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赵黼抬眸看她,说道:“你……昨晚上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的?”

云鬟点点头,赵黼又问:“可是你如何断言真正的艾夫人已经死了呢?纵然是李代桃僵,又或者她现在不知被藏在何处?”

云鬟见他认真说起案情,不觉也凝神道:“这个我也曾想过,然而这船是往京内去的,中途换人,自有个缘故,也该早就周详妥当,又怎会撇下一个活口留作后患呢?自然是杀人灭口最为利落干脆。”

这会子太阳升起,有些船只已经开始启航,舱外时不时地见有船慢慢驶过,悠然水上,倒有几分风景如画的意味。

赵黼道:“你既然想到这点儿,那……你能找到他们藏尸的地方在哪里?”

云鬟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连那个都知道了……不过……”

赵黼问道:“不过怎么样?”

云鬟道:“昨晚上他们上岸,是雇了轿子的,只要找到那抬轿的轿夫,查问他们一路去过何地,自然就会找到端倪。我猜他们既然要杀人,必然会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动手。”

赵黼点了点头,垂眸沉思。

云鬟同他说了半晌,心中一动,便问道:“为何六爷好似留意起此事了,昨晚上不还说……”

就算是看见那叭儿狗死的可疑,以赵黼的心性,只怕也是懒得管的,这却如何?

赵黼见她问,微微一笑,说道:“我方才在外头看见那艾夫人了。”

云鬟疑惑问道:“是么?然后又如何?”

赵黼抬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忽然想起……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她。”

云鬟更为惊疑:“是在何处?”

这般关键时候,赵黼摊手笑道:“便是这个想不起来了。”

云鬟不禁也哑然失笑。

自然不是人人都似她一般,过目难忘,对赵黼而言,他一生之中见过的人不计其数,经历的事也光怪陆离,自不会样样儿都清楚明白。

比如之前云鬟遭遇的卢离事件,赵黼虽然影影绰绰记得有此事,只是若要他像是云鬟一样说出案发时间、地点人物等,那可是万万不能的,他紧紧记得一个首尾:崔云鬟在家庙被劫,以及最后的白樘破案。

话说至此,两人相对默然。

原来因为这话头,让云鬟想起先前的一件事。

云鬟心里反复掂掇了会子,才开口道:“我有一事不解,希望世子不会怪我唐突。”

赵黼笑说:“我怕你不肯唐突才是真的。”

云鬟只不理这话,停了停,便道:“先前……在京内的时候,恒王府跟雷扬对手,你为何……竟差点儿中招?”

在恒王府事件之前,云鬟就已经怀疑赵黼是跟自己一样儿的,只是在差点儿被雷扬所伤之后,却让云鬟有些不确定了。

直到在季陶然府内两人说了明白,云鬟每每想到此事,便认定是赵黼故意而为、好迷惑她的,心里还暗“敬”他够狠。

但是……现在却有些不大确信了。

赵黼见她问,哈哈一笑,就把雷扬前后的变化,以及阴差阳错用的左手剑之事都说了。

云鬟静静听完,也许是去了疑团,心里略觉着有些松快。

赵黼说罢,却又觑着她道:“你既然问了,那么我也要问问你。”

此刻晓晴送了茶上来,云鬟徐徐喝了口,吁了口气:“世子要问什么?”

赵黼道:“你叫我什么?”

云鬟瞥他一眼,看向船舱外头,却见河面上已经有白帆点点,已经有船只在赶路了。

云鬟便面不改色,轻声道:“六哥。请问你要问什么?”

赵黼低头一笑,才咳嗽了声,问道:“你既然恨我,又为何叮嘱雷扬,让他在云州帮我?”

一语方罢,云鬟手一晃,茶杯里的水也随着荡了荡。

云鬟却仍目不斜视,片刻才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极小的桌几,赵黼抬手,长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道:“你也不用装了,雷扬都跟我招了,是薛君生那个小子去传的话,这京内除了你,只有我四叔能指使他那样做,不是你,难道你让我怀疑四叔也跟你我一样‘未卜先知’?”

