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四目相对。

他的果决,他的勃怒。

他们是兄弟,却再也不是幼时那样可以信任彼此、倚重对方的兄弟。

弟斥兄在变,兄何曾不对弟失望。

渐行渐远,最终有了今日的局面,也有了今日对彼此的失望。

慕容慬喝道:“鲁郡王降为广平候!”

如此粗莽,哪里像个皇族?

关键时候,就会给他添乱。

慕容恺眸光灼灼,他答应了朝阳,就会为她做到,他不会后悔的,他不想辜负她的央求,她的深情,“请皇兄放人!”

大殿上,一片静寂,静得落针可闻。

慕容慬在大怒之后,大吸了几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被砸得头破的大臣,用汗巾子捂住脑袋,不敢离开,只能强忍着。

定王厉声道:“慕容恺,你究竟是哪国的人?一千万两赎金,这是后晋与太平帮的恩怨,你逼陛下插手江湖恩怨就是不仁?你不顾国之大局,就是不义?你明知君臣之别,却再三逼迫陛下,你就是不忠!”

慕容恺歪着脑袋,“就算我不仁不仪又不忠,也比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定王府强!”

他逼慕容慬又如何?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事。

可定王府居然容忍一个爱慕上自己堂兄的女儿,定王府的名声历来极好,可依有藏污纳垢之事。

慕容想怒喝一声:“慕容恺,我定王府哪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的人是你!为了一个女人的眼泪,就跑到议政殿逼迫陛下?”

“我与朝阳之事,你等无情之人如何懂得?”

慕容慬道:“好,只要你拿出一千万两银子,朕可以做个中人,让太平帮放人。”

一千万,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这是在逼他退让。

慕容恺没想到,有朝一日,对于他的苦求,皇兄也会反驳。

“做不到?”慕容慬冷声道:“你亲手杀了朝阳这位邪教女弟子。杀她还是一千万两银子,你可想好了?”

朝阳是莫静之,是害苦了陈蘅母子的仇人。

他不喜莫静之,明明嫁了两回男人,又在邪教做了女弟子,不知道被男人们污成了什么样子,却还要扮成清纯、圣洁的模样。

以为换了一张脸,就可以蒙蔽所有的人?

“我没这么多银子,更不会杀自己心爱的女人。”慕容恺重重一拜,“臣愿用自己的爵位换大儒名士的自由,请陛下成全!陛下也可将爵位封给能出得了一千万两银子的富贾!”

这是在嘲笑新君,说他眼里只有银子。

第九百三十八章 怒赦

这是在嘲笑新君,说他眼里只有银子。

慕容慬朗声道:“着礼部与翰林院拟旨,天和大皇帝第八子慕容恺贬为庶人,携其侧室朝阳流放冷月口。”

他怫然起身。

慕容恺道:“陛下,你是同意放人了?”

慕容慬冷声道:“公告天下,杀邪教教众一人者,赏白银千两;杀教主、长老座下弟子者赏白银三千两,诛杀长老一人赏白银万两!若有北燕臣民勾结邪教,一经查实,勾结者——斩!其家人流放北疆苦寒地,永不赦免!”

慕容恺惊慌道:“陛下,你此令一下,朝阳必然没命。”

慕容慬怒火丛生,厉喝一声:“将庶人慕容恺拖出议政殿,传令太平帮放人!”

定王急呼一声:“陛下,万万不可!”

这可是一千万两银子。

北燕需要钱,朝臣们的俸禄需要银子,军饷也需要一笔不小的银子。

一统天下,最缺的就是银钱和粮食,有这一千万能办多少事。

一千万两,足可以办成很多的事。

慕容恺一心要放人,他成全。

这算是他们兄弟一场,最后为他做的事。

慕容恺:“陛下,朝阳会没命的,陛下…”

保护朝阳,那是慕容恺的事,如果他护不了,与他这皇帝何干?

莫静之献计伤害陈蘅时,她可曾想过陈蘅的担忧。

他就是要莫静之活在恐惧不安中,活在时时担心自己的性命被人夺去的痛苦之中…

慕容慬道:“继续议事!”

