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人生得并不难看,只不过脸色惨白,在那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虽先前并未见过,众人却也知道,这必然就是他们在寻找的蔡力了。

阿泽便跳上前去:“四爷,如何不快些把此人拿下?”

巽风低声喝道:“住口,谁叫你们下来的?”又道:“快些出去!”

谁知顶上蔡力笑道:“既然已经来了,如何能再走,都不许走,人越多越好。”

巽风眼中透出恼意,却也知道不能过于责怪他们三人,只得停口。

却听白樘道:“蔡院侍,你到底有何要求,只管说出来,不要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蔡力凝视着他:“白侍郎,你是我心中最敬重之人,上回你因此受伤,并非我的本意……你若要怪,就只怪卫铁骑罢了。”

白樘道:“那是我自己所为之事,我并不怪任何人。你既然这般说,那么为何不能听我一句,放下屠刀,不要再明知故犯。”

蔡力笑了两声,道:“然而我已经回头无路了。”

这会儿,铁牢中的卫铁骑道:“蔡力,我自忖并不曾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为什么竟对我如此恨之入骨?纵然我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

蔡力沉默,片刻才道:“你竟来问我,我因为你丢官罢职,落得去讨好恒王父子,最后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却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卫铁骑道:“我不知道,我一生坦荡磊落,你不要血口喷人!”

蔡力怒极反笑,道:“你闭嘴!”他高声一喝,底下的饕餮兽受了惊扰,便慢慢地动了动,爪子一动,发出铁石之声。

卫铁骑屏住呼吸,一时顾不上理会蔡力,只看着眼前饕餮。

虽然隔着一重栏杆,然而若是惊动了饕餮,猛撞过来的话,这层栏杆只怕也挡不住。

蔡力见状,复低笑出声。

忽地白樘道:“你既然恨卫铁骑,为什么会纵放饕餮,连伤了五寺之人,又对晏王世子等不利?”

蔡力听了他问,才说道:“白侍郎自然也知道,那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的几个所谓大人,其实都是劣迹斑斑的鼠辈、囚徒!只不过一时无人知晓,不能入罪而已,然而我却发现了他们罪大恶极,故而才叫饕餮去惩治了这数人……自然也包括他!”便冷看卫铁骑。

卫铁骑咬了咬牙,并未出声。

蔡力又道:“我这样做,自是证明,我会做的比那些刑官更加出色。亦能查到他们所不觉,能做到他们所不能做。”

白樘道:“那么,晏王世子呢?”

蔡力目光闪烁,含糊道:“赵世子,我是受人所托。”

白樘道:“是什么人?”

蔡力却并不回答。白樘复又问道:“可是跟先前借着饕餮之事散播谣言,想不利于晏王世子的人有关?”

蔡力摇头道:“白侍郎,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回答你的。”

白樘微微颔首,又道:“那么……第三次,你为什么要杀柯宪跟谢推府?”

蔡力眼珠转动,看向云鬟,便道:“我知道柯宪一直想找我,本来我心里还有些感动,只不过,后来他追查的太紧了些,我知道他的聪明不下于我,再追查下去,只怕迟早会明白我跟饕餮的关系,自然就会找到这里来。所以……”

云鬟闻听此言,再也忍不住,便道:“你可知道,柯宪他受伤性命垂危,可却仍托付我找寻你的下落?他心中当你是兄长般敬重惦记,你却一心想要杀他?”

蔡力眼神黯淡,冷道:“谁让他一相情愿。”

云鬟握紧双拳,道:“你方才说,你比那些刑官更出色……可是从这点看来,你自私冷血,哪里配当刑官?”

蔡力双眸睁大,隐隐有些暴怒之意:“你说什么?!”

云鬟不知他怎地竟大怒起来,却也毫无畏惧。

蔡力死死盯了她良久,忽地笑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当时用觱篥逼住了饕餮……你怎会知道那首控兽的曲子?”

