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幸亏晏王妃劝止了赵黼,那混世魔王才自去了,不然还不知如何。

云鬟虽松了口气,但心中仍有疑云隐隐:晏王妃……

想到方才那把温柔婉转的声音,不由轻轻一声叹息。

且说白樘回城之后,即刻带人前往曹府,将府门封锁,一概人等均不许出入。

书吏按照册子上所登名字,将相关之人拘到刑部,又于各房各舍内仔细搜查不提。

又有刑部之人,带签往监察院而来,只寻曹墨。

曹墨见了刑部来人,并不十分惊讶,反而带笑问道:“不知何事?”

刑部捕快道:“奉白大人命,请曹大人过刑部一叙。”

周围监察院众同僚却都惊讶不已,其中夏御史也在内,本远远站着,听到“白大人”三字,脸色陡然而变,有些僵直地走到跟前儿。

曹墨目光环顾周遭,在夏御史面上停了停,方又含笑道:“刑部跟监察院,同都是三法司的,无缘无故,又请我去做什么?”

那捕快面无表情道:“大人若有异议,只向白侍郎禀明就是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吧。”

夏御史站在旁侧,双手握拳,眼睛泛红,死死地盯着曹墨。

在刑部公差前往监察院之前,于在刑部之中,公差将把曹府带来的一干人等拘到堂前,众人齐跪于地。

白樘打量手中卷册,扫了一眼底下,问道:“谁是夏秀珠的贴身丫头惠儿?”

片刻,底下一个穿红带花儿的丫头低垂着头,颤声道:“奴婢便是。”

白樘道:“夏秀珠还有一个心腹丫头叫晴儿的,何在?”

惠儿道:“她、她在奶奶出事后、不……是奶奶……跟二爷走了后,因羞愤之故,投井自尽了。”

白樘瞥她一眼:“她竟懂得羞愤,你倒是好端端的?”

惠儿不敢同他目光对视,越发低头:“奴婢、奴婢……不敢。”

白樘冷淡看着:“我看你的打扮,如今不似是个丫头的模样。”

惠儿停了停,方小声道:“回大人,是我们爷,抬举了奴婢……当了妾室。”

白樘一声冷笑:“同样都是夏秀珠身边儿的丫头,一个投井而死,一个倒是成了妾室?”

惠儿哑口无言,白樘又道:“先前京兆尹查理此事,也将你叫去问话了,你是怎么供认的,再说一遍。”

因见惠儿不言语,白樘便喝道:“本官问话,你还不速速回答?”

惠儿一颤,忙才说道:“原本、是昔日我们奶奶在的时候,跟二爷……十分的好,常常叫我们给二爷暖了添冰,冷了送被的,还时不时叫底下熬些汤水给二爷,有时候大爷不回家,她还常跟二爷……吟诗作对,眉来眼去,天长地久,两个人就、就……有了私情。”

白樘扫着底下京兆尹送来的卷宗,惠儿所说的,竟跟上头的一字不差,他也不说别的,只道:“然后呢?”

惠儿喘了口气,又道:“那天、那天因天晴,我就在院子里看花儿,无意中见奶奶叫晴儿姐姐收拾了包袱,又鬼鬼祟祟地卷了些金银珠宝,她们本是要瞒着我的,谁知我偷看见了,她们就叮嘱我不许说出去,我因不敢张扬……后来、后来就听说奶奶跟二爷都不见了。大爷回来后,发了脾气,却又……因要顾及夏家跟曹家的体面,便叫我们不许传了出去。”

白樘道:“也是奇了,夏秀珠跟曹白私奔,这晴儿既然是知道的,如何却没跟他们一块儿去?反留下来送死?”

