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听了,不由怔住。

那巡夜的人吃了一惊,说道:“莫非是有偷儿?只是咱们这儿向来安泰,哪个偷儿这样大胆?”又叫两个人,打了灯笼入内,果然里里外外又找了一番,果然也不见什么异样。

巡夜的人又问道:“可看见那贼人的影貌了?”

晓晴见院中人多起来,也便安心,这会儿才忙也跟着下楼,便站在云鬟身后,迟疑说道:“没、没看清。”

当下那巡夜众人又安抚几句,说道:“大概惊动了,别处去了,我们再去细细看看。”

有两个左近的会众听说,便各自返回屋中,生怕贼人也潜入其中,盗取财物。

正说到这儿,忽然看见有两三个人走了来,正是白日里曾见过的耿彪,柯宪同另一个叫做杜惟忠的。

那杜惟忠便道:“是出什么事儿了?我们正看过书,盥洗了要睡,如何听见有人叫喊?”

晓晴只管看着云鬟,见她脸色淡淡地,就不做声。

云鬟转头,看向来的三人,却见耿飚跟杜惟忠两人衣冠整齐,只柯宪身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衫,正抱臂挑眉地看过来。

此刻那巡夜人就将有贼的话说了,那三个面面相觑,柯宪笑道:“着实有趣,我们来此住了这许多日子,也不曾见有半根贼毛,如何谢大神探头一次入住,这贼便如此给脸?难道这贼不曾听闻咱们谢典史的大名儿,偏来撩虎须不成?”

晓晴心里本还有些忐忑,忽地听他这话里头似有挑衅嘲讽之意,便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柯宪道:“我说的这般清楚,如何你不懂?这会馆之内向来安静,怎么住了个是非之人,便生出是非来了。只怕是试图无中生有,指望鼓惑人心,也未可知。”

晓晴竖起眼睛,道:“你不用在这里胡说八道,指桑骂槐的,原本是我亲眼看见的,那贼……那贼……”

柯宪笑着斜睨她,见她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便打断她的话头,道:“你们家的公子,多大年纪了,还要个丫头来贴身服侍?我们浙东的人,虽被人称呼文弱,却也不曾如长不大的奶包儿一样,就算上京铨选,也要丫头不离身儿的呢。”

晓晴原先被那“死人”吓得失神,此刻被柯宪激的火起,便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因为我们公子天生富贵衬得起,配带着丫头贴身儿服侍!不像是有的人,贼眉鼠眼一身穷酸恶气,别说是丫头,连个小厮也是配不起的!”

耿飚跟杜惟忠听了,双双笑起来,又道:“好个伶俐口快的丫头。”

柯宪不想晓晴竟会这样牙尖嘴利,一时语塞,却又面带怒意。

晓晴还要再说,云鬟举手示意她停口,道:“既然同住会馆,参与铨选,便是缘分,这些口角请哥哥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今夜无事,还请各自安歇,我的丫头多有冒犯,我替她赔个不是。”说着,便团团做了个揖。

那耿飚跟杜惟忠见了,忙也举手回礼。

只柯宪哼道:“你却来做好人?我却不领这情。是了……早听闻谢典史的大名,在会稽一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才上京就遇见贼踪,不知谢典史能不能将此贼捉到,让我等大开眼界,心服口服呢?”

云鬟看了柯宪片刻,目光从他面上移开,方淡淡道:“这贼只怕并无恶意。何况此刻已经走了,不必再惊动,时候不早,还是各自安歇罢了。”

杜惟忠道:“小谢说的是,咱们还是回去睡罢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也使得。”

柯宪皱眉,狐疑不定地看了云鬟片刻,终于也跟耿飚杜惟忠两人一块儿去了。

当下晓晴便跟云鬟同又入内,关了院门,晓晴便拉住云鬟:“主子……”

云鬟吩咐道:“明儿你叫阿喜跟阿留两个都进来住吧。”

原来云鬟虽从可园带了小厮阿喜,赵黼又给了一个阿留,可云鬟自忖身份特殊……因此并不特意让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只住在会馆另外安排的住处罢了。

晓晴忙答应了,两人又上楼进了房中,晓晴惴惴不安,又道:“主子,我真的不曾扯谎,果然看见有个死人,主子方才……怎么不告诉他们呢?”

云鬟道:“这件事有些蹊跷,何况咱们初来乍到,又无凭无据,贸然闹出来,只怕不妥。”

晓晴心有余悸,又疑惑说道:“主子,我亲眼见了死人的,如何一转头的功夫竟然无影无踪了?主子,我有些怕。”

云鬟笑了笑:“你也有怕的时候呢?”

