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道:“哪里碍眼了。”

赵黼道:“你明知道,还要我说?”

云鬟才静静地说:“做下的事,便是做下了,不是把人打发了、就没发生了。”

赵黼皱眉,目光微变。

云鬟垂眸看书,又道:“何况已经时过境迁了,今世她并未做过什么……世子应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赵黼见她暗指自个儿,方磨了磨牙,哼了声,不言语了。

不料云鬟因他提起晓晴,一时竟想起先前在鄜州的时候,他见了晓晴,也是仇眉恨眼的。

先前知道晓晴要随着她上京,也很冷言冷语了一番,路上也时不时地刺两句。

云鬟知道必然是因前世的心病,待要问一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纳了晓晴,可想到赵黼是这个性情,于这些私房之事上,竟是少碰为妙,免得更引出他一些其他的性子来,于是仍旧作罢。

虽然先前有他的话,可毕竟是同处一室,云鬟毕竟是有些不自在。

待要进里间去,又怕时候尚早,只怕他也要跟着胡闹的,因此就从包袱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在灯下相看。

赵黼果然问道:“是看的什么书?”

云鬟道:“是本朝的刑律法文。”

明儿便能进京,吏部的考核自然不会十分轻松,毕竟是要从数百人里刷取三十人录用,故而从会稽往京内的路上,云鬟便已经翻看了五六本本朝的刑狱法文等。

赵黼说道:“这样用功,果然是害怕失了手考不上么?”

云鬟扫他一眼,且不回答。只顾看书,

赵黼索性在她对面儿的椅子上坐了,又瞅了会子,才问道:“先前小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心里还不大在意,本以为你的性子……等闲是不肯回京的,谁知他竟果然有能耐说服了你,他倒是怎么跟你说的?”

云鬟本静心看书,听他提起白清辉,心思才一个恍惚。

自从赵黼现身后,云鬟见他的情形,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便知道再逃不脱的。

她本已经死了心了,横竖交代了可园众人后,往后是生是死,有什么遭逢,也早看的如同云烟,淡之又淡。

不料白清辉竟来至可园,因叫了她出去,便也把吏部的公文给她过目。说道:“我方才跟世子过了,要你去吏部参与铨选。”

云鬟甚是惊疑,不懂他是何意。

白清辉因淡淡说道:“自从世子来了之后,你虽然从不曾对我抱怨说过什么,看着也无事人一样,可我岂会看不出来?你有无限的心思,只是你知道说出来也是无用罢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反而徒增为难辛苦,所以宁肯一个字也不说。”

云鬟略红了眼圈,低头唤道:“大人……”

白清辉仍是声调儿不变,道:“你想的其实不错,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奈何不过世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的脾性。只不过,有个人可以奈何他。”

云鬟忙抬头:“是谁?”

白清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你。”

云鬟愕然,苦笑道:“大人……莫非是玩笑么?”

白清辉望着她,道:“你大概不知道,世子虽然蛮横粗莽,然而我瞧着,他并不是一味不在乎你的想法,他只是……”

清辉说着,不由想到那日在县衙里两人的对话,赵黼说“正统”等言语,虽听着是“言规词谨”,然而白清辉却偏能听出他话语底下之意。

赵黼这人,是个最无法无天的,从来何曾将礼法正统等放在眼里?如今却不由分说地讲究起这些来,不过是想用这些话来支撑他自己,也压下云鬟之心罢了。

说穿了,他不过是想以此说服云鬟,让她死心依从于他。

又或者……在这曾意思底下,还有一层连赵黼也不肯承认的。

清辉从来是个最洞明人心,了然瑕疵的,当时虽然被赵黼隐隐激怒,此后细想,却也极快地回想过来。

此刻,白清辉顿了顿,说道:“我想,或许世子……只是惧怕,怕会无法将你握于掌心罢了。”

云鬟呆怔半晌,方道:“他一向这样,想要得到的,从不容半点儿不许。不管别人如何,他从不在意。”

不料白清辉道:“不是。”

云鬟复抬头,眼中有些疑惑。白清辉道:“先前世子如何,我不知道,只是这一次,世子有些不同了。”

清辉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从吉祥花门口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之上。

云鬟缓步跟在身后,两人于那一丛绿竹前站住了。

清辉说道:“我方才跟世子打了个赌。”

云鬟问道:“不知是什么?”

