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舒展手臂,将身子略松快了一下儿,才欲出外。

谁知还未出门,就听门口上有些吵嚷,赵黼歪头看去,竟见是灵雨在门口,被两个嬷嬷们拦着,不许她往内闯。

灵雨正求:“真个儿有急事要见世子……”

赵黼眼神微变,忙快步至前:“我在这儿,怎么了?”

灵雨忙行礼:“我是来跟世子说声儿,凤哥儿出府去了。”

赵黼大惊:“你说什么!”

灵雨道:“前儿门上送了一封信来,凤哥儿看了,不知怎么竟落了泪,口里叫了声‘姨母’,还有什么“泰”的,就来找世子,谁知……谁知他们说,世子在里头陪客,不能被人打扰……”

赵黼心头发冷:“什么人叫出去的?”

灵雨道:“隐约听闻是名公差,到底如何尚不清楚。”

赵黼听说是公差,稍微松了口气,却仍隐隐地心里不踏实,又略问几句,便要到门上再看详细。

谁知还没出二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刑部白侍郎派了人来,说要面见世子有要事。”

赵黼听说是刑部,心越加惴惴:“难道来叫她的不是刑部的人?”本来只想找云鬟,无心见别人的,当下只得快步出来相见。

刑部那人就把白樘的话转述了一遍,赵黼心怦怦乱跳,怀着一丝期冀:“除了你,白侍郎还派了其他人不曾?”

那人莫名:“只我一个,何曾派过别人?”

赵黼变了脸色,竟撇开人,如风一样往外去了!

第130章

话说刑部之中,白樘正要走开,清辉道:“孩儿也有要紧事跟父亲说。”

白樘只得暂时止步,听他说:“父亲先前传了府衙的几个捕快来,可记得其中一个叫‘卢离’的?”

对“卢离”之事,白樘从未对他们提过,不由正色道:“怎么?”

清辉转头,蒋勋便道:“四爷,先前我……曾经看见过林禀正林先生跟卢捕快两个人,他们是认得的。”

白樘略觉意外:“你看见过?他们在做什么?”

蒋勋道:“并没什么,只是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也并没听见说的是什么。”

这对白樘而言,自然又是个新的线索。只是目下来不及细理此事了:“知道了,我如今有事,回头再详说。”

清辉见他神色大不同寻常,便问:“父亲,是出什么事了?”此刻还以为是又有血案发生了。

白樘脚下一顿,心中转念,便对清辉道:“我担心凤哥儿是出事了,要去世子府走一趟。”

清辉还未说话,阿泽因听见了,顿时跳上前来:“四爷说什么!凤哥儿……”对上白樘眼神,方住口。

白樘道:“不要吵嚷。待我去看了究竟再说。”说罢,便径直带人去了。

阿泽听说云鬟有事,早着急起来,本也要随他去的,可是又因要跟着清辉,便只得怏怏地按捺。

清辉的意思其实同他一样,只不过因想着白樘既然去了,自然是一个能顶一万,别人跟着徒劳碍事。

清辉飞快一想,道:“咱们去京兆府。”

先前清辉跟季陶然在世子府相见云鬟,阿泽和蒋勋并不曾跟着入内,故而不曾跟她照面。加上季陶然跟清辉又知道此事非常,因此也不曾跟他两个说。

就算后来,云鬟在赵黼相陪之下来到刑部,也只是清辉一个人单见过的。因此他们实不知云鬟如今在世子府的事儿。

顷刻到了府衙,还未下车,就听见门上乱糟糟地,阿泽人在马上,看的分明,先打马过去:“世子!”

原来竟是赵黼在京兆府门口上,揪着一个官儿的衣领,不知怎么样。

赵黼置若罔闻,也不理会似的,厉声道:“明明是你们府衙的人……快点把人交出来!”

