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王二哥正被押在牢房之中,忽然听得狱卒说道:“王二,有人看你来了。”

王二哥抬头看去,却见竟是王婆子,身后跟着个丫头,手中提了个食盒,来至外头。

王二见状,忙靠前道:“您老人家如何来了?”

王婆子哭道:“我原先只在家里想念小孙儿,谁知道听他们说你又被京兆府的人捉了,隐隐约约还听他们说是你拐走了小郎?”

王二忙赌咒发誓:“这可是瞎说!我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婆子道:“可知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把他们大骂了一通,谁敢乱嚼舌头,我必然不依。”说着,又仔细打量王二,道:“可怜见儿的,都瘦了好些了。”

王二道:“不碍事,横竖我是清白的,关我几日,老爷们查清楚了,自会放了我。”

婆子点点头道:“你放心,待会儿我也会去向大人们求情的。”就叫丫头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那王二吃。

王二见有酒有肉,很是喜欢,这两日他虽然勉强按捺,可是嘴里却是淡出鸟儿来。当下忙道:“还是您疼我。”忙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婆子也并不离开,只在旁看着,王二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您老人家不要伤心,等放了我出去,横竖会好生孝顺您的。”

婆子呵呵笑了笑:“果然如此,我还要什么儿子孙子,横竖都也是过继的……何况一早知道小郎会丢了,早便认了你,也省得这许多揪心的事儿。”

王二甚是得意,便道:“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谁知才说到这里,手中的筷子忽地落在地上,王二眉头一皱,捂住肚子。

婆子问道:“你怎么了?”

王二道:“不知怎么,大概吃坏了肚子。有些甚痛。”

婆子慢慢地变了脸色,竟道:“只怕不是吃坏了肚子,是吃错了东西。你只顾吃的高兴,难道没尝出里头有什么不能吃的?”

王二听了这话,忙道:“您老人家说什么?”

婆子忽地站起身来,指着说道:“你果然当我是年老糊涂了不成?当初叫你来承继家业,谁知有了小郎,你自然不平了,这次若不是你把小郎带走杀害,你又如何心虚地时常去家里探听消息?我知道你不肯招认,官府也治不了你,所以我气不平,就在酒菜里加了些毒老鼠的药,你害死了我孙子,我便送你一块儿下去见他。”

王二瞠目结舌听着,忙俯身作呕,可是他已经吃了半晌,如何能吐出来?

此刻腹中越发疼痛了,王二忙道:“快!快去叫人给我灌些青汁!”

原来坊间有些经验,若是猫狗不慎吃了毒老鼠的药,只要用青汁灌出来就无碍了。

婆子却咬牙切齿道:“你休要做梦!今日我拼了老命,也必要让你给小郎偿命。谁拦着也不行!”

王二抠喉咙,又捶胸,总是没法子,忙回头,呲牙吣口地说道:“小郎、小郎又没有死,你何必这样!”

王婆子听闻,忙上前道:“你说什么,小郎没死?他在哪里?……你是不是又哄骗人呢!”

王二忍痛大叫来人,一边儿又吼叫道:“他在城外十里乡我一名认得的相好家里,你快叫人拿青汁来!”

王婆子后退一步,此刻却又有脚步声响,王二抬头,却见是季陶然跟几个捕快走了进来,望着他道:“你方才所说果然是真?”

王二自忖命不久矣,哪里还敢嘴硬抵赖:“我都要死了,大人,我已经招认了!我罪不至死,这婆子却给我下药……”

季陶然又问那相好姓甚名谁等,王二一概都说了。季陶然便命几个捕快迅速出城寻人。

此刻那王二因肚疼越甚,已经忍不住在地上乱滚,头上的汗也滑落下来,只奄奄一息地叫道:“快……取青汁,我、罪不当死……”

季陶然看了他片刻,道:“你不是说若是你做的,便不得好死么?”摇头冷冷一笑,转身自去了,身后传来王二厉声痛嚎的声响。

季陶然出来牢房,那婆子喜出望外,拉着季陶然道:“大人,那畜生说的果然是真么?我孙儿真的没有死?”

