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娘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两眼,嘟囔道:“是顾二啊,吓我一跳。”

顾二赶紧把贺大娘搀扶起来,又去投了帕子给她抹了脸,见贺大娘清醒了些,才一五一十的把小孙嬷嬷打探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大娘一惊,随即满面怒容,挣扎着就要下床,顾二连忙搀住她,劝道:“大娘现在身子不利落,有什么要办的叫顾二去跑腿吧。”

贺大娘重重的一拍床榻,怒道:“胡闹,你一个小孩子能震住什么场面,快点扶我过去看看。”

顾二不敢忤逆贺大娘,却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打探清楚再和贺大娘分说就好了。

顾二服侍贺大娘穿好了衣服,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大房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子喊道:“都回自己屋子里呆着去,若是叫我发现谁还在外面,别怪小爷心狠手辣。”

却是怀哥儿的声音,贺大娘登时松了口气,顾二扶着她又往四房的院子赶去,远远就见一片兵荒马乱,门口几个大夫争论不休,一群姨奶奶就在门口哭个不停。

贺大娘一急,甩开了顾二的手,挺直脊梁,大步地冲了上去。看着贺大娘高大的背影,顾二一时间有些怔了,似乎回到了她刚入府时,贺大娘威风凛凛教训了四个管事婆子的场景。

贺大娘的大嗓门笼罩了整个四房的院子:“你们哭哭啼啼的干嘛呢,你们老爷还没死,一群不像样的东西,都给老娘滚回去。”

几个姨奶奶被贺大娘一吓,匆忙间,却是没有注意贺大娘的下人打扮,一下就做了鸟兽散。

贺大娘老眼一瞪,她生的比旁人高大,便是寻常男子也要矮上半个头,那几个大夫俱都垂垂老矣,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瑟缩了下,齐齐闭住了嘴巴。

贺大娘满意地开口,甚是恭敬,倒是不曾失了礼数:“先生们都看过我家四老爷了吧?他现在情况如何?”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摸着胡子开口道:“这个,这个,我们看了下,流血过多,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贺大娘登时恼了,啐了一口,骂道:“那你们还争个屁”

那老大夫被她啐的满面通红,气鼓鼓地道:“我们自然是在讨论究竟是哪一刀让他致命的了,你个无知妇人,真是不可理喻”

贺大娘一听,这帮子迂腐的老头儿,敢情什么都没干啊,只怕混在这里就是为了医资。

她二话不说,左右望了下,没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索性一把拔下发上银钗,贺大娘这银钗却也比旁人戴的要大上两寸,银光闪闪的钗尖对准了几个老头,毫不犹豫地便刺了过去。

几个老大夫吓得魂飞魄散,抬脚便逃,一路哭爹喊娘之声渐远,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贺大娘犹自气恼,回头一看,四房的丫鬟婆子黑压压一片,一个个面带惧色地看着她,如今四奶奶吓呆了,四老爷生死未卜,四房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贺大娘便像是天兵天将一样从天而降,解救了这四房的芸芸众生。

贺大娘一眼看到人群里的魏嬷嬷,随手召了她过来,语气甚凶地问道:“你们奶奶呢?”

魏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奶奶有些吓傻了,问什么都不说话,现正在屋里了。”

贺大娘眉头一皱,就骂魏嬷嬷:“你也是的,你们老爷那样了,还不知道请个好点的大夫来,这请的都是什么庸医?”

魏嬷嬷一脸委屈,带着哭腔道:“大娘,银钱都是奶奶掌着的,现在奶奶这副模样,拿不出银钱来,如何请的好大夫?请了也抓不起药啊。”

贺大娘啐了她一口,指着她耳上金坠,发上珠钗,质问道:“你就不会先变卖些首饰?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随便拿些出去当掉不就完了?”

