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娥吓得连连闪躲,却被对方奔过来拦住了去路。

“这不是上回与浣纱妹妹一处的流绢姑娘?”

宫娥想到昨儿被杖毙的浣纱,在宫里,死上一两个人是常事,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五岁,待二十五岁时,服满宫役,她就能回家嫁人。

自莫愁郡主回皇家,写了不少的章程,从亲眷家的称呼,到各部院的规整设置,再到《服役》章程,有徭役、宫役、兵役数种,每个镇都有专门的名额,没有达到一定数量的兵役,就得有一定数量的宫役。而徭役却是按照各镇、各县的人数不同有专门定额的,每三年算一次,不足者补,若超量者可减下一次的徭役。

“这位姐姐,浣纱姐姐因为吃里爬外被彭公公杖毙了。”

当时,她就在旁边。

彭公公说了,再有替他宫传话、跑腿,忘了自己本分的,就如浣纱一般杖毙。

她们都被吓坏了,哪还敢替翠薇宫传话。

“吃里爬外…”

弄月的银侍女沉吟着。

有一宫娥壮着胆儿道:“今日帝月盟弟子献给太子妃一批上品兰草,我们是奉彭公公之令前来搬兰草的,到时辰未办好,我们又要挨骂受罚。”

“谁不知道你们翠薇宫的人晦气,说不得套了我们的话去,回头还要落一个吃里爬外的名声。”

“走了!”

“一个和亲的郡主,也只能在我们这里张狂。”

“明知道太子殿下最看重太子妃,还一心想嫁太子。”

宫娥很是不耻纳兰弄月。

都定为和亲郡主了,还不忘勾\引太子。

偏生又爱哭,哭得一些有正义感的人都帮着她说话。

浣纱就是因为心软,觉得纳兰弄月和亲可怜,想帮她请了太子去翠薇宫,结果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弄月的银侍女看着宫娥们走到宫外的马车前,排队从上头捧了兰草下来。

这是一种兰草,不会开花,听说近来太子妃闻到异味就吐,寝宫周围的花都要换了,种上这种兰草。

“弄月郡主真可怜。”

一个小宫娥悠悠轻叹,痴情太子,想在和亲远嫁前再见见太子,竟不得见。

另一个道:“你是武州来的宫娥,自不晓得,我可是燕京人氏,可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最爱哭、扮可怜,可背里就捅刀子害人,这燕京的贵女,在她手里吃亏的可不少。”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是燕京萧氏的人,家中贫寒,便在嫡支领些差使,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我们萧家的贵女就有在她手里吃亏的。

三年前,在丞相府有一次寿宴,我家的萧七娘子与三夫人参宴,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就哭哭啼啼一脸委屈。

害得萧七娘子莫名地被丞相府公子训斥,说她欺负人。

当时,我就在一边,就帮忙争辩了几句,反被说萧家规矩不好,主子们说话,哪有侍女插嘴的。

我也是姓萧,虽是旁支的,可也不是侍女。隔日,便有流言传出,说萧家七娘子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就连三夫人也被家主训斥,说她教女不严。”

流绢问道:“她为甚要害萧七娘子?”

“还不是早前,有一次赏花宴,我们家萧七娘子的诗拔了头筹。她看似不争不夺,可但凡压过她风头的,事后都被她算计过。

直到后来,有一位同样被她算计过的贵女提起此事,众人才明白过来。”

“真没瞧出来,她竟是这种人。”

“这种事她可没少干,燕京的贵女谁人不知,同样是贵女,谁没有几个手帕之交,可她有吗?皇族容不得,纳兰家的堂姐妹也没与她交好的,手帕之交更是没一个,也只与她一道长大的乳姐好。”

宫娥抱了一盆兰草,排队走在前面几位宫娥的后面。

“流绢,你可得小心了,你今次拒绝开罪她,小心被她算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姐姐,我…怎么办?”

“避着她,见着翠薇宫的人,你躲得远远儿地,只要你不出太子宫,待她远嫁去了柔然,你自能平安。”

惹不起,我躲得起。

这主意不错!

银侍女想寻个递话的人,因前有浣纱被杖毙,其他宫人一听说她是翠薇宫弄月郡主身边的,就避得远远的,仿佛她是瘟神一般。

纳兰弄月在宫左盼右等,待银侍女归来时,不见慕容慬,“可见着太子殿下了?”