云鬟不答。

此刻,卫铁骑却忽然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众人都又看向他,蔡力道:“你知道什么了?”

卫铁骑道:“我知道你因为什么迁怒记恨于我,也是因为这句话对不对?”

蔡力不语,只是盯着他,卫铁骑若有所思地苦苦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我多心了。没想到你果然是这样不堪一击、偏狭心窄之人……”

蔡力听到这里,纵然于昏暗的灯火光中,仍旧脸色赤红,咬牙切齿道:“我不堪一击?偏狭心窄?”

随着话音刚落,便听饕餮兽低吼了一声,竟慢慢地站了起来。

因为这异兽的苏醒,地窖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卫铁骑也忍不住又倒退两步,却又不敢乱动,总觉着饕餮正盯着他,随时都会扑过来般。

昔日遇上这异兽之时的种种惊惧,复又涌现心头,竟无法按捺地恐惧战栗起来。

沉默之中,只听白樘道:“谢推府。”

云鬟一怔:“在。”

白樘道:“先前你参与吏部铨选之时,吏部的钱主事跟你说的什么话?”

云鬟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白樘,无法置信。

白樘静静道:“你何不向着蔡力再说一遍。我知道你必然是记得的。”

蔡力疑惑道:“白侍郎,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樘尚未回答,便听得云鬟道:“钱主事对我说——‘你身为典史,却毫无朝廷命官的自觉,反而一味想出风头,以至于让罪犯当街逃跑,且伤及无辜百姓的性命,似你这等轻浮狂浪,怎敢觍颜来吏部铨选,又怎能为刑部推官?’”

云鬟的声音很低,然而在这万籁俱寂似的当儿,却仿佛一字一惊雷般。

蔡力紧锁眉头,盯着云鬟,却听她又道:“——‘出去,回你的会稽去,永远不要回来,以你的品格言行,尚不配为刑部推官!’”

蔡力浑身微震,却又强笑:“白……侍郎,你是哄骗我的?”

白樘道:“你大概也听说了,谢推府在入刑部之前,曾被吏部取消铨选资格,这便是当日吏部主事对她所说的话。”

蔡力转向卫铁骑:“倒是跟卫大人当初训斥我的话异曲同工。”

白樘道:“这是自然,你难道忘了,当初卫铁骑训斥你的时候,有许多人在场?若我记得不错,这钱主事也是其中一位,只怕他对当时那一幕印象深刻。”

蔡力目光越发阴沉,恨恨地看向卫铁骑。

而云鬟说完之后,便垂头一声不吭。

当初在金殿面圣之时,因看见琉璃地面上他的影子,便想起那日淡淡日影中映出的屏风后那道影子……可是事到如今,才算确信,的的确确……就是白樘。

又听白樘道:“这些话是不是极过分?当时我听见了,也觉着太过了些。那时候我便想到了你……本以为,谢推府也会成为第二个蔡力,从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

蔡力有些震动,目光掠过云鬟。

巽风任浮生等,虽知道云鬟曾被吏部除名之事,却并不知这种内情,一时都看向她,却见她只是垂首静默。

白樘也看她一眼,道:“然而谢推府,很是出人意料。”

白樘这一句,如此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

然而恐怕……只有崔云鬟自己一个人知道,她的所谓“出人意料”,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波折起伏,难以胜数,难以描述。

云鬟虽低着头,双眼却湿湿热热地,庆幸此刻光线幽淡,无人看清。

蔡力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白樘道:“并不是只要天赋异禀,本性聪敏过人者,就能为刑狱中人,身为刑官,其自身的操守品行至为重要。当初你销声匿迹之时,我还曾惋惜,然而现在觉着,卫铁骑并没有做错。你……的确不配为刑官。”

蔡力原本站的极稳,此刻便有些颤抖摇晃:“白樘……你、你别逼我!”