惠儿呆了呆,方道:“因为、因为……”结结巴巴,竟然答不上来。

此刻惠儿身后,曹府管家便接茬道:“回大人的话,因为他们怕人多了会行动不便,故而没带着晴儿。”

惠儿见管家出声,便才略松了口气。

不料白樘冷道:“本官问你了吗?来人,打二十大板。”

两边公差上前,把管家拖到旁边,也不管他怎样求饶,当堂劈里啪啦打了起来,刑部的棍棒哪里是好受的,又因知道白樘的意思故意要立威,顿时那臀上已经红了一片,渗出血来。

众人见状,均都面如土色,有的人便瑟瑟发抖起来,头缩低的更厉害了,生怕给白樘点到。

管家惨呼之中,白樘冷看惠儿,因道:“你这无耻淫贱的刁奴,你既然知道夏秀珠跟曹白两个生了私情,你却不把此事告知曹大人,且眼睁睁看他两个私奔而去,可见你生性跟他们是一样的人,不过是目无主人,欺上瞒下的货色罢了,如今本官重审此事,你却不能像是先前一样撇清无事了。”

惠儿大惊,白樘继续说道:“这贱奴纵忍主母跟人偷情在前,是知情不报;在主母私奔后却假充好人来告发,是以奴讼主,如今两罪并罚,不能轻饶,来人!先给她上拶刑。”

惠儿不知如何,却见两个公差拿了一副拶指上来,不由分说便将她十指套上,惠儿低头瞧得功夫儿,那两人将拶指左右一拉,俗话说十指连心,惠儿顿时惨叫一声,此刻才知厉害。

惠儿痛不欲生,大叫饶命,正那曹管家也在惨呼不绝,一时满堂鬼哭狼嚎,众皆悚然。

白樘不为所动,只冷看堂下跪着的其他众人,见那几个奴仆越发面无人色了。

等一轮拶指过了,惠儿脸色雪白,满面冷汗,曹管家也打完了板子,疼得浑身发抖,死去活来,再不敢多嘴了。

满堂鸦雀无声,白樘方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本官的手段,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本官绝不会对无辜之人用刑。”

惠儿只顾发抖,一声不敢出。

白樘又问道:“方才你说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

惠儿眼睛乱眨,答道:“回大人,是、是十月九日。”

白樘道:“你确定你方才所说是真?”

惠儿道:“千真万确的,奴婢没、没有说谎。”

白樘点了点头,又问其他众人:“你们可也记得是这一日?惠儿所说的没错儿?”

此刻已经有人不敢轻易回答,还是那曹管家先答应了声,又转头看其他人,撺掇说:“是、正是今日,惠儿说的没有错儿,我们都也记得的。”

曹府之人见管家如此,便也跟着点头答应。

白樘淡淡笑了几声,慢慢又道:“这就奇了,本官特意去钦天监查过记载,你们所说十月九日这天,从天没亮之前就在下雨,你们却又佐证惠儿见了天晴,又有闲心赏花儿?本官着实有些想不通。”

惠儿呆若木鸡,连她身后的众奴婢也都惊呆了,一个个似被雷声震坏了的河蟆,张口结舌,如呆如痴。

白樘双目如电,一一扫过底下之人,方厉声道:“且惠儿方才对本官供认的,跟在京兆尹所供,竟一字不差……本官在刑部多年,这种小伎俩早就不放在眼里,你们还当本官是那种会轻易被你们愚弄、黑白不分的官员,好大的胆子!”

白樘看向惠儿:“到底是谁指使你背下这些供词,欺瞒公堂,污蔑主母的?还不从实招来!”

惠儿双手剧痛,胆怯心虚,又听白樘这样说,更又急又怕,眼泪直落:“奴婢、奴婢……”

白樘冷道:“本官生平最恨此等两面三刀的刁奴,正好儿让你尝尝刑部的厉害,你们一个个也不必忙,本官既然接手此案,少不得把你们挨个儿审过,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心黑嘴硬几分,还是刑部的刑罚更硬狠几分。”

公差们上前,把惠儿拉住,复又拶指,只听得指骨发出令人森然的吱嘎之声,几乎要被拶断了一样,惠儿早受不得,拼命哭叫起来:“奴婢愿意招认了,大人饶命!”

白樘审过这些刁奴们,不多久,曹墨被带来公堂,他倒也神情自若,朝上行礼过,便问道:“不知大人传召下官,是为何事?”

