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听他的声音嗡嗡然,仿佛是捂着口鼻似的,越发惊疑:“你在做什么?”

赵黼道:“我、我……”有些气虚,声也不由颤了,便咬牙道:“你真好啰嗦!”

正在此刻,晓晴因提了水回来,蓦地看见赵黼站在跟前儿,脖子往后仰着,模样古里古怪,却把她吓了一跳。

晓晴惊魂未定之余,几乎把那桶水摔了,忙顿住在原地:“世子?”

赵黼脸上已经通红,着实不肯在这丫头跟前儿露出行迹来,便越发假凶喝道:“做什么!”

晓晴见他无缘无故便凶神恶气,忙低下头去。

赵黼趁机迅速擦拭干净,回头又看一眼,心兀自大跳,情知不能在此呆下去,急忙压低声音道:“我有话同你说,你……洗好了就来外头见我。”说着,往外疾走。

晓晴见他走去外间,才勉强松了口气,忙提水转过屏风。

却见云鬟正抱着双膝,缩在水里,露在外头的脸颊跟脖颈都泛着粉润之色。

晓晴忙把外裳扯了一件儿过来,先替她披在身上。

且说赵黼来到外头,心仍是惊跳不休,眼前总闪现方才惊鸿一瞥那场景,简直如白雪红梅,又似腻玉珠樱,美不胜收,荡人心魄。

只是却不能细想,整个人身上熬热之极,摸了摸跟前儿的茶壶里有水,忙倒了一杯自喝了。

耳畔兀自听见哗啦啦地水声,并晓晴云鬟低语等声响,有意无意地撩入耳中。

赵黼抬手揉了揉双眼,呼呼地又喘了几声,胸口如擂鼓之意却未曾消退半分,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快步来至屋外。

初冬的夜晚,寒气凛冽,被冰冷的气息裹住,却仍不得纾解。

幸而目光所至,却见前头有假山的小池子里,水色在月光下闪闪有光,赵黼忙跑了过去,掬水洗了脸,那冷冷地清水从脸滑入脖颈,整个人一激灵,才总算爽快了几分。

一刻钟后,赵黼方又回到房中,正云鬟也已经穿戴妥当,因仓促间,头发仍是湿的,只披散在肩后。

赵黼见了她,目光不由从那唇红齿白的面上下移,却见微微玲珑凹凸,虽是衣裳掩映,然而那副天资曼妙,早深深印在心底,顿时之间又想要回身跳进池子里去。

赵黼本是“兴师问罪”而来,然因受了如斯情形,心神难以自持,哪里还有半分兴师问罪之心,勉强静坐片刻,才嗡嗡低声道:“我如何听说,你要去刑部住?”

晓晴垂头站在身后,替云鬟擦拭那湿了的头发,云鬟道:“是,白日里已经同王爷禀明。王爷亦答应了。”

赵黼才哼道:“你是用父王出来压我?”

云鬟静静道:“世子,你自也要考虑王爷的心意,他也是乐意我去刑部的。”

赵黼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晓晴的手一抖,云鬟抬头示意,晓晴便才躬身退了。

云鬟道:“世子,你总该知道,就算不考虑王爷在内,在京城里众人看来,我住在世子府,也是大不像。”

赵黼怎会不知此话,然而他一心亲近,又哪里肯顾忌那些?便道:“你是为了我着想,还是为了你自己?亦或者只想远远地离开我?”

云鬟轻声唤道:“世子。”

一直到此刻,赵黼才敢转头看她,却见云鬟望着自己,道:“昔日在金殿上,世子本可以揭穿我的身份,然而却仍能为我周旋,可知我虽未曾说过,心里却是承情的。”

赵黼神色微动,嘀咕说:“我可并不是纵容你的意思,只是怕惹出来我兜不住,害你获罪又连累旁人罢了。”

云鬟沉默片刻,又道:“再比如前夜……世子本可以……然而你却不曾,可知我心里,对世子是感激的。”

赵黼有低低说道:“我也并不是不想,你知道的。如果可以,我宁肯不要你的感激承情,我……”