白樘道:“卫铁骑错就错在他说了真话。而你,却也并没有错,你现在所表露出的一切,才是你的本性,你非是刑官,而是……罪犯。”

一声铿然响动,是饕餮兽起身,走到了跟卫铁骑相隔的栏杆之前。

仿佛是感受到了地窖之中的气息,饕餮兽张口“吼”地叫了一声,那股气息如狂风骤来,吹得卫铁骑几乎闭过气去。

蔡力站在高处,忽然发出古怪笑声,道:“白樘,或许你说的对。然而,你的激将法……对我来说无用。”

白樘眸色微沉,而蔡力微微昂首,说道:“卫铁骑,你听好了。”

地窖之中只有他的声音,冷漠沉沉地说道:“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在你的身旁右手侧,有一个机关。”

卫铁骑回头,却见果然有个长长地把手。只不知是什么。

蔡力道:“只要你转动那个把手,饕餮这边的门就会打开,饕餮会奔出去,你的性命就会得以保全。”

卫铁骑大喜,忙伸手便去握住。

正要扭动,蔡力又道:“你可想好了,你放了饕餮出去,站在你面前的白侍郎这些人……可却也难逃一死。

卫铁骑听闻,吓得一阵冷汗,忙又缩手回来。

蔡力又对白樘道:“白侍郎,谁让你交友不慎,如今怪不得我了。方才你们都进来之后,我已经暗落机关,此刻往外的地道上,加了数道铁栏杆,故而你们是逃不了的了。”

白樘淡淡听着,面不改色。巽风看一眼白樘,又看向云鬟,却见她仍是冷冷静静,倒似置身事外般。

此刻浮生跟阿泽双双回身掠出去,果然见台阶之上,垂下了一道栅栏,举手试了试,竟无法撼动。

浮生才明白先前巽风的意思,略后悔有些行事贸然。

却听蔡力又冷笑说道:“在你左手边上,也有一个把手,你试着转动。”

这回卫铁骑学乖了,问道:“这又是做什么的?”

蔡力道:“这个,是打开你跟饕餮中间那道门的。”

卫铁骑怒道:“你想怎么样?”

蔡力慢悠悠道:“这就是给你的选择。你有两条路可选,一个,就是打开饕餮往外的门,让白侍郎他们死;另一个,便是打开饕餮向你的门,你——自己死。”

卫铁骑瞪大双眼,盯着蔡力,满面怒意跟骇然交织。

蔡力唇边挑起一抹笑:“卫铁骑,你要怎么选?”

第317章

蔡力入选大理寺为推官那年,正是卫铁骑领着他。

当时恰发生了几宗采花案,那采花贼武功高强,又擅长隐藏行踪,六扇门多半追踪不到,偶有几次交手,反而折损了好几个六扇门的公人。

当时大理寺卿便想将此案转给刑部。卫铁骑心中不服,便亲求着接了此案,日以继夜地追查。

那会儿蔡力跟在身边儿,是最懂卫铁骑拿贼之心的。他却果然是个精细能干的,将这贼人犯案模式细查一遍,竟给他从杂乱无序之中找到一点线索。

只因怕推的不真切,因此那天,蔡力便同一个公差,往他所推的动五恰坊去查看。

才进了一户黄员外家,小厮引着往内,蔡力因腹疼,便先叫那公差跟着前往见员外,他自己却去了茅厕。

半晌从茅厕出来之时,却觉着满园分外寂静,跟之前大为不同。

蔡力毕竟也是个公人,当即便发现不对,他本要叫那同行的公差,此刻便噤声不语,放轻脚步,往内而行。

还未过一重堂,就听得里头一声惨叫。

蔡力毛发倒竖,知道不好,忙悄然闪进厅堂,将出后堂屋之时,里头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却换了个人,依稀叫道:“救、救命!”

