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问道:“改成什么?”

云鬟眼神闪烁,片刻,才低低道:“六……”

赵黼道:“我的耳朵都聋了,竟听不见这蚊子哼哼。”

云鬟低头,终于道:“六……”

赵黼蓦地听了这一声,不知为何,脸上却也慢慢地红了起来。呆呆了半晌,才说:“这个好,也不比先前那个差。还是阿鬟心里明白。以后可记着就这么叫。”

云鬟早已满面通红,先前唤巽风,阿泽,甚至徐志清等叫“哥哥”,从来也都心无旁骛,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变了味道了,果然是因人而异的。

本来不会如此着急上京的,只是因赵黼得了京内来的密信,说是因为他连连得胜有功,云州处,晏王得了皇上旨意,也要进京。

赵黼是知道晏王赵庄性情的,生怕他独自上京有个闪失,便不敢在外头耽搁。

因此正好儿便陪着云鬟一同进京。

可园内众人虽然都是不舍,却也毫无办法,是以临别这日,众人几乎倾巢而出,都来相送云鬟。

更不知为何,本地的百姓们也知道了风声,白清辉,霍城,程先生等衙门里的众人自不必提,其他因跟云鬟打过交道、受过她恩惠的百姓们,也都扶老携幼出门相送,有的一大早儿便等在可园外头。

当开了门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云鬟似做梦一般,可看着众人依依惜别的真挚之情,却也不禁潸然泪下。

这许多人送出了一条街,才自停了,剩下白清辉霍城等几个相熟的,同陈叔等一路相送。

还未出城门,又见徐志清飞马而来,叫道:“稍等一等!”

众人止步,徐志清飞奔到跟前儿,翻身下马,上前握着手,含泪道:“如何说走就要走,也不给人一个预备的时候?我方才听见了,还当他们说笑。”

徐志清因先前出了城,一大早儿才回来,便听闻这个消息,当下不顾一切飞马赶来。

当下又同他话别半晌,徐志清方回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方方正正的缎子包起来之物,双手捧着道:“我先前在外头走动,因看见此物,知道是小谢你最爱的,临别无以相送,就把这个当做念想,只盼你若是铨选得中,也别忘了此地的故人。若是其他,也无须介怀,只牢记一定要速速回来,可知众人都满心记挂着的。”说话间,便已经落下泪来。

赵黼因他握着云鬟的手,早就在旁皱眉不悦,生生按捺着才不曾将他一脚踢开。

可看徐志清并不似徐沉舟一样……又是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且当着云鬟的面儿,他便勉强忍了。

终于送出城,已经将要中午了。霍城叮嘱了几句,也无非是祝愿高中,又盼早回之类。

最后白清辉走到跟前儿,两人面面相觑。云鬟待要叮嘱他几句,又觉着所有的话都轻飘飘地。

白清辉看着她,忽然说道:“我,曾听人念过一首诗,临别便赠与凤哥儿。”

云鬟道:“是。”

白清辉眸中渐渐有些温和之意,便道:“梦入家门上沙渚,天河落处长洲路。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

赵黼在旁听见,眉睫一动。

云鬟盯着清辉,心头也自一惊,原来这首诗,是昔日她在京中之时,曾无意念过一次……当时季陶然陪着赵黼前来,多半是听见了。

莫非是季陶然曾念与白清辉听得?亦或者是他自己“心有灵犀”?

可却不便相问。云鬟收敛心神,便道:“多谢。我皆都谨记在心了。”

当下,便又叮嘱可园众人,因私下里说:“我去之后,叔跟奶娘务必要把小白公子当做家人一般,若是时冷时暖,记得多去探望,但凡节下,务必请他过府同乐,若他有些灾病,且记得好生相护,就如同待我一般才好。如此我纵然不再家里,心里也自是喜乐。”

陈叔跟林奶娘都答应了,又叮嘱晓晴一路上好生照料等话。

此刻露珠儿跟旺儿上前,带泪让云鬟再抱一抱小鲤鱼。

云鬟将那女孩儿抱在怀中,不免亲了两下,心想:“不知下回见面,会是如何模样了,是不是那时候她就会说笑跑跳了呢?”

