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搓手往外,又笑道:“这回那姓艾的还不死呢?”

店内众人起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见沧州府的公差如此称呼,才都了然,满堂的人,忙都齐刷刷地跪地行礼。

赵黼也不管他们,只叫了掌柜的来,本来要吩咐他去叫几个公差追去拿人,转念一想,对云鬟道:“去京内的路并不远,索性不惊动本地公差,只去了京内再拿捏他们,你说如何?”

云鬟拱手作揖:“单凭世子吩咐。”

赵黼一楞:“怎么忽然多礼起来了?”却也不以为意,只招呼着叫快快上车。

第238章

往京内这段路上,云鬟极少说话,多半只是闭眸养神。

赵黼虽在对面坐着,却也不肯安分,起初还只是看,后来见云鬟似乎对周遭之事并不在意,便趁着车子一个摇晃,借机转到她身旁坐了。

云鬟仿佛未曾察觉,只仍闭着眼睛沉思,赵黼见她这般安稳,连白自己一眼都不曾,疑心她睡着了,便转头盯着看。

却见她鬓丝清晰整齐,越发显得脸容秀丽绝伦,五官皆如同描画出来般,目光一顿逡巡,就落在那娇红的唇瓣上,虽只是看着,心里却浪涛起伏,不由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抬手按了按胸口,那处又怦怦乱跳起来。

赵黼忙转头,不敢再看下去,只是呼吸却又重了几许。

正意乱神迷,忽听云鬟道:“世子……当时为何会信我?”

赵黼一愣:“什么?”

云鬟睁开眼道:“先前在客栈里,那艾老爷吃了白粥,并无异样,那只鸡一时也并没有死,为什么世子会信我?”

赵黼这才知道她指的是此事,随口道:“这有什么?我只是知道你绝不会看错罢了。”

“但……”云鬟微微皱眉,“人总有失手。”

赵黼见她当作正经大事似的来问起,歪头想了会儿,才说:“人大概总有失手,但是你跟我之间的关系不同。我虽然得罪了你,你虽然不理睬我,可是你却能在这样情形下发现异常,及时阻止我喝那毒粥。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云鬟蹙着眉心:“世子,换作任何其他一个人,我也会如此。”

赵黼仰头冥想片刻,说道:“我心里是什么样儿的滋味,也很难跟你说清楚,总之……我很喜欢就是了。”

云鬟无言以对,当下也不再追问。

车轮滚滚,不到晌午,眼见京城在望。

云鬟心里不由悸动,离京这许久了,再次回来,却是以全然不同的身份,竟不知迎接她的,会是吉凶祸福?

尤其是那些曾认得的人,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形,若再相见,可会认出她?暗中深吸一口气,袖底的双手忍不住握紧了些。

不知不觉间,马车便进了城,赵黼见她始终不言语,心中暗暗计较,就说:“你进京住在哪里,就住在我世子府可好?”

云鬟道:“我自住客栈。”

赵黼道:“客栈里不免也龙蛇混杂的,很是不便,倘若再生出像是方才那样的事件来,可如何是好?”

云鬟道:“多谢世子关怀,我先去吏部看一看,或许吏部自有安排呢。”

赵黼才要再劝,忽地马车紧急停了下来。

云鬟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晃,正撞在旁边赵黼身上。

赵黼出手如电,忙将她搂在胸前,问道:“撞到了没有?”

云鬟还未回答,就听到车外有人道:“里头是什么人?还不下车!”

这声音竟满含怒气,赵黼听着不对,当即放开云鬟,道:“你别动,我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赵黼跳下车去,见到眼前之人时候,却几乎笑出声来。

原本他还想进京之后,再随意找京兆府或者三法司去料理此事,谁知此事仿佛非要落在他手里一般。

如今在他眼前的,竟是艾老爷的马车,里头隐隐地有些呜咽之声。

而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却是老熟人,此刻的兵部主事隋超,身边儿几个随从都耀武扬威地瞪着车马。

只是见赵黼从车内跳出来后,隋超才惊动起来,忙敛了怒气,拱手行礼道:“不知是世子车驾,下官鲁莽了。”

赵黼扫一眼艾府的车,却不见艾老爷的身影,只是隋超双眼发红地横在这儿,赵黼便问道:“隋大人,你是在做什么?”

