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不睬他,见不曾还有人来袭,便看云鬟:“没伤着呢?”又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回。

此刻又有京兆府的公差们赶来,赵黼吩咐:“别碰那些沙子。”

众捕快用汗斤包住手,小心翼翼扶着受伤之人,带去医馆。

赵黼见事情已了,便道:“咱们走吧。”

云鬟略有些迟疑,终于转头看隋超:“隋大人,节哀顺变。”

隋超闻言,才慢慢转头:“你……”

云鬟同他对视一眼,回头又看了看那马车,道:“也许这样说会让大人心里好过些,令妹身死,其实这艾老爷也掺杂其中,他是同这凶手一块儿共谋的。后来世子发现端倪,只怕这女子知道了,就欲下毒谋害世子,谁知世子机警,就把那碗粥给了艾老爷……所以他死的也并不冤枉。”

这神秘女子要假冒艾夫人,自然是容易的,隋超跟妹子多年不见,虽记得容貌跟素日的性情,毕竟有一层隔阂了,要瞒过他,也是可行。

但艾老爷跟夫人乃是夫妻,种种细节自然不能比,故而这神秘女子大概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艾老爷,哄劝他一块儿行事,于沧州杀人,换了身份,本以为来到一个陌生之地,神不知鬼不觉行事,谁知道偏偏遇到了克星。

这艾老爷多半不知神秘女子的真实身份,更加不知此女比他所知的更加心如蛇蝎,所以神秘女子要下毒暗害赵黼跟云鬟等之事,也多半并未告诉他。

而对神秘女子而言,因事情败露,以赵黼的为人,一旦起疑,自然会穷追不舍,若赵黼来到京城,必然会找上门来,那原本定下的计划竟不能行了。

且艾老爷性子无用,又误喝了那毒粥,路上发作起来。

这女子索性便用一石二鸟之计,除去艾老爷且嫁祸赵黼,又抢先挑唆隋超当街发难。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算差了赵黼身边儿多了一个崔云鬟。

第240章

听了云鬟所说,隋超想到方才那女子狠辣出手,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便也破灭了。

隋超仰头长叹了声,便道:“当年我背井离乡,留下发妻跟小妹伺候父母,发妻亡故后,只小妹一个独立支撑,我自觉亏欠她良多,不想因此竟差点中了奸人的计策……”

说到这里,强忍悲愤,转身对着赵黼行礼道:“是下官一时被人蒙蔽了双眼,误会了世子,下官甘愿受罚,明日也会亲自上书请罪,不管圣上是何处置,隋超都绝无怨言。”

赵黼看了他半晌,难得地竟没再说别的,只道:“你既然已经知错,我也不是那种很的睚眦必报之人,何况你也有几分胆色,敢当街拦着我……”淡淡一笑,又拉云鬟道:“咱们走吧。”

隋超站在原地,目送两人又上了马车,便低下头去,想到唯一的亲生妹子却埋骨他乡,自己还差点儿错信了歹人,几乎就把杀人凶手当作亲人看待……不觉又气又伤,洒下泪来。

且说赵黼拉了云鬟自去,车厢内,云鬟想到艾夫人临去之态,便对赵黼道:“她的计谋被世子所坏,又被世子所伤……也不知盖捕头众人能不能将她缉拿。”

赵黼道:“别担忧,她那暗器上是淬了毒的,先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够她受用的了,就算得了性命,一时也难出来兴风作浪,只要细细找寻,总会拿下。”

云鬟想到他方才闪身上前救护,便道:“是了,方才多谢世子相救。”

赵黼闻言不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护着你不是天经地义的?”

云鬟便不言语,只想了片刻,才又打量着他,便道:“那隋超先前得罪了世子,如何世子还肯救他?”

赵黼点头道:“这人的脾气虽然又臭又硬,不过他也是个好样的,敢当面儿冲撞我……不是那等欺软怕硬好耍奸使坏的,倒也罢了。”

云鬟不由又道:“先前世子说,要让他哭着道歉,方才如何也没有趁机奚落?”

