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转头看向旁侧,角落里,是方才那两个嬉戏经过夏秀妍身边儿的女孩子,正窃窃私语,时而露出不屑之色,时而抿嘴一笑,十分得意似的。

正在此刻,忽地有人走到身边儿,两人一怔,齐抬头,却见竟是崔云鬟。

云鬟轻声道:“还给她。”

两个女孩儿神色立变,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其中一个还只做不知的:“你说什么?”

云鬟不动声色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不会揭破此事,只要你们把东西还给她,不然,我不介意跟嬷嬷们告诉。”

两人皱了皱眉,还要负隅顽抗,忽地有人道:“阿鬟,有什么事?”

却见是沈妙英,冷眉冷眼地走了过来。

两人一见,不等云鬟开口,便笑着说道:“并没有事,只不过,我们正在说,先前玩闹的时候,仿佛看见过有个荷包似的东西,在后院假山里,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那边儿夏秀妍听见了,慌忙便跑出去找寻。

沈妙英看云鬟道:“是么?”

云鬟一笑:“是……找到了就好了。”扫那两人一眼,便自去了,沈妙英也才落座。

沈舒窈从头至尾看着,便在位子上摇着扇子笑。

顷刻,果然见夏秀妍从外回来,小脸上红扑扑地有些汗意,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失而复得的荷包,喜喜欢欢过来,先向着那两个女孩儿道了谢,道:“多谢姐姐们帮我找到。”

那两人面色尴尬,便未曾做声,只有些含愠地偷偷看一眼云鬟,却不敢发作。

及至放了学,众学生走的差不多了,沈妙英跟沈舒窈便和云鬟一块儿往外,沈妙英问道:“上午是不是她们两个捉弄夏秀妍呢?那荷包是她们偷偷拿走扔了的吧?”

云鬟见她已经猜到,又谢她先前出面,便道:“我无意中看见了,便提醒她们一句,叫他们玩笑不可太过而已。”

沈妙英哼道:“你还当是玩笑呢?她们不过是故意的罢了。”

云鬟道:“这是为何?好端端地做什么欺负人?”

沈妙英才要答,沈舒窈轻声道:“你瞧云鬟妹妹,她就从来不知这些乌七八糟之事,你这样的女孩儿家,本也该好生避开此等事,如今……还偏要跟她说呢。”

沈妙英闻言缄口,云鬟见状,也不好追问。

沈舒窈便又笑看云鬟道:“好妹妹,在场那许多人,都不曾看见过她们两个下手,你如何就留心到了呢?敢情是也‘明察秋毫’不成?”

云鬟道:“不过是凑巧了罢了。”

三人正往外走,忽然听见有人大叫了声:“你们胡说!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沈妙英快走几步,却见夏秀妍正跟先前偷拿她荷包的两个女孩子站在一处,其中一个说道:“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曹府的人亲口说的,是你姐姐跟曹家的一个少爷私奔了……竟做出这样无耻的行径,你还拿着这肮脏的东西做什么?”抬手把夏秀妍的荷包抢了过来。

沈妙英喝道:“你们做什么?”

那两人见是她,不觉都有些害怕,忙把荷包扔了,双双飞奔着离开。

夏秀妍蹲下身去,把荷包捡起来,忽然放声大哭:“你们瞎说,你们瞎说,我知道姐姐不是这样的!”

云鬟定神看着这幕,道:“这是怎么说?”