隋超飞快定神,道:“因舍妹跟妹夫定在今日会到京城,所以下官亲来接他们,谁知道……”

赵黼道:“谁知怎么样呢?”

隋超抬头看向赵黼,目光透出不善之意:“敢问世子,是不是跟下官的妹夫认识?先前还在同一家同福客栈里吃过早饭?”

赵黼索性抱起双臂,说道:“没有错儿。”

隋超道:“世子是不是给我妹夫吃过一碗粥?”

赵黼点点头道:“是。”

隋超满面悲愤,道:“我妹夫跟世子无冤无仇,世子如何竟要害他?”说到这里,艾老爷的马车内呜咽之声便高了几分。

赵黼挑眉道:“谁害他了?是他自己说喜欢喝,拿了去的。而且他离开客栈的时候活蹦乱跳,所有人都是看见的,莫非出了事了?”

两人才说到这儿,就见一队巡城兵马迅速而来,又有一名老熟人也风一样席卷而至,竟是京兆府的盖捕头。

盖捕头原本是听说兵部主事派人报说出了命案,便忙带人来查看,谁知不期然正好儿遇见赵黼,当下又惊又喜,忙行礼道:“世子如何在此?”

赵黼笑道:“才回来,怎么你也来了?”

盖捕头还未回答,不料隋超因见他两个熟络,便道:“是下官派人去报了官的。”

赵黼问道:“你因何报官?”

隋超走到那艾府的马车跟前儿,将车厢门用力一推,道:“因为世子毒杀了我妹夫!”

车厢开时,便听得那哭声越发大了,盖捕头忙走到车前,往内看时,却见里头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尸首,细看,却是五官出血而亡!死状有些可怖,自然正是艾老爷。

尸首旁边儿跪着一名妇人,并一个丫头,正哭得死去活来。

赵黼也跟着走了过来,笑道:“哟,果然是死了啊?”

盖捕头见他竟满面不在乎,不由拉住了:“世子,如何还能笑?隋主事可是在告你毒死了人呢!”

赵黼说道:“不是我做的,有什么可怕的,我还要告他一个老眼昏花,讹诈良人呢。”

隋超闻言,便悲怒交加道:“世子虽然向来声名不佳,但我素来敬重你是一位英雄,不料竟也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只因我妹夫言差语错,便要将他毒害,也忒歹毒了!世子虽然势大,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替我妹夫讨一个公道。”

这会儿因马车停在大街上,很快也围了些看热闹之人,听了这话,顿时议论纷纷。

盖捕头忙劝隋超:“主事大人,不可先妄下断言,世子并不是这等人。”

赵黼嗤之以鼻,道:“你叫他只管说,不过是一个糊涂虫罢了。待会儿真相大白,让他哭着向老子道歉!”

隋超闻言,越发气得要死过去。

且说众人在外议论,云鬟在马车里,听赵黼一位高高在上似的口吻,心里暗暗着急,只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倒是不好贸然出面。

正在犹豫,忽然听赵黼道:“小谢,你出来,告诉盖捕头事情到底是如何的。”

云鬟猛然听他叫的是自己,不免震惊,这会儿因众目睽睽,又有一名京兆府的捕头,云鬟心中实在不安的很,一时竟有骑虎难下之感。

箭在弦上,外头许多只眼睛都盼着,那许多声音嗡嗡然涌上来,不绝于耳。

云鬟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心底想起白清辉临行之言,他说:“索性去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又道“愿君光明如太阳……”

云鬟把拳一握,迈步下车。

这是京城,不是僻远的小城会稽,这是京城,处处都有她昔日熟悉的人,熟悉的影子,并不是曾对她一无所知的水乡。

但是自从出了车厢,下车之时,云鬟却仿佛又成了小城之中人人敬重的谢典史,那个看着面无表情,谨慎寡言而明辨是非的典史大人。

在场的众百姓,猛然见出来一个十分隽秀清丽的少年,都觉眼前一亮,纷纷议论这是何方神圣。

隋超见了,先是皱眉,继而瞥一眼赵黼……便淡淡哼了声。

盖捕头睁大双眼,见云鬟气质非凡,便问赵黼道:“世子,这位是?”