白樘神色淡然,道:“今日,本官在出城二十里乱坟岗处,找到两具尸首。”

曹墨猛然抬头:“尸首?不知……是什么人?”

白樘道:“正是夏秀珠跟曹白。”

曹墨愕然,倒退一步,继而面露悲戚之色,顿足摇首:“天啊天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怎么会……”

白樘道:“曹御史不必悲伤,看他们两人打扮,倒像是被人抢劫而后杀人,不知你有何头绪?”

曹墨抬袖子拭泪,半晌道:“下官、下官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两个私逃了,想不到竟然会、是如此下场。”依稀有些呜咽之意。

白樘目光沉沉打量着他,丝毫不为曹墨的悲戚所动,那眼神之冷静,却如同最高明的猎手正凝视着走投无路的猎物——他虽然不发一语,曹墨偷眼对上这种眼神之时,却莫名有如身在笼中之感,心底禁不住惶然无着,连哽咽也有些难以为继。

果然白樘又道:“拿上来给曹御史认一认。”

有两名捕快上前,手中分别托了一个木盘,曹墨正莫名,猛然看见盘子中盛放之物,脑中轰然发声,心乱如麻。

在他左手的,托盘里放着的,是一个沉重的黄铜烛台,看着并没什么异样。在他右手边的,却是明晃晃的一堆珠宝首饰,有玉镯金簪,耳坠戒子之类,价值不菲。

曹墨魂飞魄散,却仍勉强道:“这、这是怎么……”

白樘仍是那种似数九寒天结冰似的笑意,声音里隐隐有刀锋气:“怎么,曹御史连自个儿家的东西都不认得了?”

曹墨吞了口口水,方道:“这、这自然是认得的,只是……”

白樘道:“只是曹御史觉着,这些东西本来会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跟前儿的,不知是也不是?”

曹墨只觉身心一阵阵发冷,伶牙俐齿也都无用。

白樘忽然道:“曹御史,你可有话跟本官说?”这一句,却忽然有些慈颜悦色起来。

曹墨却丝毫的暖意都感受不到,心神混乱之际,便支吾道:“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白樘道:“你如何会不明白呢?先前京兆尹调查此案之时,御史说夏秀珠跟曹白两人卷了好些首饰珠宝而逃,每一件珠宝都记录在案,先前本官比对过了,正是这些无误,御史总不会有异议罢?”

曹墨摇头,白樘又道:“至于这烛台,却是从御史府内,丫头晴儿‘投井自尽’的那口井里捞出来的,说来巧的很,这烛台底下的圆形,跟令弟曹白额头上的致命伤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这抢劫杀人的说法仿佛说不通了,倒像是府内杀人。”

曹墨紧闭双唇,眼神微滞。

白樘道:“是了,还有这堆珠宝,也不是从夏秀珠跟曹白两人身上所得,而是从贵府的两名小厮房中搜出来的,御史不觉得好笑么?被夏秀珠跟曹白卷走了的珠宝,为何竟还在贵府中?”

曹墨脸色泛白,矢口否认:“下官……竟全不知情,或许、或许是那两个人……”他毕竟极为狡狯,心思闪念,见无法摆脱嫌疑,便要将此事推到底下人身上去。

而白樘笑道:“御史是不知呢,还是不肯供认?”

一语方罢,笑意已经敛了。

白樘举手,把面前的一叠供词拿起来,腕子一抖,往外掷下,刹那间,白纸黑字,飘飘扬扬,如雪片儿洒落在曹墨跟前儿。

寂静无声中,只有心跳怦怦然,曹墨弯腰,将一张张供词捡起来,他垂着头,仓促看了会儿,只觉得眼前字迹飘舞模糊。

手中攥着这许多供词,曹墨涩声问道:“白大人,这……这是何意?”仍要负隅顽抗。

白樘不答,只双目沉沉地望着他,曹墨对上这种眼神,忽觉得自己额头必然写着“穷途末路”四字。

窒息之余,曹墨道:“这上面所写的……竟是无稽之谈,原本……夏秀珠跟曹白之事,下官还被蒙在鼓里,还是底下人对我说明才知道的,起初尚且不信呢,是内子跟舍弟不见了之后……才无奈信了,如今这些刁奴为何又反诬告下官?下官着实不解。”

白樘嘴角微挑,是一抹极重的嘲弄之色。

曹墨低了低头,把心一横道:“求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面上,明察此事!还下官、清白!”