云鬟一笑,道:“世子要如何,自然都可以。只不过,如今……世子能为我有一分的着想,我已经、受宠若惊了。”

赵黼原本仍有些心思浮动,然而听了她这两句话,心思不觉缓缓地有些沉淀,却又有几分酸涩之意。

两人一时都未曾说话,只有烛光不时明灭。

半晌,赵黼才道:“倘若我所做的这些,能够让你心里……不似先前那样仇视于我,我倒也,并没有白白地苦熬。”

云鬟转头看向他,张了张口,却只无声。

赵黼拧眉,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般道:“你要去刑部,使得,要去住,也使得。我不再为难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云鬟道:“是什么?”

赵黼转头盯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我自忖我熬不了太久,最多两年的时间,我只给你两年,两年后,我要你,绝无二意地嫁给我。”

云鬟微微蹙眉,目光闪烁。

赵黼知道她心中迟疑,便不等她回答,又道:“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允诺我,我放你两年。你不允我更好,咱们什么也不用说了,我立刻就要你,也管不了其他许多了。”

这两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已经是用尽他毕生的克制力跟耐性了。

可说完之后,赵黼却宁肯云鬟不允这条件,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在拼命叫嚣,不满他才说出口的这些话……他分明已经一刻也等不得了。

只要云鬟稍微说一个“不”字,只怕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这一瞬间的对视,却仿佛极长的煎熬,两个人目光相对,终于云鬟轻轻答道:“好。”

赵黼的手暗中握紧:“你答应了?”

云鬟垂眸:“是。”

赵黼站起,倾身靠近:“两年后,你要甘心情愿地嫁给我。”

云鬟低头道:“是。”

赵黼索性抬起她的下颌:“我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

云鬟抬眸,明眸如水,红唇轻启:“是。我都……应承六爷。”

赵黼闻听,身不由己地低下头去,顺势便吻落在唇上,本要用力,却又不敢十分凶狠,便只克制地吮着红唇。

虽仍是娇甜如许,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些酸酸胀胀,似喜似忧,有些难描难写的滋味。

他终于得了她一句承诺,然而……却要在两年之后,才能彻底地拥有她。

这到底是他的幸,还是他的煎熬?

然而此时此刻,半拥着她在怀,他所盼所欲得的这个人,甘美香甜,宁静皎洁,或许,的确是他的幸。

也正因为这种“幸”,纵然是受些煎熬,他也甘心情愿。

毕竟,他曾经差一点错失了她。

——前世,赵黼自江夏回归京中,才被封为江夏王不久。

那时候京内最轰动的事儿,便是传说崔侯府家的小姐被歹人所掳,失了清白,外间一时谣言四起。

赵黼自听了许多,然而他半分也不放在心上。

因为那时候的他,尚不知崔云鬟是何许人也。

让赵黼上心的起初,是无意听人说起,有人欲去崔侯府提亲,其他倒也罢了,当中竟还有静王。

赵黼因父母皆都不在,因此静王在他心目中,竟是个如父如母般的存在,听了这消息,心中意难平。

当下赵黼便奔去静王府相问究竟,只想得静王一个否认的话。

不料静王听了他的来意,便笑道:“你听得没有错儿,我是有此意的。”

赵黼大为意外,忙问道:“这是为何,四叔你要个什么样的妾侍不成?偏要个清白有污之人?”

静王道:“那崔家小女,听说容貌品格都是极好的。何必如此说人家。”

赵黼断然道:“不成,四叔是堂堂王爷,要多少好女不成?怎能由此等人相配?没得辱没了。”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四叔如何偏要纳崔家的女儿?你……是哪里见过她不成?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静王笑而不答,只摇头道:“罢了,你如何只管问,横竖我心念已决,你不必再多言了。”

静王虽然随和,赵黼却哪里是个能按捺下这口气的。回头拧眉苦思之后,因知道静王不会改变主意,他竟赌气抢先一步,派了人前往崔侯府提娶。

赵黼的本意,只是不愿静王纳一个名声有亏的女子为侧妃,所以宁肯自己代替要了。

却不知道,他任性随意的赌气而为,却成了他前生今世最至关重要的决定。

“崔云鬟……”赵黼叹息似的唤了声。

云鬟抖了抖长睫,赵黼又道:“你真是六爷的孽障,六爷认了。”