赵黼白她一眼:“你当我真是个没心肝的?这隋超毕竟已经没了亲人,我再去跺一脚,成个什么人了?”

云鬟一笑,便低下头去。

赵黼端详她片刻,忽地凑近问道:“阿鬟,你先前抱了那小狗儿出来,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要放狗去咬她呢……你倒是怎么知道她不肯亲近那狗儿的?”

云鬟想了想,道:“当初在沧州渡头,此女一见那狗儿,便十分不悦,痛骂‘脏东西’云云,后来我细细想来,想起她曾打了几个喷嚏,又说身上痒之类的话。”

那时候,神秘女子进了船中,那狗儿自然认出不是主人,当即大叫。神秘女子即刻就叫丫头将狗儿抱出。

当时云鬟还以为,她只是怕狗儿总是叫的话会让人起疑。

到了当天夜里,云鬟因思量此事无法入睡,便也听见邻船上那些嘈杂之声,而后不多时,那狗儿便杳然无声,自然是她忍无可忍,便弄死了扔掉了事。

次日早上,那狗儿被发现死了之后,云鬟正在窗边暗暗打量,便见那两个丫头抱了几件儿衣裳等,曾低低嘀咕:“如何连这些都不要了?这可是奶奶先前最爱的衣裳,还有这个垫褥,吉祥最爱趴在上头的。”

另一个谁道:“大概是奶奶怕看见了这些,又想到吉祥,更加伤心呢?索性交给他们,一块儿跟吉祥埋了就是了。”

种种情形。

云鬟便对赵黼说道:“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不喜欢狗儿,后来才想起来,她必然是不能碰触狗儿,故而吉祥一靠近她,她便会打喷嚏起疹子,所以才叫把昔日真正的艾夫人所穿的衣裳跟吉祥的垫子都扔掉。”

赵黼啧啧两声,才要大发赞美之词,忽然听到外头马蹄声响。

还未反应,就听有人喝道:“世子可在车内!”

赵黼闻言,便对云鬟道:“别出声。”

不料一语未完,就见车厢被人一把推开,随即车厢一沉,有人竟不由分说地弯腰窜进车厢。

那人本以为车内只赵黼一个,不料抬头之时,还未看见赵黼,先看见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坐在彼端,正静静地看着他,双眸蕴光,气质竟是十分沉静。

这人反倒愣住了。

目光转动,望见对面赵黼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便皱眉道:“世子。”

赵黼吃了一惊,没好气地看了来人一眼:“张振,你瞎跑什么?也不说一声就窜进来?”

张振道:“世子当初逃走的时候,又何曾对我们说什么了?”

说话间,因瞥着云鬟,犹豫问:“这位是?”

云鬟才要行礼,赵黼按住她的手,对张振道:“跟你不相干。你来做什么?”

张振垂眸,看着赵黼的手,又狐疑看他。

云鬟也不动声色地抽手,赵黼方咳嗽了声,回头对云鬟道:“我送你去世子府可好?”

云鬟低头拱手道:“劳烦世子送我去吏部就是了。多谢。”

赵黼自听出她话中的坚定之意。若是此刻张振不在跟前儿,倒是可以用些功夫,缠磨起来,好歹让她答应,如今……

赵黼叹了口气,只得回头看张振:“你急急地来找我,不会只是来瞪眼的呢?究竟是有什么事儿?如何又哑巴了。”

张振皱眉道:“的确是有要紧大事。”因又看了云鬟一眼,便附耳过来,在赵黼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赵黼陡然色变:“什么?”忙又抓住张振,竟脱口颤声问:“我父王有没有碍?”