云鬟随着他的手指微微歪头,眼睛眨了眨,忽地睁大双眸:“我想起来了。”

赵黼见她话头不像,问道:“想起什么来了?”

云鬟蹙眉,盯着前方地面儿,说道:“我想起,昨晚上看见那艾老爷艾夫人之时,他们两人的大氅之上,曾沾了几个苍耳!”

赵黼也皱皱眉:“好端端地怎么又说他们。”

云鬟转头看他,肃然说道:“世子,他们原本是去城内吃饭的,而这苍耳子,只在野外才有,他们两人是乘轿的,深更半夜如何会去野外?”

赵黼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他们就在这有苍耳子的地方,杀害了真正的艾夫人?所以,只要找到这一段路上有苍耳的地方,就会找到尸首?”

两人说到这儿,赵黼起身走到舱外,扬首一看,却见邻船正准备扬帆而行。

云鬟此刻也跟着走了过来,见状道:“他们要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船老大也来请示要不要立刻启程,赵黼心念转动甚快,便道:“不忙,且再稍等一等,你速速去岸上,到县衙里去,就说……”

那船老大忙忙地应声,果然便叫了一个能干的徒弟过来,让快快前往衙门。

半晌,果然有几个沧州府本地的公差鸡飞狗跳而来,进门见了赵黼,齐齐跪地。

赵黼道:“听好了,本世子怀疑昨晚上有人在本地犯了人命大案,并将尸首弃留于本地。你等速速去找昨晚上在这儿接了姓艾一家儿的轿夫,问他们一路前往何处,逗留几时,并格外留意路上会有苍耳的地方,细细搜查,不得有误。”

公差们听得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却不敢怠慢,只忙领命,又惶恐说道:“不知道世子竟然驾临,有失远迎,何况此事要细查也需要些时候,还请世子到府衙里去歇息等候才好。”

赵黼道:“我没这空闲时间,着急上京呢。你们只管去查,有了发现,便立刻派人快马去下一个渡口找我回禀。”

众人忙都答应,这才唯唯诺诺下船。

其中一个小声说道:“怎么晏王世子竟会来本州?又无端说什么人命案件儿,就叫我们去查,是谁行凶,是谁被害,头绪也好多些才是呢。”

另一个道:“你敢当着世子的面儿说这话?”

那人讪笑起来。那捕头便道:“都不必多说了,既然世子吩咐,大家就谨慎行事就是了,找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横竖就去先找那昨晚接送艾老爷的轿夫。”

众人恭恭敬敬送了这船离开,才忙不迭地分头行事。

且说赵黼这一船扬帆而行,不多时,便看见艾老爷那艘船在前方。

船头上,风烈烈,云鬟微微侧身,问赵黼道:“你说沧州府会不会有所发现?”

赵黼见她避风,脚下挪动,转到她跟前儿略挡住了,才回答道:“只要你所推的不错,只要他们勤谨些行事,一定会有发现。”

只要艾老爷果然犯案,而云鬟推理的种种都中的话,事实便在那里。

何况有赵黼亲口的吩咐,这些公差们自然不敢怠慢懒惰,两下里相凑,在赵黼看来,绝不会落空。

云鬟听了这句,竟觉比所有的话都动听,心里踏实且受用,便垂眸微微一笑。

赵黼斜睨看见,心头却不禁一荡,喉头就随之动了动。

因此刻船顺风行的甚快,云鬟有些头晕,正要回去略坐一会儿,赵黼握着手臂,转身看着她问道:“先前那句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云鬟一怔,抬眸看他,却见他双眸闪闪,俯视过来。

云鬟心中竟是一悸,便道:“什么话,我忘了。”

赵黼道:“不打紧,我记得牢——你为何吩咐雷扬救我?”

云鬟转开头去,淡淡道:“说了此事与我无关。”

赵黼也并不恼怒,只轻声道:“你若不回答,横竖要回京了,我亲自去问薛君生就是了……”

他本来并没别的意思,谁知听在云鬟耳中,却仿佛要挟一般,顿时面色便冷了几分,眼底也泛出几分不悦来。

赵黼哪会不知?便笑说:“你这是什么和善的表情?你没回京大概不知道,你的薛哥哥如今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纵然我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不然我四叔恐怕也要不与我甘休。”

云鬟见他笑吟吟地,仍有些不敢放松,便道:“当真么?”