蔡力屏住呼吸,跳下台阶,将进里头院子之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有人猝不及防地便栽倒门口。

他目光一瞥之间,便看清那个正是跟他一块儿前来的公差,竟被人当面狠狠劈了一刀,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不可言说。

蔡力乍然见了这等惨状,几乎灵魂出窍,吓得心跳停止。

他因是推官,并无兵器,手在腰间抓了一把,待要冲进去,却忽地想起有关这贼的种种传闻。

先前被这贼杀了的好几个公差,哪一个都是武功比他高强的六扇门快手,如今跟他一块儿来的这差人又也被杀死了,此刻他出去,岂不是白白地给那贼送人头?

何况他是为了追踪此人而来,若是死在这里,于案子又有何益处?

蔡力一念徘徊,便不曾立刻跳出去。

正沉默之中,便听得里头脚步声起,他本以为这贼人将跑出来了,因退也来不及了,正在毛发倒竖地准备生死相搏,那脚步声却渐渐远去,竟是往内而去了。

蔡力大大地松了口气,宛如死里逃生,忙扭身出外,要趁机前去叫人,来捉拿这贼厮。

谁知才进了堂屋,耳畔忽地听见里头有女子低声呜咽的声响。

蔡力蓦地止步,这才想起,这黄姓人家里,的确有一个妙龄美貌的独生女儿,也正是他追踪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屋内的挣扎吵嚷声又急了些,夹杂着衣物被撕裂的声响,女子的求饶痛哭声,自然是那采花贼动了手了。

蔡力回过身,心里想着要进内救援,然而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那被杀死的公差的尸体就横在前头门内,鲜血横流,死不瞑目地正盯着他。

若这会他冲进去,最多只是惊动了那贼,就算那贼受惊离开,保全了两个人的性命,那毕竟还是捉不到贼人的。

更何况,还有最糟的结局。

此贼生性凶残,如果惹起他的凶性,把两人都一气儿杀了,那岂不是更加不合宜?

蔡力飞快转念之时,里头女子的哭叫声便小了下来。蔡力把心一横,自想兴许此刻那女子已经遭人玷污,进去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转身便出了门,飞冲出去,找到周围的巡城兵马,又派人飞快回大理寺请卫铁骑。

如此一来,巡城兵旋风似的赶至,卫铁骑也飞马而来,正遇上巡城兵在同那采花贼交战,那厮衣衫不整,却仍是凶神恶煞般地,已经有两三个巡城兵或死或伤。

蔡力远远看着竟是这般凶狠,更是庆幸自己先前不曾轻举妄动。

卫铁骑因被这采花贼怄的极苦,心中一腔愤怒,便喝退众人,冲上前去,亲自动手。

十数招后,那贼毕竟体力不支,便被卫铁骑一刀劈中了肩头,倒地不起。

旁边的公差一拥而上,将他捆得如粽子一般。

卫铁骑拿下这作恶多端的贼,才出了一口闷气。又知道是蔡力发现贼人踪迹的,因此越发赞赏喜欢,也夸了他几句。

只不过这户人家,除了那被糟蹋了的女孩儿,其他的人连同那公差,都已经遭受了毒手。

后来,那女孩儿,因自觉被人玷辱,家人又亡故,生无可恋,因也寻了个空儿,自缢身亡了。

只因这案子告破,毕竟也算是有功,大理寺卿便欲给蔡力请功,又因见他生得一表人才,精明强干,便亲自叫到跟前儿,着实地夸赞了一番。

当时有些刑部吏部的人也都在跟前儿,因都听闻那采花贼凶恶难捉,却被大理寺得了功劳,都也钦佩赞赏,便也随着说了许多好话。

大理寺卿便道:“这等年青后生,似他这样临危不乱的人实在太少,必然前途无量。”众人都也说是。

蔡力被这许多大人围着赞扬,面上有光,也自十分喜欢。

正其乐融融中,却见卫铁骑黑着脸从外进来,一言不发,横眉怒目。

大理寺卿便笑道:“卫主事,你又怎么了,如今大案告破,又得了一员好手,不该高兴么?”

卫铁骑闻听,便冷道:“大人说的好手,是蔡力么?”