赵黼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是进京来参与吏部铨选的,南边儿的人。”

吏部铨选,盖捕头自然也是知道的,忙点头道:“常听闻南边儿的人多半生得文弱,果然不错。”又见云鬟年纪不大,却已经有资格来参与铨选,心中不由有些狐疑。

此刻隋超冷哼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说?”

云鬟拱手,端正作揖后,方道:“在下谢凤,江南人士,隋大人既然已经报了官,此事只该上公堂解决才是。”

不料隋超因见此事跟赵黼有关,且此人又是新近战功累累,生怕进了公堂后,不管京兆尹还是三法司的人,只怕都要卖他面子,便执意要闹大出来,因道:“是非黑白,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又怕什么?如今盖捕头也在此,苦主也在此,你若果然能说出个明白来,让天理昭彰,人尽皆知,岂不更好?”

云鬟见他性子如此固执,便点头说道:“既然主事大人执意要求,也罢。只是我要说的真相,十分骇人听闻,且跟大人的私事有关。主事可想好了。”

隋超冷笑:“我从无苟且阴私,难道还怕你?”

云鬟走到车厢旁边,往内看了一眼,道:“事情的起因,便从这位艾夫人——也就是主事大人的妹子说起。”

隋超皱眉:“何意?”

云鬟看向车厢内的艾夫人,正她也抬头望过来,目光相对,云鬟道:“这位夫人,乃是假的。真正的艾夫人,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周围众人闻听,均都轰然惊动起来。

隋超也大惊,忙走过来,先往内细细看了一眼,才斥说道:“胡说八道!是我的亲妹子无疑,难道我还会看错?你……你竟然当面胡说!是不是失心疯了!”

云鬟不答,只是回头,却见赵黼站在身侧,真抱着双臂,笑微微地看着她。

云鬟这才又回过身来,正色道:“大人稍安勿躁,听我将经过仔细说来。”

当下,就把船停沧州,如何看他们下船上船,如何看出异样,那叭儿狗如何死了……后来沧州府发现尸体,客栈里下毒等等,一一说来。

云鬟因在会稽历练了这两年多,对于处理案件,十分熟练,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要讲明白这样复杂的案子,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且若有言差语错表达不明,极容易让听者迷糊,然而她口齿清晰,语言练达,短短一句话却每每直中要害,竟是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百姓们早惊疑议论起来,盖捕头不由拉住隋超,低声问道:“这少年说的这样有来历,隋大人,你可看清楚了?这位果然是令妹不是?”

隋超目光中流露狐疑之色,闻言却斩钉截铁道:“我自己的妹子,我难道能认错了?”因见盖捕头疑惑,便顾不得了,到车厢边儿上,道:“阿妹,且节哀,你先下来。”

那艾夫人闻言,便果然下了车。

盖捕头在旁相看,面容里果然有几分跟隋超相似,隋超又将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正是我妹子,不错。”

因回头又瞪向云鬟道:“你那推断,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何况你也说当时是夜间,必然是你看错了。”

艾夫人也红着眼说道:“方才这位公子的话我也听见了,哥哥,你送我的那叭儿狗,我本来甚是喜欢,所以上京也要带着,只是那一夜它不知如何发了狂,竟跑了出去,最后听说是淹死了……并不知道是被人杀死的呢?或许是别的船上有人不喜欢它,便歹毒害死了,可知我心里已经极难过了,如今偏偏老爷也……他们又说我做了那些古怪的事,可见这一行,委实不该来……”说着,就伏在隋超肩头,哀哀地又哭了起来。

围观人众听了云鬟的话,本正疑心此女,忽地又见她声泪俱下,不觉又有些同情。

隋超安抚了两句,道:“我妹子屡次遭逢不幸,已经极为可怜,偏你们又一派胡言,必然是推脱罪责的狡辩之词!谋害了我妹夫,又来诬陷我妹子。”

云鬟道:“既然如此,沧州府的女尸如何解释,我想大人应该先认一认尸,才好说这些话。”

隋超哼道:“一具女尸罢了,我妹子好端端在跟前,我为何要去认一具无名尸首?”