清辉道:“我同世子说,你一定可以在此次吏部铨选中胜出。世子自不肯信。”

云鬟低低笑了声:“大人,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吏部铨选,自是集全国各地的英杰于一堂,我又算什么?不过是最寻常平庸的一个,又怎能跟那许多历练经验都不凡的大人们相比。”

清辉道:“你可以。”

云鬟皱眉不语,清辉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寻常平庸之辈,你可以跟任何人相比。但是你心里对此毫无把握,而世子……他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我看他的心里,实则是半信半疑的。”

云鬟讷讷道:“我、不是很懂……”

白清辉直视着她:“你不必很懂,你只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你要不要上京参与铨选,要不要给我,给你自己,给世子一个明晰而确然的答案。”

云鬟竟觉有些紧张,无端咽了口唾沫。

半晌,云鬟才涩声道:“但是大人不是不知道,我……毕竟是女子,若是给人发现……只怕干系不小的。”

两人站在这雕花门口,同样都是冰雪清冷、美玉无双般的人物,就如一副隽雅图画般。

白清辉回头看她,说道:“前人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试问千百年后,谁还能记得你我是何许人也。何况世途无常,谁会知道下一步发生什么?五年之前的崔云鬟,可会预计到此刻的你,竟在这小城之内,担当典史,且做的极为出色?可见既如此,何必还要唯唯怯怯,瞻前顾后?索性便去随心放手,也看一看此生,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此时此刻,言犹在耳。

白清辉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情,也历历在目,当时那簇青竹也随着簌簌作响,站在身前的清辉,竟让云鬟有些无法直视之感。

末了,清辉又道:“你不用惧怕世子,正如我先前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清澈无波的眼底隐约透出几分寂然怅惘之色,放低声音,叹息般道:“世子生性傲慢狂放,桀骜难驯,但若说这世间有人能拿捏住世子,那个人……就是你。”

那一句话,恍若惊雷。

——曾几何时,她曾经听另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鬟?崔云鬟……”叫了两声,那声音越来越近。

云鬟起初还在回想那日在可园,同白清辉的一番谈话,想到他最后那一句,仍忍不住有些心里惊悸恍惚。

待回神,却见赵黼不知何时,竟从桌子对面儿挪了过来,渐渐地靠着她身旁了,抬手在她眼前挥动。

云鬟眉尖微蹙:“世子过来做什么?”

赵黼笑道:“叫你怎么不应声呢?在出什么神?”又撇嘴:“是不是因为我提起了小白,你就想起他了?”

他虽然说中了,奈何是这种语气……真真是叫人承认也难。

云鬟只得回过头去:“世子是要安歇了么?我也去睡了。”说着,拿了书要去。

赵黼忙按住她的手:“别,这会儿还早得很呢。你听听外头多热闹,不如……我带你出去耍耍?也好逛逛这京畿之外第一繁华的地方。”

云鬟见他双目烁烁,精神十足,只怕她稍微一犹豫,他立刻就要行事了。

当下忙道:“不必,我已经累了。”

赵黼却也知道,连日里舟船颠簸劳累,他心里也有些忧虑她吃不消的。因此也便作罢,只道:“既然这样,就不要看书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云鬟见他主动开口,松了口气,便道:“是,世子也早些安歇。”

赵黼本想借机同她多说会儿话,只是一时嘴快,倒也没法子,只得看她挟书入内去了,有心跟去……又不好做的如此露骨。

眼睁睁看她把门掩了,赵黼便叹了口气,起身回到小床之上,往后倒下,枕着手臂,万般惆怅。

且说云鬟到了里间儿,这往里的套间,虽然有门,只是并无门栓,只是做个意思罢了。

只得将门掩上,回身来到了床榻上,左右看看,果然好一张大床,想到赵黼在外种种,不觉微微一笑。

当下靠在床边儿,又翻看了几页书,此刻渐渐静了下来,隐隐听见外头赵黼咳嗽两声,云鬟想了想,就搁了书,放落帘子,也要安枕。

在船上晃了一个多月,这会儿在榻上躺了,身子兀自有些颠簸不安,仿佛仍在水上。只辗转反复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睡了过去。

因已经深秋,极冷的天气了,这屋子里也并无暖炉,夜里还觉有些冷。

何况云鬟才从南边儿回来,未免有些不大适应,慢慢地裹紧了被子,睡梦里还觉着有些沁寒呢,那手脚已经禁不住冰冷了。

心里虽模糊知道,又不愿起身惊动,生怕自己惊动了不妨,又惊动了外头的赵黼,便大不好了。

于是只忍耐着,不觉倒也重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早晚,却觉着身上有些暖了起来。

这会子因睡着了,云鬟不觉忘了身在何处,只当仍是在会稽可园里头,晓晴半夜送了个暖炉进来,当下一扫先前的苦寒之意,才缓缓舒展了身子。

正喜欢中,却又觉着有些太过暖热了……许是热气熏蒸,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儿来,胸口闷闷重重地,仿佛压着一块儿大石。