云鬟一听,不由也抬眸看来。

张振本不知她的身份,有避忌之意,如今听赵黼说出来了,便才道:“因护卫得力,倒是不曾给他们得手,只不过也损失了一半随扈之人。”

赵黼双手握拳,片刻,才对云鬟道:“阿、小谢……我有急事,先送你去吏部……你自个儿且好好地,回头我去找你。”

云鬟道:“是。”停了停,又道:“世子保重。”

赵黼向她点了点头,眼见吏部在望,便送了云鬟下车。

青天白日,也不好如何,何况他心里有事,便只将手紧紧地握了一把,便仓促分别了。

晓晴自后面马车上下来,加上赵黼所留的一名随从,并一个可园里跟来的小厮,三个人作为云鬟的跟班儿,同她跟着站在吏部门口。

云鬟望了那远去的马车一眼,才暗暗深吸一口气,吩咐三人稍等,自往吏部而行。

那吏部的门官见她气质斯文出尘,模样标致,又带了随从,知道是来参与铨选的,——只因自打铨选令下达各州县后,近来也有不少各方的志士能人前来。

那门官便笑道:“公子必然也是来参与铨选的?不知是从哪个地方而来?”

云鬟道:“在下谢凤,正是领了策令,从会稽而来。”

门官见她生得出色,谈吐清雅,道:“原来是浙东来的,你们那里的兰亭甚是有名,如今见了这般人物,倒也是人如其名儿的,你们浙东已经来了几个县吏,因初来乍到,吏部要接待各地之人,人手也有些短缺,所以都是各个地方的会馆出面招待的,你且稍等,我给你去叫个人来。”

那门官去了片刻,就见一个身着湖蓝绸衫的中年男子走来,见了云鬟,满面惊喜之色,大老远地拱手作揖。

原来此人便是浙东会馆里负责迎接来京参与铨选的士子书吏们的管事,姓常,都叫他常管事。

当下常管事问过了姓名,便亲自领了云鬟,先进吏部书记官处报了名,领了腰牌,才复又出来。

常管事见云鬟面嫩,年纪又小,不免说道:“别的穷地方来的,多半都只是无人管理,多半是有亲友的投靠亲友,没亲友的就自住客栈。然而我们浙东是不同的,此次一应上京来的,都住在会馆里,所有的吃住等都不必操心。”

云鬟道:“多谢先生。只是上京的人众多,可打理得过来么?”

常管事笑道:“这是当然了,我浙东又不比别的地方,乃是富庶之地,如今京城内来来往往的客商老爷,或者朝中的大官儿,便有不少咱们的乡党,你放心就是了。”又看晓晴他们三人,道:“这都是小兄弟的跟从?”

云鬟道:“是……”

此刻才惊觉仿佛带的人有些多了,正思是不是有些麻烦,不料常管事反而喜欢,竟点头道:“好好,一应具全,甚是气派。”

当下便叫了马车来,仍是做两辆车,载着往会馆而去。

马车行过吏部大街,过十字街,云鬟从车帘中往外看去,依稀看见远处曾熟悉的府邸,心中却忽地想起张振方才同赵黼所说的话,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不过两刻钟左右,车子便停在了浙东会馆,常管事下车,便又对云鬟道:“小谢也可以先同格外熟络熟络,他们比你早来京内,知道的事情也多些,彼此或许有个照应。”

还未进门,会馆里的小厮们早跑了出来,因知道是新人来到,都来帮忙提行李,寻地方安置等,不免又忙了好一会子。

云鬟趁机便将这会馆略打量了一遍,因时间所限,只看了大概有三分之一罢了,却见门口倒是平平,只是入内,才见大有洞天,一重一重院落,雕栏画栋,飞檐斗拱。

再往内而行,便见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绿竹幽幽,竟大有江南之意。一时不由想起了在会稽时候的种种。

想起会稽,不免又想到白清辉。便想着既然安置了,很该给他写一封信报平安。

那常管事亲自领了云鬟,正往里走的时候,便听见前方有人说道:“既然曾传说刑部的白侍郎都受了伤,如何却说是假的?你这话才不通的很。”

另一个人道:“你也说是‘传’,既然是传言,又怎能做的了数?想那饕餮不过是上古神话中所有的,几百年里都不曾有人见过,只怕是有心人假意谣传……底下自有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罢了。”

云鬟因连月乘船,舟车劳顿,先前又遇上了艾老爷一家之事,未免殚精竭虑,正想快些回到房中歇息,猛然听见这两句,便放慢步子。

前头常管事听了,却司空见惯,对云鬟笑道:“你再住两日就知道了,这里头有咱们那里参与铨选的,在议论先前的案情呢。因为他们觉着此次吏部出题,里头必然也有往日的疑案,这两日里,每天都要推演一阵儿。”

云鬟这才释然,忽地又想起白樘之事,不免问:“先生,您是在京内常住的,却不知这饕餮食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传说刑部白侍郎受伤,可又如何?”