沈妙英见透了消息,便不顾沈舒窈使眼色,把云鬟拉着走开两步,就小声同她说了曹夏两家的事。

沈舒窈跟在后头,见她终究忍不住:“你们两个,倒是对了脾气了,一个爱多管闲事,另一个也是个闲不住的,只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有失名节体统的事,是绝不能去沾手的,不然,再清白也会显得嫌疑了。”

沈妙英默不作声,云鬟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却见夏秀妍仍孤零零蹲在地上,肩头一耸一耸地,显然在哭。

话说这日,云鬟随着罗氏来到宣平侯府。

原来去年时候,蓝夫人因有了身孕,近来竟喜得贵子,宣平侯大喜过望,在府内大摆了三日筵席,又请了戏酒庆贺。

今日正是第三日上,因前两日来会的都是王公贵戚,显赫权臣等,这天却才算是家宴,蓝夫人早就下帖请罗氏跟云鬟过府。

两人入府后,到内堂见过蓝夫人跟小公子,此刻蓝夫人已经出了月子,虽说才生产了不久,然而神采奕奕,大非昔日那种郁郁可比,抱着小公子来给云鬟等看。

云鬟见那小子生得粉嘟嘟的,襁褓里闭着双眼,虽然还是如此幼小,却已经初见清俊轮廓,果然很酷似宣平侯。众人也都交口称赞。

云鬟看看蓝夫人,又见她满怀慈爱地看着怀中嫩嫩的小家伙儿,此刻她才肯发自内心的笑一笑。

心里十分畅快,又见室内挤满了人,云鬟便走出门来,正在廊下透气儿,便见迎面有个贵妇走了过来,见了她,便微笑道:“你看过小公子了?”

云鬟并不认得她,见她如此慈爱,便道:“见过了,您是?”

贵妇一笑,眼尾出现几道皱纹:“亡夫姓夏。”

云鬟点点头,行了个礼,口称“夏夫人”。

夏夫人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早就知道你了,起先,是林国公府的坤少奶奶同我说的,说是她妹子的事,多亏了你从中使力,很是夸赞你呢。”

云鬟一怔,夏夫人又微笑道:“侯爷夫人也多次跟我提起,还说了你在洛阳的奇遇呢,听得我好生咋舌。”

云鬟见对方竟如此知道自己的底细,隐隐疑惑,不知她为何无端跟自己说这许多话。

夏夫人见女孩儿双眸明澈淡然,忽地说道:“崔姑娘,我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云鬟问道:“您说的是什么?”

夏夫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温声道:“我有个女儿,她并不是那等狂浪之徒,所谓知女莫若母,我是深知的她的品性为人,可如今她却莫名失踪不见了,我想拜托崔姑娘,帮我找到她。”她的声音虽然极温和,但眼底却透出难以掩饰的焦灼,同时躬身敛袖,向着云鬟深深行礼。

第103章

云鬟万想不到夏夫人竟会忽然提出如此要求,忙上前扶起她,心里微乱,想着要如何应答才妥当。

不料廊下有个小丫头探头过来,见了她,忙过来道:“姑娘在这儿呢,夫人叫你进去。”又给夏夫人行礼。

云鬟不觉松了口气,也向着夏夫人施了一礼,便随着丫头去了。

夏夫人望着她离开,双眼便极快红了,只仍是强忍着,自袖中掏出帕子,转过身去,轻轻擦拭眼角。

且说在室内,蓝夫人抱着麟儿,旁边儿围坐着一堆的贵妇淑媛们,正欢欢喜喜地说话,见云鬟入内,蓝夫人便招手道:“鬟儿快过来。”

云鬟只得靠前儿,蓝夫人含笑对她道:“你弟弟还没有个名字呢,你且给他起一个。”

云鬟大为意外:“这个怎么使得?”

旁边罗氏也忙推辞说:“给公子起名儿是何等大事,怎好就让鬟儿?”

都知道宣平侯跟各家王爷、以及朝中大臣们交好,他又这般年纪才得了麟儿,要给孩子起名儿,自然是个极讲究极重大的事儿,须要让一个又要紧且明白的人来才好,怎能随意求诸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之口?