眼见过了晌午,才自登车,同众人泪别了。

话说赵黼“陪”着云鬟,自运河北上,一路上并不停歇,不觉经过一个多月。

这日,便进了河北沧州地界。

晚上,因天渐渐凉了,晚上风浪略大,便停靠在岸边上歇息,明早儿再赶路。

当时因也有许多漕运船只,并一些客船等都并排停泊,便如一个水上的小小城镇似的。

赵黼本有些担心云鬟不惯坐船,想同她去岸上找客栈居住,然而云鬟不愿多事,又怕耽搁了赶路,因此只仍在船上罢了。

是夜,众船只停靠在一块儿,每艘船上的人各有不同,彼此甚至能听见咳嗽说话的声音。

云鬟因连日赶路,又的确有些不习惯船上的颠簸,便趴在靠窗的桌上歇息。

听耳畔运河水刷拉拉地拍打着船身,正有些朦胧中,却听得有些狗叫的声音。

云鬟转头看去,透过半开的窗户,却瞧见对面儿停着的一艘船上,跑出一条小狗来,在甲板上乱窜乱跳。

旋即有个丫头追出来,把那小狗抱住,又抱怨道:“怎么不好好地看着,这是奶奶最疼爱的狮子狗,朝夕不离的。若是跑丢了,看不把你的皮揭了去呢。”说着,就将狗儿递给身后赶来的另一个女孩子。

身后那丫头便念叨说:“既然是奶奶最疼爱的,如何不也一块儿带着去住客栈呢,反而把它留下。”

先前的气道:“你还敢犟嘴不成?只因怕客栈里人多手杂,更加容易丢了才留下的。”

云鬟瞅了一眼,不以为意。

这邻船的仿佛是个小小地官宦人家,白天停靠的时候,那中年男子一身绫罗,派头非凡,带着夫人便上岸去了,听那留下的丫头说,是怕夫人晚上晕船,故而去住客栈了。

正模糊欲睡中,晓晴进来要伺候她吃饭,见如此,正有些不敢打扰,云鬟转头说道:“我不饿,今晚上不吃了。”

晓晴略微犹豫,便小声道:“世子方才命人去岸上叫了几样菜,说都是主子爱吃的呢。”

云鬟眨了眨眼,道:“我现在吃不下,你出去说……”

尚未说完,就见帘子一掀,赵黼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莫非是身上不好?”

云鬟只是有些乏累罢了,见他进来,便不由打起几分精神,略坐直了些,道:“并没有,好好的。”

赵黼笑问:“既好好的,如何不肯吃饭?”说着,便握着手道:“是从当地有名的‘第一楼’上叫的菜,你尝尝去,管保爱吃。”

云鬟知道若不去,他必然不肯依,只得随他出来。

果然见满桌子色香味俱全,不过是红烧铁狮子头,火锅鸡,瓦块鱼,爆炒鲜虾,又有油面窝窝,蟹黄包子等,并一瓶十里香酒。

自从一路而来,但凡是沿路停靠,赵黼定会叫人去寻当地有名的吃食来,纵然云鬟并不挑剔吃喝的,也觉十分尽心了,当下只得坐了。

赵黼说道:“连日乘船,天又凉了,热热地吃个火锅驱驱寒气倒是好。”不由分说给她舀了一碗。

云鬟本不想吃晚饭,被他一闹腾,便吃了半碗鸡汤,小半个狮子头,窝窝、包子也各自吃了两个,倒是鲜甜可口的很。

赵黼知道她不胜酒力,便自己喝那瓶酒,陪着吃过了,又叫小厮拿了冬枣脆梨来,捡着那圆润好看的挑给云鬟吃。

此刻夜幕降临,外头的船上都挑起灯笼,一眼看去,就仿佛来至城内,又有许多歌唱说笑之声,随水而来,竟比住家还要热闹。

赵黼因挑着冬枣,便对云鬟道:“可惜只是赶路,不然便带你出去四处逛逛也好。”