魏嬷嬷满心委屈啊,四奶奶若是醒过来翻脸不认帐可咋么办,这个奶奶可最是个心黑的。

魏嬷嬷却也知道贺大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撇撇嘴巴低下头,也不反驳于她。

贺大娘知道情势紧急,也顾不得再教训四房的下人了,吩咐道:“赶紧去请个好点的大夫来。”

魏嬷嬷应了,正要动身,却听到一个粗嘠的嗓子喊道:“不用了,我带了大夫来了。”

几人一回头,见怀哥儿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行医急急的赶来了,却是上次给正哥儿看病的大夫。

原来大太太知道了儿子惹下的祸事就一下倒了,却还记得吩咐了怀哥儿把这老大夫请来。

怀哥儿当下就叫松石去请,只是这老先生却正在出诊,松石又费了番周折才请到。

一众人等赶紧簇拥着老大夫进了四老爷的房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半身缠着白色棉布,上面渗出了许多血迹,四老爷原本冠玉一样的脸上惨淡如金,双眼紧闭,嘴里不住的呻吟。

老大夫当下就上前诊治一番,之后双眉紧皱,抚着胡子不语。贺大娘此时却也支撑不住了,在顾二的搀扶下坐在一边,见他如此表情,急问道:“如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道:“府上老爷失血过多,情况十分凶险,老夫也只得开剂猛药试上一试,只是能不能管用,还要看伤者自身的求生欲望了。”

贺大娘点点头,这大夫说话还象点样,她平静地道:“那就烦请老先生开方子吧,生死有命,看他的机缘了。”

老大夫忍不住抬头多看了贺大娘两眼,见她头发微微散乱,一身布裙,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暗暗点头,若是这个老太太在,这李府只怕还倒不了。

怀哥儿亲自研磨铺纸,老大夫开了方子后,轻轻一吹墨迹,交到了怀哥儿手上,看了一眼贺大娘,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有百年以上的老参,府上老爷的活命机会又大上许多。”

贺大娘便看向怀哥儿,怀哥儿挠了下头,坦然道:“这得去问母亲了,若是有的话,拿出来用就是了。”

贺大娘点点头,赞许道:“好孩子,你是个知道轻重的。”说完这句,贺大娘颤悠悠地站起身,顾二赶紧伸手扶住她,贺大娘对着大夫福了一福,大夫赶紧伸手虚扶。

贺大娘严肃地道:“我们四老爷情况危急,就麻烦先生先住几天了。”

又看向怀哥儿,吩咐道:“去给老先生收拾间房子出来,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住的地方。”

怀哥儿粗着嗓子应了,跑出去忙活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可就他一个当家的男人了,怀哥儿一下长大了许多。

这边安置妥当了,贺大娘却一下散了架一般,顾二一人搀扶不动,魏嬷嬷想着主子现在情况不明,这里还需要贺大娘坐镇。

便赶紧又叫人打扫出间房子,扶着贺大娘过去休息了。

顾二见魏嬷嬷派了两个小丫鬟跟在贺大娘身边,心里还惦记着灶上,跟贺大娘说了一声后,匆匆地赶了回去。

把灶上的婆子都召集了来,顾二逐一望了过去,坦然道:“主子的事情咱们不要掺和,已经请了医生看了病了,应当是没有什么事情,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把早饭热一热,给大房和四房送去。”

婆子们得了顾二这句话,一个个都放了心,便安心回去做事,顾二手心却攥出了一把汗,她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面公然撒谎,实在是强撑着罢了。

大太太脸色惨白,虚弱地靠在榻上,听着怀哥儿给她交代事情经过。听完,大太太苦笑一下,为难地道:“百年老参?这府里哪还有百年老参,当年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老太太去了,清点下来,只剩下些人参须子,丫鬟说都被她用了。‘

大太太轻叹一声:“等老太太去了,我念着那东西太过昂贵,也就没舍得买,谁知道今天就偏偏要用它呢?”