白樘听到这里,才极缓慢道:“清白?你也配。”声音甚轻,但字字如针,刺得曹墨心惊肉跳。

白樘却并没再理他,只吩咐道:“传进来。”

一声令下,门外有个人小步走了进来,曹墨回头一看,手中握着的供词呼啦啦地又坠落地上,双足也似钉在了这刑部的大堂上。

当看见这人出现之时,曹墨才发现:实在天真,原来自己进了一张早就布置好了的网。

堂上的白樘,便是张网的人,从他迈步进刑部的那一刻,他已经一头钻进了一个死胡同,而他的一举一动,在上坐着那人看来,不过是可笑的垂死挣扎罢了。

第107章

虽是深秋,夜间却仍有些燠热之气。

曹府之中,夏秀珠带着丫头晴儿,一路往曹墨书房而来,将到书房之时,隐隐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听着仿佛是个男子的声。

本以为并无外客的,夏秀珠闻声止步,回头对晴儿低声道:“这会子了,怎么还有人在?”

晴儿道:“也并没有人提起,莫不是二爷?”

夏秀珠又往窗边走了两步,见窗户掩映,那人却背对自己,可看着并不是曹白的背影。

夏秀珠一笑,才要走开,却听那人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拜托御史大人了。”

曹墨笑道:“无妨,早先理事也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其实也并非什么极大的事,只是有些不好听而已,何苦闹出去大家脸上无光呢,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

夏秀珠听是商议公事,心知不能久留,便转身欲去。

此刻先前那人道:“若是朝廷官员都如曹大人这般通情达理,懂得同僚相护,那众人又何苦惶恐不安至此?”

曹墨笑了两声,道:“也不怪你们家大人心慌,委实是那白樘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先前好端端地还要改动自古以来的‘八议入律’呢,可知朝中百官,暗中也无不恨着他?”

夏秀珠听到“白樘”两字,因停了步子,又叫晴儿噤声。

夏秀珠因出身官宦之家,兄长又是御史,自然知道何为“八议”,既是亲,故,贤,能,功,贵,勤,宾。

简单说来,便是皇亲,皇帝故旧,德行出众之人,有大才干之人,于国有大功,三品以上官员及爵一品位之人,勤于政务,国宾之尊。

若是这八种人犯了律法,三法司无权审理,只能先上奏皇帝,在皇帝御批之后再行事。

这对一些皇亲高官来说,自然就如同一张护身符一样。

然而在前段时间,白樘竟上了一道奏疏,大有撼动八议之意。

却听那来人也随之道:“这白侍郎也忒多事了,都说他年青位重,将来这刑部尚书之位自也是他的囊中之物,难道他不是大官儿么?好端端地竟给自个儿挖坑,还得罪了这许多人,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曹墨冷笑道:“还有更可笑的呢,因皇上不准此情,他不死心,不多久竟又上了一道奏折,提的更是很不上台面的刑律,便是说什么……须要遏制官宦之家蓄养娈宠之风,更若是淫及良家子女,凡九岁以下者,是官员则革职,商贾罚没家产,百姓流放等话……像什么样子。”

那人叫苦道:“可知正是因为如此,我家大人心里掂掇不安呢!生怕给他捉到了,暗中派人仔细打听,却闻听圣上竟并未驳斥……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故而请御史多行疏通才好。”

曹墨道:“放心。所以说他无事生非,正经的人命官司等还忙不过来,却只管这些无足轻重的,何况……论理说来:这也不过是寻常风气罢了,玩乐而已,你我皆都懂,如今但凡当官儿的,豪富之家,甚至各位王爷家里,谁身边儿没有两个略清秀点儿的孩子伺候呢?倒要他多管闲事?弄得怨声载道。”

