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听罢,双眉微蹙,沉声道:“回刑部。”

第72章

先前那当铺血案,因乞儿跟伤者都口供了是小伙计粱哥儿杀人,故而发布了通缉布告,四处缉拿这粱哥儿。

谁知这一日,有个挑担的人经过小井胡同之时,无意听了动静,便往内看了一眼,谁知竟见两个人在相斗,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捂着脖子,摇摇欲坠,另一个却倒退数步,转身逃得不见踪影。

那目睹之人战战兢兢靠近,却见倒地之人,喉咙间血如泉涌,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很快便咽了气。

吓得那人踉跄后退,正巧有一队巡城兵马经过,见此人形迹可疑,便靠过来,因才发现了倒地的死尸,虽立刻派人去追踪那凶犯,却并没结果。

一直通报了京兆尹,忙派了人来勘查之时,才发现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伙计粱哥儿,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凶器。

京兆尹立刻叫带了那目击者上堂,问起来案发经过,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没看清那凶犯的样貌,只见是极高大一个人……”

再问他更多,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当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赶巧儿就是这粱哥儿死了?是偶然杀人?还是……”

旁边的捕头道:“看两人仿佛经过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凶徒见财起意,失手杀人?或者是粱哥儿走投无路,持刀行凶抢劫,反而被杀?”

京兆尹想了会子,道:“横竖目前已经证实这粱哥儿便是当铺血案的真凶,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凶器也正在现场,当铺之案倒可以先结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凶手就是了。”当下叫写结案公文,并一干卷宗,递送刑部批示。

且说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递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见验尸公文,便问道:“尸首可还在京兆尹衙门?为何不见行验公文?”

书吏禀道:“尸首是在,正在查验。先前已经催他们尽快将公文呈上了。”

白樘皱眉不语。那书吏又道:“京兆尹说是当铺一案可以终结了,大人怎么看?”

白樘冷笑道:“尸格还未见到呢,就急着结案了?”书吏是知道脾气的,当下噤声。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儿被杀一事,若说偶然,也太过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财杀人,想那粱哥儿不过是个当铺小伙计,难道他的衣着装扮,会引什么人觊觎么?若是行凶不成反被杀,这杀人的手法……”

白樘说到这里,竟想着亲自去看一眼尸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实早不必管这些琐碎事了,也绝少亲临凶案现场。

能叫他亲自出马的,一来是涉及机要敏感之事,二来则是相当棘手、旁人难以侦办之事。

譬如上回蒋府之事,因蒋统领是大内身份,而洛阳周家案情,也是因通判亲自上书诉冤,且又涉及地方大吏,旁人自然畏首畏尾地难办,非他不可。

似这些市井寻常案件,虽也涉及人命,但自有京兆尹、巡检司等地方料理,他不过是负责审办底下送来的各种公文,经手审核定案罢了。

故而刑部这边若不许结案,京兆尹那边儿自也束手无策。

白樘说罢,那书吏忽然想到一事,忙回身到桌上取了一物过来,道:“上回侍郎吩咐说,那冯贵的供词不详细,我便叫他们又问了一次,据他说,去当铺是当这块玉的。”

白樘接过来,却见果然是一块儿佩玉,玉色不算上乘,雕工也称不上精致,白樘翻来覆去看了会儿,道:“这个是他当日身上所带的无误?”

书吏道:“正是当日所带的,那天他因伤的重,便在京兆尹衙门留了调治,底下人都认过的。无误。”

白樘打量这玉佩,道:“……仿佛不值什么钱。”

书吏答道:“这看着最多也不过是几百钱。”

白樘顿了顿,忽道:“这人一大早儿的便赶去当铺,想来……必然是要钱急用,故而等不及赶早去,怎么却只拿这么一个廉价之物?”

书吏也没料到如此,想了会子,试探道:“莫非是这冯贵不识货,以为是个贵价之物?”

白樘听这说得也有些有理,便微微颔首,将此物又放回去。

到傍晚时候,那粱哥儿的尸格便呈了上来,白樘看了一会子,见写得也算仔细,左手有伤若干道,双手腕又隐隐有青紫之痕,致命一道伤自然是颈间的,伤的极深,竟切断了喉管。

白樘看了一回,便传命让尽快找出真凶,再行一并结案。

如此一来,便又是掌灯时分,白樘自出刑部,回到府中,便先去见白老夫人。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有些怨叹之声,白樘正有些迟疑,就见严二奶奶来到,满面春风地看着他。

白樘垂眸,行礼口称:“二嫂。”

严二奶奶笑道:“在家里,都是一家人,四弟不用这样多礼数,你是要进去见老太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恼着呢。”

白樘虽想知道白老夫人因何恼怒,但却并不问,只说了一声“是”,便转身往内,严二奶奶瞅着他的背影,也随之拾步入内。

果然,白樘见礼完毕,只听白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清辉今儿在外头伤着了?”