赵黼道:“骗你做什么,就差这么几步路就进了京了,我自己找不自在不成?”

云鬟略松了口气,便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转身走开两步,却又停下。

此刻船行如箭,底下河水溅起浪花,两岸苍山如墨画。

而眼前江面,涛走云飞,山峦城镇隐隐,江水泛波……甚是波澜壮阔。

云鬟凝视前方,半晌,略回头道:“我虽然想跟世子两不相干,但是……也并不想看你有什么意外。对我而言,世子虽则曾如夙世仇敌一般,但是对更多的人而言,世子却是……独一无二的守护者。不可或缺,也不容有失。”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此时此刻,听着有些似是白清辉那种冷冷清清的声调,但是在赵黼听来,却仿佛惊涛骇浪,雷霆闪电,竟让他整个人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鬟说完,便又走两步,进船舱之中去了。

当夜,船果然来至津门外码头,虽已经接近天子脚下,却因天晚了无法进城,因此数百艘船只都停在码头处,又有大半儿弃船上岸,寻觅客栈住宿,等待次日再乘车进京。

艾老爷的船只才停靠妥当,就见后面儿也有一艘船来到,回头细看,却见有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站在船头,正打量着他。

艾老爷忙满脸堆笑,拱手作揖:“赵爷,真是巧,这么快又遇见了,赵爷也是要上岸?”

赵黼只一点头,便道:“我正想呢,不知道哪一家儿客栈妥当,哪一处地方好玩儿。”

艾老爷哈哈说道:“八大胡同那边儿是最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住在狮子林那边儿的同福客栈,那是极好的,上京的官宦们都住那处。只不过要早些定好,不然晚了就没房间了。”

赵黼说道:“你像是很清楚这地方,倒是经常来呢?”

艾老爷还未回答,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笑道:“爷见了人就忘情了,有什么话,也上了岸再说呢。”说话间,便见艾夫人从舱内走了出来,抬头时候,便又瞥了赵黼一眼。

淡淡夜色中,赵黼眉头一蹙,此刻,他忽然隐约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位“艾夫人”。

第235章

目下本朝兵部有两位侍郎,一位葛惊鸿,另一位杨侍郎,年事已高。

赵黼所记不错的话,杨侍郎将于半年后请辞,继任者,是现任的兵部主事隋超。

隋超乃山东人士,因外出游学之故,不免疏慢了家中,发妻因操劳过度早早亡故,只有一个妹子伺候父母。

等隋超考中科举之后,父母也因年老体弱相继离世,隋超便将妹子嫁给当地一名小吏。

后来隋超入了兵部,声名鹊起,他的妹夫——这名小吏因先前曾进京过两趟,着实羡慕天子脚下的风光。且又自觉在当地碌碌无为,又贪恋京城繁华之地,便百般撺掇娘子,终于选定某日,上京投奔隋超。

这一赌果然赢了,他们两口子上京之后,隋超于半年后从主事升为兵部侍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可惜……隋超是个福大命薄之人,在擢升为侍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暴病身亡。

当时赵黼也曾去“吊唁”过。

津门渡是天子脚下第一大渡口,码头上声音嘈杂,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赵黼不敢放松,见底下人搬运行李等,他便一手握着云鬟的手腕,一边儿将此事说明。

云鬟听罢,说道:“原来这艾老爷,就是前去投奔隋主事的那名小吏?”

赵黼说道:“应该就是此人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见过他,反而是他的那内人……我无意中曾瞧了一眼。”

云鬟琢磨问道:“她纵然上京投奔,也是个内宅之人,你如何能见到,又如何偏能记住?”