季陶然道:“他以为他吃了毒药,自然不会再说谎了。您放心等着就是了。”

此刻因王家几个人都在场,纷纷也围上来问长问短。

那婆子一一都说了,又向季陶然跪倒,含泪说道:“多亏了大人设下的妙计,果然诈出那畜生的真话来,若果然顺利救出了小郎,大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

季陶然忙扶起那婆子,只叫他们在府衙等候,自己却又往前而行。

将到公房之时,却见云鬟跟赵黼站在门口上,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陶然顿了顿,方走上前,对云鬟道:“你那法子果然奏效,这贼人真的招供了。已经派了人去找寻,若无意外,孩子必然是会回来的。”

云鬟笑道:“幸而孩子安好,恭喜将要顺利结案了。”

季陶然道:“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呢。”

云鬟却摇头道:“若不是我,你也自会想出法子,只不过我帮你提前想到罢了。何必妄自菲薄?”

两人说到这里,季陶然看了一眼赵黼,便压低声音道:“我先前也才知道,原来昨日,你进宫面圣了?如何我隐约听我们大人说……你可以进刑部了?”

云鬟敛了笑,垂头不语。

季陶然道:“你真个儿要去?”

云鬟默然问道:“是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季陶然停了停,道:“对天下任何其他女子来说,自然是匪夷所思,但是对你而言,却是顺理成章。”

云鬟抬头,季陶然肃然道:“你有天赋之能,也有心胸机变,就算我等须眉男儿都不及。——你自己若是不愿走此路,倒也罢了,但倘若是你心愿的,如何使不得?”

云鬟目光闪烁,正欲说话,赵黼在旁冷冷说道:“季呆子,怪不得你跟小白交好,你们两个是串通好了一气儿的?”

季陶然道:“世子莫非……不喜欢此事么?”

赵黼嗤道:“我何止不喜欢。先前跟你说过,她是要跟我去云州,跟我成亲的。如果去了什么刑部,你让六爷守寡到几时?”

季陶然瞠目结舌,云鬟也禁不住蹙眉:“世子。”

赵黼道:“怎么,不爱听么?那换一句……让我独守空房怎么样?”

云鬟只得抬头看向别处,季陶然也笑着咳嗽了声,同也举头四顾。

只有赵黼走到云鬟身边,说道:“我可不是说笑,你的确是个最冷心冷面、无情无欲的天人,倒也罢了,你哪里知道我的种种煎熬难过?”

云鬟面上有些薄红,只得小声道:“世子,这儿是京兆府呢。”

赵黼磨牙道:“那好,回去悄悄说。”

季陶然站得近,忍不住又瞥了过来。

赵黼恨得牙痒,偏偏说道:“你看什么看?我们昨晚上……”

云鬟见他非但不收敛,却要越出惊人之语,便狠狠地咳嗽了声。

谁知赵黼此刻火气复涌了上来,任是谁也讨不了好,见状便低头道:“你若再瞪我,我便亲你。”

季陶然虽知道他的性子不羁,却也闻言呆怔。

云鬟叹息低头,赵黼白她一眼,哼道:“十足胆小。”

谁知目光逡巡之间,忽地看见云鬟“平平如也”的胸,顿时又大皱起眉。

赵黼咂了咂嘴,眼前恍惚,不由想起昨晚上的事来。

原来那会儿,两个人因为云鬟要进刑部之事,一言不合,赵黼将灵雨关在门外,回身逼近云鬟。

云鬟不由后退,想到他方才所说,不免问道:“世子……要什么来交换?”

赵黼低低道:“你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云鬟退到了床榻边儿上,身后硬挺,竟是贴上了床柱,再无可退。

赵黼笑道:“可惜,如何不直接到榻上呢?省了我的事儿。”

手扶着下颌,低头便亲了下去。

其实赵黼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前世这会子妻妾都有了,雷霆闪电,呼风唤雨,毫无克制。

但今生,一把年纪……却仍是每夜独对床柱,委实凄惶,他又不是那种清心寡欲之人,偏偏是个最热血冲动的,每每煎熬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无法形容。

那唇香甜娇软,就仿佛有花蜜一般,碰不到的时候口干舌燥,碰到了之后却又贪得无厌,舌尖就如他的胭脂兽听了号令,长驱直入,左右捭阖,无法阻挡。

他的屋内并无炭炉,但身子却愈发升温,似地火奔腾,熊熊烈烈。

当下便在耳畔咻咻说道:“我要你。你可给么?”

却不等回答,欺身再上。

云鬟似想躲避,却又并没有挣扎,只暗中紧握了双手。

赵黼早已经猛虎似的,乱扯乱撕一通,喉间几乎发出咆哮之声,正磨牙吮齿地想要一口咬落,目光所至,手却忽然停住了。

第259章

因见赵黼终于闭口不言了,栏杆之前,季陶然便对低低地对云鬟道:“是了,我昨儿想起清辉来,倒想着给他写封信才好,你可跟他联络过了?”