那文官吓得面无人色,不知道怎么样,几个侍卫围着,也不敢动手罢了,一时之间,里头也惊动了,连府尹也闻讯出来。

赵黼当下把跟前那人放开,只上前逼住府尹:“你府衙的人跑到我府上,把人拐走,你快些给老子一个交代。”

京兆尹竟不知何事,才要出声,便听有人在后唤了声:“世子!”

赵六听了这个声音,回过身来,却见是清辉带着蒋勋快步来至跟前。

京兆府从上到下自然都认得清辉,只不知这会子跟晏王世子厮混在一块儿到底是如何罢了。

清辉打量赵黼,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便问:“是怎么?”

赵黼眼角微红,满目怒意:“崔……她不见了,门上说是给京兆府的人带走的,他们竟说不曾派过人去。”说着,又要上前。

清辉把忙他拉住,府尹见他能“制住”世子,略松了口气,便问:“小白公子如何来了?”忽然想到白清辉素来跟季陶然亲密,便问:“可是来找季公子的?”

清辉行礼道:“大人,他可在这儿么?”

府尹因在内堂,竟不知情,就看左右,左右也有些为难,还是门上一个人道:“可惜来的不巧,季公子头前走了。”

清辉心想季陶然大概是回了学里、或家中,正内心盘算该如何问起“卢离”。

不料那门子因见他来势匆匆,怕是有事,便多嘴道:“若早一个时辰来倒好,那会儿季公子还不曾走呢。”

清辉不语,那人又讪讪道:“后来仿佛是有事儿,跟衙门里的一位哥儿忙忙碌碌地去了。”

府尹只当无事,才要把他挥退,清辉猛抬头问道:“是跟府衙的一个人?不知可记得是谁?”

那门子笑笑:“自然是记得的,是卢捕快,季公子虽在府衙出入时间不常,跟他倒是有些熟络的。”

清辉色变,却并不说别的,只问:“我寻季公子有要紧事,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这回那门子却答不上来了,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隐隐听他们说什么……‘出事,快去’之类的,也没听清楚。”

清辉倒退一步,脸色已然雪白。

赵黼知道他是个有心思之人,故而方才白清辉问这些人话,他才忍着不曾插嘴,如今见清辉是这个模样,又想到去世子府接走了云鬟的也是什么府衙的人,顿时也有些想通。

赵黼便冷道:“这卢离又是什么人?”

先前被他揪着的那文官大着胆子回答道:“是京兆府的一名捕快。可、可是他犯了事?”

赵黼才要说,清辉又拉他一把,低低道:“此事不易张扬,我父亲先前去了你府内,如今只快快找到父亲,由他做主吧。”

正商议,就见白樘同两个侍卫飞马而来,清辉跟赵黼一看,忙迎上前去。

原来白樘亲去世子府门上,极快地将门上众人问了一番。

有个门上仆人鼻青脸肿,苦道:“先前世子也问过我们,没说两句,就把我们踹翻了……还说找不到人,我们都要死呢。”说着摸了摸脸,心有余悸,又道:“吓得我们都忘了,世子走后我们才想起来,那京兆府的捕快在外头等的时候,还跟我们说话来着,听他的口吻,竟跟贵公子和季公子都十分熟悉,因此我们才没了戒备。”

白樘又道:“莫慌,只要找到了人,你们便无事。他们可说了要去哪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一个小厮忽然叫道:“是了,小凤子出来上车之前,曾问过一句话,说什么‘姨母跟泰儿到底怎么样’之类的话……还提到‘侯爷’,只是小人没听的十分明白。”

此刻三方人马在京兆府门口“会师”,白清辉早把季陶然也被卢离“接”走之事也同白樘说了。

白樘面色微冷,并不答话,却向着京兆尹拱手道:“请大人即刻召集三班差人,立即满城搜索卢离,但凡是他平日里常去的地方一定要搜遍,若是发现卢离,即刻将他带到刑部,不可怠慢疏忽。”