云鬟吃了两个枣子,已经有些受用不了,正想着要开口回去睡,赵黼已看出她的意思,便道:“才吃了饭,不可立即就睡,说会儿话,也好消食。”

他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就在那给梨子削皮,动作竟极为娴熟。

云鬟怔怔看着,见他的手稳且灵活,虽削的飞快,但那梨子的皮儿竟纹丝不断,片刻的功夫,桌上便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圈儿的梨子皮。

云鬟正盯着看,眼前便多了一个水汪汪的梨,赵黼已经笑道:“看什么看?是等不及了么?喏,吃吧。”

云鬟这才醒悟是给自个儿的,见那梨子又大又圆,摇头道:“吃不下……”又想是他亲手削好的,不肯拂逆,便道:“不然,切开罢了。”

赵黼挑眉:“不能分梨的,这你也不知道?”

云鬟呆呆地握着梨,不知该如何是好。

晓晴捧了银盆上前,赵黼洗了手,拿帕子擦了干净,又说:“我听你前儿有些咳嗽,若实在吃不下,就先放着,等让你的丫头给你加些冰糖雪蛤之类,熬煮了吃,又润喉又养肺。”

云鬟欲言又止,最终默默说道:“多谢世子。”

赵黼似笑非笑:“谢谁呢?”

云鬟一怔,抬眸看了他片刻,才隐约恍然,便转开头去。

赵黼含笑看她:“别赖账啊,我这儿记账,利息是要翻倍的。”

正在此刻,忽地听见外头有人道:“艾老爷,今儿不是要住岸上么,如何这样快回来了?”

有个略粗沉的声音道:“因那客栈也有些不如意,倒还不如回来住的好,何况明儿一早开船,也怕耽误了,因此吃了饭就回来了。”

云鬟闻声往外看了一眼,却见是隔壁船先前带着夫人上岸的那“艾老爷”去而复返,身后便跟着一个披着大氅戴着风帽的女子,正是那艾夫人了。

云鬟见这一幕,心里仿佛有些异样,还未细想,下颌便给人捏住,只得回眸,却见赵黼轻声道:“如何又走神了呢?”

第233章

灯影之下,目光相对,恍然若梦。

云鬟欲避开他的手,赵黼微微用力,又笑说:“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此刻对面儿那些人已经入了船内,依稀听见几声狗叫声响传来。

有个女子叫嚷说道:“快快,快把这脏东西拿开。”很是不耐烦之意。

赵黼也听见了,便转头看了一眼,便说:“那有什么可看的?”

此刻那狗叫声越发大了,又有人乱纷纷在说什么,半晌,才有一个丫头又抱着那小巴狗儿出来外间。

赵黼见那狗儿雪白一团,不由靠近云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你家里的那小雪了?”

云鬟推开他的手:“该睡了,明儿还要赶路。”

赵黼道:“阿鬟,天儿都冷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云鬟心一沉,抬眼看向赵黼:“世子是当真么?”

赵黼同她对视片刻,终于还是说:“我是好意怕你冷罢了。做什么这样瞪我?”

云鬟当下不再言语,转身进了里间儿。

是夜,果然起了风,毕竟已快十月,河面上吹来的风越发冷了,晓晴起来给她加了个小小地炭炉,方觉着好些。

如此模模糊糊,将睡未睡的时候,便听到外头又汪汪地几声犬吠,依稀又有喝骂之声。

云鬟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了几回,听那犬吠的更加激烈,然后却响起很短暂地低低哀鸣,从此之后,便复又沉寂下来。

云鬟起初还不觉如何,将白日黄昏所见,到晚上种种统统想了一遍,不由略觉惊心。

当下翻身坐起来,坐在床板上又出神了半晌,待要叫晓晴,却听得她沉酣的呼吸声,于是仍旧打住。

只下了地,披衣往外而来。

赵黼睡在对面儿的船舱内,也未曾关门,只垂着帘子。

云鬟走到门口,悄声叫道:“世子?”

