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詹士起身拱手作揖,笑道:“多谢侍郎。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又向着厉统领拱了拱手,对云鬟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外带路而去。

两个人去后,厅内只剩下了白樘跟厉统领,厉统领便皱眉道:“这毕竟是个新进京不多久的,没什么经验根底,让此人自行前去,你可放心?”

白樘道:“毕竟是太子府点名要的人,总不能推辞不肯。”

厉统领摸着眉角,道:“但凡跟太子府相关的,必然是棘手的厉害之事,我只怕你的这个小推官不能胜任,这倒罢了,倘若再给你惹了祸出来呢?”

白樘仍是淡然道:“谢推府虽看着年轻,但却也是屡破奇案的好手了。自应付得。至于是否惹祸,自然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厉统领有些意外:“难得听你这般夸赞一个人。”

白樘便垂眸不言语。

不料厉统领笑了两声,忽思忖道:“不过这谢凤,生得太女相了些,怪不得外头有那些谣言蜚语。”

白樘问:“是么?”

厉统领道:“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只他跟赵黼的那些话,就已经满天乱飞了,赵黼那人虽然向来任性,却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跟别的皇子皇孙不同,所以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方才见了……这般容貌,比女子更出色,倒的确是个能……”

白樘咳嗽了声,举杯啜了一口茶。

厉统领瞧他眼角的冷意,笑道:“好罢,说正经事。”

且说云鬟随着顾詹士出了刑部,虽不知何事,但既然领命,就也见招拆招罢了。

三个人上了马,竟是往东宫而去,阿泽虽然跟着她,心里却有些不甘愿,一路上便撅着嘴,总没好气儿。

顾詹士不住地从旁打量云鬟,见她轮廓清丽,眉眼秀美,却又天然地清冷端然,心中暗自称奇。

不多时来至太子府,顾詹士亲陪了入内,到了二门上止步,便低低对云鬟道:“现如今我带你去见的是太子妃,因有件事想请推府相助,故而今日来此的种种,还请勿要告诉别人知晓。”

云鬟道:“侍郎……可都知道么?”

顾詹士道:“我同侍郎说过了,他也是应承了。才许推府前来。”

云鬟听白樘许了,自然无碍。

顾詹士又对阿泽道:“内宅里并无别的,你就在这里等上片刻罢了。”

阿泽哼了声,也并无话。

里头通报了,当下顾詹士便引着云鬟入内,却见宅院深深,又走了一刻钟,便见许多宫女林立外间廊下,却是鸦雀不闻。

有人报知里头,掀开帘子,请他两人进入。

进了厅内,并不见人,也无声响,又往右侧而行,在镂花圆门前停了,里头架着六扇屏风,绘的是春朝太宗出游图。

才方站定,便听得里头隐隐地有人声道:“太子妃且不必忧心,一切自有结果。”声音柔和平缓,听着甚是舒服。

云鬟不期然听了此声,眉尖蹙起,原来这说话的人,听着竟是沈舒窈!

又听太子妃道:“如今也顾不得了,终究要查个究竟。”顿了顿,道:“你们且先出去。”

许多宫女内侍们便鱼贯而出,有一个心腹的内侍出来,对顾詹士道:“您辛苦了,这儿交给我就成。”

顾詹士看一眼云鬟,垂首倒退而出。

那内侍手捧拂尘,瞄一眼云鬟,却见她生得如斯清丽喜人,眼中便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道:“长得倒是个极标致的,不知道心思是怎么样呢。”

此刻偌大的房中,竟只有云鬟跟着心腹内侍,里头的,便是太子府跟静王府沈舒窈两人。

云鬟行了礼,隔着屏风,里头太子妃道:“早就听闻谢推府的名头,当日在殿上面君,太子虽不曾在场,后来也听恒王静王说起过,甚是钦佩。如今我有一件为难的事儿,有劳谢推府相帮,不知你能否为我解忧?”