晓晴见她笑影比灯火之光还明亮三分,才也跟着露出笑容,却又道:“我也跟主子一样,觉着这件事很古怪,那个死人,满头是血,样子又可怕,这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总不会是我见了鬼呢?”

云鬟若有所思道:“你可记得咱们先前从鄜州上京,在洛阳客栈里的那件事么?”

晓晴如何不记得?当时是林奶娘看见杀人,又夜半见到临窗死尸,吓得几乎也跟着死过去,最后还是云鬟跟薛君生两人联手查出究竟,此事还正惊动了白樘白侍郎。

晓晴忙道:“主子,难道这次也是有凶手害死了人,不慎给我瞧见,又飞快藏起来了么?”

灯影下,云鬟抬指轻轻敲着桌面儿,思忖说道:“未必……你把方才经过再仔细同我说一遍,不得有什么遗漏。”

晓晴忙细细又想,才说道:“我当时口渴,想起来喝茶……”说到这里,忽然又道,“是了,我并不是因口渴醒来的,我听见有些古怪动静从门外传来,就仿佛有人在推门似的,只是当时记不得了。”

云鬟点头:“然后呢?”

晓晴道:“我被惊醒了后,想吃口茶,又听见一声响动,转头看见外头有个影子……我起初还以为是阿喜,可转念一想阿喜不跟咱们住一个院子,我叫了两声,那影子惊动了,便晃动要逃似的,我还没过去,就听见一声叫,然后噗通地响,我出去看,二楼上没人,低头才看见那人跌死在地上了……”

云鬟问道:“你觉着他是失足从楼上掉下去跌死了的?”

晓晴点头:“我猜他是被我发现了,想逃一时来不及,所以就摔下去……”

云鬟道:“你又说他满脸鲜血?还瞪大双眼?”

晓晴回想当时,又忍不住按着胸口:“可不是呢?样子都变了形似的,看不出是谁,大半边脸都是血呢。实在怕人。”说话间,不由自主又靠云鬟近了些。

云鬟转头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若他是失足掉下楼跌死了的,照你所说仰面朝天的模样,那就该是后脑着地,很该是脑后出血,就算是因摔得狠了,口鼻有些血迹,也不至于满头满脸……”

晓晴听了这一句,蓦地惊动:“主子,果然是这个道理,我如何没想到?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鬟道:“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有人在楼上将他杀死,推下楼去。又迅速带走尸体,但是……这案子跟先前客栈那个又不一样,就算凶手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从院子里消失不见,就算他真的有此等能耐,这被害人坠地,总该在地上留下些血渍之类,然而我方才下去细看过,并无任何血迹残留,所以这第一种可能,微乎其微。”

晓晴听得呆呆地,又问道:“那,第二个可能呢?”

云鬟笑而不答:“第二个可能,明儿就知道了。”

晓晴想到方才在门口那一幕,便低着头,小声问道:“主子,你会不会觉着,是我看错了的?”

云鬟笑道:“我并没有疑心你。你只管去睡罢,你所见的那个,未必就是死人。”

晓晴目瞪口呆:“那、那又是什么,难道真是鬼?”

云鬟见她越发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是,未必真的有人死了,只管睡去罢了。”

晓晴怔了半晌,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只仍满腹疑窦。

次日绝早,云鬟醒来,撇开帘子,却见晓晴在床边儿的桌上趴着正睡,云鬟一怔,知道她必然仍是害怕,故而不敢去外间儿。

她一动之间,有些响动,晓晴惊醒过来,忙过来伺候。

盥漱完毕,趁着云鬟吃早饭的当儿,晓晴便出外把阿喜跟阿留叫了进来,吩咐他们从此就住在这院子里。

且说云鬟吃了饭,便一路出外,相看这会馆内的景致。

如此转了一圈儿,慢慢地将到会宾堂上,迎面就见耿飚杜惟忠两人走来。

他们两个正且行且说什么,见了云鬟,便笑着称呼:“谢典史。”

因又同她一块儿进了堂内,却见柯宪早就在座儿,正同两个会众说话,抬头见了云鬟,便笑道:“谢大神探来了。我们正在说昨晚上你院里遭了贼的事儿呢,大家都听得新奇,不知为什么这会馆向来太平,您一来,就有事儿发生。”

耿飚跟杜惟忠对视一眼,忙说道:“罢了,只怕是有些不认路的小毛贼罢了。”

云鬟不理他,落座后说道:“方才我看着会馆内的景致,果然是极为壮观的,是了,两位哥哥如今是住在荟萃楼那边儿么?”