里头毫无声息,云鬟转身来至舱门处,往外打量了一眼,见此夜,天青月圆,所有船只都停靠在一块儿,灯火辉煌,竟仍有许多人未眠,依稀还有些许丝竹跟说笑之声。

然而对面船上却是鸦默雀静,狗叫声也消失了。

云鬟又想起先前所见那艾老爷艾夫人从岸上回船时候的光景,心里不由有些怦然而跳,终于又转回身来,走到赵黼房间之外,略一迟疑,撩起帘子走了进内。

里头已经熄了灯,光线暗淡,看不清楚,云鬟忽地有些后悔没有取一盏灯来,视线渐渐适应了里头的光线,借着背后幽淡的灯火光,便看清赵黼所在的床帐,云鬟走到前面儿,站定了唤道:“世子?”

里头悄无声息。云鬟只得走前一步:“世子,世子醒醒。”

仍是无声无息。云鬟几乎怀疑赵黼不在船上,当下上前将帘子轻轻掀起,依稀便见到里头躺了一个人。

略松了口气,便又唤:“六爷,我有事儿相告,且醒醒。”

赵黼仍不做声,这便有些奇异了。

——这个主儿行伍出身,武功又高,其机敏警惕,异于常人。

何况云鬟又并非对他一无所知,自最明白他纵然是看着睡梦酣然,实则外间但凡有一丝异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反应。

又怎会如今夜这样?甚至连叫数声都不醒?

云鬟当即明白了几分,脚下往后一退,便要退出门去。

只是才一动之间,便觉着冷风嗖嗖,风中似有狗儿的哀鸣,眼前也又闪现那艾氏夫妇回船时候的情形。

云鬟止步,复站了片刻,才轻轻一叹,回身道:“六……六哥……”

慢慢地话音未落,就听见隐约有一声笑,旋即是赵黼懒洋洋道:“半夜三更的,怎么有猫儿叫呢。”

云鬟见他“终于”醒了,便敛手垂眸道:“世子,我有要事相商。”

赵黼坐起身来,又打了个哈欠:“六爷正做美梦呢,你偏来打搅,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能明儿再说么?”

云鬟道:“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赵黼诧异:“谁死了?”眼珠乱滚,“总不会是你那碍眼的丫头罢?”

云鬟咳嗽了声,皱起眉头。

赵黼方道:“我说笑呢,到底是怎么样,你过来同我细说。”

云鬟见他起身,如何还好过去,便走到桌边儿上,去找火折子点灯。

赵黼望着她的背影,本还想调笑两句,可是满心情绪乱涌,竟然无法开口说笑,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灯影明灭中的她的背影,眼底透出怅惘之色。

云鬟总算点了灯,望着那一团明光,徐徐松了口气,又听耳畔没有赵黼聒噪声响,便回头看他。

谁知他竟定定地正望着自己。

云鬟不知他是如何,心中寻思,正要说话。

赵黼忽然道:“你可知道,先前在可园里……中秋那晚上,我跟那小厮旺儿说话……”

云鬟见他忽说起旺儿,越发意外。听他道:“他说此刻他有妻有女,但每每却仍是会从噩梦中醒来,以为仍流浪于街头。你可知当时我是如何想法儿?”

云鬟道:“世子是如何想法?”

云鬟心里只是想:赵黼从来目无下尘,竟肯跟旺儿闲话,又听他说这些家常,莫不是心里觉着可笑?

不料赵黼道:“我听了后,心里感慨的很,原来这小子竟也会跟我一样。”

云鬟诧异:“旺儿怎会跟世子……有什么相似?”

赵黼忽地往后一倒,又躺了回去,思忖说:“我心里也自不信。但是,只有我自个儿知道,我也是跟他差不多的,睡梦中每每惊醒过来,都还以为是先前呢……整个人浑浑噩噩,非要仔细寻思半晌,才知道到底此刻……是前世今生呢。”

方才他正睡着,实则是睡不沉的,几乎在云鬟才打开她那间的房门之时,赵黼已经听见了,起初以为是晓晴,只听着脚步声大不同,才明白是她。

赵黼万万想不到她是来找自己的,只听她脚步轻轻悄悄地,心里竟有种大不祥的想法,后又听她来到自己门口略站片刻,竟又去了舱门处……

那时候赵黼已经起身,几乎按捺不住要跳下床来。

谁知,最后她竟掀起帘子走了过来。

当时他躺在床上虽看着静静地,一颗心却仿佛要跳出胸口。

赵黼说着,转头看向灯影中的云鬟:“可是我又羡慕那旺儿小子,他说他醒来后,总要立刻摸一摸身边儿的他娘子跟那小鲤鱼,才会醒悟此刻是真的。但是我……”