云鬟也低低答道:“我将要到京的时候,给他写过一封,还得了来信,近来虽也想着写,只还没得空,今日回去再写。”

季陶然道:“甚好,我今日也写。如今你回来了,只他一个在那里,我怕他有些凄惶。”

云鬟点了点头,季陶然忽地又说道:“对了,先前蒋勋倒是回来了,不过我看他仿佛……”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得赵黼重重地叹了声,又跺了跺脚。

云鬟跟季陶然不知究竟,只猜他不知为何又要发作,两个人忙都噤声,只齐齐地又看向远处,只做若无其事的。

谁知赵黼横着眼睛,把云鬟又瞥望了几回,却终究也没说什么。

既然季陶然安然无恙,赵黼便想离开。

奈何云鬟因插手了王家这案子,便欲知道那王小郎的结果,于是赵黼就只陪着她在京兆府里等候,不料京兆尹因知道了赵黼在此,忙便过来相见,忽地又看见云鬟,于是又大大地赞美了一番。

原来前日云鬟上殿面圣之事,静王回府之后,自会跟府中的门客等说起,张瑞宁也自不必说,因此这些京内高官们竟都风闻了。

如此又寒暄半晌,终于那负责出城寻人的捕快回来了,果然将王小郎毫发无损带回,又押了那王二的相好来。

当下即刻又审问了一番,王二这相好却并不是格外难缠的人,很快招供。

原来王二因想谋夺王家的家产,那日趁乱便起了歹心,将小郎好言好语地哄骗走开,只骗他说要带他出城玩儿,飞快地领了出城后,就放在相好儿家里,让看管起来。

本来想等着事态平息一些,可以远远地把小郎卖到他乡,一了百了,谁知京兆府竟始终不放此事,季陶然更是隔三岔五地过王家询问,追的甚紧。

因此王二一直不敢贸然把小郎脱手。

这王二哥自然非善类,也曾起过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是他那相好因见小郎生得可爱,竟不忍心,这才保住了小孩子一条性命。

那王家众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嚎啕大哭,又拉着孩子,阖家给季陶然下跪拜谢。

季陶然忙叫扶起,又见这件案子终于水落石出,这段日子来压在心头的郁郁之气可也总算烟消云散,当下便去负责处理剩下之事。

云鬟见状,也自心头喜悦,当即告辞离开。

不料两个人才出了京兆府大门,就见有一人骑马而来,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忽然照面,云鬟竟有些忐忑不安。

原来此刻的来人,竟是崔印。

因崔印听说了季陶然遇险之事,心里牵挂,便来查看究竟。

才翻身下马,便见里头出来两人,崔印眼前一亮,忙上前行礼,笑道:“世子殿下!”又看向云鬟,略一犹豫,才说道:“这位就是那日夜间偶遇了的谢公子了?”

赵黼瞥一眼云鬟,却见她脸色如常,正拱手作揖道:“正是小吏,见过侯爷。”

自从男装之后,云鬟说话之时,便只放低声音,因此声线略显低沉,又似白清辉一般,是淡淡冷冷,并无感情掺杂的,因此竟也叫人难分雌雄。

崔印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笑道:“那夜我吃醉了,竟有些没看仔细,如今再见,却果然是金玉之貌,稀世之才啊。”

赵黼笑道:“侯爷,你别乱夸坏了她。”

崔印笑道:“夸不坏,何况又是名副其实的。是了,世子跟谢公子怎会来此?”

赵黼装模作样道:“因我知道季……季陶然他早上遇险,我不放心,过来看看罢了。侯爷也是为此而来?”

崔印才说道:“我也正是听闻消息,过来看看,陶然可无碍么?”

赵黼道:“他甚是命大,有刑部的高手护卫呢。侯爷既然来了,快请进去看一眼罢了。”

崔印点头,将走的时候,忽然又止步,因对赵黼说道:“上次相见,说若世子得闲要去我府里饮宴的,说来我倒还欠着这一顿酒席呢,不知两日后如何?”

赵黼道:“使得。只有叨扰了。”

崔印笑道:“求之不得才是真的。是了,世子过去,不妨让谢公子同行,我甚是喜欢这些少年俊才……不知谢公子可也赏光?”