耿飚跟杜惟忠都说是,柯宪道:“我们可比不上谢典史,有邱老先生的举荐,可以独住小院儿,我们都是挨在一起,一排而论,起居之声相闻,不过也正是因此,才不曾遭贼,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耿飚咳嗽了声:“柯兄,罢了,不要再提此事。”

杜惟忠也打圆场道:“不错,都是过去了,横竖人无碍就罢。”

柯宪面露不屑之色,却果然不做声了。

谁知云鬟忽道:“我方才正好儿也经过了荟萃楼那边儿,那楼跟我住的锦华阁隔着一座院子,的确是有些偏远呢。”

三个人尚且没听出什么意思。

云鬟便对耿飚道:“昨晚上我的丫头叫有贼,不知是哪位哥哥听见了的?”

耿飚一怔,就看杜惟忠,杜惟忠转头,看向柯宪,柯宪道:“我们都听见了,又怎么了?”

云鬟道:“这就怪了。”

耿飚道:“哪里怪了?”

云鬟起身,作揖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哥哥们随我来。”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便也跟着起身,其他会众都在旁边儿,见似有热闹看,哪里肯放过,忙都跟上。

浙东会馆的常管事今儿才又要去吏部等候接人,谁知经过会宾堂的时候,却见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后院而去。

前面几个人,正是耿飚杜惟忠柯宪三人,被簇拥中间儿的那个,却是“谢凤”。

常管事一愣,见如此架势,生怕有事,当下也不忙出门了,忙也跟上,便拉着一个人问道:“是怎么了?”

那人满面好奇,笑道:“小谢典史说有件有趣的事儿,请我们大家伙儿去看呢。”

不多时候,众人竟又回到了荟萃楼,云鬟踱步往前,道:“三位哥哥的房间,便是这连着的几间了?”

耿杜两人点头,柯宪紧锁眉头,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身后跟着的那许多人也都议论纷纷。

云鬟道:“请各位噤声。”

众人不知如何,忙都静悄悄地。一瞬间,荟萃楼这边儿鸦默雀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第243章

早上云鬟出来之时,是阿留跟在身旁的,此刻他却站在荟萃楼门口,见云鬟一声令下,便举手拍了两下儿。

众人正按照云鬟所说,痴痴呆呆等候,忽地听见掌声响起,不知究竟,都看过来。

顷刻,依稀又听见两声拍掌,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都莫名。

柯宪正满腹狐疑,等了将近一刻钟,只听见掌声又传了回来,侧耳再听,并无其他动静。

柯宪不由恼怒交加,道:“敢情谢大神探,是闲着没事儿,拿我等做耍呢?”

云鬟一笑抬头,道:“诸位方才可听见了么?”

众人道:“听见了什么?”

云鬟道:“从锦华阁里传来的尖叫声。”

在场的许多人不由都呆了,问道:“方才我等屏息静气,何曾听到有什么尖叫声?”

云鬟道:“不瞒各位,我方才叫阿留跟阿喜击掌为号,等在锦华阁的丫头听了动静,便会如昨夜般厉声惊叫。”

大家仍是不明白,便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不曾听见啊,是不是那丫头还没叫喊?”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皱着眉,也正有些想不通。

只有柯宪望着云鬟,垂眸想了片刻,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

正云鬟也望着他,目光仍是沉静无波,柯宪咽了口唾沫,却不做声。

有人便道:“不如让那丫头再叫一次?”

柯宪咬牙道:“只那丫头在,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喊了,耿兄杜兄,不如你们去看一看。”

耿飚跟杜惟忠听了,若有所思,便答应了,常管事见状,便道:“我随你们去。”当下这几个便去了。

一刻钟左右,那边儿传信回来,人已经到了锦华阁。

云鬟对阿留示意,几声拍掌过后,众人越发敛神侧耳,却仍是一无所获。

柯宪的脸色有些发青,紧闭双唇盯着云鬟。

众人又等了片刻,就见耿杜两人跟常管事气喘吁吁回来,问道:“可听见了没有?”

常管事又笑说:“那丫头真是一把好嗓子,叫的我耳朵都聋了。”

众人自然都摇头,说什么都没听见。

常管事见这样大费周章,知道必有个所图,只是不解,当下就问云鬟道:“既然如此,不知又是何意?”