所以当她问起为什么会去崔侯府求娶的时候,赵黼说不出口。

他不想告诉云鬟,也决心一辈子隐瞒此事。

这辈子情孽如此深重,或许正是因为上辈子欠下的,他后知后觉的心花,一旦为她而绽放,就再也止不住。

喃喃一句,复又覆落。

唇齿相交的这瞬间,心底如火的欲却不似先前那样无法克制,就仿佛在尝到那种甘甜香软之后,也染到她身上的宁静,逐渐地,如野马被驯服,似激流入河道,肆意而驯顺,澎湃而缱绻,是一种奇异的……煎熬,欢喜,却又有莫名的惘然跟些许餍足。

他曾错了漫长的一世,这辈子,不如陪她慢慢而行。

两日后,赵黼早早儿起身,欲送云鬟前去刑部。

房门开时,却见云鬟已经整装妥当,正迈步出来。

赵黼挑眉,眼前光华乱闪。却见她身着七品的鸂鶒红罗上衣,内着白纱中衣,外头补子上是闪金地蓝,绿深浅云纹,间以八宝八吉祥。寻常的一件官袍在她身上,竟显得美不胜收。

脚下黑履白袜,腰束革带、佩绶,头戴梁冠,雅致贵气,利落风流,乍一看,便是个俊美飘逸的少年官吏无疑。

赵黼摸着下巴打量,啧啧道:“如何先前看别人这样穿的时候,都不觉是这样好看呢?”

云鬟拱手作揖:“多谢世子赞扬。”

赵黼却又倾身过来,在她耳畔低低说道:“然而我还是喜欢你什么也……的样儿。”

云鬟知道不能跟此人较真,便只当没听见般,转头看向别处。

两人上了车,往刑部而去,赵黼只顾目不转睛地打量,一边儿想到什么就叮嘱几句,云鬟也都一一答应,今日是她头一遭儿到刑部应差,心里也不由紧张的很。

眼见到了刑部,才欲下车,忽地听外头一阵鼓噪,有人说道:“四爷又去了?还是因为那联诗命案?这次死的是谁?”

另一个说道:“是徐太尉的公子!”

有人问:“是怎么死的?到第几句了?

那人答道:“我怎么知道?这个要问四爷跟风爷他们。”

赵黼听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对云鬟道:“这是些什么?”

却见云鬟蹙眉垂眸,想了半晌,喃喃念道:“联诗命案?是了,联尸命案!这一次……应该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了。”

第263章

就在云鬟念了那句之后,几乎与此同时,在京城的徐太尉府中,也有人喃喃道:“庄生晓梦迷蝴蝶……”

今日阳光甚好,自窗户上透进来,略有些暖意。

雅致的书房,也显得十分亮堂,书桌之后,那花梨木的圈椅上,正坐着一个人,身着皂色纻丝圆领袍,此刻正撒着双手,往后竭力地仰着头,以至于站在正面儿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看着就仿佛不慎睡过去一样,然而走到跟前儿,细看其脸之时,才能见到满面透着一股死灰色,身体僵硬,却并非睡着,而的确是死透了。

“该是这句了,可是……”

低低念了这声,白樘拧眉,目光从面前那具尸体上移开。

他再度仔细看着手中握着的一张极洁净的白纸,上头写着很俊秀的八行诗,然而前面三行,却已经被用赤红的血给涂抹去了。

白纸,黑字,那有条不紊地红色划痕,尤显得触目惊心。

而这整首诗,却正是李商隐的《锦瑟》,被涂去的前三句,分别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以及现在的这句——“庄生晓梦迷蝴蝶”。

本是极淡情缠绵的一首诗,却因为背后一连串的命案,而显得惨厉而酷烈起来。

且说白樘念罢之后,回想之前的两件案子,略觉异样。

他本正疑惑这一句诗如何竟有些不太对景,忽地目光一动间,便微微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

看着眼前的情形,心头似有一丝微微战栗的寒意掠过。

此刻已经进了冬月,所有一应大小的草虫,蜜蜂,蝴蝶等早就绝迹。然而就在他的眼前,从徐公子那半开半闭的嘴里,正微微蠕动着钻出了一个东西!