京兆尹虽不知如何,却忙命人把盖捕头叫回来,谁知捕快们思来想去,竟都想不出卢离平日爱去什么地方。

那盖捕头同阿泽两个,忙先火速带人去往卢离家中搜索。

到了地方,却见大门关着,撬开锁之后入内,却见里头,门窗俱关的严严实实,静寂无人,只有地上一堆儿雀儿见了人进来,都纷纷飞离。

众捕快聚到堂屋门口,将屋门推开,猛觉得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

众人定睛看去,有几个捕快冷不防,踉跄后退。

原来正堂之中,竟停放着一具乌黑油亮的棺木,盖捕头大着胆子上前,又叫两个捕快把棺盖打开。

两个人抖着腿上前,小心翼翼推开棺木,顿时扑鼻一股恶臭,定睛细看,便见是张氏平躺其中,脸色铁青,面上有几片尸斑,竟是已经死了!

顿时便有好几个捕快忍不住,转身边跑边大吐,盖捕头跟着狂奔出厅,见阿泽白着脸也在旁边喘息,两人面面相觑,都看见对方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

众差人都不敢再靠近那棺木,盖捕头只忙催人快点搜查其他房间,不管是卧室还是厢房等处,都找不到卢离的痕迹。

而所有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收拾的整洁非常,简直不似有人住过的一样。

消息传回,白樘心头一紧,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个古怪的念头:这一次,是他害了崔云鬟了。

白樘沉默肃然,忽地有人来到跟前儿,抬眸时,却见是赵黼。

赵黼原先狂怒不已,听闻张娘子停尸堂中,卢离不见踪迹,他却反而极快地冷静下来,神色淡冷,就仿佛万事都毫不关心似的。

白樘见他忽然一反常态,微觉诧异。

此刻赵黼来到跟前儿,便道:“侍郎……可有什么法子?”

白樘垂眸不答,若有“想法儿”,早就用出来,何至于干坐。

赵黼喉头一动,忽然道:“其实,不打紧,因为不管如何……她不会死。”这一句话,却仿佛拧出了黄莲汁子一样。

白樘眉头微蹙:“世子……”

长安坊中的埋伏被人窥破,那城外家庙的安排显然也落了空,如今,卢离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连把季陶然跟崔云鬟两个都劫走藏匿起来。

照此看来,他十有八九就是“鸳鸯杀”。

他竟然如此大胆把季陶然也劫走了……以鸳鸯杀的手段,那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残忍跟心思,叫人几乎无法去推想,在两个人的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连白樘,也禁不住心里空恍起来,尤其是想到那女孩子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而遭遇那些种种不堪……

心湖如同落了许多急雨,又似被狂风掀起波澜,白樘的手按在桌上,微微用力,指骨都有些泛白。

直到赵黼说道:“四爷,你听我的——你一定可以破案,一定可以找到崔云鬟,若说这京城里有人能找到她,那这个人,一定是你,必须是你。所以我求你……好好想想,快些……想一想。”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双眼因为忍了太多的惊怒痛悸而泛红,却狠狠地、又似无比信任而确定地看着白樘。

——这是赵黼第二次对白樘说“你一定会破案”这句话。

白樘对上少年水火交织的眸子,忽然间觉着,这并不是一种请求,而是一种……莫名的断语。

雨散云收,风清月朗,白樘闭起双眸,再睁开之时,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无波。

云鬟仿佛做了一个诡异而可怖的梦。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家庙中被掳走的那一刻。

满目黑暗,她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意识恢复,睁开眼时所见,是杂乱狭窄的陌生柴房。

而那人蒙面靠了过来,虽然曾对白樘说过自己没看见那凶手的脸,可其实从心底而言……她只是竭力避免去回想罢了。

因为纵然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阴冷之意,而他的眼神,淡然冷静,凝视着她的时候,不像是看着一个人……而像是看着什么物件儿,或……一个将死的物件。

被那种眼神注视,就仿佛世间最深的黑夜降临。

当看到灵雨送来的那信的时候,云鬟几乎失去理智。

重活此生,加上原本就性子淡,只怕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当场哭出来,除了那信上的一句话:——长安坊埋伏已被窥破,宣平侯夫妇有难。