朦胧之中,云鬟想起自己今夜并未除了裹胸,只怕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便想抬手扯一扯衣领,或将被子掀开些,谁知手脚竟动不得,似有千钧重。

这会儿身上越发热了,隐隐地额上也仿佛有汗,想要张口呼吸,又仿佛整个人在瞬间坠入水中似的,越是张口,越似憋住了一口气,无法痛快呼吸。

手指勉强一动,依稀碰到软中带硬的什么。

心下兀自还不明白,只当是做了噩梦,谁知试探着摩挲了会儿,一时惊得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云鬟入睡之前,并未就熄灭里屋的蜡烛,此刻因床帐低垂,外间蜡烛的光模模糊糊地透进来,照见身边的那个人,那容颜轮廓,慢慢清晰。

因发现她醒了,他竟并不退却,反而将她的头颈一楼,唇上炽热,便不管不顾地压紧了过来。

云鬟忙挣扎起来,只是如何能抗衡得过,胡乱动了两下,才借着唇齿相错的当儿,叫道:“王爷!”

第237章

次日早上,晓晴起了个大早,便上楼来伺候。

谁知还未敲门,房门便被拉开。

晓晴一怔,定睛却看是云鬟站在里间儿,见了她,便道:“我盥漱过了,下去吃饭吧。”

晓晴本有些意外,听她说要一块儿用饭,才又喜欢起来,当下便陪着往外,又道:“我本来以为要在房内用早饭呢。方才那店小二还问我要在哪里用。”

晓晴只顾说,下楼梯时候才记起赵黼来,忙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身后门口,也慢吞吞地走出一道人影,正是世子,只脸上神情有些不同往日,似怏怏地。

晓晴不免疑惑,只是又不敢再多看他,只好低着头陪着云鬟下楼。

而在楼上,赵黼正打量云鬟之时,忽地听耳旁有人道:“原来是赵爷,果然您也住在这家儿?”

赵黼回头,却见是艾老爷正走出房门,见了他,满脸惊喜之色,只是细看,却像是惊大于喜。

赵黼只淡淡一点头,垂眸往下看去,见云鬟同晓晴已经捡了一张桌子坐了,小二便殷勤上来招呼,询问要何茶饭等。

那艾老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笑道:“是了,一直不曾问,不知道跟赵爷同行的这位小哥儿是?”

赵黼哼道:“是个没趣的人罢了。”

艾老爷嘿嘿笑了两声:“生得倒是个极好的相貌。”

赵黼闻听此言,便回眸看他,道:“你如何在这儿口水,你那娘子呢?瞧着像是个厉害的人,你留神给她听见了不喜。”

艾老爷忙停口,回头看了一眼,才笑说:“她才起身儿,正梳洗呢。”

赵黼淡淡问道:“对了,昨儿没仔细说,你们上京投奔的哪个亲戚?”

艾老爷道:“是我大舅爷,他如今在兵部当差。”

赵黼心中一想,果然对上了。

待要再说,却见那艾夫人走了出来,袅袅走了过来,对艾老爷道:“老爷如何不等等我,在这儿只管跟人说话。”

艾老爷笑了两声,道:“是是是,该吃早饭了,咱们一块儿下楼罢。”

赵黼又看了艾夫人一眼,便也随之下楼。

原先晓晴坐在云鬟旁边儿,见他来到,忙站了起来。

赵黼也不理她,只在云鬟另一边儿坐了,问道:“你早饭吃些什么?”

云鬟道:“无非是小二说的。您若是另有想吃的,单点就是了。”

赵黼忙道:“你吃什么,我自然就吃什么。”

这会儿那艾老爷跟夫人就坐在他们身后的桌上,听了这话,艾老爷便笑笑,仿佛要说什么,却又忍住。只叫了小二来,奉茶送饭。

赵黼又略坐片刻,便见厨下将饭菜送了上来,虽是家常便饭,做的也甚是丰盛精致,银丝卷,奶油饽饽,汤包儿,本地的芝麻煎饼,并几样清淡小菜,又有三碗白粥。

赵黼因昨晚上的事,心里不大自在,便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因对云鬟道:“你喜欢吃哪一样儿,我捡给你吃?这白粥是不是太清淡了,要不要另外要些汤饭?”