白樘的身边儿,却是巽风跟阿泽两人,阿泽年少,眼见这般诡异情形,不由惊呼出声,倒退一步。

室内另一个,却是徐公子的父亲徐太尉,正站在旁边垂泪,听了惊呼,才抬起头来。

白樘跟巽风两人早定睛看去,却见自死者嘴里慢慢钻出来的,竟是一只形似毛虫的蝴蝶,细小的长足在那有些苍白的嘴唇上踩了踩,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身子。

忽然间,背上那双翅膀极快地舒展张开!竟是闪紫色的大翅膀,中间点缀着雪白的点儿,看着如乍现的妖眼。

众目睽睽之下,这才似破茧而出的蝴蝶,挥动旗帜似的双翅,振翼飞起!

这一切就如梦幻一般,却如此真实,因为真实,更透出诡异的可怖。

只听得“啊”地惨叫声,原来是站在旁边跟着观望的徐太尉,受惊不浅,倒地晕厥了。

白樘一震,忙对巽风道:“快将门扇关起,将此蝶捉住。”

巽风闪身而出,把房间的门紧紧闭上,吩咐外头看守之人不许擅入,因先前他们来时已经查看过,知道窗户紧闭,但因白樘吩咐,巽风还是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生怕有一处遗漏,走了这奇异的大蝶。

那紫色蝴蝶在众人面前翩然飞舞,阿泽惊呆之余,有些反应过来,忙捂着嘴道:“会不会有毒?四爷,巽风哥哥留神!”

原来这蝴蝶飞舞之中,翅膀上似乎有些淡紫色的粉末随之而落,看着有些怕人。

巽风本欲徒手捉住,白樘忙道:“谨慎些。”举目四顾,便看见书桌上的一个蚕丝鸟雀灯罩,当下飞身过去取下。

正那蝴蝶翩然正飞到阿泽跟前儿,阿泽因惧怕这种小物,又想着蝴蝶才从死尸嘴里飞了出来,一时避之唯恐不及,便忙跳到旁边儿去了。

可那大紫蝴蝶却仿佛喜欢上他似的,竟紧追不放,于他头顶不停盘绕。

阿泽回头,看着那紫色翅膀上的白点儿,就如鬼怪的眼睛般凝视着他,越发惊惧:“离我远点儿!”

巽风哭笑不得,幸而他离的近,眼见那蝴蝶只在阿泽头上盘旋,便纵身跃到跟前儿,把阿泽往下一按,又对白樘道:“四爷!”

电光火石间,几乎不等他开口,那边白樘早一扬手,蚕丝灯罩腾空而起,堪堪落在巽风手边儿。

巽风把手一抄,向着阿泽的头顶一旋,那紫蝶逃之不及,便被罩在其中,又忙扯落一块儿帘子,将上下都封住了。

隔着灯罩,仍听见那蝴蝶在内“扑棱棱”乱撞的声响,甚是有力气,就如一只鸟雀在内似的。

阿泽见消停了,才忙在身上到处乱拍,生恐那蝴蝶的粉末落了下来有碍。

白樘走到跟前儿,同巽风对视一眼,此刻再看手中的那一句诗……心底的滋味已经大不一样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果然,一点儿也不错。

白樘其实是从三个月前接手了这案子的。

起初案子在京兆府,京兆尹跟盖捕头、季陶然等商议后,立刻转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先前也还不以为意,然而在第二次案发之后,大理寺就立刻把此案递给了刑部。

因为这案子,着实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第一次案发,死者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案发之地是国公府的内宅,二公子的妾室房中。