似失足坠入泪海,云鬟眼前即刻浮现蓝夫人跟阿泰的模样,她几乎无法呼吸,来不及多想,泪先汹涌而出。

当时蓝夫人不再如先前般悒郁,且更有了阿泰之后,云鬟看着那小小活泼的孩子,心中满是无边感激,更是暗中庆幸:总算,上天对于这个饱受折磨的妇人,开了恩。

目睹蓝夫人的柳暗花明,得见天光,云鬟心里也暖暖地,这样妥帖,无比受用。

就算知道自个儿或许一生都遇不到这样的“幸”,但她喜欢的人如斯安好,便已无所求。

可一旦想到鸳鸯杀那些手段,想到宣平侯夫妇甚至包括那小小孩儿会遭受那些不可想象,云鬟宁肯自己当场死去。

倘若他们一家因此遭遇不幸,却都是她的过错了。

如果不是她向着白樘透露长安坊会发生血案,白樘就不会去埋伏,如果没有埋伏,那凶手依旧会选择在长安坊行事……然后,就轮到她。

云鬟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头,她当时为什么要告诉白樘……长安坊的事?与其会引发这种后果,她宁肯就坐等鸳鸯杀找上门来。

泪如泉涌,泪光朦胧中,云鬟才发现自己竟磕磕绊绊来到了晏王妃宴客的院子外。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赵黼,求赵黼相助。

然而当她站定,从模糊泪眼看去,那窗扇里头,是赵黼背对自己坐着,而对面是沈舒窈,同晏王妃说了一句什么后,便含笑低头。

晏王妃喜的眉开眼笑……四个人,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泪仍是无声又极快地从眼中坠落,云鬟却站住了脚。

此刻听到那门口的嬷嬷在对灵雨说:“你们如何在这儿了?快快离开,王妃正宴请相府两位姑娘,别打扰了……什么?不行!天大的事儿也不行,怎么就没个眉眼高低呢!”

云鬟深吸了一口气,定睛看着前方:是啊,怎么竟没个眉眼高低?

明明是她想远离的人,如何现在竟只想着来求他?

何况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对面坐着的是他将来的王妃,也是如今晏王妃看中的人,正是大好时光,何必她来搅局。

云鬟微微抬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幕十分和谐的合家欢场景,转身拔腿疾步出府!

那京兆府的来人正在门口儿,似乎在跟门上说话,见她出来了,便忙迎上来。

云鬟眼中带泪,来不及细看,低头拭泪问道:“这信是谁送的?”

那人道:“季公子叫我来送信儿的,季公子跟我极好……”

声音有些轻,云鬟拾级而下,一边儿吩咐说道:“且带我去宣平侯府……不,先去刑部。”因想着这会不知情形,纵然她去了侯府也无济于事,如今所能依仗的人,只有白樘。

那人显然有备而来,请云鬟上了车,便也上车而行。

车行辘辘,云鬟泪眼未干,仍是为着宣平侯一家揪心。

只是听着外头喧闹声响,忽然想起来:“表哥是从哪里得来消息的?”

因一念至此,又觉着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似哪里不对。

她扶额回想方才种种,从世子府内,逐渐往外,当回忆定格在门口那捕快身上之时,就仿佛睡梦中的人忽然睁开双眼,而看见近在咫尺对着自己的,是一片血淋淋闪着光的刀刃。

云鬟才要出车厢,脑中忽地昏昏沉沉起来,她试着挣扎,手足却渐渐无力。

就如同做了一个漫长可怖的梦,但当她梦醒睁眼的时候,迎来的却并非曙光,而是更深的黑暗。

那双令她心头战栗的眼睛就浮在面前,冷淡而漠然,似看着一个将死之物的眼神。

云鬟猛地一颤,那人近近地凝视着她,忽地笑说:“崔云鬟?”

前生今世,记忆毫无差漏地重叠在一起,这真是至为可怖的情形,令她几乎忍不住厉声尖叫。

忽然耳畔有人叫道:“卢离,你离妹妹远些!”