大太太突然握手成拳,狠狠地捶打着炕边:“这个逆子,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自己跑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家夫妻之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家夫妻之死(粉票50)

怀哥儿低着头不说话,这几年,他年纪渐长,也晓得了嫡庶之别有多大,就算齐哥儿被逐出宗谱,就算齐哥儿惹了这许多的麻烦,他也终究是大太太的亲生儿子,只要他还要仰仗大太太的鼻息,就绝对不能说齐哥儿半点不是。

否则,嫡母要管教庶子,又有哪个说的了不是,也不需要做旁的,只要把他关在屋子里,请上一个满腹草包的先生,就足以误他一世了,还可以对外说,专门请的先生都教不好他,可见资质驽钝到了什么程度

大太太发泄一通后,渐渐恢复了些理智,她疲惫地看着怀哥儿,吩咐道:“叫郑妈妈取些银子给你,到城里的各个药铺看看,有没有上好的人参。”

怀哥儿恭敬地应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看着大太太的脸色,惴惴地问道:“要不要派人去省城看看?”

大太太闻言,抬起眼睛诧异地看了看怀哥儿,不禁点头应道:“你的主意很好,这就派人去吧,选个忠厚可靠的,价钱高些也无妨。艾,希望老四平安无事吧。”

大太太倒是真心希望四老爷平安的,只有四老爷平安,齐哥儿的罪名才轻些,忤逆尊长虽然也称的上大逆不道了,弑亲却是绝对的罪无可赦。

怀哥儿领命而去,只是这百年老参本就少见,纵是偶尔得了一两枝也是时常留心才高价购得,现在匆忙之间,却要哪里寻得?

普通的人参倒是有些,怀哥儿问过大夫后,加了剂量先对付着用了,一门心思的盼望去了省城的松石莫要空手而回。

李府表面上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之下却暗流涌动,但凡手里有点小钱的,心思活络的,都托了人来说情,想要赎回身契。这等杂事,大太太一概交给怀哥儿处理,怀哥儿不敢擅自做主,一概压了下来。

却叫人偷偷来问顾二,要不要拿回她的身契,顾二只得回了他,身契现在是在贺大娘手里,却是无碍的。

四奶奶调养了两天之后,神智也恢复了正常,却不像昔日般的麻辣,衣不解带地守在四老爷身边,亲伺汤药。

四老爷病情时有反复,高烧不断,呓语不止,话里话外却只唤着梅梅梅,旁边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说,这是四爷惦记着四奶奶,四爷福大命大,定然没事。

四奶奶心里苦笑,这人,只怕一清醒就会休了她吧?如今她却是放开了一切,二人夫妻一场,他若无事最好,等他康复了,她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虽然娘亲已殁,亲爹总不会容不下她这个不孝女吧。

李府出事的当天,官府里就来了衙役备了案子,只是齐哥儿不知去向,四老爷昏迷不醒,也就询问两声便走了。

顾二心里也是惶惶的,直到贺大娘从四太太的院子里回来,她才像是有了主心骨,只是贺大娘病情却愈发严重了,顾二一边照顾着贺大娘,一边忙着早上的事情,不禁筋疲力尽。

这日,给大太太,四太太整治的药膳,给四老爷熬好的香软的米糊都已经准备妥当,顾二看着丫鬟领走了,心里松了口大气,端着蒸好的蛋羹来寻贺大娘。

顾二手里垫了两块棉布,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青瓷小碗,上面盖着同色的盖子。

端到了贺大娘的房门外面,她轻轻唤了声:“大娘,起了么?”

贺大娘没有应声,顾二抬头向里望去,却见两双眼睛一起向自己看来,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无奈,惊讶,叹息诸般情绪,顾二一愣,随后一边把青瓷小碗放到贺大娘身前,一边自然地道:“陈大姨也来了,怎么不叫人唤我去。”

陈牙婆和贺大娘对望一眼,贺大娘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正要叫人去唤你,你就来了。”

顾二灿烂的一笑道:“大娘是不是想叫我中午烧上两个好菜,留陈大姨在家用饭?”