大理寺卿笑道:“那是自然了,这一次,若不是他见机行事,拿捏的极好,此贼早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卫铁骑道:“大人如何不问一问,他是怎么个见机行事的?”

众人听他口气不对,不由面面厮觑,窃窃私语。

有人问道:“卫主事,这话何意?”

蔡力见卫铁骑如此说,便想起那一点心病。便也说道:“主事,我有做的不对之处,自请主事点拨教训,我必虚心接受。”

众人见他谦逊,又是点头。

大理寺卿道:“这般的后进,又能见机行事,又知道进退大体,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不料卫铁骑闻言,便看向蔡力,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那黄家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大理寺卿一愣:“不就是被那贼人玷辱了的么?”

蔡力正不答,卫铁骑已走到跟前,盯着说道:“当时你说发现了那贼人的踪迹,故而前去通报,倒也罢了,那徐公差是跟你一块儿的,如何他死在里头,你却毫发无损地跑了出来?”

蔡力道:“我的确是跟徐公差一块儿去的,只因腹痛去了茅厕,回来才见事发,此事已经说过了的。”

卫铁骑道:“那好,你自茅厕出来发现异样,当时那黄家的女儿又是如何情形?”

蔡力顿了顿,才道:“那贼正在里屋,我怕惊动,故而并未入内。”

卫铁骑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贼在屋里,便当然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可是你并不是怕惊动,你只是怕进到里头,那贼会连你一块儿杀了罢了。”

蔡力道:“主事,我只是一心为了破案,掂量之后才如此决定的。不错,当时我若是进去,那贼杀了我倒是其次,以后自又逃之夭夭,岂不是会祸害更多的人?因此我才隐忍不发,退了出来去请救兵的,难道这也有错?”

大理寺卿跟众人虽略觉异样,可听了蔡力的解释,却也觉着有理:当时情形下,他这样抉择,倒也无可厚非。

卫铁骑却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用跟我说的天花乱坠,你不过是自私冷血,见死不救罢了!若真的是个心怀正义的公差,看到贼人作恶,哪里会想什么杂七杂八,只管拔刀冲进去杀就是了!而你,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同僚被杀,看着那黄家的女孩儿被贼糟蹋!自己却能镇定地再跑出来,半点愧疚都没有,却又在这里沾沾自喜地邀功?!”

蔡力道:“事情不能两全。我只是从大局着想。”

卫铁骑越发冷笑:“好一张利嘴,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如今想来,倒是大错特错,人命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一心想要求功,出风头罢了,你根本连当推官的资格都没有。”

卫铁骑口不容情,句句如刀,被当着这许多大人的面儿如此狗血淋头骂了一顿,蔡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大理寺卿还欲打圆场。卫铁骑不由分说地又道:“大人,当初他进大理寺,是让我带着,让我考核,是去是留,也是由我,如今我对大人说一句,这个人不能留。”

蔡力睁大双眼,无法相信。

卫铁骑因才得了事情真相,怒不可遏,便厉喝道:“速速给我滚!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你这样低劣的品性,根本不配当刑官,我的眼里更看不得你这种货色!”

阴暗令人窒息的地牢之中,卫铁骑看着暗影中的蔡力,想到昔日的情形。

汗一滴滴地从脸上跌落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战栗似风中落叶。

卫铁骑从来胆气最壮,不知恐惧为何物,可是面对这饕餮,他第一次觉着,人之卑微无力。

从先前街头撞见此兽之时,心底已经种下恐惧的种子,万想不到,竟又有这样的一天。

顶上蔡力的眼中透出讥讽之色,道:“卫大人,快些把握机会,你若不选,我便替你选。”

情不自禁地战栗之中,卫铁骑忽然明白了蔡力的心意:

他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不过是重现那日,他跟那采花贼对上时候的情形,到底是逃避自保,权益行事,还是……

卫铁骑看着眼前的饕餮,那如地狱中逃出的怪兽正盯着他,若是开了闸,他便会立刻过来,把他撕成碎片,跺成肉酱,吞入腹中。

卫铁骑几乎听见体内魂魄抵抗的尖叫声,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只能紧紧地靠着背后铁栅栏。

也许是嗅到了他的恐惧,饕餮又往前一步,爪子贴在栏杆边,每一只爪,都如铁钩般尖锐锋利,爪子擦过铁栏,发出刺耳的扎扎声响。

蔡力道:“卫大人?”