群臣能看出慕容慬的怒意,可他硬是按捺不发,坚持到朝政结束。

定王、平王交换了眼色。

平王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定王带着慕容想去了太极殿。

人未至,就先闻慕容慬的怒骂声:“爱美人不顾大局,朕与皇伯父好好的局全被蠢货给毁了!一千万两银子!这可是一千万两。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爱财爱钱的昏君。天下一统,打仗不要银子,就会拆台的蠢货!”

陈蘅道:“本宫派人将他抓回来,将他揍一顿给你出气,就像昊儿处罚纳兰弄月,让所有的宫人来打他的屁屁。”

慕容慬忍俊不住,笑道:“你当朕是昊儿?”

陈蘅笑微微地道:“好了,不就是银子嘛,总会有法子的。”

听到里头的人被皇后安抚下来,定王父子方令宫人禀报。

慕容慬一见定王,火气又来了,“皇伯父,朕要派兵打后晋!现在他们不成气候,更可轻易取之,若给他们时间养精蓄锐,必成祸害。”

定王道:“陛下,西南局面已破,西魏三位皇子各据一方,每一方的势力都不会很大,当先平西北、中原,后再取西南、江南。”

陈蘅道:“要攻江南、南方,必建水军,大燕地处北方,多善陆战,不会水战,水军、将领、水兵都是急需解决的。”

慕容慬道:“几年前,朕令阳显在水寨训练水军。”

她想到今晨占卜江南局势看到的画面。

从上头来看,阳显身边已经出现了细作。

他们进入了水帮的中心,就意味着,水帮的秘密会随时被人破获。

陈蘅道:“邪教对我北燕的破坏力超过预想,邪教总坛被毁之后,邪教弟子前往江南、南方者不少。水帮之中有江南豪强潜入的细作,亦有邪教弟子,一旦江南豪强派出的细作与邪教弟子联手,将会功亏一匮。”

慕容慬最恨邪教,此刻沉默不语,除细作是天眼阁的事。

慕容想揖手道:“不知娘娘有何谋划?”

陈蘅道:“说到此,本宫想到一个人。”

“谁?”

“陈义。”

这是谁?

慕容想突地忆起,上回慕容忌写信来,让他给陈义、袁云锦弄奴籍身份的事,定王府里早前确实有一个叫陈义的人,也有一个叫云锦的侍女,陈义在执行差事时牺牲,云锦病逝。

“你是说陈定?”

她将陈定模仿裴嘉笔迹,献计咸阳王,令虎贲军大败的事细细地说了。

其间也不忘说他与袁明珠之间患难情深。

“小时候,父亲常说,他是陈氏此辈子弟里最有读书天赋的,因着这儿,父亲得暇便亲自指点他与长兄、二兄的学问,还教他书法丹青。

他很羡慕长兄、二兄,因为他们陈留太主的后人。长大了,只要武功有成,就可执掌烈焰军。我曾看他悄悄研究兵法,他是一个文武全才,不妨让他去江南训练水兵。

先观察他的才干、能力,若当真能用,破例启用。”

陈义是定王府出去的,若成为水军的将领,也是抬高定王府。

昔日陈蘅完全可以让行云将此事抹平,但她选择定王府,就是给定王府面子。

“水兵是我们夺下江南的关键,不允细作与邪教破坏,陈义此人可以相信。”

慕容慬道:“先观察、试用,若确有才干,破例启用。”

定王道:“邪教进入江南,这比我们预期难了,当年陛下想不费一兵而取,现在看来,是我们想简单了。”

慕容想心下略有愧意,如若他将江南看得重些,也不会是现下这局面。

他以为江南无主,最易攻下。

反而去了西魏策划,西魏衰亡,三位皇子各执一军,一国三分,再不足为惧。

江南可是富庶地,必须要取下。

“建水军,就得有战船。”

“现在的江南有水军几何?”

“钱塘军两千、金陵军握在唐正手里约有五千、广陵、晋陵、姑苏等地卫军从两千到三千不等,这些军里,有一半为水军,江南兵力统共有十六万人马,看似各州府各执一政,实则彼此之间互为姻亲,相互勾结。”

江南群雄盘踞,因前晋留下的历史问题,许多郡守、刺史多是世袭官职,世家互为姻亲,就连好些县令都是世袭官职。

为了共同的利益,相互勾结,鱼肉百姓。

定王道:“必须破坏他们的联盟,必要的时候,让我们的人夺下州府之地,能拉拢则拉,对于无法拉拢者——诛!”