那人连连赞同。曹墨说的兴起,便又道:“我们暗中议论,都说他多半是身有隐疾,不然的话……如何正妻生了公子后不多久亡故了,他一直到如今十多年,兀自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连个花酒都不去喝?不过,看着正经,身边儿原本倒也跟着两个极出色地孩子,私底下究竟怎么样,谁又知道呢。”说到最后一句,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那人便也跟着笑了,笑得很是猥琐。

窗外夏秀珠听到这里,便皱紧眉头:她自然也知道白樘其人,只因夏御史素来甚是敬重白樘,也以白樘为他朝中前辈般敬爱,夏秀珠耳闻目染,又听外头那些风评,心里自也知道白樘乃是个难得的清正好官。

如今见曹墨说的如此不堪,她便有些不喜欢。

只是如今当着人,且毕竟又是自个儿的夫君,还要顾惜颜面。因此夏秀珠只是隐忍,心里默默地思量,回头该如何提醒一下曹墨才好。

不料两人说到这儿,那来人因又小心问道:“是了,我听闻监察院内,那夏御史也是个刺头儿?不知于此事有没有妨碍?”

夏秀珠万想不到竟会提到自己的兄长,忙又留神细听曹墨如何回答。

却听曹墨道:“他?你放心就是了,他为人虽然迂腐不知变通,然而是个心实愚笨的,不似白樘等那样奸诈精明,我稍微哄骗两句他就听信了……何况他是我的大舅子,就算是知道了我从众行事,难道还能为难不成?”

两个人便又相视而笑起来。

夏秀珠原本隐忍,听到这里,却再也受不住了,正要走过去质问,晴儿见势不妙,拉住她衣袖,低声道:“奶奶!”

夏秀珠一顿,两人在外头一耽搁,里面便听见了,曹墨问道:“是谁?”竟快步走到门口。

他踱步出来见是夏秀珠,微微一怔:“是你?你……怎么会在此?”

直到此刻,他的脸上仍没什么惊慌或者心虚的表情,只是不悦地看着夏秀珠,仿佛觉着她的出现甚是不该,如此而已。

里头那人也探头探脑地出来,却是个身着锦缎、微胖的中年男子。

夏秀珠顾不得避嫌,便皱眉道:“爷方才说的话,是有些太过了吧。”

曹墨皱眉,回头看一眼那人——素来夏秀珠都十分温顺,如今当着外人的面儿,竟如此,曹墨也知道她必然是因为听见他们方才议论夏御史,因喝道:“住口!我们商议正经事,用你妇道人家来多嘴?快快回后宅去吧!”

夏秀珠想着方才他那些话,又见他是如此做派,冷冷一眼,转身而行。

晴儿慌里慌张地行了个礼,忙跟上。

两人去后,那来人便对曹墨道:“尊夫人仿佛有些不快……大人还是留神些,方才也不知她听见了多少。若是她把我们所说跟夏御史尽数告知,只怕大事不妙。”

曹墨道:“妇人小性罢了,难道还要忤逆夫君不成?放心,她并不敢。”

又说了两句,见天色不早,那人便要告辞离去。

曹墨亲自相送,还未出廊下,就见丫头惠儿急忙跑来道:“爷,不知怎地,奶奶叫收拾包袱,要回府去住呢。”

曹墨脸色一变,那人也慌了,忙道:“这怎么说?”

曹墨道:“不妨事,我去看一眼,必不会横生枝节。”

那人百般叮嘱,说话间,就见夏秀珠带着丫头晴儿,正往外来,曹墨便叫人先送此人出门,自己却拦住夏秀珠,那人无法,远远地看了眼,只得先出府而去。

这会儿,被带上堂来的,却正是那夜跟曹墨私会之人,——宗正府理事官马启胥的管家。

马管家垂着头,把前情说了,又道:“小人临去前,见曹大人拦住了夫人,两个人似有口角之争,曹大人还打了夫人一巴掌,此后再如何,小人就不知道了……而后不出三日,就传出夫人无故失踪的消息,当时小人心里还猜疑来着,只不敢妄自揣测。”

曹墨盯着他,眼中有几分惊怒之意。

马管家偷眼看见了,因低声又道:“曹大人,你莫要怪小人,侍郎大人在此前就已经查问过小人了,连带我们家大人的那件事儿……他都知道了,我们家大人都已经认了罪,如今还叫我怎么隐瞒呢?”