赵黼皱眉之余,心中有些后悔,应该让沧州府的人把尸首运来此处,扔在隋超面前,且看他会不会闭嘴。

谁知云鬟因见这艾夫人很有“有恃无恐”之意,且提到尸首之时,她只是轻微色变而已。

云鬟便猜一来或许这艾夫人吃定了隋超的性情,知道他绝不会跋涉认尸,二来……只怕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让这尸首就算在隋超跟前儿,隋超也难以辨认。

云鬟心下转念,有些犯难。

这会儿围观之人越发多了,纷纷指指点点。

隋超见云鬟不语,便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赵黼见状,心里着急,便上前来说道:“好个有眼无珠的糊涂鬼,错把个害了你亲生妹子的毒妇看做亲人,却不听好人言。你想知道这女人的真假?很容易,你走开,让我给你一试就知道了!”

隋超见他来意不善,似要动手般,忙紧紧地护着艾夫人,怒道:“世子!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妇人动手?你、你实在是……令人发指!”

赵黼笑道:“别急,还有更令你发指的呢……”

不料正在此刻,却听得云鬟道:“不必世子动手,便能辨认真假。”

众人转头齐齐看向她,却见云鬟离开这边儿,反向着人群方向而去。

此刻围观的百姓里,贵贱贫富皆有,又是京城繁华地方,围观者中,有一名富家子弟,手中便抱着团雪白的叭儿狗,正也眼巴巴看着。

云鬟向着那男子行了一礼,道:“劳驾,可否借这只狗儿一用?”

第239章

那青年正随众相看,忽地见云鬟含笑相问,不由魂飞天外,忙道:“当、当然……请!”

说着,就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狗儿递了过来。

那小叭儿狗也是浑身雪白,毛儿长长,眼珠乌溜溜地,看着甚是乖巧,被递过来,竟然不发一声。那青年瞧着云鬟,鬼使神差又道:“他叫来福儿。”

云鬟微微一笑:“好名字。多谢。”

那青年见她人物秀美,一笑越发生辉,不由便红了脸。

云鬟抱着来福,转身走了回来,此刻隋超已被赵黼气得浑身发抖,见云鬟如此,便道:“不是说有法子?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云鬟道:“隋大人不必着急,我借来的这只狗儿,叫做来福,不知夫人那只叫什么?大人勿言,我问的是夫人。”

隋超皱眉,低头看艾夫人,却见她略一迟疑,并未立刻回答。

隋超便唤道:“阿妹?”

艾夫人方道:“我自己养大的狗儿,我难道不知道?叫做吉祥,因是哥哥给的,所以起个意头儿名字。”

云鬟面不改色,又说道:方才夫人曾说,跟吉祥朝夕不离,故而特意带着上京,谁知中途不知为何丢了,甚是伤心?”

隋超有些不耐烦,道:“这里的人自然都听见了,不错,又怎么样?”

云鬟道:“那不知,那丢了的吉祥长得什么模样,跟来福相比如何?”

云鬟说话之时,那狗儿在她怀中,探头抬脑,舔舔手掌,且时不时地仰头看她,仿佛觉着十分喜欢,丝毫惧怕不安都无。

赵黼羡慕,心里叹道:“这小畜生倒是受用。”

而云鬟问罢,隋超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鬟仍是温温和和地,道:“这话,我仍旧是问夫人的。”

艾夫人闻言,顿了顿后:“自然是差不多的。”

云鬟道:“那不知有些哪里的不同呢?比如,他比来福高?还是比它矮小?眼睛之大小,毛色深浅,夫人既然跟朝夕不离,自然是极为清楚的?”

艾夫人听她问的如此详细,忽然掩面道:“没了吉祥,我已经伤心欲绝,你偏又来拿这些话来刺人?我哪里有闲心再比较这些?”