蓝夫人笑道:“不妨,此事我跟侯爷都是说过了的,原本……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我也当鬟儿是我的女儿一般爱着呢,如今得了这个孩子,正好儿就让鬟儿给他起个名字,就当是姐姐疼惜带挈弟弟之意罢了。”

罗氏微微点头,方不言语了。

蓝夫人握着云鬟的手:“你摸一摸弟弟。”把她的手搭在小孩儿的脸上。

云鬟手指触到奶娃儿极嫩的脸,望着他合眸甜睡的模样,心中却一阵惶恐:前世,原本蓝夫人跟宣平侯膝下无子,如今竟得了这样一个好孩子,如此真真实实地就在眼前,竟让她有种恍惚之感。

小奶娃仿佛察觉有人在碰他,粉嘟嘟的嘴唇便动了动,仿佛喃喃呀呀了几声。

小娃儿一动,手指的触感越发鲜明,云鬟忙缩回手来,蓝夫人笑道:“别怕,弟弟喜欢你呢,你只管想个你自个儿喜欢的名儿就好,不必拘束。”

此刻在座众人都望着她,罗氏虽然带笑,眼中却也有些忧色,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倘若真的说不出什么好的来,这些人背地里岂会不说什么?

云鬟因垂眸想了会子,又见奶娃儿睡得恬静安然,她心中一动,便道:“弟弟的名字,就用一个‘泰’字可好?”

蓝夫人笑看她,问道:“泰?可有什么寓意么?”

云鬟道:“先前在书院内才读了《庄子》,记得里头有一句: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物见其物……故而我觉着‘泰’字很好,只愿弟弟以后也是个心境安泰、本质天然之人。且‘泰’又有安定平和之意,也愿弟弟一生顺遂平安。”

她平和恬淡,娓娓道来,字字句句,叫人听着舒心之极。

蓝夫人的双眸越发明亮,听她说一句,便点头应一声好。

罗氏在旁听着,眼中的忧虑之色也随着慢慢一扫而空,直到最后,便不禁含笑点头。

在座的众家夫人奶奶们见她答得如此得体,见解又高,立意更好,顿时无不赞扬,都说这名字极好,又赞云鬟无所不知,心思聪慧,着实难得。

蓝夫人垂眸看着怀中孩子,柔声唤道:“泰儿,小泰儿,阿泰?你喜欢这名字么?”

那奶娃儿听见母亲如此温柔呼唤,哪里会不喜欢,竟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蓝夫人越发大喜,便催丫头们道:“快出去告诉侯爷,说是鬟儿给小公子起了名儿了,就叫小泰儿,蓝泰。”

蓝夫人本想留云鬟多住几日,罗氏因她必定要照料蓝泰,不好分心,便说让云鬟改日再来。蓝夫人便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她去了。

云鬟随着罗氏,将上车之时,却见旁侧有一名妇人站在门口,正遥遥地望着她,却正是夏夫人。

虽站得远,夏夫人也并未说话,然而那目光之中隐忍的悲感之色,却仍是让云鬟心中一颤。

罗氏见她也不上车,只回头默望,便也随着回身看了一眼,见是夏夫人站在彼端,便远远地行了个礼。

那边夏夫人方点了点头,自上轿而去。

罗氏疑惑,因看云鬟道:“怎么了?”

云鬟想起先前夏夫人所说,心里有些乱,便垂头道:“并没什么。”罗氏深知她是个不肯张扬外露的性情,既然不答,便也不问。

两人上了车,便往回而行,罗氏因说:“今儿你给小公子起名字,答的那句甚好。”

罗氏极少主动称赞她,云鬟便道:“多谢母亲,幸而不曾出糗,不过也是蓝姨母疼我的缘故,故而我说什么她也觉着极好的。”

罗氏见她仍是如此谦和温良,凝视她片刻,忽然道:“倘若……承儿有你一半儿懂事,我就也放心了。”

这一句恍若叹息,云鬟道:“弟弟年纪还小,然而也是极聪明伶俐的,再大些必然更加出色。”