她偏头对着陈牙婆半是撒娇半是劝慰道:“大姨既然来了,就多陪陪大娘,大娘一个人很是无聊,我太小,又说不上什么话。”

陈牙婆和贺大娘脸上怜悯之色更盛。

贺大娘一直咳个不停,却是完整的一句话说起来都甚是困难,陈牙婆只得开口道:“顾二,今日里我去给你父母送顾惜玉的月钱,结果发现…”

顾二已经把青瓷小碗的碗盖掀了起来,又取出个汤匙,却是用滚热的茶水烫过了,才把小碗端在了手里,舀了一勺去喂贺大娘。

听到陈牙婆此言,顾二也没回头,自然地接了下去:“是不是嫌钱少,给大姨难看了?休要搭理他们,下次大姨派个人去就是了。”

陈牙婆一咬牙,却是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顾二,一口气说道:“顾家夫妇已经去了。”

顾二侧过身,看着陈牙婆,奇怪地问道:“去了?去了哪里?莫非去寻顾怜花了?”

贺大娘抓住了顾二的袖子,待顾二看向自己,挣扎着说道:“顾家夫妻,已,已经死了。”

死,了?

顾二手里的青瓷小碗瞬间从手里滑落,里面的蛋羹洒了她半身,她却恍然未觉,两眼呆呆地看着贺大娘,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死,了?”

贺大娘脸上充满了怜惜地看着顾二,柔声道:“孩子,人有生老病死,早晚都会离开的。”

顾二使劲甩了甩头,心里很奇怪,似乎,并不如何伤心?但却觉得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永远的失去了。

而且,顾货郎虽然身体不大好,顾家娘子却是好好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顾二猛地站起身来,看了眼贺大娘道:“他们无亲无故,我得去看看。”

贺大娘点了点头,陈牙婆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又是一直在内府当差,就算见过些许世面,也定然操办不来葬礼,便跟着站了起来,对贺大娘道:“我去帮着操办操办。”

贺大娘对陈牙婆的举动很满意,感激地应了下来:“有劳妹妹了。”

顾二心急如焚,却并没有失了理智,她叫陈牙婆稍待,回灶上唤了顾惜玉和小孙婆子过来。

顾惜玉才是顾家夫妇真正宠爱的小女儿,顾二可以给他们操办丧事,披麻戴孝却是不肯的。

顾二也没有对顾惜玉说什么,只叫她等下跟自己出去一趟,又劳烦小孙婆子照应下贺大娘,小孙婆子拍着胸脯应了:“大姑娘尽管去,老婆子一定把大娘照顾的妥妥当当。”

顾二拉着顾惜玉,风风火火地跟在陈牙婆身后。顾惜玉脑瓜也转的快,渐渐觉出味来了,这路,好生熟悉啊,怎么看都是通到自己家里的。

她年纪小,憋不住话,径直问了出来:“姐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顾惜玉猛地想起一事,身子往顾二那边又靠了靠,怯生生地追问道:“是不是大姐,又叫人来接我了?”

顾二只觉得脑子里要炸掉了,他们怎么可以死,怎么会死?听到顾惜玉的话,看看顾家已经不远,纸包不住火,顾惜玉马上就知道了,还是让她心里有个谱比较好。

顾二终于停下了脚步,双手握住顾惜玉的两肩,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惜玉,你父母已经不在了。”

顾惜玉一怔,随后满脸的不敢置信,泪水却飙了出来,她疯狂的摇动着小脑袋,挣扎着喊道:“不可能,爹和娘怎么会不在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你骗我,你骗我…”

顾惜玉疯狂用力,挣脱了顾二的手,不管不顾地向家里狂奔,顾二只得在后面猛追,却是苦了陈牙婆,老胳膊老腿儿哪里比的过小姑娘,幸好这里到顾货郎家里已是不远。

顾惜玉终于奔到了自家弄堂口,远远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堆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心里一紧,她理智上清楚顾二不会骗自己,却万万不肯相信,现在见了这么副样子,心里终于有些信了,反倒止住了脚步。

顾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追上了顾惜玉,顾惜玉红着眼圈看向顾二,饱含希望地问道:“姐姐,你方才是跟我开玩笑的是吧?”

仿佛只要顾二承认,顾家夫妇就可以死而复生,她们也不用再去顾家,顾惜玉的一双脚却是向着弄堂外又走了几步。

顾二沉静地看着顾惜玉,奇异地有些羡慕她,若是自己也有同她一样的感情,该有多好。

顾二不再言语,只是调头看向顾家那边,大步行去,顾惜玉骇到极点,死死拖住了顾二的手,却发现姐姐的手和她一般,冰凉冰凉。

到了顾家门口,里外围了足足三层,全是些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这夫妻死的好惨哦。”

“听说这男的身子一向不好,自从搬来就没出过屋子,女的看着还壮实,怎么一起没了呢?”