隋超似有不忍。

云鬟一笑,便又问道:“那好,便不提这些。只是吉祥跟来福相比,嘴边的确是多了一处黑点儿的,不知是左边嘴角,还是右边?这个夫人总是能回答的。”

艾夫人身后的丫头听了,正欲张口,便听云鬟咳嗽了声,目光淡淡冷冷地瞥了过来。

那丫头倒也机灵,忙紧紧闭嘴。

此刻艾夫人双眸盯着云鬟,目光闪烁后道:“是……左边。”

云鬟一笑道:“夫人的丫头仿佛有不同见解。”

原来那丫头听见艾夫人回答后,竟诧异地睁大双眼。

众人忙看向那丫头,那丫头胆怯,死死低了头,不敢做声。

云鬟道:“姐姐不必怕,当着隋大人的面儿,直说就是了。”

丫头左右扫了眼,终于小声说道:“本来、本来来福嘴边并没有黑点呢,又或者……是婢子们看的不仔细,忽略了也是有的。”

旁边一个丫头也点点头。

现场一片低低疑惑的声响,隋超皱皱眉,继而道:“也许是这丫头说的对,兴许有些细微之处,别人自不会留心,只我妹子跟来福最亲近,才发现得了,有何稀奇?”

云鬟笑道:“不瞒隋大人说,方才我这句问话,不过是信口胡说的,吉祥就如来福一般,通体雪白,当初既然是隋大人亲手所赠,只怕也会知道。”

隋超一愣,艾夫人闻听,道:“是这几年才生出来的,难道我养大的,竟不如你清楚?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的说中了罢了。”

云鬟听到这里,点头道:“兴许的确是我误打误撞的多心了。不过,既然夫人先前说来福跟吉祥两个生得差不多,如今我向来福的主人暂时借了他,倒是可以暂给夫人抱一抱,以解痛失爱犬的愁闷之意。”

云鬟说着,便抱着来福往前走来,隋超见她不过是一介文弱少年,言辞也和缓,并不似赵黼般一句话就能噎死人,因此心下并不十分警惕。

又看那小叭儿狗十分乖巧,双眼乌溜溜地,他心里一叹,低头看艾夫人。

谁知艾夫人见了云鬟走过来,竟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又察觉隋超在打量自己,于是便生生止步。

云鬟道:“夫人请。”

艾夫人目光闪烁,待要再提“痛失”“伤心”等话,又自觉说不过去,只是犹豫着不肯靠前,云鬟道:“夫人?”

隋超见状,便举手将来福接了过来,道:“阿妹,你抱一抱罢了。”

艾夫人见他亲自递了过来,不敢不接,谁知狗儿才到了手里,艾夫人皱眉,顿时便打了个喷嚏。

那来福因此仿佛受惊,“汪”地就叫了起来!

艾夫人大惊,松手将来福往地上远远地一扔——幸而这狗儿身形小巧,动作敏捷,四爪着地,却又叫了两声,直接奔回他原主人身边儿去了。

那青年忙将来福抱起来,伸手百般抚慰:“不怕不怕。”心里却大惑不解,不明白这女人如何竟如此对待可爱的叭儿狗。

此刻隋超也正震惊地看着艾夫人。

艾夫人却顾不上理他,只有用力打了两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很快之间,那下颌跟手上便都红了起来。

云鬟见状一笑,便道:“看样子,夫人是抱不得这种小猫小狗儿的。体质因人而异,有人在桃花开的时候,会起桃花癣,有人遇见猫儿狗儿,会浑身发痒,正如众人所见,夫人脸上手上都起了疹子。那请问夫人,昔日是怎么跟吉祥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

云鬟的声音并不高,可是现场众人均都鸦雀无声,因此竟人人听得明白,后面有人听不清的,即刻有人转述,竟一层层传了开去。

那抱来福的青年叫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你才抱了来福,就迫不及待把它扔开了,此举绝非素日养狗之人所为!这人甚是可疑!”

他的声音甚大,百姓们闻听,均都点头说是。

隋超双眸微睁,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艾夫人脸颊发痒,咬牙强道:“我不惯抱别的狗,只习惯吉祥,又能如何?”