银侍女摇了摇头,“早前答应帮忙传话的浣纱,被太子宫的彭公公给杖毙了,彭公公说她吃里爬外,身为太子宫的人,却替翠薇宫传话。”

“他好大的胆儿,慬哥哥就不知道么?”

第六百九十八章 毒奴

“他好大的胆儿,慬哥哥就不知道么?”

如果说是太子下令杖毙的,许郡主会伤心,有希望地活着,好过前路迷茫没有望希望。

纳兰弄月伤感地道:“在这宫里,我能指望的也只有太子哥哥了,偏就递个话,也无法让他知晓。”

“郡主,要奴婢说,定是彭公公为了巴结讨好太子妃,故意打杀了浣纱以示忠心。”

燕京城里,这捧高踩低的不少,何况是在深宫。

自太子妃有孕,萧静妃与众嫔妃谁不曾送了厚礼恭贺,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就这等张狂,若她再生下嫡皇孙,哪里还有她的什么事?

纳兰弄月拽着帕儿,咬了咬牙齿,只让宫娥去,怕是见不着人,和亲在即,她也不顾什么脸面了,索性豁出去拼一把。

凤歌背后有医族、帝月盟,可她背后有整个公主府,还有纳兰家,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会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得把儿子养大成人、培养成才这才算是本事。

拿定了主意,凤歌倏尔起身,轻喝一声,“我们去太子宫。”

*

慕容慬传了羹汤。

正看着陈蘅用饭,也只得近了巳时,她的寒喜症状方才好些,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再吐出来。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还有人的哭声,闹哄哄的,陈蘅微微蹙眉。

慕容慬正享受着这安静的时光,突被人打扰,火气噔噔直往上冒,厉喝一声:“彭子呢,又出了什么事?”

原来,纳兰弄月要进太子宫见太子,被看守宫门的御卫给拦着,她身边的银侍女先是劝,后是闹,现在又撒泼,说御卫们打人。

御蛇听闻后,太子宫的御卫里头,除了她几乎全是男子。

“他们打人了?”

“对,就是他们俩,拦着我们不让进太子宫,还动手动脚。”

御蛇挺了挺胸,轻笑道:“就你们俩这丑八怪,他们俩个木头连老娘都懒得摸一下,会碰你们?”

这女人也是御卫,怎的说话这般粗俗?

两名银侍女停止了撒泼。

御蛇道:“知道太子宫对诬陷之人是如何处置的吗?那就是不白背骂名。”

她奔了过去,扬起手臂,啪啪就是几记耳光,动作之快,令人惊诧,两个银侍女各挨了两记耳光,错愕地抚着脸颊。

御蛇道:“诬陷太子宫御卫,你是不是当我们都是死人,他们是男人,打不得你们,可老娘是女人,我就打了。你说动手动脚,我是动手打了,还说动脚,那老娘再踹你们几脚,方不负这名声。”

这行事,倒与昔日陈蘅打云容有些相似。

纳兰弄月支吾着,“你…果真是毒妇身边的毒女。”

“毒\妇?”一声轻喝,慕容慬带着几名御卫、身后跟着彭公公立在不远处,“你说谁是毒\妇?”

纳兰弄月抿了抿嘴,委屈笑道:“回太子哥哥,你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毒\奴。太子哥哥,听说太子宫的浣纱因替我捎话,被那个毒\奴阉\人给杖毙了。”她抬起手来,指着彭公公。

骂他是阉人,还说他是毒\奴…

彭公公的面上不大好看。

纳兰弄月满是委屈,泪盈于眶,似随时都要流下眼泪,偏又倔强地束在眼里,就是这样委屈的模样,这些年不知道多少北燕贵公子很是受用。

前世的慕容慬,每次看到这样的她,也着实会心软。

但听陈蘅讲过前世的事后,他对纳兰弄月没有任何好感,尤其知道纳兰弄月毒害昊儿,害昊儿落下病根,从此失聪、弱听,成为一生的遗憾后,他更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与陈蘅。

“浣纱是本王下令杖毙的,彭子只是奉命行事,你是不是要说本王恶毒?”