云鬟转头看向柯宪:“这个就要问问三位哥哥了,方才这许多人都没听见锦华阁的动静,如何昨晚哥哥们竟然会循声而去?”

柯宪早就猜到她的用意了,此刻竟不能答。

耿飚杜惟忠两个先前似懂非懂,听云鬟这般说,心头也各自一震。

常管事恍然大悟:“说的是,昨晚上你们如何竟能听见的?”

耿杜两人脸色讪讪,齐看柯宪,柯宪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出了这荟萃楼,到了外头,散步间……偶然听见的。”

常管事道:“可先前明明说是你们三人都听见的呢?”

耿飚才要说,柯宪使了个眼色,道:“因先前没想到谢典史会做的这样仔细,且当时我因提起说锦华阁里有动静,他们两人自然也有些疑神疑鬼,觉着也听见了。”

云鬟听到这里,便道:“是么?这样说倒也有些合乎情理。”

耿杜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不料云鬟又说道:“只不过……昨晚上三位出现在锦华阁的时候,耿兄跟杜兄,都是衣冠楚楚,偏偏是柯兄,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衫,而且,脸上鬓边还有才洗过的水渍。”

柯宪慌而不乱,问道:“这、这又如何?”

云鬟笑道:“我先前以为柯兄是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只不过柯兄方才又说自己出了荟萃楼……难不成,柯兄有脱衣洗漱之后再出门散步的习惯?还是说,你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特意回房脱衣洗脸后,再来锦华阁看热闹的?”

这两者自然都说不通。柯宪张口结舌:“我……我……”

云鬟淡淡道:“柯兄说不出?不如我来替你说——只怕是后者罢了?因为柯兄并不是在荟萃楼外听见的动静,而是在锦华阁里听见的,且又因为一个‘不得不’的理由,又特意回房洗了脸换了衣裳,才撺掇耿兄杜兄一块儿过去的,我说的可对?”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哑口无言,都只有些心虚地看柯宪。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常管事忽然说道:“可是这又是为何?小谢你说的‘不得不’的理由,又是怎么样?”

柯宪双手紧握,几乎不敢相信,但眼前所见,耳畔所听,都如此清晰而真实。

云鬟道:“柯兄,可要我再继续说下去么?”

柯宪把眉头用力一皱,终于忍无可忍,道:“好!是我认输了!但是我不明白!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耿飚跟杜惟忠听他招认了,齐齐苦笑。

旁边众人却都摸不着头绪,纷纷追问究竟。

柯宪倒也是个痛快的人,见大势已去,也不再隐瞒,当下说道:“此事其实是我所为,昨晚上也并不仅仅只是有贼那么简单……”

原来柯宪因一直怀疑云鬟徒有其名,又见她生得如此清秀可人的……心中不服之意加倍。

先前跟众人抱怨过之后,私底下同耿飚杜惟忠两个说起来,便道:“我实在不服气的很,我们这等在地方县衙厮混了多少年才熬到一个机会上京,如今竟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块儿参与铨选,如今我想出一个法儿,可以试探他的深浅,若他果然是个无能之辈,只怕就会因此知难而退。”

耿飚忙问如何,柯宪便将自己计划说了一番。

耿飚是个老成的性子,怕另外闹出事来,便说:“还是不要如此,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哄闹起来,弄得不好,你我都要担干系的。”

杜惟忠也说道:“且我看小谢生得委实文弱,若是他不经吓,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岂不是造孽?”

柯宪道:“老杜,你听听你说的话,你们先前把他捧到天上去,说什么乌篷船杀人案、女鬼杀人案等都是他解决的,试问,那样骇人听闻的鬼面桃花案子都能迎刃而解,难道他还会被这个吓倒?若果然被吓倒了,岂不是正说明他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而已?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地教训。”

耿飚道:“话虽如此,倘若给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如此,只怕不好。”

柯宪笑道:“你们放心,我做事,自然是干净利落,绝不会让别的人看出破绽,只专门吓退他一个罢了。”