云鬟此时此刻才总算明白了他是何意思,无言以对。

赵黼却又放低了声音,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是他一样,伸手一探,就能碰到枕边人?若是你在身旁,我看一眼,便知道今生前世,就不必那许多的苦苦挣扎反复了。”

云鬟垂眸,脚下不由往后撤了一步。

赵黼目光一动,却又转开头去,只隐隐地笑叹:“你六哥哥是不是在痴人说梦呢?”

云鬟只是静静默默地站着,赵黼眨了眨眼,忽然说:“你不是有事儿么?还不说,白在那里站着冻坏了。要不然就过来坐。”

云鬟见他终于问起来,才忙敛了心绪,道:“我、我疑心……邻船上出了人命案子。”

赵黼本懒懒地,听了这话,才又笑道:“什么?你看见有人杀人了?”

云鬟摇头:“并没有看见。”

赵黼道:“既没有看见,如何知道出了人命?”

云鬟道:“先前那艾老爷带着夫人上岸,说是要去岸上住宿,谁知先前咱们吃饭的时候他们竟回来了,我……当时看着艾夫人,她走路的姿势跟先前很不同……”

赵黼琢磨道:“夜影昏暗的,人又仓促,你如何就能看清?且单凭这个,怎能判定死了人?”

云鬟回想当时:白天艾夫人上岸,她也是见过的,当时艾夫人从甲板上往岸边去的时候,摇摇摆摆,小心翼翼,需要丫头跟艾老爷搀扶接待,才好歹地上了岸,还因此惊呼了几声呢。

然而回来之时,却走的平稳踏实,看那行止,气定神闲,就仿佛打这甲板上走过千万次一样。

且根据云鬟所见,这回来的艾夫人,虽看着脸儿是先前那位,却仿佛比先前那位在个头上略有些差异。

再加上先前丫头们说艾夫人对那小叭儿狗十分喜欢,但是这回来的艾夫人,听见犬吠,反而厉声呵斥。

而那小狗儿也仿佛不认得女主人了似的,一味狂躁地叫,先前又乱叫了一阵子,却又很快没了声音。

云鬟说罢之后,赵黼皱眉想了半晌,说道:“这狗嘛,毕竟不是人,或许一时性子躁动乱咬主人也是有的。至于你说的那女人上船下船样子不同,或许是她……先前身子有些不适,后来,或许是因为白天走了一趟,熟悉了自然不怕了,种种原因都是有的,何必细细追究这些没意思的?”

云鬟道:“世子……”

赵黼又说道:“何况这什么艾老爷是跟他夫人同行的,难道会不知道他夫人换了人?且仓促中又哪里偏巧找个跟他夫人一模一样的人去?”

云鬟道:“那倘若这艾老爷原本就图谋害死夫人,早就预备了这样一个人以偷梁换柱呢?”

赵黼皱眉道:“他吃饱了撑的是怎么?若是厌倦了正妻,休了就是了,何苦费这周章,又另外再找一个长的一样的,平白添堵么?”

云鬟见他振振有辞,无言以对。

赵黼见她低头不语,怕她不快,便跳下地来,笑道:“我看你是当那什么典史当的太长了,所以就养了个疑神疑鬼的毛病儿。好了,不要去管这些琐碎闲事了……站了这半天,你冷不冷?”

说着,便来握她的手。

云鬟却一甩手,后退一步,淡淡道:“既然如此,不敢打扰世子安歇,告退了。”说着便转身出门去了。

赵黼在后,目瞪口呆,半晌笑道:“好好,脾气越发大了……”叹息了几声,自己倒了一杯茶吃了,想到方才云鬟所说,便走到窗户边儿上,将窗扇推开,往外打量。

却见对面那艘船静静停着,仿佛众人都安歇了。

那什么艾老爷带着艾夫人下船上船的情形,其实有不少人看见,赵黼也自无意扫了两眼,只是多是看那艾老爷罢了,哪里会格外留意一个妇人,又哪里会在意她是高是矮,走路什么姿态?