“艾,夭寿哦,据说是男的发现了女的奸情,下了狠手把她给毒死了。”

顾二此时心乱如麻,却无暇去听这些长舌的街坊说了些什么,镇定地唤道:“让让,麻烦让让,亲眷来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死如灯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死如灯灭

顾家住了有一段日子了,不少人认得顾惜玉,便都止了嘴,让了条路出来,里面却是几个府衙的差役,腰挎大刀,看着很是精神。中间有个青衣汉子,生的精瘦,在一群红衣黑帽的衙役里异常显眼,只是背对着顾家姐妹,却是看不清头脸。

顾二拉着顾惜玉站在人圈最内侧,却见黑洞洞的土坯房里面钻出来个黑衣的老儿,面无表情,接过衙役递来的棉布擦了擦手,那衙役开口问道:“于老倌,怎么样?”

这于老倌却是个仵作,这门营生是他家中祖传手艺,世代经营,很有些秘不外传的绝技,附近的州县之内十分有名,经常从这城中借调了他去。

于老倌抬起眼皮看了眼那青衣汉子,根据他多年收殓尸体的经验,这汉子身上血气浓郁,只怕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此时这个汉子站立一旁,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于老倌知道他关心结果,便刻意放大了声音道:“这夫妇二人乃是服毒身亡,其中男子是自己服毒,女子却是被他掐晕后灌下去的。”

青衣汉子紧紧盯着于老倌的眼睛,疑问道:“老倌如何知道那女子是被掐晕后灌下去的?”

于老倌嘿嘿一笑道:“那女子喉咙上一圈指痕,她喉管漆黑,腹中却无异样,可见因是昏后被灌,药力没有发作到腹中。”

那青衣汉子点了下头,偏转了身子看了眼围观的百姓,却是对衙役吩咐道:“既然是自杀,看看有没亲眷,把这两个人收敛了,叫这些无关之人散了吧。”

衙役们道了声喏,便开始执起刀柄,并不脱鞘,用刀背去敲打那些路人。

顾惜玉呆呆的立着,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那青衣男子,生的眉目俊朗,眉稍却有些下吊,凭空多了些阴晦之气,明明就是那天跑来逼问爹爹之人

顾惜玉嚎叫一声,扑到那青衣男子身上,举起小拳头,连锤带打,一双脚也踢个不停,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你个杀人凶手,定然是你害死了我爹爹和娘亲”

顾二先前一直凝神听着于老倌的话,心里疑惑不已,顾货郎为什么要毒死顾家娘子,她幼时记忆虽然模糊,却依然有着印象,顾家夫妻一直感情甚笃。

她这边发着呆,一时没注意,顾惜玉就冲了上去,顾二总是有几分脑子的,见那青衣男子和衙役们在一起,便知道他定然有些背景的。

见那男子十分不耐烦的扬起大手,顾二一下冲了上去,死死抓住了发着疯的顾惜玉,一双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瞪向了那青衣男子。

阳光照耀下,顾二脸上毫纤毕现,眉毛和头发都有些偏黄,胜在还算浓密,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看着却不是秀秀气气,反倒觉得普普通通马马虎虎。

青衣男子的手缓缓落下了,他逼近了顾家姐妹,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有什么凶兽挣之欲脱,顾惜玉感受到这股冰凉的气息,停止了挣扎,全身颤抖着反手抱住了顾二。

青衣男子低头轻笑,那笑声不可抑止的越来越大,最后却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顾二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他终于笑够了,眼角渗出了泪来,他举起右手轻拭泪花,凝视着顾二,放柔了声音,却依然带着股槮人的阴森感:“顾家夫妻是为了你死的呢,可惜他们白死了,真相是多么的显而易见,我的小姐。”

最后四个字,低吟如耳语,顾二却诡异地听的一清二楚,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方才的话等于撇清了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不知为何,顾二直觉地知道,这个男子,并没有说谎,也许,他根本不屑于说谎。

顾二的心蓦地一沉,为她而死,什么意思?想起上次来顾货郎家中,这个男子似乎是为了寻人,顾货郎又说是顾惜玉,他方才却喊自己小姐,难道,自己是他要寻找的人?