是以当夜,柯宪便换了衣裳,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猪血,偷偷地摸到锦华阁。

当时晓晴听见的那些动静,其实是他故意而为,就是想惊醒云鬟,让他出来查看,好借机行这惊吓之事。

谁知晓晴睡在外头,倒是第一个听见了。

柯宪见果然惊动了人,便按照事先设下的计策,又发怪声,从二楼重重跳落地上,把准备好的血涂抹在脸上,直挺挺地躺平,专等人来看。

果然晓晴开门,探头看下来之后,吓得半晕。

柯宪早算准会如此,当即跳起,——他是个做捕快出身的,自然武功不错,飞快地跑到墙边儿,纵身跳了出去。

所以等云鬟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那尸首”的影子。

柯宪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巡夜的人赶了去,知道必然会闹出来。

当即飞快地进内把脸上的血渍洗了干净,又将衣裳脱下,因来不及再另换,就只披了一件外裳——横竖装作将要歇息的模样,更无破绽。

当即就叫了正在等候的耿飚杜惟忠两人,过来看云鬟的热闹。

本以为那“谢典史”会吓得面无人色,大大地闹一场,谁知到了地方,却见云鬟十分平静,且只字不提那“可怖死尸”之事,竟只说是发现了贼踪。

柯宪疑心她是怯懦怕事,便狠狠地挖苦了两句,谁知当时云鬟虽然不肯出言相辩,实则早就心里隐隐有数了。

柯宪说罢,众人方如梦初醒。

常管事连连叹道:“胡闹,胡闹!”又说:“这得亏是遇上了谢典史,倘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真的要大闹出去,又不知会吓得如何了呢!”

试想若是遇上个镇不住的,必然就如柯宪原本所料:一定要嚷嚷出了人命,或者鬼怪之谈等,必搅的整个会馆彻夜不宁,只怕还要惊动官府呢。

而柯宪先前所盼的也正是如此,横竖就算官府来查,也查不出任何踪迹,到时候所有人的诘责、干系等都只落在云鬟身上,她势必要大大地丢脸。

只是如意算盘敲得极响,却偏遇上了这样一个令人难以估算的主儿呢。

柯宪向着常管事作揖赔礼,又问云鬟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丫头明明看见‘尸首’,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无动于衷,不肯张扬?”

云鬟一笑。

她曾经在洛阳客栈里经历的“藏尸”案,比此事更可怖十倍,倘若柯宪知道,只怕也不至于这般小看人了。

何况她性情本就淡然,再加上这两年多在会稽的历练,早已经不是当初才上京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了。

云鬟道:“事有反常必为妖,正如柯兄所说,我是初来乍到,而这会馆又素来太平无事,且昨日我看底下的人也都十分尽责规矩,怎会在我第一次入住,便即刻生出此等诡异命案?倒像是故意来为难我的一般。”

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面上皆红。

云鬟又道:“再加上已经半夜了,耿杜两位却衣冠楚楚,柯兄又是那般……很难叫人不起疑心。后来我听丫头细说起那所谓尸首的死状,你我众人都是勘验过不少命案现场的,长久以来,至少都已有些本能直觉了。”

柯宪听了这一句,神色微动,长长叹了声:“我此刻才知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了。”说着拱手道:“是兄弟莽撞无礼,我向谢兄弟赔罪了!”

耿飚跟杜惟忠忙也跟着举手致歉。

常管事跟其他的人都十分叹服,柯宪却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这锦华阁里的声响传不到此处来,是我所留的最大破绽,但倘若能传到此处来,你是不是就不能破解此案了?”

云鬟笑道:“我能。”

柯宪挑眉:“这又是凭什么?”

云鬟道:“我既然已经怀疑了你,自然不会放过柯兄的房间。”她说着,走到柯宪房门处,轻轻地将门扇一推,道:“我现在虽未搜查过柯兄的卧房,但是我笃定,昨晚上你‘作案’时候所穿的衣裳,只怕还在里头,兴许上头还沾着血迹呢。”

在场众人都看柯宪,不知此话真假。

连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都也盯着他瞧,柯宪瞪了云鬟片刻,便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如今才算真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说话间,他竟迈步进了房中,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前,弯腰从床底下轻轻一扯,果然便拉出一件青色长衫,青衫的胸前还淋着些许血渍。

众人瞠目结舌,耿飚问道:“小谢,你又是如何料到柯宪会留下血衣?可知我们跟他合谋的,都吃不准的?”

杜惟忠也对柯宪道:“你如何还留着这个?我以为你早就‘毁尸灭迹’了,可知道凶手作案后,第一要义就是把这些东西都销毁?”