罗氏摇头,凉凉一笑,说道:“我是不敢指望他如何出色了,只想他至少……也得一个‘平安顺遂’就是了。”说了这句,便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云鬟见状,想要安抚几句,然而若说的不好,倒显得虚情假意了,当下只也随着沉默。

此后两日,云鬟依旧去书院,然而夏秀妍却始终不见人,第三日上她终于来了,却是裹着手,仿佛受了伤,人也郁郁寡欢的,只坐在角落里发呆。

又有那些好事的女孩儿,便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夏秀妍起初并未察觉,后来发现了,便回头过来怒视几个人。

那几人便佯装无事,各自散开,等她重回身之后,才又相视而笑。

云鬟在旁看了,心里大不受用,想到夏夫人那日所言,当时她自然也是想回绝了的……只还没来得及开口罢了。

此事原本于她无关,她若拒绝也是人之常情,绝无任何可指摘处,然而想着在宣平侯府门前夏夫人那遥遥一望,那种眼神,让她想起一次,便每多一分难过之意。

此刻见夏秀妍如此,云鬟目光所及……忽然发现她腰间并未再悬挂那个荷包。

正在发怔,却见沈妙英走到夏秀妍身边儿,因问道:“你的手是怎么了?如何前两日不曾来?”

夏秀妍抬头看她,想到前两日多亏她解围,便道:“多谢姐姐关切,因不留神伤了手,就不曾来。”

沈妙英道:“是怎么伤着了?”

夏秀妍张了张口,却并没说话,眼中却极快地涌上泪来,看了沈妙英半晌,竟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妙英不知如何,沈舒窈走过来,轻轻将她一拉,拉着走开了。

后来,云鬟才知道了其中内情。

原来夏秀妍因那荷包之故,忽然听说了有关夏秀珠的流言蜚语,她回了夏府之后,便去询问夏夫人。

夏夫人三缄其口,不肯同她说明详细,夏秀妍不死心,是夜,便偷偷地去书房里找夏御史,说道:“哥哥,大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夏御史漠然说道:“人已经找不见了,难道你不知道?”

秀妍道:“我自然知道,然而今日我听人说了好些不堪的话,好端端地怎么外头竟那样传?”

夏御史皱眉不语,已然十分不悦。

夏秀妍见他并不惊愕,心里一凉,明白他必然也是知道内情的,便道:“哥哥竟是知道此事的?既然知道,这些瞎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哥哥为什么竟也不管?就任凭他们这样毁大姐姐的声誉?”

夏御史拍案喝道:“够了!”

夏御史虽向来严厉,对妹妹们却从来不曾高声大气过,秀妍被他吓得一哆嗦,夏御史见状,勉强忍怒道:“你出去吧,我尚有事。”

秀妍看他如此冷漠,眼中不觉滚下泪来,她自然不敢忤逆兄长,转身要走的功夫,看见腰间悬着的荷包,迟疑了会儿,便摘下来,捧在掌心里,道:“这是大姐姐那一次回府送给我的,她向来懒于针线,也没留什么别的,那一回却给了我这个,没想到,竟成了最后的……姐姐素来的为人,难道哥哥是不知道的?为什么竟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夏御史定定地望着眼前书册,听了这句,便转过头来,他盯着夏秀妍手中的荷包,半晌,竟霍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儿,猛地将荷包擭了过来。

因春寒料峭,夜间更是寒意凛然,书房内自生了炭盆,夏御史将炭炉盖子掀开,便将荷包扔了进去!

那通红的炭火裹着锦绣,顿时火舌吞噬,夏秀妍浑然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大叫一声,扑过来抢救!