白樘略微讶异,白老夫人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孩子罢了?”

白樘默然无语,此刻江夫人在座,便解劝,严二奶奶也道:“老太太别认真恼了,反伤了身子……是小孩子们贪玩儿,何况四爷公务繁忙,又哪里能抽身顾全呢,这事儿细算起来,倒是我的不是,很该多派几个人随着清辉出入才好。”

白老夫人横她一眼,哼道:“我还没说你,你自己倒是先招认了,不错,我也正想说此事呢,如何不派几个顶用的人手,紧紧地跟着?上回在王府里,无缘无故竟撞了柱子,好端端地脸都青肿了,莫说是我,你们哪个看了不心疼的?只因清辉自己认了,倒也罢了……今儿倒好,变本加厉了……”

白老夫人说不下去,只唉声叹气起来。

江夫人起身,一声不吭,严二奶奶也不吭声。

白樘见状,便道:“老太太不必恼,小孩子们有些跌撞磕碰是有的。”

白老夫人叱道:“胡说,若是寻常磕碰,我自然不恼,亏得你在刑部,你竟自己查去,看看他是怎么伤着的?”

白樘心中知道了几分,便不再做声。

白老夫人盯了白樘一会儿,忽然说道:“因这件事,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来,孩子没有亲娘,到底是不成,别人对他再好,也不如个母亲知寒知暖的,先前你不留心此事,让清辉胡打海摔的,到了如今……不如趁机再周详周详,续一房妻室罢,你屋里有了人,也不至于镇日不着家,总是在外头跟个孤鬼儿一样了。”

白樘垂着头,眉峰微微一蹙,因是老夫人出言,自不能当面儿驳了,老夫人见他沉默,却也不再追逼叱问,便又叮嘱了几句,方叫他去了。

白樘出了上房,问过丫头们,知道清辉在屋里睡着,他便一径去了。

进了门,清辉的奶娘迎了,便道:“哥儿先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白樘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也有些忐忑之色,道:“今儿哥从外头回来,脸上又带着伤,他虽只说是失足跌了一跤,然而上回已经有过一次了,这次老夫人竟不信,到底问出几分来,竟好像是跟人打架伤了的。”

白樘来至里屋,果然见清辉卧在床上,白樘来至床边,低头看去,果然见细白的脸上,脸颊上一块儿明显的青。

白清辉本生得雪团一般,如此一伤,格外打眼,自叫人越发疼惜。

双眸微微眯起,白樘顺势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了清辉一会儿,见他的手搁在被子外,便拿了起来,小心要盖起来。

不料一抬手的功夫,却见衣袖底下,手腕上竟有一道青痕。

白樘有些吃惊,将清辉的袖子轻轻撩起,仔细看去,见臂上有数处痕迹,手心更像是蹭破了一样,隐隐渗着血渍。

白樘刑狱出身,只是一看,便知道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果然绝不是寻常碰撞留下的。

他不由想到上回在静王府那一次……当时他虽看出来,却只暗猜清辉是跟人动了手罢了,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不过是寻常事,何况伤的也并不重,因此他并未理会。

可是如今看来,竟仿佛是越演越烈一般。

白樘出神之时,清辉仿佛有些察觉,轻轻一动,双眸微睁,看清楚是父亲,便一惊,忙抽手要起身。

白樘按住他:“不用起来,你自睡罢,我坐一会儿就去了。”

清辉望了会儿,便才缓缓又躺了回去,目光却又斜斜移开,并不看白樘。

室内又是一片静,白樘问道:“是跟谁动了手呢?今儿我不是看你跟季陶然在一起么?”

清辉不答,白樘道:“又是为了什么而动手的?”