云鬟道:“娘娘有何吩咐,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

太子妃道:“很好,若解决了此事,我自当告知太子,重重有赏。你上前一步。”

那内侍在旁示意,云鬟便上前,到了屏风之后方站定,便听得太子妃道:“你或许是知道了,府内皇太孙于两年前娶了亲,只是一直无有所出,去年又纳了个妾,六个月前,终于有了喜讯,只不过近来……不知怎地,她竟有些精神恍惚似的,每每乱发癔症,说有人要害她……好些不像样的胡话。弄得阖府不宁。”

云鬟听到这里,尚且不懂为什么要叫她前来。

太子妃道:“甚至有些更不堪的话,让人惊心。先前太医调理了数日,本已经好转了,忽然三日前,竟又闹得越发厉害,说是有人给她下药,皇太孙没了法子,便赌气叫太医查看那汤药,好让她熄心,谁知果然便发现了里头竟有不利养胎之物……”

云鬟才略有些明白。听太子妃叹了声,道:“这种事,本不能张扬,然而却又非同小可,太子也被闹得没有法子,又听闻你是个最能耐的,便请你来给暗地里查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存不轨之心。”

这种涉及皇家隐私之事,本就棘手,然而既然接手,此刻自然无法退却。

云鬟只道:“下官会尽力而为,只望不负太子跟娘娘所托。”

太子妃听答,略松了口气,道:“我便叫安顺带你去看一看,你不必格外顾忌,只管放手详查,务必查出真相就是了。”

那内侍安顺悄悄笑道:“谢推府,随我来罢。”

云鬟将转身之时,便听屏风后低低又响起数声说话,依稀是沈舒窈道:“听着倒是妥当……”之类言语。

内侍安顺领着云鬟出了太子妃房中,一路又往后而去,便频频打量道:“瞧着你年纪不大,不想这般有能耐,果然是他们所说,皇运昌隆,才得俊才呢。”

云鬟道:“公公谬赞了。”

安顺道:“你真的、亲自独力将那山河地理图恢复原貌了?”

云鬟道:“是。”

安顺拍手道:“那图我原本是看见过的,当初太子也曾负责打理,那时候还未全然造好呢,我只看了一小半,整个人天晕地旋,连京城在哪都是糊涂的。”

云鬟见他只顾闲话,便缄口不言,行了片刻,安顺指着前方道:“你瞧,那就是皇太孙起居所,旁边的偏院,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

安顺正要带她过去,便见有两个女孩子自廊下走来,见安顺带了个“男子”过来,各自诧异,其中一个便悄悄拉住了他,问道:“公公,这位大人是?”

安顺道:“这是谢推府,你们不得无礼,快走开。”

两人彼此对视,见云鬟这般清姿,便狠狠地又看了几眼,便道:“都是那院子里闹得,所以惊动了刑部的人了,娘娘也太好性儿了,竟百依百顺。明明就是那人无事生非,仗着肚子争气,就……”

另一个不等说完,忙拉着去了。

安顺背后对云鬟道:“这两个,是伺候咱们皇太孙妃的。”

云鬟置若罔闻,安顺见她面淡若水,波澜不惊,心中越发喜欢,便领着她到了皇太孙侧室的院落之中。

那丫头见安顺亲自来到,不敢怠慢,迎了入内。又面有难色,小声道:“夫人先前喝了安神汤,才睡着了。”

安顺道:“既如此,不必惊动,我们自站一站就走了。”

又叮嘱道:“是了,这位是刑部的谢推府,如今刑部最能耐的人,你们便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他就是了,他必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丫头打量着云鬟,见这般年轻,似有不信之意。

就在云鬟耽搁于太子府之时,季陶然因惦记着跟她约好了的,见她有事不回,他自己又有个空闲,便骑马来至京兆府,同相熟的主簿说了,自去书库里翻找昔日的卷册履历。

找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翻出了一份破烂卷册,才要看时,眼前的书架忽然摇晃起来。

季陶然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地动了,不料那书架轰然倒了过来,端端正正地便把他砸到底下。

灰尘落下来,迷了眼,那架子又重,季陶然几乎喘不过气来,正闭着眼睛乱摸,动弹不得,便听到有个声音喝道:“是什么人!”