云鬟道:“因有些杂乱公事,尚且不知,先领谢过侯爷的好意了。”

崔印道:“不妨事,自然是前途要紧,只不过……但若得闲,就跟世子同去无妨。”说完之后,才一点头,转身入内去了。

两人上了车,赵黼瞅了云鬟一会儿,终于说道:“我觉着崔侯爷方才表现略怪,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云鬟低着头道:“或许是看出有些相似,只不过……应该想不到会是我罢了。”

赵黼仰头出神了片刻,点头道:“许是如此。”

云鬟不再出声,只是心底难免竟又想起了崔侯府的数人,其中最令她惦记的,便是那个曾顽劣的弟弟……也不知过了这几年,他如何了,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谁知赵黼在旁,因见她不言语,他的目光逡巡来去,不觉又想到一些不该想的,因凑在耳畔,低低说道:“你以后,能不能少裹缠那些东西……至少,别那样紧……我看着都……”

云鬟顿时飞红了脸,转头瞪他道:“世子,你、你又说什么。”

赵黼悻悻地:“说也不成?”

正在僵持之时,便听隔着车壁,有人问道:“敢问里面的可是晏王世子殿下?”

赵黼掀起帘子看了眼,道:“你是静王府的人,如何来寻我?”

那人果然是静王府的长随,见了赵黼,忙满面堆笑行礼道:“是我们王爷派我去世子府,相请世子过府吃酒呢,因府里的人说世子一大早儿出了门,小人还才去京兆府寻了一回,可算是追上了。”

赵黼说道:“我今儿不得空呢,改日再去。”

谁知那人道:“世子!王爷特特有请,还说要请谢公子一块儿呢。”

云鬟原本拧眉不理他,闻言才睁开双眸。

赵黼回头对云鬟道:“我四叔请你,你去不去?”

云鬟摇头,打起精神道:“我算什么?然而世子跟王爷素来交好,您还是去吧。”

赵黼见她不去,自己竟也没意思,正要回头叫那人回去,不料那长随求道:“求世子万万赏脸,王爷再三吩咐,今儿一定叫请到人,且一定请世子跟谢公子同去呢,求世子可怜小人一路从王府跑到世子府,又从世子府跑到京兆府……腿都断了才好不容易追上的面儿……不然小人回去就要给王爷打死了呢。”

赵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他说的这样可怜见儿,便笑对云鬟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然咱们还是去罢?何况四叔既然待见你,你自然也要受人抬举些,且昨儿殿上好歹他也替你说话过。”

云鬟心中转念,觉着此话有理,便道:“既然如此,不好拂逆,就随你是了。”

赵黼看着她,心中有件事儿待说,想了想,却只一笑。

当下竟乘车往静王府而来,下车入内,到了兰桂堂之上,静王早就等候多时,便迎了出来:“去了这半日不见人回来,我还以为今儿必然是不来了呢。”

赵黼道:“别的人尚可推却,四叔是谁?我自然立刻飞来。”

静王笑道:“罢了,当着小谢的面儿,如何也这样口没遮拦。”

“可知我当着她就越……”赵黼本也要调笑两句,猛地想起那日静王暗示自个儿的话,便反而收声了,反而淡淡地说:“不妨事,她是个正经人,闲话半点儿也不往耳朵心里去。”

云鬟上前行礼完毕,三人就在厅内落了座。

即刻有宫女送上茶来,赵黼问道:“四叔今儿如何好兴致,请我们吃茶?”

静王含笑瞥着他说道:“你是有些坏了,先前在京中,三天两头便要过来一趟,如今我不请你,你就不来了。”

赵黼笑道:“哪里,我不是有些事绊脚么?来得勤了,又怕你跟皇爷爷一样嫌弃我。”

静王大笑道:“连圣上都奈何你不得,我又敢怎么样?”

说到这里,就听外头有人道:“薛公子来了。”

云鬟跟赵黼听了,面面相觑,赵黼心想:“我怎么竟忘了他?”

云鬟心中想:“当真是薛家哥哥?”眼皮竟也突突地跳了起来。

静王笑道:“君生来了,甚好,真是时候。”

却见有人从外头进来,生得面若美玉,气质温柔,着一袭月白纻丝长衫,正是薛君生。

君生上前行礼,又拜见赵黼,目光一动看见旁边的云鬟,见她垂眸淡静之态,薛君生怔忪了片刻,却又神色如初,笑问:”这位公子是?“赵黼不答,静王道:“这位是会稽上京的谢公子,昨儿殿上面君的那位。”

薛君生忙深深作揖道:“久仰大名,今日相见,不胜荣幸。”

云鬟只也起身回礼,默默道:“先生不必多礼。”此刻才抬起双眸。

两个人目光相对,顷刻却又彼此移开。

因赵黼在跟前儿,薛君生只在静王身侧站着侍立,看着安安静静,时不时地替众人倒些茶水。

王同赵黼说了些闲话,很快到了晌午,便移步到侧花厅内用饭。

正要落座,却见一名宫女走来,说道:“王妃听说世子爷来了,很是喜欢,命厨下多做了几个世子爱吃的菜色。”

静王笑道:“知道了。”又对赵黼道:“待会儿你不如去见见你婶子。”

赵黼面色淡淡道:“内外有别,无端端去见婶子做什么?”