入夜后,这邻船上种种声响,赵黼其实也都听见了,只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他人之事,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他也是懒得沾手,何况如今只两声狗叫而已。

且说云鬟回到自己房中,想到赵黼方才漫不经心之态,不由重重叹了两声,便又上榻去睡。

只是赵黼有一件事说对了,她毕竟当了两年的典史,的确有些养成习惯,一旦发现不妥,心里总是惦记着,竟不停地回想那艾老爷艾夫人两个上船下船之态,耳畔也不停似有犬吠声响,闹得心烦意乱,头也有些疼。

如此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睡了。

次日绝早,船家早起洗漱,做了早饭,准备吃饭后启程赶路。

而各艘船上众人也都醒来,纷纷各行其事。

赵黼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舒展身子,江上清早的风甚是清冽,赵黼深深呼吸两口,笑道:“好爽快!”

正在这会儿,却见对面船上,窗扇打开,露出一个妇人的脸来,生得倒是颇有些姿色,正是那艾夫人,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乌云松松地,尚未上妆。

此妇望见赵黼之时,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又将窗扇缓缓落下。

赵黼瞥见这幕,不免敛了笑,有些若有所思之意。

此刻,便见对面的船头上那艾老爷也走了出来,两个人隔船相见,这艾老爷便忙向着他拱手笑道:“鄙姓艾,乃山东人士,往京城探亲去的。兄台器宇非凡,不知高姓大名?”

赵黼道:“姓赵。进京的。”

艾老爷笑说:“原来是同行,不知赵爷在哪里高就?”

赵黼道:“一介武夫罢了。”

艾老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是位军爷,失敬失敬。”

两人才说了几句,忽然间听见隔着三两艘船,有人尖叫起来。

赵黼扬首看去,却听那边儿有人惊慌道:“死了……死了!”

又有人说:“快捞起来看看!”

赵黼一听,回头看船舱内并无动静,当下便极快地从甲板上往那边儿船上去看究竟。身后艾老爷呆了会儿,便也跟了过去。

第234章

原来就在那靠岸的两条船之间,碧绿水中竟浮着一团雪白色的物件儿,旁边的店家正用钩子长渔网等物将其打捞起来。

赵黼早看清楚,这岂非正是艾老爷船上那条小叭儿狗?

众船家客商等也都围看惊啧,有的便说道:“这狗儿不是能凫水的么,如何就淹死了?”

又有的说:“这种叭儿狗是西洋种,极名贵的,不知是哪家丢了的?”

赵黼不言语,只斜睨身边儿之人。

正那艾老爷上前,满脸惊慌痛惜似的,道:“这原本是我们船上的,昨晚上忽然不见了的,原来竟淹死在水里,可怜我内人只以为走丢了,还伤心的很呢!”

当下唤了一个小厮来,就把这狗子包了起来,又吩咐说:“不必拿回去给奶奶看了伤心,只拿去岸上找个地方好生埋葬了罢。”

众人当下才都散了。赵黼便慢慢地踱回船上,正云鬟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正站在船头上相看,见他回来,便问:“可是发生何事了?”

赵黼道:“你随我来。”

当下两人进了船舱,赵黼才把方才发现死了的哈巴狗的事儿说了一遍。

赵黼又补充说道:“我看那狗不像是淹死的,脖子耷拉着,有些异常,反而像是给人捏断了颈骨而死。”

云鬟正想着昨晚上那一声狗儿哀鸣,闻言一惊:“果然是给人杀死了的?”

忽地又想起,昨晚上那一声犬只的哀鸣之后,仿佛果然有一声“噗通”之声。

想必是有人杀死这狗儿后,将那尸首扔在水中,本想让它随水而去,一夜之间,自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因昨夜一阵乱风,反而将这狗儿的尸首吹到了船只之间耽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