火炭何其厉害,然而夏秀妍不顾一切,忍痛乱拨一通,才把半个荷包抢了出来。

夏御史也不想她竟如此,急得过来拦,已经迟了一步,看着妹子被烫坏了的手,又痛又恼。

秀妍却并不理他,只拢着荷包,哭着自跑回房。

夏夫人听小丫头们说了,才忙出来看……少女的手指何其细嫩,如今十指跟手掌都被烫坏了,皮破肉烂地,显得格外吓人。

夏夫人想到夏秀珠下落不明,又见夏秀妍这般情形,竟忍不住,也放声大哭了一通。

这些,却是沈妙英打听来的,因同云鬟说了。

沈妙英道:“夏家这个样子,也的确是家门不幸极了,只怕那些知道内情的,都在私底下戳夏家人的脊梁骨呢。可是到底究竟真相如何,谁又知道?”

云鬟道:“不是说,京兆尹的人已经详查过了么?他们既然定案如此,难道……还会有错?”

沈妙英道:“连个活人影子都没找见,就能断定如何了?不过是他们无能的借口罢了!”

云鬟心头一动,沈妙英又恨恨说道:“姐姐虽不叫我多管闲事,然而我却也管不了这闲事,若我是个须眉男子,就像是刑部的白侍郎一样……不管如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可惜……”

沈妙英摇头,眼中忽地透出几分怅惘之色来:“再比如……林教习……”

云鬟抬眸看她,沈妙英却又转开头去,低低道:“罢了。”

云鬟只当不知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叫刑部的人再查?”

沈妙英道:“京兆尹已经查过了,夏家的人还能说什么?只怕夏御史心里也忌惮,倘若刑部也是如此断定……这件事越发张扬出去了,又有什么好儿呢?故而才偃旗息鼓宁肯不提罢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沈舒窈走来,轻声道:“你既然知道不好张扬,做什么又在这儿多嘴呢?”

沈妙英道:“阿鬟不知道,我给她解惑罢了,何况此事众人都听说了,独她一个不知,我也看不过去。”

沈舒窈噗嗤笑道:“你背地乱嚼舌根,反说的像是做了好事一样。”

沈妙英叹道:“其实我不过也是心里气不平罢了。”

沈舒窈摇头:“你一个闺阁小姐,好端端地哪里来这许多‘气’?外头的事儿,自有京兆尹、三法司等大人们料理,你在这儿打抱不平的,也未免太操心了。”

沈妙英皱了皱眉:“我纵然做不成,说说也不成么?”

沈舒窈抿嘴笑道:“成成成,你就是投错了胎了,照我看,让你投成个荆轲、专诸等的倒也罢了。”

沈妙英听了这句,才笑起来道:“我也不当荆轲,虽留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好大名头,可惜仍是白忙一场,专诸倒也罢了,虽然身死,好歹做出些功绩,杀了那王僚了。”

沈舒窈就对云鬟道:“你听听她,好大的口气,若真是个男子,还不知是个怎样的纨绔子弟呢,这会子就开始夸夸其谈了。”

三人说笑了会儿,云鬟又看那夏秀妍,却见她仍是趴在桌上,眼睛通红,双手仍被纱布裹着,因不敢碰,就擎在外头。

室内各处热闹,更显的她格外孤单可怜。

这日云鬟回府,正季陶然来见罗氏,季陶然因要准备科考之事,闲散时间越发少了,只不过但凡得空,便必要往崔侯府来一趟,见罗氏还是其次,每回来都也必要见云鬟而已。

云鬟见了他,倒也喜欢,便问起他近来功课如何等话,季陶然一一答了,云鬟便道:“近来表哥可还跟小白公子一块儿么?”

季陶然道:“常常见的,如何?”

云鬟道:“小白公子可还好?”

季陶然笑道:“他好着呢,只不过他竟要跟我一块儿科考,是我的对手了。”

云鬟若有所思,并不说话,季陶然打量她一回,问道:“妹妹怎么了?如何忽然问起清辉?”

云鬟便问:“表哥你可曾听闻那夏御史家的事?”

季陶然常常在外头,他又格外留心这些,如何会不知?便问:“你说的是曹御史之妻的事儿吧,你也听说了?”一语出口,忽然灵光一动:云鬟先问白清辉,又提此事,自然不是毫无关联的,当下问道:“可是妹妹觉得此事有些疑点?”