静王笑道:“哪里话,都是亲戚,什么别不别的。”

云鬟听说“王妃”两个字,心里方想起来。

——先前云鬟在凤仪书院的时候,认得沈相爷府的沈舒窈跟沈妙英姊妹,也记得前世之时,静王的王妃便是沈妙英……

当初她假死水遁,离开京城的时候,静王还不曾娶亲,这数年果然天翻地覆,静王已经有了王妃了。

只怕仍还是沈妙英罢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一眼赵黼……当年的赵黼,这会儿岂不已经是……

此一时彼一时,这个人,果然是变了许多?

当下便一桌儿吃酒,静王又不由分说叫了薛君生在自己旁边坐了。

赵黼也并不十分理他,只顾吃酒,同静王说话。

因当着静王的面儿,赵黼对待云鬟却甚是正经,不似先前在京兆府当着季陶然似的,虽是饮酒,却做出一副以礼相待,毫不逾矩之态,连什么轻薄的言语都不曾有过。

如此酒过三巡,薛君生起身,借取酒水的话离席,临出门前,依稀回眸。

云鬟目送他出门,犹豫片刻,才要起身,忽然手被人握住。

云鬟低头,却见赵黼的手在桌子底下,不由分说已握住了她的,偏偏面上仍是若无其事地,正跟静王说道:“四叔,这几年薛老板必然有许多好看的新戏?”

静王道:“咦,你又不在京内,如何竟知道?”

赵黼笑说:“若不是有难得的新戏,怎么四叔听了这几年都没听腻呢。”

静王笑道:“好啊,你是在打趣我。”

赵黼嘿嘿笑笑,举手将跟前儿一杯酒仰头饮尽了,左手却仍死死地握着云鬟的手。

因此云鬟竟不能动,只得打消了出门之心。赵黼同静王说话之余,又瞥她几眼,这才缓缓地松了手。

两刻钟后,薛君生才姗姗回来,手中捧着一壶新酒。

赵黼斜睨道:“如何去了这半天呢?”

薛君生笑道:“因他们弄错了地方,好不容易找到这一坛子寒潭春。”走上前之时,却极快地扫了云鬟一眼。

薛君生给三人都倒了酒,才自落座,如此吃了午饭,静王便对赵黼道:“你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如今随我去拜见婶婶吧。”

赵黼蹙眉道:“说了不去,何况我半醉了,没了体统如何是好。”

静王握住手腕:“你也知道什么叫体统?”竟不由分说,拉着去了,赵黼且行,且又回头张望。

赵黼去后,偏厅之中,云鬟跟薛君生对面坐着,一时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今日日色极好,先前因众人都吃酒,身上发热,就开了半扇窗户,这时明亮的日影从外斜照进来,窗口的一盆兰花,翠色千丝万缕,恍若透明。

第260章

虽是初冬,这一刹那,却宛如身在春朝。

静默之中,薛君生开口说道:“听闻谢公子来自江南,可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

云鬟道:“并不是。”

薛君生道:“那又是如何?”

云鬟道:“是数年之前迁居于彼。”

薛君生笑了笑,道:“怪道谢公子的口音不似江南人。”

薛君生原本出身江南,最是一口吴侬软语,云鬟虽仗着过目不忘,又在会稽住了三年多,也能应付说上几句,可毕竟是口音大不同。

如是又略坐片刻,薛君生方又说道:“谢公子的样貌,有点像是我昔日认得的一位故友。”

云鬟道:“是么……天下之大,容貌相似的,也是有之。”

薛君生轻轻笑了两声,复道:“先前我进来时候,看见谢公子,还以为……”

云鬟眼睫微动,袖内的手暗暗一握。

薛君生望着她,慢慢道:“我还以为,是世子从哪里找了一位,跟她相貌极为酷似之人。”

云鬟咽了口唾沫,仍是不肯做声。

薛君生道:“只不过,人的容貌、气质或许可以变,偶然有些错认的时候,可是有一样是变不了的。”

云鬟抬头看他:“不知是什么?”

薛君生望着她的眼睛,道:“我是打小儿学戏的,可知我对什么最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