云鬟呆住,原本那张牙舞爪一涌而出的恐惧,就仿佛是水雾刹那凝结成冰一样,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双耳。

眼前那人却转过头去,云鬟顺着他的目光,有些僵地回首,果然便见就在她旁侧墙根边上,破旧的椅子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居然正是季陶然!

云鬟睁大双眼:“表哥!”声音都沙哑了,因为过于惊悸。

季陶然对上她通红含泪的双眼,忙道:“妹妹别怕,我在呢。”

云鬟听了这一句,泪几乎又喷涌出来:“表哥……”她想问季陶然为什么会在这儿,如果一切都跟前世一样重蹈覆辙,为什么会多了一个季陶然?!

忽然之间,想到蓝夫人,云鬟乱了心跳,抬头看向卢离:“你送信上说,宣平侯夫妇有难,是不是真的?”

卢离把蒙面的汗斤子取下,他其实生得并不难看,仔细打量,其实还有几分英俊,只是平日里总是畏缩怯懦般低头缩颈,叫人觉着必然是个窝囊之人罢了,殊不知,他是有意为之。

“你还惦记着别人呢?”卢离的声音仍是轻轻地,若不看这情形,几乎误以为他是好意了。

云鬟顾不得惧怕,直直地望着他:“你告诉我,他们有没有事。”

卢离俯身,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拍了拍:“乖,如今有了你们,我自然就不要他们了。”

云鬟叫道:“你并没有对他们下手,是不是?”她不想留下任何一个不好的可能。

卢离忽然二话不说,举手狠狠掴去。

“啪”地一声,云鬟耳朵嗡地响了起来,嘴里有些咸涩。

待那轰鸣渐退,才听见季陶然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这混账王八,你敢再动她试试!”

卢离这才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十分特别,唧唧嘶嘶地,仿佛捏着嗓子一段一段冒出来的声响,格外渗人。

卢离微笑:“季公子,你确定么?”就如同诚心诚意地求他意见一般。

季陶然喉头动了两下,生生咽了口气:“不,没有。”

卢离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你若真的这般请求,我不介意先给你看一看……”

季陶然几乎窒息,扫一眼云鬟,不敢再激怒这疯子,便勉强道:“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卢离听了,摊开双手,低头看了会儿:“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个儿。”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你……”

还没问完,卢离忽地又道:“我不喜人家问我问题。”

卢离说完,便又转头看向云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仰头若有所思般叹道:“崔云鬟,崔云鬟,这个名字我记了十年了,本来没想会做到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云鬟口中血腥气散开:“你还没告诉我,蓝夫人到底……”

话未说完,卢离捏住她下颌:“嘘,你如何总学不乖?”

季陶然又用力挣了挣,却不敢十分触怒他,生怕适得其反。

云鬟却已经忘了惧怕,只是拧眉盯着,卢离打量着她的眼神,蓦地又笑了几声:“好啊,我会回答你,只要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白樘到底是怎么知道长安坊会出事的?”

第131章

卢离说罢,季陶然满面着急,便抢道:“什么埋伏?你胡言乱语什么?”

白樘的安排,除了刑部几个负责行动之人,连大理寺京兆府都不知道,季陶然自也不得而知。

卢离也不理他,只望着云鬟道:“你可也不知情?”

季陶然想起他方才所说“不爱人问”的话,忙道:“连我也不知,妹妹又怎么会知道?你何必故意为难?”