云鬟见他心思转动这样快,便道:“正是有些。毕竟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知道小白公子知不知道,又是如何见解?”

季陶然拍掌笑道:“你却是问对人了,可知前几天我跟清辉也说起此事?他所说的竟(接下:)跟你如出一辙,可巧也是这八个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云鬟挑眉,自夏夫人来找过她之后,她虽不肯答应,可心中却难免认真回想了一阵子……只可惜却并没找到有关“夏秀珠”的任何记忆,正如沈妙英所说,这件事并没在刑部记录,坊间流传的也并不广,故而于她来说,竟是一片空茫,无迹可寻。

是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云鬟最怕响雷,便被惊醒过来,林奶娘早在雷声乍起的时候,便来屋里陪护安抚。

云鬟紧紧捂着耳朵,虽闭着双眼,却仍能察觉电光变幻,不时映的帐内一片雪亮。

正惊心动魄,风雷声中,忽然有一句话自记忆中浮起,道:“都说古怪的很……像是谁家的男女殉情,尸身却无人认领……”声音甚是熟悉。

云鬟慢慢睁开双眸,这一句话仿佛引子,记忆中的这幕,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第104章

那时候,云鬟尚待字闺中。

一日,因崔老夫人要去城外道观打平安醮,府内众女眷随行前往。

云鬟同贴身丫头晓晴两个同乘一辆车,倒也清静。渐渐车驾出城,在官道上缓慢而行,忽闻外头一阵马蹄声响,继而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车窗。

晓晴掀起帘子看了眼,回头笑对云鬟:“是表少爷!”

云鬟忙探头过来,果然见季陶然骑着一匹马儿,贴着车边儿跟她们同行,云鬟便问道:“表哥怎么也来了?”

季陶然道:“承儿早跟我说了,要我今儿陪着他一起呢。”

云鬟道:“你近来不是新入了京兆府,正忙着呢?竟有空陪着他玩闹?”

那时季陶然因科考完毕,成绩甚好,得了二甲第十八名,赐进士出身,因他是公侯之后,圣上格外恩典,将他点入京兆府,首任司仓参军。

季陶然道:“正是因新入府,也没什么正经要紧事给我做,前两日已经是熟悉了,今儿正好请了假,出城来走一走,也当是散散心了。”

云鬟笑道:“如今也是当了官儿的人了,且要上心些才好,别给人留下个惫懒的印象,以后还要平步青云呢。”

季陶然也笑说:“你这样说,我倒是惭愧起来,以后定要加倍勤力,别叫妹妹看扁了才是。”

两人闲说了会子,眼见要到了玄天观,季陶然本该离开了,只是他前些日子忙于入京兆府之事,竟很少跟她见面儿,这回见了,便本能地想着多说两句话。

只是眼见闲话都说完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正在心里着急,因一抬头,看着远处一片树木葱茏。

季陶然心头一动,便忙说道:“妹妹你看那边儿。”

云鬟远远地看了一眼,见一片树林子之外,仿佛有两间茅舍,旁边又是不大的一个水洼,瞧着不似是个风景绝佳的地方。云鬟因问道:“这里又有什么可看的?”

季陶然道:“说来怕吓着你,这儿出过事儿呢。”

云鬟道:“什么事儿?”

季陶然放低了声,道:“你可记得么,前两日雨下的勤,又闪电打雷的,不知怎么的,就把前头的那一角山坡给冲塌了,竟露出两具尸首来呢。”

季陶然说着,举手指了指远处,云鬟微微扫了一眼,隐约见那茅屋旁边,仿佛有一处陡坡。

季陶然因怕她不喜,便暂停不说,只看她如何反应,却见云鬟问道:“然后呢?”