清辉越发默然,只是禁不住皱了眉,白樘轻叹了声,道:“好罢,你不说就算了,你太奶奶说,以后要多派几个顶用的人跟着,你自个儿也多留神……”

清辉听到这里,便翻了个身,竟背对着白樘。

白樘见状,略有些无奈,只好说道:“你若不想那许多人跟着,好歹自己上心些,平日里用心些跟教习学些拳脚,不叫你跟人打架,只能防身就最好了。”

白樘因不留心府内的事儿,不过清辉日渐一日大了,习文自在由仪书院无碍,家中却也请了一位擅武的教习师傅,想教导他拳脚功夫。

不过清辉仿佛意不在此,每次教他习武,他都是心不在焉,有时候练个一两招便不肯动了。

白樘也曾问起过那柳教习进益如何,教习只笑说:“四爷只怕也知道,小公子资质倒是极好,然而他的心不在这上头,倒也没法子。”

白樘见清辉卧着不动,也不理睬自个儿,只得起身离开。

等他去后,清辉才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回头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复又耷拉着脑袋,半晌才伏身卧倒。

因是正月里,不用上学,白清辉一早儿起来,就听人说季公子来见。

两人廊下见了,季陶然一把拉住他,才要说话,忽然见脸上有一块青紫,正要打量,白清辉扭头道:“你早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季陶然才忙道:“你大概不知道呢,那个当铺里杀人的凶手,昨儿已经死了!”

白清辉昨日被围殴,因此并不知此情,忙问究竟,季陶然便把小井胡同内发现杀人之事说了一遍,因叹道:“上次你说此案有隐情,果然杀人的不是那乞儿,而是这人……不过杀人者反而被杀,真是天道轮回。”

清辉问:“已经结案了么?”

季陶然一愣,道:“如此还不结案,又怎么样呢?”

清辉不答话,只低着头沿着廊下缓步而行,一边儿出神思量。

季陶然跟在旁边,正想问他脸上是怎么了,清辉忽然说道:“你方才说,这小伙计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么?”

季陶然应了,清辉道:“若我记得不错,那殿内的老掌柜也是被人割喉而死。”

季陶然愣怔,然后道:“这个也不算什么,大概是巧合罢了。”

清辉转头看他,忽然说:“可是、那个在当铺内的另一个人,却并不是被割喉的,对么?”

季陶然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你说那个差点儿死了的,叫什么……冯什么的?我不记得了。”

清辉点头道:“上次我们去刑部,正他出来,你如何不记得了?他手捂着胸口,……刑部的人说他被刺了七八刀……你再想一想,他喉咙上可有伤么?”

季陶然当时也没留心看那人,又如何想的起来,便苦笑道:“你如何问这个呢?就算不是被割喉,或许……是因为……他竭力反抗的缘故,故而只在身上留下伤自然也是有的。”

白清辉微微颔首,忽然说道:“咱们再去一次刑部可好?”

季陶然一听,背上嗖地一股寒意:“去做什么?”

白清辉望着他,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眼底带笑:“走罢,去了就知道了。”

季陶然看着他这般笑,刹那竟有种要上贼船之感。

第73章

这日,云鬟吃了早饭,去给罗氏请安,因天冷,罗氏叫她上炕坐了,又叫丫头拿了手炉上来给她,正说了两句话,忽然崔老夫人那边来叫罗氏。

云鬟起身欲去,罗氏道:“不妨事,你才来,且坐着暖和会儿再去。”

当下罗氏便去见老夫人,云鬟只得坐着,罗氏的丫头小慧上来添了茶,便又退了出去。

半晌,云鬟见罗氏仍然不回,正想先离开,外头才道:“奶奶回来了。”

云鬟忙起身相迎,罗氏走了进来,见她尚在,便道:“亏的你没走,不然我还要叫人去一趟呢。”当下两人重又落座,罗氏便把崔老夫人叫自己过去之事说了。

原来,竟是宣平侯府派了人来,说是请大小姐过府住两日,崔老夫人便叫了罗氏过去商议此事。

罗氏说罢,便看着云鬟道:“老太太问我的主意,只叫我做主,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想着上次去宣平侯府,夫人亲自召你过去说话,看着倒是对你极好的,我便想着问一问你的想法儿,你若愿意去呢,便派人过去说一声儿,咱们也准备准备。”

云鬟正也有些惦念蓝夫人,便道:“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就是了。”

罗氏见她如此回答,知道是愿意的,便道:“既然如此,回头我便派人去宣平侯府说知。”说罢又道:“是了,上回我忘了,这次你既然要过去住两日,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务必要留意着。”

云鬟便问何事,罗氏见屋内无人,便有些放低了声,道:“你过去宣平侯府,不可随意乱戴什么花儿……身上的衣裳之类,也务必不要花色的才好。”说到最后,便打量了云鬟一眼,因笑说:“不过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的。”