常管事道:“这件案子,却的确扑朔迷离,没有人知道真相的,你在京内打听十个人,就有十个新鲜故事儿可听呢。”

正说着,因走过厅前,里头几个大声议论之人便停了下来,五六个人,十几只眼睛,都看向云鬟。

云鬟见状,只得驻足,转身向着众人,微微躬身,做了个揖。

那些人见她虽生得秀美过人,然而看着只似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罢了,因此都不放在心上,仍又说话。

常管事见状,随口说道:“这位是会稽而来的小谢,也是参与铨选的。”

正要给云鬟介绍其他众人,不料那三人之中,有一位却站起来,皱眉说道:“会稽来的,又姓谢,莫非是相助白知县破了女鬼杀人案的谢凤谢典史?”

另一人听了,诧异道:“是不是替戒珠寺至善禅师找回王羲之手珠的会稽谢典史?”然而打量眼前人,却都一概地狐疑。

云鬟还未回答,那常管事吃了一惊,回头仔细打量云鬟道:“这位哥儿……真的就是会稽来的典史?”

云鬟莫名,只得说道:“是,在下正是谢凤,在会稽任典史的。”

这常管事在吏部之时,明明知道她的姓名来历,此刻却像是头一次听说般,着实让云鬟不解。

谁知常管事“哎呀”了两声,竟说道:“是我有眼无珠了,先前邱老先生已经百般叮嘱过,叫好生招呼典史,我竟是当面而没认出来!”

原来这“邱老先生”,自然正是戒珠寺至善禅师的好友,也在京中甚有门路的,此番云鬟参与吏部铨选,实则也有邱老先生从中举荐之力,他也一早叮嘱浙东会馆之人,说有一位极为能耐、天赋资历极好的典史从会稽上京,叫务必好生照料招待。

谁知这常管事听说“极为能耐,资历好”等话,便想必然是个有年纪的老先生,先头见了云鬟这般清丽少年,虽也一脸笑地接了,心里只当是少年心性,前来玩耍的罢了,更没听云鬟提“典史”两个字,故而想不到……竟几乎当面儿错过真佛。

正在跌足叹息,忽然外头有小厮来报,竟说道:“京兆府派了人来,问是不是有个’谢凤’在此,叫立刻去京兆府一趟。”

第241章

既然是京兆府来人传唤,当下不敢怠慢,云鬟来不及回房,由常管事亲自陪着外出,也并不带晓晴跟小厮,只赵黼给的那个随从自请跟着。

常管事因知道她的确是自个儿要等的人,早叫门上备车,好生送了云鬟前去。

且说云鬟离开之后,那些书吏士子们,顿时更是沸反盈天,议论纷纷起来。

此刻也不说案子了,只说“谢凤”,竟把昔日耳闻目染,云鬟于会稽经历的各色案件,你一言我一语地尽数说来。

半晌,有人方叹道:“我原本虽听闻大名,却从未曾见过其人,还当是何等精干强壮的前辈呢,谁知道竟是个如此面嫩的少年……实在叫人感慨万分,我等俱已老矣。”

又有个说道:“耿兄所言极是,我原本也还当是个满腹诗书的老先生,虽曾听说典史年纪不大,只是不肯信。试看我等,均都是熬到这把年纪,才得上京的机会,哪里想到,这般一个似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能耐,我辈竟无一能比。”

也有人说道:“所谓’甘罗十二为丞相’,还只当传说故事罢了,如今见了谢典史,啧啧,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众人正感慨之中,忽地听得角落里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叫我看,各位哥哥很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只见了一面儿,何故就把此人捧上天去,把自个儿跺入泥里似的?”