季陶然听得那声音熟悉,忙挣扎叫道:“世子,救我!”

第310章

赵黼跳上前来,握着书架,轻轻用力抬起。

季陶然双目刺痛,无法看清眼前,只觉着得了自由,忙飞快地爬滚了出来。

赵黼才将那书架放下,外头有人听见动静,便也赶了进来,见此处一派狼藉,忙问究竟。

季陶然迷了眼,只顾流泪:“不知怎么,这书架就倒了。”

有个书吏道:“想必是推摇的厉害?或者不慎跌倒撞翻?”

季陶然摇了摇头,众人彼此相看,不知怎地,只好重又去把书架扶了起来。

赵黼站在季陶然身旁,见他面上有些灰尘,因泪冲出来,把脸上冲出两道明显的痕迹,看着甚是可笑。

正季陶然觑眯着眼,掏出帕子来擦拭,赵黼忍不住道:“别胡揉乱搓了,想瞎了不成?这个你用水洗方好。”

书吏们听闻,便分了一个人去打水。

季陶然又竭力眯缝眼睛乱瞅,道:“我方才找了一本卷册……”因看不清,便蹲在地上,胡乱摸索,连翻了几本,却都不是。

此刻书吏们齐心协力,把那坠落的册子都又重新捡拾,整理妥当。

赵黼冷眼旁观了会儿,又扫了几眼,就从旁边儿一堆书底下扯出一本来,拿在手中翻看。

此刻季陶然回头洗了脸,擦了双眼,正欲又找,赵黼把手中的书册递过来:“可是要找这本?”

季陶然一怔,接了过来定睛一看,满面喜色:“正是!多谢世子!”

不料才翻了几页,忽然却发现有一页竟是被撕了去的。

季陶然顿了顿,前后看看,十分疑惑,便问书吏:“这是谁撕去的?”

众人围上来看了半晌,都摇头说不曾撕毁,毕竟这是京兆府入库的卷册,等闲岂敢毁损。

正狐疑之时,赵黼拉着季陶然走到旁边,问道:“你拿着这破烂册子,在找什么?”

季陶然道:“是……谢推府托我找些东西。”

赵黼便阴沉了脸,冷笑道:“原来是跟她相关,那就当我没说。”说完之后,仰头负手,踱步自去了。

季陶然原本不在意,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册子,忙便追了上去。

两个人出了书库,站在门首,赵黼四处打量,半晌才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季陶然问道:“世子如何在这里?”

赵黼道:“我正经过,听说你在这儿,想叫你一起去喝酒。没想到……”

季陶然道:“世子可看见什么了?”

赵黼哼道:“我看见什么了?”

季陶然掂量着手中那卷册:“这上面撕去的一页,断口很是新鲜,且方才那架子无缘无故便倒了下来,我怀疑……”

赵黼见他这般说,便笑道:“不用怀疑了,你这呆子,若不是六爷天生是你的福星,这会儿你只怕已经死在那架子底下了。”

季陶然紧张起来,忙抓住他道:“世子,你果然看见了?”

赵黼推开他的手,扭头道:“如果这件事儿跟那谢什么的没有关系,我就什么也看见了。如果跟她有关系,六爷就是瞎了,哼。”

季陶然见他这般,不由道:“这是怎么说?你……你跟谢推府闹了别扭?”

赵黼喝道:“闭嘴,谁跟她闹别扭了?我也没这个闲心,我忙着呢。”

季陶然思忖片刻,道:“她额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留下的?”

赵黼听问,便狠狠地瞪了季陶然一眼,眼中的恼意怒意四处飞溅似的,转身快步下了台阶。

季陶然忙追上去:“世子!”