柯宪看着云鬟,对上她明澈的双眼,早就失去了再质问之心,仰头叹道:“我因为自觉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小谢自然怀疑不到我头上来,所以肯大胆地留着这血衣。另外,我也是想等他灰头土脸之后,就拿了这血衣到他跟前儿,把自己所做的事儿再给他说一遍……本来是想来羞臊他的,谁知道……竟成了自己的罪证了!”说着,又是羞愧,又是信服,竟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见状,一则解除了疑惑,二则又看了一场精彩的对手好戏,顿时也跟着鼓掌大笑。

柯宪说完之后,长叹了声道:“谢兄弟,你的确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断案高手,我柯宪无话可说!此番铨选,刑部的推官,舍你其谁?!”其他人尽数点头,都觉此话极为有理。

谁知,虽众人一概笃定云鬟必然铨选得中,怎奈世事偏难尽如人意。

第244章

此后又过数日,云鬟始终留在浙东会馆,足不出户。

自打“假尸”案后,柯宪深为云鬟之能“降服”,便一改先前的偏激偏见,诚心结交起来。

有时候他们众人要到街头玩耍游逛,或者聚餐会饮,自然也叫着云鬟,云鬟每次却只推脱,并不曾随他们出门。

柯宪原本还以为她是心有芥蒂,只是留在会馆之时,众人看累了法典,便闲话,又说起先前案子之时,彼此推演起来,云鬟却也同他们照旧说话,商议切磋等,一概平常。

很快柯宪等也都释然,明白她只是天生内敛稳重,并不是那等爱玩乐的性情而已,因此竟更加敬重。

这一日,因外头有些阴雨连绵,众人便留在会宾堂里,又说起往日的案情。

柯宪因说道:“如今最难办的,就是那饕餮食人的案子了,就如我先前所说,我觉着此案一定大有隐情。”

耿飚笑道:“你又来了,到底是什么隐情,却偏说不出来。”

柯宪便看云鬟:“小谢先前所办的那鬼面桃花案子,岂不也是凶手用这耸人听闻的障眼法,来掩盖底下的真相?此案必然也是如此,若我选不中就罢了,但凡有机会入刑部,一定要追查此案,查明真相。”

杜惟忠摇头叹道:“以我看来,却想宁肯一辈子也不再见到那所谓饕餮现世才好,此物名头便不佳,但凡出现,定然有腥风血雨。何况,最近听闻晏王世子回京听封,晏王不日也会到京……若再冒出个饕餮来,岂不是……”

他们也自听说这饕餮是暗合世子赵黼等话,闻言都懂此意。

柯宪道:“我等虽无缘见过世子,只也听闻英名了,北打辽人,南击水寇,哪一件儿不是利国利民的不世之功?也不知是哪个包藏祸心的,偏偏把世子跟饕餮说在一块儿,叫我看,只要找到这口风传出之源,必然跟饕餮有所牵连。”

云鬟心头一动,耿飚笑道:“我的天神,一说起此案,柯兄就入了魔障似的,总有惊人之语。还是罢了,三法司那么多大人都无能为力呢,何况你我?”

柯宪见云鬟不语,便问道:“小谢,你对此案有何见解?”

云鬟斟酌,谨慎道:“只凭着些捕风捉影的话,我也实不知如何说起,不过听柯兄所言,倒有些意思。”

柯宪大笑:“你的能耐自然一流,你既然说我说的有理,只怕我说的是真的,也未可知。”

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齐齐摇头,又对云鬟道:“小谢,你万万别顺着他说了,他原本就自鸣得意,你再夸两句,越发不知姓什么了。”

渐渐地,风闻说晏王进京了,又有些流言蜚语,说晏王中途遇到了山贼,差点儿有些凶险……故而世子亲自去接了回来等话。

云鬟想起那日张振匆匆而来,赵黼那难得一见的慌张之色……此刻听说晏王平安进京,不觉松了口气。

因各方的士子能吏等相继进京,浙东会馆来参与铨选的也有多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曾在会稽的时候跟云鬟略打过交道的,此刻相见,自然比先前更加不同。

这两日,却又有一件喜事,原来是会稽处白清辉托人带了书信来给云鬟。

望着那笔迹清隽超逸的信笺,仿佛能听见白清辉在耳畔清清冷冷的声调,除了报平安,问端详,以及替可园众人问好之外,另说了几件本地的琐碎之事。

其中,竟有一件是说徐沉舟的。

原来自打云鬟上京之后,会稽本城的典史一职自然空缺,不知为何,竟有人推举徐沉舟暂代。

因徐沉舟先前曾担任过捕头的……可毕竟有些劣迹,白清辉起初尚且犹豫,想了几日后,才终究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