顾二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青衣男子却已经大步离去,远远的又传来了他诡异的大笑,纵是青天白日,也让人觉得阴寒入骨。

顾二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顾货郎是为了她保守什么秘密呢?甚至不惜毒死顾家娘子?不惜自杀?

顾二紧咬下唇,太阳照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心乱如麻,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陈牙婆也赶了来,她站到顾二身边,见瑟瑟抖的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的顾惜玉,又看了一眼茫然的顾二,只得自己上前,寻了个衙役,先塞了些银钱过去,轻声道:“大哥,我们是这家的亲眷,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让这小姐俩见见父母。”

衙役掂了下手里的银钱,一努嘴,“已经结案了,你们自己收敛了尸首就是。”

陈牙婆闻言,暗暗心疼抛费出去的银子,捅了一下顾二,顾二回过神来,看了眼满脸泪水的顾惜玉,掏出帕子,给她仔细的擦了擦泪,问道:“你可要进去看一眼?”

顾惜玉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不亲眼看见,总是不肯相信,陈牙婆见识的多了,倒也不怕,便率先进了屋子,顾二拽着顾惜玉紧随其后。

一股腐臭气直冲鼻子,夹杂了汤药,剩菜还有不知名的什么味道,顾二皱了下眉头,待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却见土炕之上并排躺了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尸体?

于老倌是干这一行的老行究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顾家夫妻却是穿戴整齐,且合盖了一床被子,只是顾家娘子若是能睁开眼睛,会不会跳起来反对这个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远远看着,便像是顾家夫妻睡着了一般,顾惜玉甚至怯生生地唤了几句:“爹?娘?醒醒啊,你们醒醒啊,我是惜玉啊”

见她情绪再次激动,顾二只得拥住了她,轻声哄劝,过了半晌,待顾惜玉情绪稳定。顾二方上前查看,近了一看,才看清顾家夫妇脸上呈现了一种不正常的灰暗的青紫色,顾货郎神色安详,眉目间甚至有一丝解脱。

顾家娘子就不忿的多,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开,嘴角还残留了些药滓,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

顾二忍不住退了一步,顾家娘子的样子,便像是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睛,跳起来骂人一般。

顾二一阵天旋地转,她就算原本有些疑惑,此时也信了那人所说,顾货郎真是为了她亲手毒死了顾家娘子。

顾二心里突然涌现了无限悲凉,对于顾家夫妻也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又苦又涩,原本对顾家夫妻只有淡淡的恨和些许的怨,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了,有些伤心难过,还有些恨吧,恨顾货郎让自己莫名地背负上了两条人命。

顾二麻木地牵着哭的死去活来的顾惜玉,心中百转千折,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声叹息,拉着顾惜玉对着陈牙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还请嬷嬷帮忙操持了。”

陈牙婆庄重地应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顾二出来匆忙,却是半点银钱也没带,幸好打点顾家夫妻遗物时,发现那人丢下的一锭银子还在,这时取出来发现,却是一锭官银,底上有个小小的明字,却是当今天子的年号。

顾二一见这东西,便知道,那人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她拉过顾惜玉,仔细叮咛道:“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你看这银子,这明明就是官银,打了记号的,若是他干的,单凭这银子就追查出来了。”

顾惜玉懵懂地点了点头,抽噎道:“那爹爹为什么要毒死娘?”她却是想起了那仵作的话来。

顾二咬了咬下唇,虽然她已经有了五成把握与自己有关,却不愿意相信,想了下,对顾惜玉道:“大概爹爹身子不好,怕到了下面孤单,就带着你母亲一起了。”

顾惜玉竟然信了顾二的话,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可,可是惜玉一个人也很孤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