草横生。

若是开垦出来,这里可增百亩良田。

倏地,陈蘅兀自笑了。

打理永乐邑几年,她竟处处想的如何多变良田、果林、茶山、桑山。县城周围,那一座座新添的桑山、茶山、果山,能种地之处是地,不能种处就是林子。

陈蘅只听“吱”的一声,不是银貂,而是带着怒吼的声音,四下寻觅,没见一物,她再移一步,又是一声“吱”,垂眸时,却见一个如小老鼠,却不是老鼠的东西,“这是墨猴…”

这是一只灰色的小猴子,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正蹲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呲牙裂嘴。

墨猴,据书中记载,此猴胆比鼠小,可它现在却冲她厉吼。

第五百一十一章 铁观音

墨猴,据书中记载,此猴胆比鼠小,可它现在却冲她厉吼。

陈蘅正要伸手,只见银貂一闪身冲了下来,对着墨猴吱吱大叫,一挥前爪,霸气地将墨猴掀下石头。

敢吼它的新主人,胆儿不小,滚!滚!

陈蘅道:“小银,捉住它!”

林间,居然会有此等好玩之物。

陈蘅俯身拾起墨猴蹲坐的石头,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这石头非比寻常。

她寻觅在谷中,不远处,风送来韩姬的声音:“郡主!郡主,你在哪儿?郡主…”

陈蘅正待回话,银貂一闪身跳到她的肩上,嘴里叨着墨猴。

墨猴一脸绝望,耷拉着脑袋。

“我就来!”

陈蘅出来时,只见韩姬的身后跟了一个灰袍僧人,不是空灵还是谁?

空灵大师打了个佛手,念声“阿弥陀佛”,“郡主的玄门阵法高深莫测,堪为奇特,这里的兰花吸天地灵力,成为极品兰…”他再垂眸,看到那一人多高的大石上刻着观音,“这是郡主刻的?”

韩姬道:“郡主绘,盟主刻。”

空灵大师围着大石,用手触之,立有暖意涌入掌心,这三面观音形态各异,看似线条简单,实则栩栩如生,甚是逼真。

待韩姬看到银貂嘴上叼着墨猴,“小银寻到了墨猴,这林中竟有如此奇特之物?”

陈蘅爱抚地轻抚着银貂的脑袋,“将墨猴放下。”

她一伸手,墨猴端端落到掌心。

墨猴立时想跑,却被陈蘅不紧不松的握住,嘴里发出愤怒地吱吱之音。

空灵大师道:“郡主小心,这墨猴有毒…”

然,已经晚了一步。

墨猴已一口咬下,陈蘅的血流了出来,她快速松手一松,空灵大师纵身抓住墨猴,“小猴子,咬了人就想跑。”

“吱吱…”

墨猴愤怒的吼叫着。

银貂用头蹭着陈蘅,用舌头轻舔陈蘅的伤口,血液入嘴,竟是奇香无比,它抬头一脸迷惑地看着陈蘅,又往她怀里蹭了一下,看着她的伤口发呆。

陈蘅道:“大师,既然你与墨猴有缘,墨猴就送你了。”

墨猴跃到空灵大师光秃秃头顶,挠头思索,冲着陈蘅怀里的银貂“吱吱”叫着,似在挑恤,似在斥骂。

空灵大师微微一笑,虽是个极小的猴子,却自有一股灵性,“老讷就留它在身边侍候笔墨。”

他抬手将墨猴捉下,用手指轻抚墨猴的脑袋,“往后你就去幽兰寺做一个侍候佛墨的佛猴罢,名唤‘行墨’。”

行字辈的,不是他的徒孙辈了。

给一只猴子照着佛家的排序取法号,天下少有。

韩姬欲笑不笑。

陈蘅则忍笑得辛苦。

“佛家众生平等,人可为僧,猴也可学佛,当与僧人同等,你就叫行墨。”

空灵大师说得很严肃。

转而,又道:“外头运来一车兰花,还劳郡主与韩施主帮老讷移植兰花于观音石周围!”

吱吱…

墨猴指着陈蘅,手舞足蹈地吱鸣着。

几个小沙弥将花从车上搬下,放到阵外便退至林产草坪。

陈蘅哪里干过农活,不多时,一双握着花锄的手就磨出了血泡,韩姬这几年养尊处优,亦比她好不了多少。

韩姬看着又一盆小幼苗,高约不到七寸,“这也是兰花?”

空灵大师笑微微地道:“这不是兰花,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茶树种籽,想放在此种地养上两年,许能成为极好的茶树。老讷给此茶树取名‘铁观音’。”

陈蘅忍住双手的疼痛,继续挖掘了几个坑,将茶种幼苗种到坑里,又提了水浇灌。

待她种完,又移了十几盆极品兰花带走。

空灵大师不紧不慢地问道:“行墨说郡主夺了他的灵石?”

啊呀,这小猴子还学会告状了。

这主人今儿刚认下的,就说她夺了他的灵石。

她有些好奇,空灵大师是如何听懂墨猴的话。

陈蘅眯了眯笑,“哪里是他的石头,分明是我家小银的。”

银貂一听是自己的名字,立时吱吱应叫两声,冲着墨猴呲牙咧嘴。

我家主人的,怎是你的?不要脸。

空灵大师继续道:“郡主将灵石与老讷瞧瞧如何?”

陈蘅迟疑着,这石头握之有暖意,里头分明有灵力,许是墨猴在山间遇到,喜欢这石头,时不时蹲在这石上。

她拿着石头,空灵大师接过,用手触之生暖,里头有一种充盈的生机之力,“这是木灵石,郡主可否将此石交与老讷,老讷给你做一对玉镯,边角玉料老讷用来做一串手串佛珠。”

“甚好!有劳大师了!”

*

又一月后,陈蘅坐在幽兰寺名扬天下的高僧空灵大师面前,接过“玉镯”,这如黄豆大小的两串手珠,一串只得二十七枚,这就是他所说的“手串佛珠”。

玉,是她从未见过的上等好玉,翠绿色的,上头还有黄丝,称之金丝绿玉,难得一见。

陈蘅道:“大师,你说的可是给我一对玉镯…”

这一半的石料都未用到吧?

就这么几枚,定是用边角料磨的,这就想打发了她。

莫氏轻斥一声:“没大没小,这是大师亲手做的,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陈蘅笑道:“我明白了,这是大师自己的手串佛珠,我的那对玉镯还在一边,这一月真是辛苦大师了。”她一转头,笑微微的道:“小银,你不是给行墨带了她爱吃的桃酒。”

银貂嘴里叼着一只小玉瓶,放到一边,用嘴取开玉瓶,立时酒香四溢。

吱——

墨猴纵身一闪,近了跟前,巴巴地望着银貂。

银貂快速塞上瓶子,吱吱一阵乱叫。

主人的玉镯,玉镯,你家主人答应过的,想喝美酒,拿玉镯。

一猴一貂在那吱吱来,吱吱去,之后就见墨猴纵身一跳,回头时,再不见踪影。

陈蘅将一对灵石手串放回案上,装成乖巧柔顺状,听空灵大师与莫氏讲佛。

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