慕容想道:“江南、南方多为水战,若建水军,不能少于五万。”

五万人的水军,一年的花销就不少,而要水军可用,又需一个过程,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说的数目其实很保守,是最少的数目,是利用天眼阁大斥候分化江湖各方结盟、力量之后的人数。

第九百三十九章 诛杀令

(续上章)他说的数目其实很保守,是最少的数目,是利用天眼阁大斥候分化江湖各方结盟、力量之后的人数。

定王道:“先平西北,后议江南。慕容谅、慕容忠现下打到何处?”

慕容慬道:“已攻下肃州,整军之后攻打梁州!”

慕容想道:“三军之中定有识水性之人,挑出识水性之人组建水军。虽是水上作战,但他们总有战场经验。朝廷再拨出银钱,建造战船,五万人马千人战船不得少于十艘,中等战船不得少于百艘,可载十人的战船不得少于千艘。”

慕容慬想到自己在议政殿上,居然因为将慕容恺贬为庶人,同意释放太平帮捉拿下的大儒。

他真是太冲动了!

“一千万两银子…”他轻叹一声,“朕今日太冲动了。”

陈蘅看了眼周围,“开采永乐府的玉矿…”

慕容慬道:“那处玉矿的美玉质地极好,原本朕是准备留到一统天下后,再由朝廷开采,是准备慕容旷、白昊这辈的孩子…”

他想留给子孙们的财富,如今为了一统天下,为了筹措银子,他却不得不开采。

他的话,让定王父子很是感动。

在慕容慬的眼里,白昊是他的儿子,而慕容旷就如他的子侄一般,同等重要。

定王道:“陛下不必为此忧心,中原一带的税赋虽说前三年减半,但总比以往多。以前北燕如此艰难都过来了,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慕容慬道:“让户部、工部、兵部核算建立水军所需银钱,国库还有几千万两银子,先满足军队所需。”

慕容想心下一转,“官员们的俸禄不如减半,待一统天下后再补上?”

“不成,若如此一来,世人会以为我北燕国力不济,万不能因小失大。”

陈蘅问道:“医族那边还能筹措些银子,早前,巫族下蛊,西魏、南晋的贵族为求得抗巫丹,一枚丹药可卖到了数万两银子的天价,我与大祭司商量,先从医族借银子,这个面子他会给本宫。”

慕容想的眼睛一亮,巫族下蛊,这巫族的大巫女不是与皇后交好,去年,邪教去了巫族夺蛊虫、蛊王,可是把巫族得罪恨了。

如果利用巫族与邪教之间的矛盾,将这件事巧加利用,定能让整个天下的臣民,群起而攻击邪教。

慕容慬笑道:“如此就有劳凤歌。”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陈蘅道:“你我夫妻同体,这是份内之事。”

定王有些不好意思,听到人家夫妻的情话,他们得告退了,抱拳退出太极殿。

刚出来,慕容想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定王道:“邪教夺了巫族那么多蛊虫?自然是为了下蛊?”

慕容想点头,“邪教与后晋结盟,不会对后晋如何,但对西魏、江南、南方难说。江南、南方自来富庶,大户、商贾都不少,若我与巫族秘密联络,让巫族暗中下手…”

“你是想卖抗巫丹?”

慕容想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定王微蹙着眉头,“抗巫丹握在大祭司手里,大祭司除了听皇后的,谁的话都不会听。”

“皇后是向着陛下与北燕的。”

定王沉吟道:“与巫族暗中结盟之事,不必让陛下与皇后知晓,皇后若知道定会阻拦,而陛下信任皇后,他知道的事,少不得要告诉皇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父子也是为了替北燕筹措钱财。

慕容慬想到慕容恺的事,心情很差。

“父皇那里,我得去说说。”

陈蘅道:“我陪你同去。”

“我想与父皇说说体己话。”他正要迈出殿门,突地停下脚步,“朕颁布诛杀邪教弟子令,你有什么看法?”