赵黼脚下甚快,季陶然追了两步,忽地觉着腿上有些疼,原来他方才被书架砸到,先还不觉着,这会儿才试出身上有些麻痛,蹦跶着追到京兆府门口,才勉强追上赵黼,不顾一切地握住手臂。

赵黼抖了抖,却并没用十分力,又斜睨季陶然道:“你干什么?别乱拉扯,不然连你也打。”

季陶然吃了一惊,双眸圆睁,又惊又疑地瞪着赵黼。

赵黼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心里泛出无限懊恼,正要甩开他,忽听季陶然道:“世子你方才说……想同我一块儿喝酒?”声音竟极平静。

这回,却换了赵黼诧异。

且说在太子府中,丫头紫菱将昔日之事般般件件同云鬟说罢,见她始终心平气和之态,不由地去了戒心,又道:“我起先也觉着是夫人多心,后来……便真的有些不对呢。比如有一天半夜,还看见窗户上一个鬼影,披头散发,仿佛在看着我们呢……”

紫菱说到这里,便吓得握住脸,又小声道:“所以这不怪夫人乱闹,实在是吓人的很,能保住孩子已经是极难得。夫人原本也不想声张的,只是怕哑忍下去,或许会更生出些可怕的事来,就更加没有人信了,大人,求你一定要查个明白。”

云鬟思忖了会儿,道:“平日里对夫人的饮食之上,可留心的紧么?”

紫菱道:“这是自然了,自从夫人有孕,便分分地不敢放松,但凡有吃食,都要让小丫头珠儿先尝过后才能进食。”

云鬟道:“那……那日珠儿可也喝了那保胎药了?”

紫菱愣了愣,旋即道:“这个、这个倒没有……”

云鬟道:“我听说夫人服用调理身子的保胎汤药已经有些日子了,难道都不必让珠儿试过?”

紫菱张了张口,忐忑道:“有、都要试过,只是……毕竟珠儿没有身孕,怕检验不出好坏,所以那次就没有让她……”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自觉前后的口吻似有些不一了。

果然云鬟道:“既然没让她试过,如何夫人就知道汤药里有毒呢?”

紫菱深吸一口气,神色张皇起来。

云鬟道:“姑娘要信我,据实相告,我才好着手调查,若姑娘总是隐瞒,只怕我也不过是白来一趟。”

紫菱闻听,面上发红:“夫人……夫人是乱嚷的……”

云鬟道:“此前夫人喝药,可也有乱嚷过?”

紫菱无言以对。

云鬟也不追问,淡淡道:“既然姑娘不肯说实话,我先告辞了。”

紫菱见她要去,忙拦住,又见安顺在外头,便含泪低低说道:“并不是奴婢不肯说,只是……求您万万别告诉太子妃这事,只因、只因府里的人都不管这件事,所以我跟夫人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只为让太子跟太子妃重视此事罢了。不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眼中坠泪求道:“若是您透露出去,奴婢也只有一死了。”

正在此刻,便听得里头有人轻轻咳嗽了声,继而说道:“这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想出的自保法子而已,若有人要你死,就是也要逼我死呢。”

云鬟抬头,便见皇太孙的侧室李夫人从内走了出来,虽是怀有身孕,并没浓妆艳抹,但目含秋水,肤若凝脂,姿色风韵无不绝佳。

李夫人凝视云鬟:“早就听闻刑部新进的一位推官,乃是个百里挑一之人。谢推府果真叫人耳目一新。”

云鬟垂首道:“夫人过奖了,下官惶恐。”

李夫人温声道:“我不过是个侧室而已,谢推府却是堂堂地朝廷命官,很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云鬟不语。

李夫人端详了她片刻:“谢推府其实不必迟疑顾忌,好不容易请了您来,自然要有个结局方好,正如这丫头所说,若非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怎会用那种不堪的法子?我跟腹中孩儿的性命,就都托付您的手上了。”

李夫人屈膝行礼。

云鬟忙道:“不可!”