彭公公没想他会说是自己的意思,这也有护他之意,心下不由得一阵感动。

纳兰弄月连连摇头,“太子哥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奴\才,人明明就是他打杀的。”

“本王为何要护他,本王是就事论事。纳兰弄月,你现在是和亲郡主,不在翠薇宫学礼仪规矩,了晓柔然的风土人情,却还有心思来这里闹事,看来,你近来的功课太少。彭公公,去找总管大监说一说,就说和亲郡主所学的东西太少,再增加些课业。”

纳兰弄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不远处,一队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妇人,她定定心神,立马可怜巴巴地道:“太子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弄月,是你的弄月妹妹,从小到大,弄月的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小时候说过,你说待我长大了,要建一座水晶宫给我。汉武帝金屋藏娇,你要晶宫藏月,要让弄月万千宠爱于一生。”

她垂下眼帘,泪珠子说落就落,晶莹剔透。

慕容慬还正在奇怪,就听彭公公低声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过来了。”

该死的!

他陡然明白,纳兰弄月是故意的,她故意将这话说给陈蘅听。

不是说给他的,这听众只有陈蘅一个。

陈蘅在元芸、白雯等人的簇拥下,缓步移了过来。

慕容慬唤了声“凤歌”,伸手将她扶住。

纳兰弄月一脸委屈,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令观者怜惜,令男子心疼想要呵护。

陈蘅道:“慬郎,我与你如何说的?”

慕容慬忙道:“凤歌说,此女惯会装可怜扮委屈,没受欺负也先装出被人欺负的样儿,又爱以退为进,搏取他人的怜悯。”

纳兰弄月惊愕、失望地望着慕容慬,这一刻,忘了流泪,亦忘了哭啼。

陈蘅一副“孺子可教”之状,“真可怜之人,却未必会让人发现她的可怜,相反,他们不愿让人小瞧,反而坚强、坚韧。

不可怜之人装可怜,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用来哄哄男人便罢。我的夫主可不是寻常男人,你在他面前装这副受人闲气的小可怜状,恐怕你就用错了法子。”

纳兰弄月咬了咬唇,被人在太子宫外头撕破伪装,这让她勃然大怒,“凤歌,你…你就是个妒妇!”

慕容慬怕陈蘅着恼。

周围的人看到此处,知纳兰弄月必是生气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泪包

(续上章)周围的人看到此处,知纳兰弄月必是生气了。

陈蘅轻哼一声,“我怀有他的孩子,让他陪着我、陪着孩子,我们一家人多多培养感情,这有什么错?

可你呢,已是订亲之人,却一心想要引\诱别人的丈夫。你就行事端正!”

纳兰弄月近乎疯狂地大吼,“太子哥哥本就是我的,要不是你,我就是太子妃,是你夺走了他。”

陈蘅歪着脑袋,“阿慬…”

慕容慬忙道:“纳兰弄月,我与你从未有过婚约。本王的身子是医族与凤歌调养好的,本王爱慕凤歌,愿娶她为妻。本王从来都未对你有过任何心思,本王欢喜的是温婉、坚韧的凤歌,可不是你这个爱哭的泪包。”

爱哭的泪包…

慕容慬很毒舌地形容纳兰弄月。

原本哭闹的纳兰弄月此刻收住了眼泪,原来,这才是他讨厌自己的原因。

彭公公等人忍俊不住,太子殿下这话有些说得狠了。

“如果我不哭了…不哭了…”

“猫能不吃鱼,狗能不吃骨头,你真会说笑。一个爱哭的泪包,无事哭一场,这有事还不得天天哭、时时哭?”

在他的心目中,她竟是这样的讨厌。

难道是从她爱哭时开始,他的心就变了。

“小时候,你说要为我建一座水晶宫…”

慕容慬道:“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仅此四句,否认了他们这些年所有的情分。

慕容慬不想再让她误会,纳兰弄月与陈蘅之间,他心仪之人是陈蘅,就不能伤了她的心。

陈蘅能果决地与云曦了断前缘,为什么他不能果决地了结自己与纳兰弄月之间的感情。

他对纳兰弄月并没有感情,一直有情的是纳兰弄月。

纳兰弄月对他的情,也不是真正的爱情,更多的是爱慕他带给她的荣耀、富贵与权势。

前世时,在她发现陈蘅的存在,发现陈蘅更比她得慕容慬的心,甚至威胁到她的地位时,她开始慌乱,也开始谋划。

前朝有云容,深宫还有萧静妃之流,甚至于慕容思隐藏真心,亦成了纳兰弄月的智囊军师,这些拧成一股绳,一路算计着陈蘅。后来接连发生的许多人,让慕容慬也护不得陈蘅,不得不将陈蘅打入冷宫以示保护。

可是冷宫之中,依旧有那么多的宫人,受了月妃的指示,处处刁难、折磨她,也让她对他失望、心冷。

今生,他绝不会让一切再来。

他会护好心爱的她,不让她再受伤害。

慕容慬又道:“你小时候还追着辽阳王,说要做他的妻子,怎么辽阳王不曾来寻你,让你兑践幼时的诺言?”