卫铁骑抬起手来,慢慢地摸向右侧的把手。

复扫一眼白樘等人……却见白樘岿然而立,虽暗影中仍皎然如月。

忽然想:以白樘之能,或许,真的可以抵挡住饕餮,这个,好似也正是他逃避的理由……

顶上蔡力见状,唇边笑意越发浓了几分。

谁知,卫铁骑的手抬起,复又死死落下,只又抬起左手,将左边的那机关用力地按了下去,口中叫道:“畜生,来啊!”话音未落,铁闸已经打开!

旁观的众人以及蔡力,均都色变。而那饕餮长吼一声,便咆哮纵跳出闸!

第318章

大喝一声,手起闸开,卫铁骑紧贴在栏杆上,闭目等死。

谁知耳畔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却并不觉着身上痛苦。

卫铁骑睁开双眼,看到眼前情形之时,整个人悚然惊动,不知所以。

原来,此刻闸门的确是开了,只并不是他跟饕餮之间的那道闸,却是饕餮那一侧、通往外头的闸。

卫铁骑毛发倒竖,他所选的明明是通往自己的那道闸,如今却是怎么样?忙抬头又看蔡力,却见他正也盯着自己,满面惊愕。

卫铁骑不明白,蔡力却是极明白的……而这会儿,白樘也自了然。

因蔡力昔日被卫铁骑所逐,怀恨在心,潜伏这许多年,杀卫铁骑不成,便又设了这个局。

蔡力的确是聪明绝顶,只可惜他太过自负聪明,他本以为人在生死关头,必然都是自私的,所以笃定卫铁骑会放饕餮出去,从而自保。

故而他先前,说起那两道闸门的用途之时,故意说反了,——事实上,蔡力右手的那个,才是通向他自个儿的那道门,左手那个,却是往外的。

蔡力自忖卫铁骑必然要自保,所以故意说反,便是想揭穿卫铁骑所谓的“光明磊落不曾亏心”,更想亲眼看看,卫铁骑发现自取灭亡之后的情形。

谁知道卫铁骑竟不是他料想的那一种人,竟意欲牺牲自己,以身饲饕餮,所以,恰恰相反地开了饕餮往外的门。

卫铁骑惊怔之时,那饕餮早就跳出了牢笼,扭身盯着白樘等人,浑身麟甲在烛光下耀耀有光。

这般狭窄的地牢之中,遭遇如此可怖的异兽,简直如置身修罗场一般。

白樘盯着眼前野兽,目不转睛,低声吩咐道:“留神,巽风护着谢推府,其他人随我。”

这些人之中,只云鬟一个不会武功,无法自保。

而巽风的轻身功夫最好,且临战经验丰富,又机敏灵变,他护着云鬟,自是最佳人选。

巽风果然后退一步,立在云鬟身侧。

此刻阿泽跟浮生两个,各仗兵器,一左一右跃起,挡在白樘身前,离火跟四五个铁卫压后。

却听白樘道:“留意,攻此兽的眼睛,另外,它背上有一处并无麟甲遮盖之处,只管下手。”

三个人都答应了,正严阵以待,那饕餮察觉此处杀气最重,便冲了上来。

若是寻常的野兽,倒也罢了,只是这饕餮一则身形庞大,二则刀枪不入,因此一旦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又哪里能奈何得了?

阿泽跟浮生两人只虚晃一招,几乎无法对准下手,便忙燕儿似的掠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