紫菱也忙起身帮着扶住,又赌咒发誓道:“只除了这件儿,其他再无不实。”

云鬟对上李夫人盈盈双眸,终于道:“夫人放心,今日所得,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并不会往外泄露。”

李夫人含笑道:“多谢。我承谢推府的情了。”

既然李夫人醒来,云鬟不免又问了她两句话,李夫人态度坦然,不卑不亢,所答之中也并无什么隐匿不实等言语。

见时候不早,云鬟便暂且告退,李夫人命紫菱送出院子,安顺亲自送她往外,正沿着廊下而行,却见前方,静王妃沈舒窈跟一个人正缓步而行。

云鬟乍然看见这一幕,霎时间就似时光在眼前翻天覆地,几乎就停下步子。

沈舒窈身边那人,云鬟也并不算十分陌生——皇太孙妃万氏,在前世太子尚得势之时,她偶尔会前去江夏王府。

云鬟有时候便会见到沈舒窈跟她一块儿而行,“相谈甚欢”似的模样。

云鬟因自知身份,等闲便不去人前晃眼,尤其是在有外客来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便只在自己房中。

可在那偶然相遇的几次里,她眼中的万氏,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似有些莫名的怒意跟鄙薄之意。

云鬟竟不知这从何而来,毕竟她极少跟这位皇太孙妃相见,就算见了,也不过是规矩见礼,自忖从不曾有什么失礼之处。

想来想去,多半是因为她当时的妾室身份,因此才轻视怠慢罢了。

故而此刻在太子府看见了这原本极熟悉的一幕,云鬟乍惊之下,心中却又是滋味莫名。

原本是江夏王妃的沈舒窈,成了静王妃……但是这幕场景,却仍是出现了,造化真真奇异之极。

两下相遇,云鬟便站住脚,垂首往旁边肃立,恭候两位过去。

万氏因知道太子妃请了刑部的人来,正是为了查李夫人“汤中下毒”之事,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却毕竟没说什么。

沈舒窈也淡扫了云鬟一眼,眼中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却也并没出声。

两位女眷缓缓进了内宅。

安顺送云鬟出外:“方才那位是静王妃,谢推府大概是没见过罢?”

云鬟道:“的确是第一次见。实在惶恐。”

安顺见她虽说“惶恐”,面仍平静似水,便笑道:“静王妃可是没得挑,我们这府内,这几位主子,她竟都能说得相合。”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不管万氏还是李夫人,沈舒窈都应付的妥妥帖帖,她也的确有此等手段。

云鬟回头看了一眼,此刻静王妃跟万氏早进内去了。

回首之时,云鬟闭了闭双眸,心底浮现如此一幕:

半年后,万氏无端病故,而最后顶着皇太孙妃名儿的,是生下了麟儿的李夫人。

所以如今这太子府的诡异情形,又是怎么说?

又在外略耽搁了会儿,才总算出府,将上马离开之时,却见里头也有人出来,竟是静王妃。

此刻众人都垂首回避,云鬟便也跟阿泽后退一步,低头敛手,等沈舒窈经过。

一阵香风飘过,眼前裙裾款款,静王妃进了嵌宝香罗八抬大轿,众宫女内侍挑灯举牌,轰轰灿灿地起驾而去。

云鬟本欲回刑部向白樘禀明今日所得,一路上,阿泽本好奇太子府到底有何事,却又碍于颜面,不肯“下问”,就只憋在心里。

谁知将到半路,就见素日跟随薛君生的一名小侍赶了来,匆匆行礼道:“谢大人在此就好了,我们公子叫我来传话给您,若是得闲,且快去畅音阁一趟,季公子跟世子在那里喝醉了。”

其实听闻“喝醉”两字,云鬟心底是不愿前往的。

直到一进门便看到:季陶然满面酡红,握着酒瓶,对着赵黼挥舞着……语无伦次地叫道:“你这混账……我跟你不能甘休!”