赵黼见她问的详细,那手忍不住顺着腕子往下,竟握住她的手儿,又在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云鬟侧目看他,眼神泛冷。

赵黼倒是不好说,看了她这种眼神,只会叫他越发心动难耐。

却很是知机地停了,又笑说:“我正要说呢,当时我去吊唁,她就站在灵桌之后,我无意看了一眼……当时觉着……她看我的样儿有些奇异。”

赵黼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不过一个内宅女子看他的眼神那般,自然也有些印象。

先前在沧州渡头,那女子抬窗一瞥间,赵黼只觉着略有眼熟,却想不起来,直到方才他跟艾老爷说话,那女子又走出来拦挡,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里似透着几分警觉,又仿佛是憎恨之意,这自然是极少见的。

联系他们乃是上京去的,只怕无误。

赵黼便道:“我本要再打听一下他们是否是去投奔隋超的,怕露了行迹,暂且作罢。”

云鬟垂眸道:“我……也依稀记得,当时好似因为隋超的死,有些风波来着……”

赵黼笑道:“你果然也记得?”

云鬟毕竟在王府内宅,听说的不过是底下的闲言碎语,赵黼又不会跟她详说外头的事儿,因此云鬟不免一知半解。

可此事,却是赵黼最清楚的——他在别的上头留心有限,但隋超这件事,非同小可。

当时城内有些流言,说的竟是……兵部隋侍郎的死,跟江夏王赵黼脱不开干系。

这其中却有个原因。

因在隋超出事的前半年,云州方面,辽军又因隆冬将至而进犯边界。

彼时镇守云州的是赵黼的部下何进,何进因跟随赵黼许久,也算是久经战事的,早已经熟悉了辽军的打法儿,因此并不惊慌,只按部就班行事。

谁知正在有条不紊击退辽军之时,兵部忽然下了一道策令,进是命何进迅速出击,歼灭来犯之军。

在冬日出战,本是大忌,毕竟漠北之地都是辽人的天地,地形等也都是他们熟悉,云州军只要将辽军挡住,过了半月,他们自然就退了。

然而兵部竟催的甚急,何进本想传信询问江夏王是否可行,然而因军情紧急,何况一来一去京城,最快也要两个月时间,何进无法,只得遵命。

如此贸然出击,正是以己之短,迎彼之长,很快就一败涂地,出城的两千兵马,折损了一半儿,辽军趁机掩杀残军,追到云州城下,若非守城将领死战,只怕云州也已经沦入辽人口中食了。

这一件事,三个月后才传回京中,赵黼竟不知此事!当下飞马来至兵部兴师问罪。

正兵部也因此事而惶然不已,众人团团围坐说起来,此命令竟是出自侍郎隋超之手。

正在质问隋超之时,赵黼已经赶到,因知道是隋超所为,不由分说,竟动起手来,一众兵部官员忙上来拉扯解劝。

隋超本是个文官,赵黼虽不肯用十分力,将他一推,便已经够他受得。

赵黼又咬牙骂道:“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脂油迷了心,你莫非是不灭我大舜将士不罢休?你到底是舜国的人还是辽人?大舜有你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儿,只怕灭亡有日!”

其实早在此事之前,赵黼就有些察觉,仿佛辽军对于舜军的调动安排等,总会事先有些察觉,赵黼暗中怀疑是不是兵部之中有辽人的细作,正在暗暗查找之时,却又生出此事,当下一股火儿都在隋超身上。

众兵部官员听了这样的话,都是胆战心惊,如呆如痴。

隋超被他推得撞在墙上,便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听了他这几句,脸色从雪白转作通红,又慢慢面无血色。

半晌才说道:“此事……我会给众位一个交代。”

赵黼余怒未休,冷笑道:“交代?你且想想,就算奉上你的命,你能不能给云州那些被你害死的千余将士一个交代!”