云鬟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只习惯吉祥,如何在我问它名字的时候,你犹豫了一下?你显然是不记得,刚又细细想起来的。何况我问你吉祥跟来福相比是大是小,你竟也只支吾过去。我又假说吉祥嘴边有黑点,你竟上当……你亲自养大的狗儿,按理说是绝不会弄错的。再加上你方才扔开来福又起疹子,种种这些,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从来没有养过狗儿,也从没有亲近过狗儿,因为你不是真正的艾夫人!真正的艾夫人,就跟狗儿吉祥一样,都给你们害死埋在了沧州河畔!”

这几句话,方大了些声音,一字一句,声声入耳,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晰明白。

听完之后,顿时轰然出声。

艾夫人死死地盯着云鬟,竟不能言语。

两人目光相对,云鬟却转头看向隋超,道:“我知道隋主事跟亲人多年不见,至为想念疼爱,然而真相便是真相,纵然再不可接受,也已经发生了。其实主事心里,应该也疑心了这位‘夫人’了吧?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

隋超正睁大双眸,骇然地盯着“艾夫人”,听了云鬟这几句话,那眼眶便极快地红了。

隋超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方涩声对艾夫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夫人道:“哥哥……”

隋超怒喝道:“住口!你不是我妹子,你到底是何人,你把我妹子妹夫……”

艾夫人止步,她并不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得十分诡异。

隋超怒喝声未落,就听得赵黼道:“阿……小心!”

云鬟乍听此声,一惊之下,还来不及反应,便见眼前一道影子闪过。

却是赵黼风一样掠到跟前儿,左手一扬,同时右手大袖一挥,将迎面射来的两枚暗器卷住,挺身遮在她跟前儿。

此刻艾夫人长笑一声,纵身窜出,袖口微扬,只见一团灰色粉末从天而降。

围观的众人尚且懵懂之中,赵黼喝道:“沙子有毒,都快快闪开!”

这一切发生的着实太快,那众百姓起初还不知怎么样,听赵黼示警,又闻惨叫声响起,才纷纷叫嚷着四散逃开。

赵黼回头,看盖捕头正跳到了隋超身旁,问道:“主事您如何了?”

赵黼咬牙道:“还不快去追拿这贱人!”

盖捕头才忙带着众士兵,也绕开人群,追踪而去。

顷刻之间,原本热热闹闹地街头,一片惶然,有些不慎沾了毒沙的百姓,抱头大叫。

云鬟万想不到竟会如此,忙着要去查看,却被赵黼一把拉住道:“别去碰,有毒的。”又抬头环顾周遭,警惕这艾夫人还有别的同党。

那隋主事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如槁木死灰。

原来方才他终于喝破那艾夫人身份之后,那女人竟暴起发难,双手一扬,手底暗器,分别射向云鬟同隋主事身上。

赵黼自从疑心了“艾夫人”之后,自然肯留心打量了,早瞧出此女身怀武功。

因此见先前云鬟说了案情后,隋超仍旧不信,赵黼便想不如用“以暴制暴”的法子,逼得此女露出原形。

谁知云鬟又抱了狗儿回来。赵黼自然不知她有何打算,本还有些担心她无法应对这女人。

只是看云鬟步步为营,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之下,却一句一句揭穿了这女人的底细,赵黼才算是信服了她,索性抱着手臂,在旁含笑看戏。

虽然也料到被云鬟揭穿,这艾夫人只怕会恼羞成怒,图穷匕见,故而心里早也提防,虽看着不在意似的,脚下悄无声息地,早靠近了云鬟身畔。

却没想到这艾夫人果然竟有如此能耐,且十分歹毒,暗器竟分做两方。

她不过是算准了,要牵制赵黼从而脱身罢了。

赵黼果然以救护云鬟为要,只是看那糊涂隋超也首当其冲,情急之下,便摘下了腰间玉佩,扔了出去,堪堪地替隋主事挡住了射向胸前的暗器。

这会儿,那艾夫人便也随着流窜的百姓一块儿,逃之夭夭了。

而这隋超,先是痛失了妹夫,如今又见妹子也是被人假冒的,当真痛心彻骨,忽然生死关头转了一圈,真真儿是雪上加霜,无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