卢离轻轻一笑,眼神中透出轻蔑之色。

卢离是个捕快身份,若说是寻常捕快,倒也罢了,未必有他那样缜密心细,偏偏他是个别有用心之人。

张大继又曾是刑部有名的捕头,当初好端端的时候,曾教过卢离不少侦讯追踪的手段。

卢离性子虽邪,却是极至聪明,最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外人看着他虽觉着是个极平凡的捕快,这许多年来的暗中修炼,实则是一把暗藏锋芒的刀,急欲渴血。

刑部埋伏的高手何其厉害,十成人里,只怕有九成九无法察觉异样,可是这卢离,偏生是最后那一丝可能。

加上他身份便利之故,所到地方,无人会特别怀疑一个捕快,而他却可以肆意打量,事无巨细,了然于胸。

——当他看似平常地看着那些贩夫走卒,士农工商时,心里都觉似猪狗鸡鸭,而他用的是一种猎手看猎物的眼神在打量。

正如白樘所推,凶手挑选受害者都是经过长期谋划的,而对卢离来说,杨主事,王家,以及朱家这三户,就是他这数年来盯着的,在他眼里,就像是自家静心挑养的鸡豚,端看什么时候适合拿来宰杀。

他留意长安坊许久,对那块地方几乎烂熟于心,当这个地方有了丝毫变化,他都会敏锐察觉。

尤其是当朱明添夫妇大闹,他也随着出巡,自然留意到朱家外头,也有些不速之客的影子。

一旦察觉情形有异,他又如何会再冒险动手?

连白樘都低估了他的能耐,又何况季陶然呢?

先前季陶然因在府衙瞧那些往日卷册,却见卢离匆匆而来,竟同他说道:“我方才在外头巡经,听人隐隐说什么世子府出事了,也不知怎么样。”

季陶然脱口道:“妹妹……”忙又问:“出什么事了?”

卢离摇头:“我待要再去打听,心想着先来跟公子说声倒好。”

季陶然心头不宁:“我跟你一块儿去。”

当下放了卷册,同卢离双双往外,将出门时候,卢离因说道:“公子何必自个儿走一趟?且未必是大事,毕竟世子那样能耐。”

季陶然道:“你不知道,不是世子,只怕……”说了一句,便摇头,到底同他一块儿去了。

路上却也似云鬟一般,只见一股轻烟缭过,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后来才知道是迷烟。

季陶然从来都当卢离是个好人,纵然白清辉曾说他身上有血腥气,也还忙着替他开解,谁又知道果然是个“不可貌相”的,醒来后发觉自个儿被绑了,兀自有些不能信。

直到卢离又把云鬟抱了进来,扔在地上。

季陶然看着他,却忽地觉着今日所见的卢离,跟往日所见那个,气质上大不相同。

脸虽仍是那张脸,然而眼神却已不同,不再总是避着人,反如两把刀子刃般,瞥着人的时候,有冷飕飕森然之气。

季陶然只哑声叫道:“卢离!你、你这是做什么?”

卢离道:“季公子,你不要慌,我不是把你心上的人带来了么?”

季陶然喝道:“你是失心疯了不成?休要胡闹!闹得太过,我也保不了你!”

卢离见他兀自不知究竟,便嘶嘶笑了两声。

季陶然看着他,又看看云鬟,见她仍是书童打扮,原本世子府防卫森严,等闲人不得入内,他如何能在青天白日下把个活人弄出来?自然是经过处心积虑才能如此,何况连云鬟藏身在世子府都知道的人……

季陶然原本还以为他是“疯了”瞎闹,直到心底认真飞快一想,才觉遍体生寒:“你……”上下打量卢离,见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儿褐色布衣,瘦狭的身影,越发不打眼了。

季陶然脑中轰轰然,顿时想起白清辉所说“那凶手有个极便宜的身份,能让他留意到街坊动静儿不被察觉”,又道:“他身上有血腥气”,一句一句,从脑中似雷声一般惊响而过。

季陶然胸口发闷道:“莫非,你就是那……”

卢离竟冲他笑了笑:“季公子,我身上当真有血腥气么?可是又怎么会?每次我都认真洗手洗澡的。”

他有些疑惑地,最后一句,却是自问,仿佛想不明白。

季陶然只觉眼前发黑。

季陶然问罢,卢离不答,季陶然生恐他再对云鬟不利,便勉强振作精神,故意又道:“另外,世人都知道妹妹在城外家庙里,你又是如何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