曹墨连咽了几口唾液,并不言语。

白樘淡淡冷冷地,道:“曹墨,你还不从实招来?”

曹墨几乎无地自处。

当时他恼怒情急,打了夏秀珠一巴掌,不由分说将她拖回了房内,两个人便在房中争执起来。

曹墨因道:“你想做什么?这夜半三更,回夏府想如何?”

夏秀珠道:“我便把你今儿所说的,都跟哥哥禀明,让他知道你是什么样人,以后也防备着些。”

曹墨喝道:“你疯了?我是你的夫君,你竟要推我下水?”

夏秀珠道:“你若当我是夫妻同体,就不该利用我来欺瞒哥哥,你今日所做之事,明明有违官德,如今你想着哄骗着哥哥,等事发了,难道你不会拉他下水?!”

曹墨见她句句明白,便咬牙道:“如今官场上,哪个不是八面玲珑?若不是我在监察院内逢迎打点,似你哥哥那种脾气,早就被人排挤坏了,你别不知好歹,反来怪我。”

夏秀珠原本还想劝他及早回头,或许大家仍可以商量,如今见他丝毫不知错处,反而振振有辞,一时心灰意冷,便摇头道:“如果阳奉阴违就是知道好歹,我宁肯我哥哥仍是你们口中的迂腐不知变通,也不要他跟你们同流合污!”

夏秀珠说罢,便仍要走,曹墨被她骂的脸上青青红红,又因恼羞成怒,上前拉住骂道:“不知好歹的贱妇!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夏秀珠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哪里禁得住他重手,顿时惨叫起来。

这会儿外头晴儿跟惠儿守着,都不知如何是,她们毕竟是下人,恐怕拦不住发疯的曹墨,正急得热锅上的蚰蜒般,却见曹白走来问道:“是怎么了?”

原来曹白本在房内读书,隐隐听闻兄嫂吵闹,便来看究竟,晴儿如得救星,忙抓住他求救。

这曹白却跟曹墨不同,虽是庶出,却是个生性良善的书生,又因庶出之故,在曹家每每被薄待,是夏秀珠心慈,见他冬日每每只穿一件薄衣,时常厨房里送些馊冷之物,她看不过去,便叫晴儿格外照顾他些,也是尽兄嫂之职份罢了。

因此曹白十分敬重夏秀珠为人,如今见里头惨叫的不像话,他自然忍不住,便不顾一切推开门入内相救,口中叫说:“哥哥息怒!”

曹墨原本娶夏秀珠,只是为了笼络夏御史罢了,实则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不过见夏秀珠温柔,性子和顺,便一直容忍,如今见秀珠反抗,便激发他心中暴戾之气,竟打得头破血流。

曹白见夏秀珠被打得如此,心惊胆战,忙挺身挡住:“哥哥如何这样对待嫂子!”

夏秀珠掩面,泣不成声:“我、我必要让哥哥看看,你是如何相待的。”迈步要走。

曹白自不想让他两人反目成仇,忙又将她拉住:“嫂子何必闹出去,毕竟是夫妻……”

不料曹墨早知道秀珠平日对待曹白甚好,此刻见曹白为她说话,两人又拉扯着,他便笑道:“你们竟当我是死人不成?”

曹白诧异:“哥哥说什么?”

曹墨上前将他推开:“你滚,我今日要好生教训这贱人!让她知道谁是这一家之主!”不由分说又拉住秀珠狠打。

曹白见如此,又惊又气,便去阻拦,曹墨对他也十分没好气,被曹白拦了几下,便当胸一脚踹过去道:“你这畜生也要造反么?竟这么心疼她?”

曹白往后跌过去,仍是叫着:“哥哥不能这样对待嫂嫂!”

曹墨气得眼红,顺手把桌上铜烛台举起来,用力扔了过去:“再说就连你一块儿打死!”