原来云鬟自打回府,从来打扮都有些素净,虽是年下,不敢过分素淡,但此刻从头到脚,也只清水一般,只挽了一发髽儿,插一支银簪,身上是浅月白的绉纱夹袄,底下乳白色的衬裙,竟没有一朵儿花色。

云鬟听了此话,自然不解,便问道:“这是为何呢?”有这般要求,或许是因宣平侯府内有些丧葬忌讳之事,然而云鬟上次才去过,自然知道一切平安。

罗氏摇了摇头道:“这话我也只是密闻而已,是你父亲曾叮嘱过我的,至于究竟为什么,也不清楚,只仿佛是他府内的忌讳罢了,好似是侯爷不喜欢之类。”

云鬟心头一动,这才想起上次前去赴宴罗氏的装扮也有些偏素淡,原来是这个缘由,当下便答应了。

罗氏又道:“我知道你生性机灵,别的就不必我叮嘱了。”

云鬟又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去,走到半路,因思量着罗氏的话,却不由想起在宣平侯府内宅之中,那嬷嬷掌掴小丫头之事。

她不由地放慢了步子,心想:“上次那女人说,蓝姨母忌讳什么花儿……如今母亲又同我说这话,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却着实想不通。

但既然想起了蓝夫人,不免又想到她颈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时浑身有些不适之感,忍不住举手摸了摸脖子上,心有余悸。

露珠儿见她越走越慢,一脸若有所思,便道:“姑娘怎么了?”

云鬟才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正要回房,忽然见崔承同崔钰两个,迎面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云鬟向来不太喜欢这两位弟弟,便要走开,不料崔承直直走过来,便拦住她道:“崔云鬟,是不是你把我的曜石麒麟偷走了?”

云鬟有些意外:“什么曜石麒麟?我从未见过。”

崔承道:“方才只有你在母亲屋子里,昨儿我把那曜石麒麟忘在哪里了,方才去找,竟不见了,那屋子又没有外人经过,不是你还能是谁?”

云鬟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不听就罢了。”

她迈步要走,崔承却张手拦住,不依不饶道:“那是我才得的玩意儿,你快还给我!”

云鬟冷冷瞧着他:“若在我手上,我自然给你,如今你休要无理取闹。”

崔钰在旁也劝说道:“承儿,只怕是丫头们一时不留意,不知放到哪儿去了,改日再找出来也是有的。何必就认定是姐姐拿去的?”

云鬟扫了崔钰一眼,并不做声。

崔承因心爱之物不见,哪里肯放手,便道:“纵然不是她,她的丫头呢?”

露珠儿想不到崔承竟说自己,忙道:“小少爷,我们并没有偷什么麒麟……都不知是什么东西。”

崔承索性上前,因他个子小,便踢了露珠儿一脚道:“你们只不认,看我去告诉老祖宗。”

云鬟见他如此无赖,便喝道:“休要放肆。”

崔承听她声音里透出一抹严厉,忽然想起上回被她掴了一掌的事儿,不觉有些害怕,忙后退一步,又拉着崔钰,求助般道:“哥哥,你如何不帮着我?你瞧她又要打我呢!”

崔钰看一眼云鬟,只苦笑道:“罢了罢了,若再闹到老祖宗哪儿,又不知怎么样了。”便低头看着崔承道:“好兄弟,你别闹,我带你出去,再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可好?”

崔承从来任性,哪里肯答应,便道:“我就要那个!”

云鬟懒得理会他,然而任凭他闹,自然又把一个偷窃的名声加在自己头上了,她虽不怕,却也不愿平白被人污蔑,因瞪了崔承一眼,不料还未说话,就看见崔钰腰间悬着一物,只是个寻常的浅色荷包,瞧着还是新的。

云鬟扫了一眼,忽地皱眉,崔钰察觉她的目光,顺着低头也看了一眼,一时色变,便举手在荷包上一按,又侧身避过。

此刻崔承还在撒泼,露珠儿从未受过这样冤屈,脸早红了。

云鬟却一言不发,抬眸看向崔钰脸上。

崔钰同她目光相对,眼底掠过一丝张皇之色,却仍镇定,道:“姐姐不如且先回院子罢了,我再劝劝承儿。”

云鬟看似平静,只盯着他瞧。

崔钰咽了口唾沫,便低头道:“承儿,我昨儿看到一只会唱曲的鸟儿,带你去看可好?”