大家伙儿回头,却见角落里坐着个灰衣少年,看着二十来岁,却是他们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乃是上虞人,曾是县衙内的快手,名唤柯宪。

众人道:“并不是我们妄自菲薄,着实是谢典史功绩了得,难道弟不觉着,着实高不可攀么?”

柯宪越发笑了起来,道:“你们谁也不曾跟他共事过,只听说种种事迹罢了,但焉知这事就是他做出来的?我倒是听闻,会稽的白知县,那才是个最厉害不过的人物,女鬼杀人案,也是他才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此案也全亏他冷静调度,也是他最后率人前往那张府,将真凶缉拿的。如何竟全落在了谢凤的头上?”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这……”

柯宪不屑一顾道:“且从方才看来,这人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罢了。我倒也听闻,他跟会稽本地徐府的徐大爷二爷交情都甚‘好’,只怕他这般厉害的传闻,也不过是众人给徐家两位爷面子,虚捧出来的。”

忽地有人说:“那戒珠寺一事呢?可是至善禅师亲身经历的。”

柯宪越发冷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既然都知道谢凤会来参与铨选,难道事先不曾仔细将他的事打听清楚?这戒珠寺案子,也是徐志清徐二爷陪着的,至于捉贼,那是会稽捕头霍城的功劳,可被你们说来,却都像是谢凤所为似的,何其荒谬。”

柯宪说着,又笑道:“横竖如今大家都来到京内了,是不是真有本事,只要参加铨选就知道了。我看他……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不提众人在背后你言我语,只说云鬟坐车来至京兆府,一路寻思,心里其实也有些猜到所为何事。

她才来京,并不曾做别的,唯一一件事,自然就是艾夫人李代桃僵的案子了。

果然便给她猜对了。

下车之后,自有差人领着入内上堂,行礼完毕,那京兆尹打量云鬟,问道:“你就是跟随晏王世子一块儿上京的谢凤?”

云鬟答道:“正是小吏。”

京兆尹点头道:“我已听说了,你是从江南来京,参与吏部铨选的,如何竟卷入命案之中了呢?你可知,今儿沧州府发了公文过来,说是应世子的命令,在沧河渡口不远发现一具女尸,询问要如何处置呢。”

原来因赵黼一声令下,沧州府果然不敢怠慢,只是找到尸首,却不见苦主跟真凶,倒也难办,虽是天气日渐冷了,那尸首也毕竟不能久留,于是只得发公文往京兆府。

正盖捕头将艾老爷尸首带了回来,隋超也把所听所得,一一说明了。

京兆尹听得如醉如痴,若非是晏王世子亲自插手,而隋超也亲临口述,必然也是难以相信竟会有这般曲折迂回之事。

一路从沧州,到了津门,再进了京畿……一件案子,竟牵扯了三个地方,两条人命,外加一只狗儿。

偏偏赵黼早跑的不见人影,要详细再问也是不能的。

其实就算赵黼在,京兆尹也有些打怵这位主子,不大敢当面相问。

只看在兵部主事痛失亲妹的面上,京兆尹便即刻发信,让沧州府把尸首运往京城,又问那陪着赵黼同行的少年乃是何人。

隋超仔细想了想,道:“说是江南人士,看他年纪不大,仿佛是上京铨选的,这会儿应该是去了吏部了。”

因此京兆尹忙叫人去吏部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去了浙东会馆了。

云鬟亲把所经历的一一说了一遍。又说道:“大人,目下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将那杀人真凶缉拿归案,那人被世子所伤,应该逃不出很远去,不知先前盖捕头带人追缉,有无发现?”

京兆尹道:“盖捕头回来说,追到了安禄坊一带,便不见了踪影,正如你所说,此前地上还见血迹呢。”说到这里,又皱眉道:“本官也知道该尽快将其缉拿归案,先前被她用毒所伤的几个百姓,仍在医馆里急救呢,听说情形很是不好。”

云鬟并不知道此事,一惊道:“这毒如此厉害?”