他在担心莫静之,他因重视她,而在乎她所在乎的人。

爱屋及乌,喜她所喜。

陈蘅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对莫静之,你会仁慈么?”

陈蘅肯定地道:“不会,在她向慕容忻献计,与邪教联手要杀我与昊儿时,我与她最后的情分便没了。她现在不是人,而是一条毒蛇。她早该死!”

一句早该死,道破了陈蘅对莫静之的决绝。

她早不是前世单纯又善良的陈蘅,她是另一个人,一个有仁慈,亦有残忍的人。她的仁慈只对善良的人,她的残忍与狠毒也只能狠辣之人。

他担心她会有不同的看法,“诛杀邪教弟子的悬赏令”可在北燕颁布下去,唯有动员所有的北燕臣民,才能让邪教更为忌惮。

“你诛杀邪教弟子本无错,但也得防有些人为钱财将良民诬为弟子。早前慕容计在沧州、冀州一带,为了立功,曾将无辜百姓诬为弟子。若不及时扼杀,会有更多的人仿效慕容计。”

慕容慬道:“朕会与父皇商议,令刑部拿出章程。”

陈蘅心下微沉,“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又恐你误会我插手朝政。”

她插手的事还少么?

只因她的身份特殊,朝堂上下没人弹劾,君臣亦皆是睁只眼,闭只眼。

“就算你真插手了,朕会怪你?”

不会!

在他心里,她从来都是最好的。

陈蘅道:“你欢喜我时,自说我是好的;若不欢喜时,以前的好皆可成为不好。”

“对你,我不会。”

慕容慬笑得令人安心。

她会是他生命里的例外,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他看清了自己的人,他承诺过她的,就会努力去做。

“你刚才想说何事,但说无妨。”

陈蘅想了片刻,吐出四字:“卖官鬻爵!”

慕容慬闻互此,面容俱变,似有怒火,然,想到她说这话时的小心翼翼,他若斥骂她,下一次,她未必会再说这种话。

她能说出来,定是认真思索过的。

彭子与小马更是惊讶不小,大气不敢出,生怕新君大怒。

新君是平静的,他的怒,只有眼里掠过一刹,只片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就像他从来没有意外过。

有了今晨慕容恺的事,再大的事也算不得意外。

慕容慬折返回来,坐到案前,“你继续说。”

“朝廷需要钱,而北燕亦有不少的富贾,若是陛下卖出一些爵位,是一些三等的小爵位,如伯爵、候爵等,只要他们出得起好价钱,卖出一些换成银子。”

第九百四十章 失宠

“如伯爵、候爵等,只要他们出得起好价钱,卖出一些换成银子。”

北燕朝廷需要钱,即便国库有,要水帮、太平帮送回来的银钱,远远不够偌大的朝廷花销。

慕容慬这个新君当得很辛苦。

朝代更迭,南晋的世族们舍不得丢掉权贵世家的帽子,而天下的商人也盼着更进一步,盼着自己能跻身富贵名门的行列,只要朝廷有例,必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爵位。

像这种三等的小爵位,没有什么实权,不过就是个名头,又不用入朝入官,于朝廷无碍,于这些需要人的是体面之事,两头都顾忌到了。

陈蘅又道:“这些年,太平帮、水帮为朝廷作出的贡献也当重赏,燕楚原是江湖中人,阳显是北燕贵族之后,不能因他们奉命在江湖办差,就无视他们。”

慕容慬道:“太平帮已有大半帮众入了军中效力,燕楚与大长老朕会重赏,封候晋爵,但爵位只能是赏给他们本人的,想要世袭的爵位,就必须立下更大的功劳。”

这原就是应当的。

陈蘅道:“大魏之时,天下大乱,后有晋元帝建立大晋,彼时,晋元帝为了筹措钱粮,将几位心腹封为摸金校尉,四下筹银钱。”

所谓的摸金校尉就是挖贵族的祖坟,甚至连大魏历代皇帝的坟都给挖了,陈蘅是不建议做这种事的。

但她可以献计,让慕容慬卖爵位,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售卖的爵位只售个人,也只是改变商贾们从商为贵族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