季陶然才又说:“可巧那几日我在府中,当下就随着京兆府的验官前来查看究竟了,看那两具尸首像是一块儿的,正是一男一女,只因时候过长,也看不出本来面目……咳,总之有些古怪。”

云鬟果然是有些微怕,却又好奇:“什么古怪?难道不是那乱坟岗里的尸首么?”原来她方才一眼,看见那草木葱茏里有些白幡飘扬,便猜是那种地方。

季陶然微微皱眉道:“正是这点子疑惑呢,也不知是山上冲塌出来的,湖里头冲上来的,还是带着那乱坟岗里出来的,说他古怪,是因为竟是一男一女,那些人私底下说是殉情、或者什么别的不堪说法……又因辨认不出,也无人认领,就暂且搁在义庄罢了。”

云鬟问道:“怎么辨认不出,难道身上穿戴的等,都看不出什么?”

季陶然见她问的仔细,不觉答道:“有些年头的了,且两个人都着中衣,果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其中女尸的袖口里,有一块儿帕子,角上是个鲤鱼跃龙门的模样,也并不如何精致,仅此而已,如何辨认?”

季陶然因要同她多说会儿话,竟把这件事当个奇事说了出来。

正说到这儿,就听见前方崔承叫道:“哥哥,快来!”

季陶然见他招呼,便对云鬟道:“我一时多嘴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妹妹别放在心上,听过就忘了好了,别存在心里受了惊吓。”

云鬟摇头笑说:“我即刻就忘了,从不记得。承儿叫你呢,你且快去吧。”

季陶然才也眉开眼笑:“那好,等我得了闲,再去府里看望你。”这才打马去了。

季陶然去后,云鬟又扫了一眼先前他指的地方,却见清气郁郁,白幡隐隐,果然阴气森然的很,她便忙转开眸子,看向别处去了。

身后晓晴因也说:“果然表少爷是当了官儿的人了,三句话不离本行了呢,也不怕吓着姑娘。”

云鬟笑笑,也不以为意。

次日早上,云鬟醒来,因有些怔忪,胡乱洗了脸,吃了点心,便去上学。

昨儿她把此事同季陶然说了,便是因为想着:这件事自己是帮不上什么的,可是白清辉跟季陶然却不同,他们两个都是男子,易于行事不说,白清辉心思通敏,季陶然交际广阔,何况先前两人也曾携手查过案。

若此事有他们两人暗中查探,或许会找出些线索来。

云鬟便是这般叮嘱季陶然的,只叫他把此事再跟白清辉商议一番。

倘若两人果然能查出什么来,自然是最好;纵然不能查出究竟,云鬟心想自个儿毕竟在这上头也用了心的……如此,也算是对得住夏夫人那日的一拜了。

谁知道夜间,因雷鸣电闪,竟让她蓦地想起前世季陶然所说的一句话,以及当时的情形。

认真推算回来,季陶然入京兆府,要从此刻开始往后,再过近两年时间。

尸首在那时候发现,自然是辨认不出本来面目了。

可提醒了云鬟的,是季陶然曾说的那句话:女尸身上,有一方手帕,角上绣的是鲤鱼跃龙门的图样。

可巧的是,此前夏秀妍身上带着的那个荷包,也是鲤鱼跃龙门的样子。

这两个看似巧合,但是在目前一丝线索都无的情况下,自然也不能轻视。

她是再想不到的,白日里才叮嘱过季陶然留心此案,夜间,竟又是从“季陶然”的口中,得知了这线索。

然而云鬟心中却并未轻松,反而十分沉重。

只因“季陶然”在跟她讲述此情的时候,曾提到的那一句:这两人看着像是殉情而死,何况又在那种偏僻地方,双双只着中衣……

此刻,背地里的流言说的是夏秀珠跟曹白两人私奔了,倘若这两具尸体真的是夏曹两人,且若查证后,真的是什么“殉情”而亡,岂不是愈发坐实了那些飞短流长,那这“真相”……又叫夏夫人跟夏秀妍等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