京兆尹面有忧色,道:“已经请了一位太医前去了。”

京兆尹敛了神思,只让主簿将录好了的证言给云鬟过目落字,又对旁边主簿道:“是了,去问问季参军,沧州一行取那女尸,他要不要去。”

云鬟闻言止步,回头悄然相看,见主簿起身,便往偏殿出门而去。

云鬟迈步出了大堂,才下台阶,却又停下,见左右无人留意自己,便往右手廊下,于大堂旁边的角门处一站。

就见那主簿正穿过夹道,又往后而行。

云鬟看了一会儿,终于不曾过去,又怕被人撞见了不好,当下只得迈步重又回来,出了京兆府。

却见常管事竟已经来至门口等着迎接,云鬟有些不过意,殷勤谢过,当下乘车而归。

那常管事因不知京兆府传唤是为何事,不免问起来,云鬟只略答了几句。

因知道常管事久居京城,对京内一应事务只怕是极熟悉的。心中一踌躇,便说道:“方才见了京兆尹大人,倒是极和蔼可亲的。”

常管事道:“这位大人,倒是个不错的,京城这般龙蛇混杂的地方,也甚是能吃得开,对我们也多有照料。”

云鬟道:“是么?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些,还要先生多多指教才好。”

常管事笑道:“哪里哪里。”

故意又停了会儿,云鬟道:“方才临出来时,又听他们说什么有个季参军,不知是做什么的?”

常管事想了想,道:“典史所说,只怕就是那个‘名闻遐迩’的法曹参军罢?”

云鬟道:“法曹?如何不是司仓……”忙打住口,说道:“这又是怎么说?”

常管事道:“说来,这位参军出身倒也显贵,是勋贵之后呢,可自从进了京兆府后,因任了这法曹参军,专门管刑狱等事务,这倒也罢了,最叫人惊疑咋舌的是,他竟跟着人学那些仵作之事,时常跟尸首打交道,您说可怕不可怕?”

云鬟心头竟禁不住微微地乱跳:“跟……尸首?”据她所知,季陶然,是个最胆小不禁吓的。

常管事只当她也觉这惊疑,便点头道:“可不是呢?这本是最下三滥的营生,他竟也不忌讳……听说将军府里闹了几次,只是不改……且如今的年纪早就大了,换做别人,也早成家立业了,只因他这一宗怪癖,那些有身份的大家闺秀们,哪里肯嫁?是以如今还只是只身一人呢,可看相貌性格,却是极温和好容貌的公子哥儿,唉,真真是可惜了。”

正说话间,就见几个京兆府的人,骑马奔驰而过,常管事忙咬着舌尖不敢吱声。

过了会子,才悄悄对云鬟道:“当真是白日不可说人,您看,那不正是咱们说的季参军么?这又是往哪里去?莫非是哪里又发现了什么尸首了不成?”

云鬟从车窗上往外看,却只看见一道灰白色的人影,同几个公差急匆匆往前,看方向,正是要出城……往沧州去似的。

云鬟呆呆看着,不妨这常管事又念叨说:“但凡是京内出了人命案子,亦或者哪里发现了无名尸首之类,这位参军,从来不惧那些可怖可憎的情形,非要亲自去看呢……听说每次看过,都会大病一场,下次却仍旧要第一个赶去看……你说这是不是怪的很。”

云鬟早放下帘子,将身子贴在车壁上,抬头轻轻地呼气。

不多时回到了会馆,常管事亲自带了入内,道:“住处已经都安置妥当了,就在锦华阁那边儿。”

云鬟并不在意于哪里栖身,只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瞥,心神有些不宁。

来至住处,却见竟是个单独的幽静院落,二层小楼。院子虽然不大,但却也有假山,许多盆栽,兰草小松等,十分雅致。

且墙边儿有几棵芭蕉,另一侧是一棵老梅,衬着后面的白墙,竟如画儿一般。

早有晓晴迎了出来,常管事笑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万不要见外才好。”

云鬟谢过,常管事见她面有倦色,忙知机退了。

晓晴扶着云鬟入内,上了二楼,因说道:“好不容易进了京,偏又遇见那种不晓事的人拦路,同他们聒噪了半天,还没坐会儿喝口茶,又叫去京兆府,主子累不累?”