不料正曹白爬起身来,那铜烛台何其沉重,又被曹墨狠狠掷,顿时击中曹白额头,鲜血飞溅,曹白晃了晃,往后便倒。

秀珠眼睁睁看见,几乎窒息,曹墨也吃了一惊,忙扑上前去叫了声,却见曹白瞪着双目,满面鲜血,一探鼻息,早已经没了。

秀珠喃喃道:“你……你杀了二爷?”

曹墨六神无主,秀珠摇摇晃晃起身,便往外去,曹墨知道她必要回夏府,此事哪里还能压得住,便将她拉回来。

秀珠先被狠打了一顿,又见曹墨如此凶恶,早就失神落魄,不由叫说:“杀人了!”

曹墨听她越发叫出来,探手将她脖子掐住,抵在墙上!

那惊魂动魄的一夜,从眼前清晰闪过,倒在地上于血泊中的曹白,渐渐失去挣扎之力的夏秀珠,以及门口那两个吓得半死的丫头……

丫头晴儿很是忠心,虽被他威逼利诱,只是哭泣摇头。

曹墨知道留不得,便叫心腹索性把她投了井中,日后只说是自尽的,至于惠儿,天生胆小,曹墨又知道要留这样一个“人证”,故而便容留她在身边儿,以妾室抬举。

他本以为一切都会天衣无缝遮掩过去,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夏御史为人十分迂腐心实,且又有秀珠的贴身丫头惠儿作证,——惠儿是夏府出身的人,有她如此说,夏御史又怎会怀疑?

虽然惊动了京兆尹,但毕竟都是同朝为官的人,且他又跟京兆尹暗中通气,只说是男女私情,要顾及夏家跟曹家颜面,不易闹大,因此京兆尹的人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再加上曹府的人众口一词……当即便了结了此事。

谁又能想到,不到半年,便事发了,且落在这样棘手的一个人手中。

案发的起因,两人的尸体,外加人证,物证,都在眼前。

曹墨辩无可辩。

沉默半晌,曹墨道:“我不明白,侍郎是从何时怀疑了下官的?”

白樘道:“你想知道?”

曹墨点头,又道:“侍郎又是如何知道那藏尸之地的?”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心腹,之所以不曾放他们远遁,正是因为有绝对的信任他们不会走漏消息,就算是白樘,也未必会从他们口中问出端倪:何况他们也不是傻子,若不供认,自然无法定罪,若是认了,就是死罪逃不脱。

难道白樘竟真的是“白阎王”,手眼通天,能看穿冥冥中的一切不成?

第108章

正在这时,就听外头有人颤声道:“真的是你杀了秀珠?”

曹墨猛然回身,却见是夏御史站在刑部大堂门口,被两个公差拦住,无法靠前。

白樘一抬手,那两人才撤开。

曹墨无言以对,夏御史走到他跟前儿,眼中仿佛要滴血一般,哑声道:“你……我敬你为人,才肯把妹子许配给你,你却……打杀了她?还骗我说……她跟人有私?”

曹墨转开头去,皱眉道:“是她太不识趣了,若不是她做闹出来,也不会至此。”此刻他仍不觉自己有错,反更怀恨。

夏御史闻听此言,如呆如痴,仿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嘴角牵动,难以自制。

他死死地盯着曹墨:“你杀了我妹子,还让我疑心她的品行不端,你杀了她……甚至她死了这半年……我还恨着她、以她为耻……”

曹墨不语,只看向别处。

夏御史眼中泪珠滚滚,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猛扑上前,双手死死地掐住曹墨的脖子,目眦俱裂,叫道:“你是不是畜生!你是不是!是不是!”

曹墨躲闪不及,也并未想到如此,只觉得夏御史手如铁钳般,掐的他喘不过气来,刹那间,眼珠子跟舌头都要弹出来似的,只是拼命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

两边数个公差忙上前,死命拖拽,才勉强把状若疯虎的夏御史拉开,而曹墨已经露出眼白,手足瘫软,几乎当场毙命。

主簿写了供词,让曹墨画押。白樘看过无碍,叫人摘去他冠带脱去袍服,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