此后,不出七天,就传来隋超暴毙的消息。

而外头众人竟都说,隋超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先被江夏王殴打了一顿,又抑郁成疾,内忧外患,药石无效,因此才一命呜呼的。

云鬟听赵黼低声说罢,不由道:“这隋超之死,只怕有些蹊跷。”

赵黼点头道:“我虽然深恨此人,不过也觉着他死的太过突然,所以当时我想去瞧一瞧他的尸身,却被那些无知之徒给拦住了。”

前世的江夏王嚣张跋扈,从来目中无人,然而毕竟“入土为安”,就算隋超跟他再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至于就掀了人家的棺材,因此在场众人齐齐上前阻拦,才惊动了后面的女人们。

云鬟听了,不由低声道:“该。说什么去吊唁,原来是去闹人家灵堂的,任凭是谁也不会答应。”

此刻人来人往,声音喧哗沸腾,云鬟只当自己低声嘀咕,赵黼是听不明白的,谁知他别的听不明白,但凡是她说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当下便握紧了手儿道:“你说什么该?”

此刻晓晴因走过来,说道:“东西已经都运到马车上了,我看过船上,并无遗漏的。”

云鬟才道:“吩咐他们往狮子林的同福客栈去。”

赵黼喜喜欢欢地同她一块儿上了车,晓晴在下面看了会儿,只得坐了后面一辆马车。

且说众人离开后,赵黼原本乘坐的那艘船上,那船老大便喜气洋洋地说道:“你们知道么?这位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晏王世子呢!”

因先前赵黼吩咐他去找沧州府的公差,故而才知道他的身份,战战兢兢了一路,也忍了一路的得意,这会儿见人走了,才终于说出来了。

旁边那船上的人听见了,也不忙做活,忙凑过来问道:“果然就是那个才在江夏口打了胜仗的晏王世子么?你别是胡说的,听说世子已经在京内听封了呢,怎么又会在这儿?”

船老大道:“我哪里是胡说?真真儿的世子!”当下就把在沧州府叫公差一节说了,因眉飞色舞道:“世子说那岸上出了人命大案,叫公差仔细搜寻呢!那些差爷见了他,都恭恭敬敬,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还能有假?”

那人惊奇问道:“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船老大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闻跟你先前载的那艾老爷有关罢了。”

谁知正在这会儿,跟随艾夫人的那小丫头因遗失了手帕子,便要回来找,就偏巧听见了这话,当下帕子也不找了,忙忙地就回到车上,把此事跟艾夫人说了。

那艾夫人听罢,问道:“他们当真这么说的?果然是晏王世子?还提到老爷?”

小丫头道:“我听得清清楚楚。绝没有错儿,才赶紧回来告诉奶奶的。”

艾夫人眼神闪烁不定,却笑道:“你做的很好。行了,此事不用告诉别人,世子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听听就算了。”

是夜,赵黼果然来至同福客栈,也的确如艾老爷所说,这家客栈因大有名头,一早儿就客满了。

赵黼因想着要近便地盯着那两人,自然不依,正要闹腾,云鬟走了过来,低低道:“既然没有,你硬逼他也是无用的。”将他袖子一扯。

赵黼回头看她,云鬟因对那客栈老板道:“方才掌柜的翻看簿子,我无意扫了一眼,原来今儿所记录在册,预定要来住的有一位礼部的主簿大人?”

那掌柜吃了一惊,忙又翻回去细看,才陪笑道:“正是的呢,预定说黄昏时候必到的,虽然现在还没来,只怕有点什么路上耽误了,且这是位熟客,我们不敢得罪……”

赵黼心道:“你还不知什么叫得罪呢。”

却见云鬟仍是淡淡一笑,竟道:“不叫你得罪人,只是今晚上这位大人是来不了的。”

掌柜的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赵黼也看向云鬟,以为她要用什么法子哄骗这迂腐掌柜。只听云鬟正色道:“今儿南越派了使者,下午才到京内,礼部取消休沐,上上下下都忙着接待,哪里还有空离京?”