崔承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心动,崔钰拉着他正要离开,却听云鬟道:“钰儿。”

崔钰脚下一顿,慢慢回过身来,飞快看了云鬟一眼,竟不敢跟她对视。

崔承却道:“你做什么?”

云鬟盯着崔钰,又扫一眼崔承,道:“承儿,想知道你的麒麟在哪里?”

崔承蓦地睁大双眸:“你终于肯认了么,快给我!”

云鬟道:“虽然不是我拿的,不过我知道在哪儿。”

崔承疑惑地看着她,崔钰在旁,额头上微微有汗渗出,忙道:“承儿,咱们还是……”

崔承却不理他,只对云鬟问道:“在哪儿?你快拿出来给我。”

云鬟只淡淡地盯着崔钰,此刻崔钰眼神四散,越发不敢跟云鬟对视,双手垂着,微微发抖。

云鬟才道:“钰儿,你这个荷包看着是新的,哪里得来的?”

崔钰的脸腾地通红,惊慌地望着云鬟,云鬟慢慢说道:“是不是哪里捡来的呢?”

崔钰瞪大双眸,他毕竟不是那种痴傻之人,呆了呆,便结结巴巴道:“是……是方才在山子石那边捡来的……还、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就被承儿拉着我来了……”

云鬟不言语,崔钰同她目光一对,忙手忙脚乱地把荷包摘了下来。

崔承微有些好奇,便仰头道:“是什么?”

忽然见崔钰把荷包打开,崔承大吃一惊,却见里头竟是个黑曜石的精致麒麟,崔承忙取来拿在手中,喜的叫道:“原来是给哥哥捡了去的,如何不早说!害我好找。”

崔钰略松了口气,又看云鬟,眼底滋味莫名。

云鬟淡看他一眼,又望着崔承道:“承儿,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崔承虽然任性,却有些聪明,眼睛骨碌碌地,捂着麒麟不答话。

云鬟道:“你方才诬赖我偷你的麒麟,如今又怎么说?”她回头对露珠儿道:“咱们回去,跟母亲说明此事,看母亲是怎么说。”

崔承最怕罗氏,见云鬟作势要走,他忙上前来拉住云鬟道:“等等!”连崔钰也急得拉住了云鬟,道:“姐姐别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云鬟,崔钰就看崔承:“承儿……快向姐姐认错儿!”

崔承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红,撅着嘴嘀咕道:“是我错了……错了还不成么?又要向母亲告状。”

云鬟哼了声,道:“你们且记住,别再有第二次,若有,我一个也不会饶。”

崔承的嘴嘟的越发高,崔钰红着脸,垂手小声道:“知道了。”

云鬟当下不看两人,便同露珠儿走开,露珠儿十分不解,便问道:“姑娘……如何知道钰少爷的荷包是捡来的?且正好儿有那麒麟呢?”

云鬟也不答话,正要过角门,忽然听到有人唤道:“阿鬟!”一边儿叫着,一边儿就探头出来,却正是季陶然。

露珠儿忙行礼,云鬟因对他避之不及,便不想同他多有接触,只当听不见的,低头就走,季陶然走上几步,道:“你要回房么?先前我去探你,总不得见,今日可叫我过去坐坐么?”

云鬟见如此说,方止步道:“表少爷怎么不去母亲那屋里?”

季陶然见她终于肯说话了,便笑吟吟道:“我方才本是要去,不料中间看了一场戏……你是怎么知道黑麒麟在钰儿那里的?”

原来方才季陶然过来,远远儿看见崔承扑过去质问,他本想出面解围,谁知看云鬟始终云淡风轻地,跟对自己时候那种刁蛮无礼大为不同,他想着白清辉所言,因此索性不露面,只看她如何答对……谁知竟峰回路转,看了一场好戏。

云鬟皱了皱眉,不愿答此话。季陶然道:“你好歹跟我说呢,难不成是钰儿偷了去,却反而跟承儿一起冤枉你?”

露珠儿在旁听见,大惊失色:“姑娘,果然这样吗?”

云鬟只得咳嗽一声,便叫露珠儿先去,露珠儿不情愿去了。

云鬟才正色对季陶然道:“我当时不揭露此事,便是想保全彼此颜面,免得撕破了脸,都是手足,将来不好相见,你若嚷嚷出去,钰儿只当是我透露的,必然仍要仇视我了。”

季陶然捂住嘴,又道:“我不说就是了,然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麒麟在他那儿的?”