当时第一个看见现场的自是府内的侍妾,只看了一眼,便惊吓过度,晕死过去,以至于醒来后,还有些语无伦次。

二公子死状甚是惨烈,竟是被琴弦生生勒死,颈子血淋林地,被勒至半断,血把满床都染透了。

起初京兆府的人只当时普通情杀或者仇杀,便严加审问那妾室跟府中众人,因为当时二公子跟长房有些嫌隙,国公府内的情形又复杂,还颇在这上头耽搁了许多日。

还是季陶然重查现场,无意中发现了在床底下有一张字纸,拿出来看时,正是写得这一首《锦瑟》,且第一句已经被抹去,那血色已经干涸。

季陶然询问跟随二公子的众小厮婢女等,问这纸张哪里来的,如何在床下。

众人都说不知,这房的侍妾丫头竭力回想,便道:“从来不曾见过,不过那日因开着窗户,又有风,大概是风把这字纸吹到床底的。”

国公府众人又说上头的字迹并不是二公子的,阖府内的人都不认得。

季陶然谨慎起见,也对过了二公子以及众人的笔迹,果然一无所获。

季陶然忙将这一张纸拿回了京兆府,私下里,便对府尹道:“大人,我觉着这案子不是看来的这样简单。”

京兆尹问道:“你有何发现?”

季陶然将那张纸递上,说道:“其一,已经将国公府内的情形通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人能下如此狠手,而且据众人口供,能进入内宅的,只有丫头跟内宅夫人,期间也不曾见过可疑人等出入;其二,这张纸来路不明,大人且看上头的诗,第一句已经被血划去,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偏偏二公子是被琴弦所勒死,手段又如此残忍。”

京兆尹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

季陶然道:“凶手留下这张纸,又明目张胆地划去首句,难道这般做只是无意之举而已?必然有个缘故。我怀疑,凶手蓄谋已久,才能这样不露痕迹而又残忍地杀了英二公子,这张纸应该是他留下来昭告我等的,接下来,只怕还会再有凶案发生。”

京兆尹虽有些半信半疑,但毕竟是个极机变的人,当下便说道:“若是普通凶案,我们负责料理倒也无碍,如果真的更牵扯出别的来?比如这首诗有八句,难道就注定要死八个人?罢了罢了,我们缉拿些毛贼,管理些百家之事还闹不清,哪里还有力气料理此等诡怪之事,还是规避规避罢了。”

当下,竟命人将此案转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卫铁骑接了手,虽听季陶然说明了自己的推论,却不大肯相信。

还当季陶然毕竟年青,倒委实能异想天开,把一件普普通通的谋杀案想的如此可怕,便不以为然地接手了。

谁知卫铁骑正全力调查国公府内的情形,隔了一个月后,第二件案子便发生了。

这一次,却是林御史府的公子。

这林公子,却是死在自家府内的地窖里。

但凡京城大户人家,多数蓄有地窖,预备夏日藏冰之用,这林御史府却也正有此物。

因天气渐冷,用不着冰了,因此一连数日并没有人来到,这日掌管地窖的那人因想趁着冬月将临,再储备些冰块,便才开了地窖门进内查看,谁知道,却见其中一块大冰似乎有些异样。

此人起初还不以为意,待上前细看之时,隐约看清冰雪之中似有张脸,顿时吓得大叫一声,魂不附体。

原来这冰上雪下,竟冻着一个人。

当时林府因多日不见了林公子,又生恐公子在外流连,不敢贸然惊动官府,只让底下人私下寻找而已。

正没有着落,这边儿那司库之人连滚带爬出去,多多地叫了几个人,打着火把下来再看,许多双眼睛壮着胆子瞧的时候,才看出来,原来正是失踪多日的林公子林华。

于是忙报了官,先是京兆府的人来到,季陶然看着这般骇人的情形,心也是怦怦乱跳不已。

勉强围着走了一遭儿,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除了那冰块之上,放着的一张纸。

这张纸上,竟也是写着李商隐的《锦瑟》,只不过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回,除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之外,连“一弦一柱思华年”也被鲜血抹去了。

而林公子躺在那冰柱之上被雪覆盖,须发凛冽泛白,倒果然似是个“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态。

季陶然原本就猜此案另有蹊跷,见了这个,越发无误,忙叫去通知大理寺。

卫铁骑飞马赶来,下来地窖后见是这般情形,原先那等闲的心早就烟消云散。

季陶然暗问:“上次国公府的案子,可查出什么来了?”