云鬟哪里理他,晓晴忙递了筷子过来,云鬟道:“坐了一块儿吃。”

晓晴哪里敢当着赵黼的面儿同坐,忙道:“主子先吃。不用理我呢。”

赵黼见果然得罪了,只得没精打采地低头,自己端了一碗白粥,举在唇边,赌气要喝一口,心里却又噎着什么似的,竟有些无法下咽,便懒懒地又将粥碗放下。

以他的脾气,这边儿吃了气,一定要在另一边儿出了才好,只不过当着云鬟的面,若使性子,她必然更加不悦。

赵黼心底左右反复,终又将碗捧了起来。

望着叹了几口气,正要喝,忽听云鬟道:“世子。”

赵黼忙抬头看来,却见云鬟盯着他,目光里竟有些紧张之意似的。赵黼问道:“怎么了?”

云鬟却不回答,只顾盯着他,神色凝重。

赵黼莫名其妙,以为她又是责怪自己,心里那口气再也压不住,便把碗一放,倾身道:“我那不过是一时冲动,毕竟是当着你……何况我平日里并没有这样,也从来没有别的什么人,你可知道我向来忍的……”

云鬟见他竟说出这几句话来,不由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赵黼盯了她片刻,重重一叹:“我知道了,你大概又要说什么不关你的事,哼。”冷笑一声,举起碗要喝。

云鬟见状,再无犹豫,抬手过来,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

赵黼这才察觉异样,停手道:“你……是怎么?”

忽地发现云鬟其实并不是在看着他,反像是盯着他手中这碗粥,赵黼毕竟是个反应力一等之人,只不过因心慌意乱,竟无暇他顾,此刻才有些醒悟,顿时身上一冷。

赵黼目光变化:“你……这粥是不是……”

云鬟不再看他,也不再看这碗粥,却盯着赵黼身后。

就在他们身后那桌儿上,艾老爷跟艾夫人对面儿坐着,此刻艾老爷背对着他们两人,艾夫人却是正对着的,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然便撞在一起。

赵黼顺着云鬟目光回眸,却见那女人冲他两人笑了笑,又自顾自对艾老爷道:“昨儿太劳累了,我竟有些吃不下。老爷胃口倒是极好的。”

赵黼回头看云鬟,却见她摇了摇头。

旁边晓晴见状,忙问道:“主子,是怎么了,莫非这粥不合意思?我再叫他们另外准备些可好?”

云鬟道:“不必了。”又对晓晴使了个眼色,晓晴忙垂首过来,云鬟低语一声,晓晴忙抽身而去。

正在此刻,就见艾老爷听见晓晴的话,回头说道:“这儿的早饭是整个津门最丰盛可口的,这白粥又是用燕窝熬成的呢,很该多喝两碗。”

赵黼本正狐疑,闻言便道:“我偏生不爱喝白粥的,既如此,艾老爷就把我这碗也喝了罢。”

这艾老爷正有些意犹未尽,当下便笑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赵黼早转身递了过去,目光掠过艾老爷,又看向他身后的艾夫人。

却见艾夫人眼神有些闪烁,除此之外,倒也并无其他表情。只说道:“老爷,别只贪恋别人的,自个儿又不是没有,横竖再叫就是了。”

那艾老爷闻言有些迟疑,赵黼道:“我这碗已经快凉了,喝起来要顺口些。”

艾老爷闻言,便果然端了过来,艾夫人似笑非笑地,当下也不再做声。

就见艾老爷呼噜噜地,果然又将这碗粥给慢慢地喝光了。

云鬟本要劝阻,只是见艾夫人如此举止,便也噤声。

赵黼皱眉,就看云鬟。此刻他们这边儿一桌子的饭菜都不曾动过,对面艾老爷那桌儿却去了大半。

正小二见他们这桌上没动,便跑过来,问道:“客官,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赵黼还未回答,云鬟道:“饭菜很好,暂且不必动。”

此刻晓晴去而复返,袖口拢着一样东西,便递给云鬟,赵黼冷眼一看,乃是一枚银针。

因赵黼那碗已经给了艾老爷,云鬟便将银针在自己两碗里试了试,银针却并不变色。

云鬟面上有些疑惑之色,不妨小二见状,便笑道:“哥儿真是个谨慎人,只是您只管放心,我们是有名的百年老店,不会有碍的。”

此刻艾老爷一桌儿吃完了,便起身道:“我们要启程了,赵爷,回头京内见?”

赵黼点了点头,那艾夫人也跟着起身儿,两只眼睛盯着赵黼,旋即又落在云鬟身上……便随着艾老爷徐徐去了。

这两人走后,赵黼问云鬟:“那老东西没事儿,方才到底怎么样?”