云鬟知道他的性子,虽看着笑嘻嘻的,实则也十分倔强,若不跟他说明,只怕他更死缠不放。

因此云鬟叹了口气,便将内情解释给季陶然听。

原来先前,在罗氏房中之时,丫头小慧来奉茶,云鬟曾见过小慧腰间缀着一个香囊,她虽只扫了一眼,却看得很是分明。

方才崔承过来兴师问罪,她因也见了崔钰腰间这香囊,原本这种香囊,毫无花色,亦不名贵,自是随处都有,可云鬟却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小慧曾佩戴的那个。

因香囊的一角儿,尚有一处白色线头未曾铰了去,直直地戳着,寻常之人自不留意,但对云鬟而言,简直如一张名刺般鲜明打眼。

只有一点不同的是,当时小慧戴着的时候,还是空着的,此刻在崔钰身上,却是鼓起来,看着沉甸甸的。

因此云鬟只一诈,果然崔钰撑不住,自己摘了香囊,露了出来。

季陶然听了,喜不自禁,又看云鬟,又喜又笑,道:“好妹妹,你怎地这样厉害?”

云鬟虽不愿跟他多有接触,然而见他这样喜笑颜开的模样,这笑容堪比太阳之光,云鬟心头微酸,便也一笑道:“这算什么?”

季陶然兴高采烈,忽然说道:“你这能耐,竟跟清辉不相上下了。”

既然开了头,云鬟也再难硬装下去,便问道:“什么意思?”

季陶然好不容易同她说上了话,当下便把前日在刑部时候,严大淼说清辉极有“天赋”、“万中无一”等话一概说了,因道:“我瞧你们两个这能耐,倒是异曲同工的。你觉着呢?”

季陶然感慨了一句,忽然又道:“不知严大人见了你……会觉着如何?”

云鬟见他抓耳挠腮,没个停歇,便笑了笑:“罢了,别在此手舞足蹈的,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说了一句,低头往回而行。

季陶然忙跟上,因听了云鬟这句,虽然听着淡,可隐隐地有些柔和之意,季陶然心头一阵恍惚,不由想道:“怪不得清辉说她不是那样的……原来清辉说的果然至真,只不过,先前妹妹如何那样待我呢?”

然而季陶然心中虽然存疑,却不敢立刻就问,生怕再惹了云鬟不喜。

顷刻两人回到云鬟住的院子,进了门,入内落座,季陶然打量周遭,忽然见里屋帐子底下枕头边儿上,有一只小牛犊,若隐若现,如斯眼熟。

季陶然一见,想到她说“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可见又是口是心非。

云鬟回头看见,面上微红,只做若无其事状,回身到床边儿,甩手把那小牛扔到枕头后面。

季陶然只顾呆看,一时并没说话,云鬟叫丫头上茶,季陶然慢慢吃了口茶,才回过神来。

云鬟打量季陶然,此刻才肯认真地望着这旧时相识,然而望着他时,不免便想起那些不愿回忆之事来,便又转开头去。

两个人一时都不曾言语,屋内格外静谧,只听见外头风吹竹子,时而是小丫头说话的声音悄悄传来。

云鬟因心里微乱,便不欲如此尴尬面对,想到方才季陶然说起白清辉来,她便也想到一事,因问道:“如何你们常去刑部么?”

季陶然正满心空茫,不知说什么好,听了这话,便捉到了救命稻草,忙道:“不是我肯去,是清辉一直拉着我去。”

云鬟笑道:“这可奇了,总去刑部做什么?难道是去见……”

季陶然猜到她的意思,便道:“并不是去见白四爷的,清辉同四爷两个……不大好呢。”

云鬟抬眸,季陶然却咳嗽了声,不好背后说人家的闲话,就道:“清辉拉我去,是找严大人的,今儿去,却是叫我看那劳什子尸首。”一时之间愁眉苦脸,仿佛回想起先前那不堪回首的情形。

季陶然本担心云鬟听了“尸首”,必然害怕,不料她竟问道:“是因什么缘故呢?”竟满是好奇似的。

季陶然见状,才又放心地一一说来。

先前清辉拉了季陶然前往刑部,正严大淼不在,清辉问明上回带来的那当铺的尸体在何处,便拽着季陶然前往查看。

因清辉来过两回,严大淼对他又另眼相看,且又是白樘的公子,因此众人都不拦着,反是季陶然,咬牙抱着柱子,并不肯前往一步,道:“你要看则自己看,拉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