卫铁骑面有惭色,他一直追查国公府内众人,倒也的确挖出些许不为人知的内情,比如这二公子似乎暗中跟长房的妾室偷情……卫铁骑起初还以为得计,正想着从此着手,查一查是不是长房的人报复暗害了呢。

如今见了这血诗,又看林公子死的这样……叹说:“的确是我疏忽了。不过,倘若真如你所说,凶手是要按着这首诗一行一行杀下来的话,那么岂不是还有六个人?”

卫铁骑自忖已经错了一次,不敢怠慢,当日便亲去刑部找寻白樘,把此案详细同白樘说过了,然后便将这案子移交刑部专理。

所以今日徐太尉家来报案,便是白樘亲自赶来。

又看有蝴蝶自徐公子口中钻了出来,真正是毛骨悚然。

徐家的人已经在外哭的死去活来,又有许多人如丧考妣,嚎做一团。

开了门,白樘等出来,又叫人进内将徐太尉搀扶住。徐家二爷忐忑问道:“白侍郎,可发现什么端倪了不曾?”

原来方才白樘巽风在里头捉拿蝴蝶,外头听了动静,都是莫名。

白樘自知说出此节,这案子自然传的越发离奇了,便道:“不相干,只是太尉一则悲恸,二则受了些惊吓,还请好生照料。”

徐二爷低低道:“白侍郎,如何我听说,这案子乃是连环杀人?”

发现徐公子尸首的是一名送茶的丫头,起初还以为徐公子睡着了,谁知推了推,浑身僵硬,才知不妥,忙尖叫着跑了出去。

这徐二爷是最先来到之人,见徐公子这般情形,也曾经见了桌上就放着那张诗笺。

起先国公府跟林家出事后,徐二爷也是隐约听闻的,只是其中的种种细节,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因受了白樘的叮嘱不叫透露内情,所以众人不知详细罢了。

白樘道:“二爷稍安,此事还要再行调查才知结果。至于徐公子的尸首,倒要先带回刑部,等仵作查验之后,再行还回。”

徐二爷迟疑了片刻,终究也答应了。

当下白樘又问了一番那送茶水的丫头,那丫头吓得紧了,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不成声气,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又追问徐府内可有可疑人等出没,也是一无所获。

当下只得又带人重回了刑部,巽风把尸首跟那灯罩困住的大蝶一径送到行验所去。

白樘因思此事怪异棘手,便欲去请严大淼出山查验,只因严大淼年纪越发大了,近来轻易不敢惊动,上两次案发也都未曾去请,然而这徐公子的尸首的确太过诡异,严大淼一则经验丰富,二则见多识广,只怕会知道些内详。

白樘心中打算妥当,正要出门,就见前方,有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很厚的一叠文书,似乎在出神。

第264章

原来先前云鬟无意听见刑部门上众人议论,因想起这联尸悬案来。

其实相比较饕餮案的轰动跟满城风雨,这联诗命案,却着实有些扑朔迷离。

那会儿云鬟因遭了事儿,加上江夏王府提亲,所以竟对这些外头的新闻并不上心,而且崔侯府众人,自然也正为了她的亲事议论纷纷,哪里有空闲说别的事,是以耳闻的也甚少。

是后来她进了江夏王府后,于那密册之上一一查看,这联诗命案,却也正在本朝十大悬案之中。

因为本案用一首诗做序,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根据一句诗的含义,所以又叫“联诗案”,或“联尸案”。

那时候多半是刑部接手,白樘命封锁消息,但不知为何,坊间仍有歌谣唱起,乃是说:“一首诗,八条命,怨怒死,血案止。”

那册子上也曾记录:一子弦断颈,一子雪埋身,冬月蝴蝶舞,腊月春心无。

云鬟看此案的时候,正是腊月大雪纷飞之时,望见此句,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藏书阁之中因平日无人来,自然并没有炉火,她站了半晌,浑身都有些麻了,看了这般可怖的案子,越发冷上心头,竟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