云鬟因见银针不变色,艾老爷吃了赵黼那一碗也没事儿,便忐忑起来,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赵黼摇头,追问道:“你必然是有个缘故才拦着我,到底发现了什么?”

云鬟略一迟疑,便将方才的情形说明。

原来方才赵黼跟云鬟说了几句,举起粥碗要喝,云鬟自不理会他如何,目光所至,也不看他。

因心里疑惑那艾夫人是个假的,便格外留些意,谁知却见那艾夫人只管紧紧盯着赵黼。

起初云鬟还以为她也不过跟自己一样,警惕赵黼罢了。

只垂眸要喝粥之时,又望见赵黼在那里“自怨自艾”地,把那一碗粥举起放下,可就是随着他的动作变化,艾夫人的神情也时而变幻。

云鬟心里疑惑,垂眸看看面前儿的粥,又看向赵黼,心头狠狠震了震,忙才将他拦住。

赵黼听云鬟说完,便道:“你觉着她很盼着我喝那碗粥?”

云鬟道:“是。”

虽然此刻看着一切都风平浪静,赵黼后背却仿佛有些冷汗涔涔。

此刻艾家的奴仆们早拿了行礼,结了房钱,艾老爷夫妇正乘车欲去,那艾夫人临上车之前,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他两人一眼。

云鬟心里惴惴不安,垂头道:“多半是我猜错了。”

赵黼道:“未必。”当下就叫了小二来,让捉了一只活鸡,便喂了那鸡吃了一调羹的白粥,扔在地上。

小二哭笑不得,又不敢得罪,便道:“两位爷,这是做什么呢?别吓坏了其他客人们。”

赵黼道:“跟你不相干,走远些。”

云鬟劝道:“只怕不成的,兴许我这碗里没什么呢?”忽然想到艾老爷吃了赵黼那碗后也仍是兴兴头头去了,便又低下头去。

赵黼狠狠地盯着那只鸡,咬牙道:“老子便是不信你会错。”

云鬟正有些郁郁,猛然听了这句,便抬起头来,眼神微闪。

赵黼却并没留意,只仍盯着那只鸡。

却见那只鸡倒在地上,虽被绑着双脚,却仍见精神抖擞,头扭来扭去。

如此一刻钟时间,那只鸡还仍健在,店内吃早饭的客人却已经走了几拨了。

那店小二跟掌柜起初还有些担心,等了一刻钟不见动静,便纷纷散开去做别的事。

云鬟手拄着腮,有些无奈,又有些出神,时不时瞥一眼赵黼。

晓晴趁机已经上楼去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

最后,只有赵黼耐着性子,仍跟那只鸡在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日上三竿,住店的客人有许多已经离店赶路,又有经过的看这般两名天人般的公子盯着一只鸡看,以为有什么好耍,跟着看了半晌,什么也看不出来,便悻悻去了。

那店小二当面不敢劝,背地里就跟别人窃窃私语,指点暗笑。

云鬟只觉得脸上发热,忍不住咳嗽了声,悄悄对赵黼道:“世子,咱们也去吧?”

赵黼不答,云鬟只得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六爷。该启程了。”

赵黼抬头看她一眼,忽然道:“我糊涂了,是该赶路了……”又回头对晓晴道:“把这只鸡带上。”

云鬟啼笑皆非,晓晴也忍着笑,上前要抱那只鸡,云鬟忙对她道:“不必了。”

当下众人便欲出门,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外头匆匆地来了一名公差打扮的,猛然跟赵黼撞见,一惊之下,倒退两步,跪地道:“参见世子!”

赵黼问道:“你是何人?”

那公差道:“小人是沧州府快班张琳,奉命送信来给世子。”

赵黼精神一振,忙道:“有消息了?快说!”

公差道:“昨儿听了世子吩咐后,我们日夜不肯歇息,终于在今儿早上,于运河畔的小山坡底下,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赵黼回头看云鬟,这个诡异的消息,却让他精神一振,正欲说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惊叫道:“这、这只鸡怎么了?”

众人忙都回头看去,却见地上那只原本还精神的公鸡,忽然之间浑身抽搐,在地上死命地挣扎了半晌,便僵硬地动也不动,竟是死了!

别人看了这幕,还只觉得惊疑,只云鬟看了,却转头看向赵黼。

却见赵黼盯着瞧了会儿,便一脸了然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因对云鬟道:“你看看……我说你不会错的。”

云鬟来不及多想,只也微微一笑。

赵黼回头,对那公差道:“好生把那女尸看好。回头要对证的。”

云鬟本也要叮嘱两句,只心里实在有些滋味难言,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