让云鬟在八仙桌前坐了,就把先前沏下的香茶捧来,给她倒了一杯。又站在身后轻轻地捶肩,说:“这屋子倒是好,我偷偷地去看他们别的人的住所,都不似主子这件屋子宽敞明亮,还是独院儿呢。”

云鬟早就渴了,但此刻却有些无知无觉之意,只举杯喝了两口,仍是心不在焉,虽听晓晴话中透着欢喜之意,怎奈她却高兴不起来。

晓晴又跪下揉腿,仰头问道:“主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云鬟回过神来,方一笑摇头:“没有事。”把茶喝了,极快地洗漱了一番,便上榻安歇。

云鬟回来之时,已经近了黄昏,因心神倦怠,如此一睡,竟入了夜。

期间晓晴想叫她来吃些茶饭,云鬟却只顾贪睡,不肯起来。晓晴只得守在外间屋里罢了。

如此,渐渐夜深,晓晴因口渴了,便模模糊糊起来,想要倒一杯茶吃,再看一看云鬟睡得如何。

谁知睡眼朦胧中,却见外头门口,有一道影子映在哪里。

晓晴起初还以为是小厮阿喜,试着叫了两声,那影子却鬼鬼祟祟地闪身走开了。

晓晴这才心惊起来,才要出门查看,就听见外头“啊”地一声,又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

晓晴大惊,顾不得去叫云鬟,忙开门跑了出去,左右看看,并无人影,只往前一步,走到栏杆前往底下看去。

谁知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便“啊”地尖叫起来。

原来此刻楼下地上,竟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死人,借着屋檐底下的灯笼,可清楚的看见额头上鲜血淋漓,嘴巴大张,两只眼睛也瞪得大大地,仿佛死不瞑目,极为狰狞。

晓晴尖叫连连,几乎晕了过去,往后退了几步,便要进去叫云鬟。

谁知双腿极软,便抓着门扇摇摇欲坠。幸而此刻云鬟因听了动静,起身披衣下地。

云鬟见晓晴这般,忙过来将她扶起:“怎么了?

晓晴不敢回头,只是手指颤抖着,道:”那、那里……”

云鬟见她骇然如斯,情知有异,心中警觉,一步一步走到栏杆旁,往下看去。

今夜月光正好,再加上灯笼的光,照的庭院里也十分清晰,云鬟目光所及,院落中空空如也。

云鬟定睛又看一遍,并无任何异样,便回头问:“是怎么了?”

晓晴道:“楼下有个、有个……”仗着云鬟也在,勉强回头,往下瞥了一眼。

谁知却见地面儿上一无所有!晓晴直了眼:“主子,方才那里、那里明明有个死人的?眼睛瞪得那样大,满头是血的呢!”

云鬟疑心是这丫头睡糊涂了,但晓晴不比露珠儿,本是个大胆心细之人,又怎会轻易看错?云鬟便道:“别急,我下去瞧瞧。”

第242章

云鬟见晓晴受惊不浅,忙安抚住她,自己转身下楼查探究竟。

这会儿秋深露重,月至中天,满园银白。

云鬟拾级而下的当儿,不料因先前晓晴厉声尖叫,早也惊动了外头的众人。

有浙东会馆的巡夜,早提着灯笼赶来,也有住在左近的一些会众,纷纷披衣查探。

因云鬟这所是独院,晚间晓晴已关了门,那些巡夜的人便在外头拍门,一边儿叫道:“谢公子,可是有事?”

此刻云鬟早在原地巡查了一回,却见地上干干净净,别说是什么尸首,竟连血渍都不曾见一滴。

云鬟见晓晴还未下楼,便自己前去开了门。

外头巡夜的人见了她无碍,心先安稳下来,忙哈腰道:“公子,是怎么了?如何听见这院子里大叫呢?”

云鬟回头看一眼晓晴,又扫过那地上,方道:“是我的丫头方才看见有个人影从楼上跳了下来,因此我在查看,你们来的正好儿,便四处帮着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