云鬟长长地吁了口气,以手扶额。

第311章

而赵黼倾身探臂,一把抓住季陶然,便将他拽到跟前儿,竟道:“好啊,你倒是要怎么不跟我甘休?”

云鬟见状,正有些悬心,赵黼捏着季陶然下颌,轻轻地摇了摇,又笑道:“还敢乱骂,反了你了!”

季陶然胡乱挣扎,手中的酒坛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一边儿。

正嘟囔着乱动,蓦地看见了云鬟,当即喜欢起来,叫道:“妹……”

赵黼一震,捏着下颌的手微微用力。

季陶然吃痛,便叫不出来。

这会儿,赵黼回首扫了一眼,冷然的目光隔空跟云鬟相对,又在她额角伤处掠过,复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他一边儿压着季陶然,一边儿便捏了一杯酒,仰脖喝了,神色已从方才的嬉笑变作冷峻。

此刻薛君生因听了动静,便也从里间儿转了出来,他竟仍上着妆,却似是个青衣花旦的打扮,身段风流,形容可喜,双眸也越见妖娆动人。

只可惜这偌大的畅音阁,却被赵黼霸住,上下看戏的,也不过赵黼跟季陶然两个罢了。

赵黼一眼又瞧见了君生,便哼了声,道:“这可是扮好了?如何不快些唱上?让我们干等着,好大的架子。”

薛君生只得对云鬟略施一礼,低低道:“且先自便。”来不及多说话,缓缓后退去了。

顷刻,便听得鼓乐声响,热闹起来。

赵黼端然坐着,半分也不看云鬟,只季陶然在他手底挣着道:“放开我!不要当自己是皇亲贵戚,就要以势压人,你若是敢再对我妹妹……”

赵黼暗暗咬唇,举手扎了个肉丸子,便准确无误地塞在季陶然嘴里。

季陶然含着那肉丸子,支支唔唔,方无法做声。

云鬟只得上前见礼,赵黼仍不看她,轻描淡写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谢推府,你不在你刑部好生呆着,跑来此处是做什么?”

这会儿季陶然总算把那丸子吐了出来,模糊听了赵黼的话,虽然醉极了,心里仍有些明白,便捂住嘴,语无伦次道:“谢推府……是了,不能说的……”

云鬟道:“今日原本跟季行验有约,故而前来寻他。不想竟是跟世子在吃酒。”

赵黼冷笑道:“你倒是忙的很,今儿跟这个约见,明儿跟那个约见,你们那白侍郎也没你这般忙碌罢?”

云鬟静默无言。

这功夫,那戏台子上已经人影走动,粉墨登场,各路人马唱念做打起来。

赵黼漠漠然看戏,看了片刻,便道:“谢推府你博古通今,天底下的事无所不知,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一出是什么戏?”

云鬟回头也看了片刻,却见正出来一个伶俐丫头,眉眼极灵活地,念道:“伴绣飞针巧,嬉春扑蝶勤……”

云鬟只听了一句,便知道了。只是心里有些踯躅。

还未回答,赵黼道:“怎么,你难道不知?”

云鬟方说道:“这唱得是《西厢》。”

赵黼笑道:“可不正是?你再猜,这一出戏里,我最厌的是谁?”

云鬟垂首摇头:“并不知道。”

赵黼眯起双眸,看看她,又看看台上,低低说道:“我最厌的,就是那自以为是的红娘,身为下贱婢子,不思守规守矩,却在那对男女之间,穿针引线,作出那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来,故而是最令人厌的。”

云鬟心头一动,觉着他大有言外之意。

赵黼又问:“不知谢推府觉着我说的如何?”

季陶然忽认真道:“你说的不对,红娘明明是极大胆可爱,若非是她,莺莺小姐如何能跟张生喜结连理,流传这千古佳篇?”

赵黼啐道:“呸,她是第一个该杀的人!”

云鬟见他神色不对,又听了这几句,早明白他所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