用小时候的话来说嘴,这不是笑话。

小孩子说的话,是一时童心说出的童趣之言。

“本王独心悦凤歌一人,脸上带着笑,一看就赏心悦目。”慕容慬摆了摆手,“长大之一,本王从未想过要娶你或纳你,是你想多了。”

一句想多了,将纳兰弄月的梦给惊醒。

他未想过与她在一起,这些年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不,不可能…”

“这就是真的。”慕容慬道:“你也不是真的欢喜本王,你欢喜的是本王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与其说你欢喜本王,不如说你欢喜的是荣华富贵。既然是这样,你想要的,柔然也能给你。”

先嫁柔然的老汗王,再嫁柔然的新汗王,将来再嫁某位王子,一生侍三王。

纳兰弄月似听到了世间最无情的话:“你从来没想过与我在一起?”

慕容慬肯定地道:“从未想过。”

“你以为我欢喜你,欢喜的是你带给我的荣华富贵?”

“在我眼里,你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当年燕高帝提议让他娶纳兰弄月,那时的她不是小姑娘,已经及笄,若她有心,完全可以与云容抗争,可她却听从云容的建议。

纳兰弄月说欢喜他,欢喜的是恢复了健康,亦欢喜的是成为燕高帝最看重、受宠的皇子,与其说欢喜他,不如说是欢喜他能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纳兰弄月想到神龟的预测:第一位丈夫年纪是大些,但熬过了这几年,她的第二位丈夫就是年轻力壮的,甚至一生都会有丈夫相伴。

“本王念着表兄妹的情分,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让你一生都有丈夫疼爱,更是赞同众人的提议,让你和亲柔然。”

纳兰弄月这会儿哭不出来,恨恨地瞪视着陈蘅。

“这主意,是她给你出的?”

慕容慬道:“这可不是她!”

他说不是,但她认定了是陈蘅出的主意。

慕容慬让纳兰弄月去和亲,也的确是为了陈蘅。

纳兰弄月的存在让陈蘅无法安心。她是他的妻子,他应该让她安心,也要让她明白,嫁给他,无怨无悔。

纳兰弄月道:“如果没有她,你是不是会接纳我?”

慕容慬摇了摇头,“有没有凤歌,我同样不会接纳你,本王讨厌泪包女人。本王欢喜的坚韧又不失温婉、大方的女人,而你的眼泪,让本王觉得一身的小家子气,更让人觉得晦气。”

他为什么一定要伤她?

没有凤歌,也不会接纳她。

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她。

他说她小家子气,说她是泪包女人,说她晦气…

原来,她在他眼里,有这么多的缺点。

她以为可以征服所有男人的眼泪、可怜样儿,在他眼里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她深爱的男子,却是这样的讨厌她。

纳兰弄月欲哭,却已无泪。

她不要在他面前流泪,让他再笑话她是泪包。

想让她乖乖去柔然和亲,想都别想,她绝不会按照他们的意思去走。

她不要和亲!

她生平第一次恨一个人,她恨透慕容慬,她恨他,但她更恨陈蘅。

是他们伤害了她,她的一片真心,被他们踩在地上践踏。

纳兰弄月冷声道:“臣女告退!”福了个身,目光冰冷如剑。

陈蘅道:“你触怒了她,她怨恨你。”

慕容慬冷声道:“想与辽阳王联手,本王倒要等着看。”

前世,他们不是就联手了,一起算计他,算计陈蘅,最终是陈蘅用自己的命换回他的命。

第七百章 大生意(三更)

前世,他们不是就联手了,一起算计他,算计陈蘅,最终是陈蘅用自己的命换回他的命。

“防范于未然,你还是与幕僚们商量一番,辽阳王那边不得不防。”

慕容慬声音低沉又不失温柔,“你有身孕,少操劳,好好养胎。”

陈蘅道:“以辽阳王的性子,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她携着元芸等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