掌柜的大吃一惊,却疑心云鬟是在哄赚自己,便笑道:“这位公子,您别拿我们玩笑呢,若是回头林主簿来了,我们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云鬟想了想,道:“你这里京内客人云集,必然有下午来入住的客人,你只管问一问他们,今儿南越是不是来人就是了,礼部的接待务必要三天,我敢打包票,这位林主簿明儿还来不了呢。”

掌柜的心下忐忑,翻了片刻,果然找到一位京内来的客商,最是个消息灵通的。

悄悄一问,这客人笑道:“可不是南越来人了么?我下午便说过,南越使者的打扮甚是奇特,如何你竟没听见?听说今儿礼部安置了,明儿还要见几位王爷呢……这次南越使者来的仓促,今晚上礼部的人只怕要忙个通宵。”

掌柜的听了这实落话,方才满面春风,忙对云鬟道:“是我疏忽了,还是这位公子聪明有见识,我这就给您安排入住。”

当下忙点了房间,让小二带着上去。

上楼之时,赵黼边走边看着旁边的云鬟,见她目不斜视面色淡然地,便忍不住轻轻举起手肘,在她臂上碰了碰。

云鬟道:“做什么?”

赵黼喜上眉梢似的,又问:“你哪里听说南越使者来京的?连我都不知道。”

云鬟波澜不惊:“我记得的。世子贵人事多,自然不记得。”

赵黼皱紧脑门:“我倒是恍惚记得南越曾派人来过,却实在不记得是这一天,你如何都记得?”

忽然心思一动,想起那艾老爷家的事儿,——如何在那样黑夜里,她一眼就能看出艾夫人种种不妥,且那样夜色暗淡,寻常之人只留心看见人罢了,连脸如何尚不会十分留意呢,她竟如何还能瞧清楚他们身上沾着苍耳?

忽然又想起……很久之前曾听过的一个古怪的传闻。

赵黼不由转头又打量云鬟,沉吟不语。

云鬟正回头看去,却见晓晴跟在身后,当下放心。

两人上楼,小二领着来至房间门口,才打开门,赵黼已迫不及待进去瞧。

云鬟忽然想起一事,当下止步问:“这林主簿定了几间房?”

小二笑道:“哪里有几间,不过是一间房罢了,只是我们这房间甚大,还有个套间呢,两张床,一个罗汉榻,着实宽敞舒适,您看了就知道。”

云鬟呆了呆,回头又看晓晴。

小二忙道:“底下人住的也有,不过在一楼,我们自会安置。”

云鬟毫不犹豫,便道:“那我跟……”

这一句话没说完,屋里头伸出一只手来,把她轻轻拽了进去。

云鬟脚下踉跄,赵黼抬脚关了门,不等她开口,便道:“你现在是男装,还想跟我分房不成?不怕别人生疑?何况……你进吏部参与铨选,也要跟许多臭男人一块儿相处,若真这般避忌,索性不去了如何?”

第236章

且说赵黼逼着她说了这一句,云鬟无言,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只将他推了把,自走开了事。

极快之间,在屋里头略看了一回,倒果然如那小伙计所说,实在宽敞的很,虽说是一间房,却也算是个套房,隔了一个套间。

里面一张雕花大床,外头一张略窄些的,本是预备那富贵人家贴身带着的小厮婢女等歇息、近便伺候的所在。

而外间这房子,也可当作厅堂来用,有书桌、文房四宝,柜子等,靠着墙根儿又有一张罗汉榻。

赵黼方才早看了一遍,心道:“多事,弄这许多床做什么。”

正云鬟看罢,便道:“我在外头这床上罢。”

赵黼笑说:“里头的那张宽敞,你去睡那一张才好。”

云鬟敛手道:“自然要以世子为尊。”

赵黼打量着她:“既然口口声声说为尊为尊,如何我说句话你都不听?又没让你跟我一床上睡。”

云鬟见他又耍口齿,便不搭腔,走到里头看了一眼,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赵黼望着笑了两声,好歹没再说笑。

匆匆地吃了晚饭,晓晴来伺候洗漱了,因知道云鬟跟他同房,不免忐忑看着,又不好多嘴。

赵黼有不耐烦之色,只又不愿为难云鬟,便垂头吃茶。

云鬟对晓晴道:“不妨事,你去歇息罢。有事我再叫你。”

晓晴只得行礼,低头去了。

赵黼冷冷淡淡瞥了一眼,见房门带上后,便对云鬟道:“你何必留着这样碍眼的人在跟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