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不语,也不肯再看李夫人。

太子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终于道:“儿臣遵旨。”

赵世回身坐下,此刻太子起身喝道:“下贱辽女,你混迹太子府中,其心可诛,罪大恶极,如何还敢求饶?

李夫人哭道道:“太子垂怜,这孩子,毕竟是太孙的骨血……”

太子冷道:“闭嘴!”

赵峰一跳,睁大双眼看着太子。太子把心一横:“来人,把这贱人拉出去。”

李夫人大哭起来:“不!饶命!”却被两个内侍擒住,往外拉去。

赵峰回头,通身有些微微发抖,轻声叫道:“父王……”似有求情之意。

太子站在原地,闻声一震,忙看一眼赵世,却见皇帝手捏着下颌,目光森然。

太子拧眉,忽然叫道:“站住。”握住赵峰手腕,竟拉着往殿外而去。

此刻内侍正把李夫人扯出殿门,赵峰不知所措,被太子亦扯了出来,惶然叫道:“父王?”

太子举手,把侍卫腰间的刀拔了出来,递在赵峰手中,吩咐道:“你亲手杀了这贱人。”

赵峰双眼发直:“父王?”

太子低声说道:“你皇爷爷在看着呢,家中竟养着一个细作枕边人,如何才能赎罪?正好让你皇爷爷看看你的决心同魄力。”

赵峰握着那冰凉的刀柄,无法置信,又看向李夫人,却见她正抬头望着,泪珠从通红的眼中滚下来,喃喃道:“太孙……”

太子道:“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这万里江山重要?”

李夫人叫道:“太孙,求你,我真的并没有害你之意……”

赵峰咬着牙,手不停地颤抖,太子道:“峰儿,皇上正看着你呢!”

李夫人大叫道:“太孙!”

阴沉的天际,有一片雪花慢悠悠地飘了下来,掠过那金碧辉煌的画廊檐角,零落委地。

赵黼的声音很轻,几乎凑在云鬟的耳畔,呼气的声音也随之而入,然而云鬟的心却无法遏制地冰冷寒凉。

赵黼说到这里,伸手又把她往胸前搂紧了些。

云鬟忘了别的,只顾问道:“你、是说……皇太孙亲手把……”

赵黼沉默,他虽是个武将,见过无数尸山血海,更亲手斩杀过无数辽人,最知道辽人乃是世仇,不共戴天,然而亲眼看见赵峰手刃李夫人……却仍是忍不住骇然震动。

起初赵黼并没想到会如此,毕竟赵峰在他眼中,向来是个有些内敛略见文弱的性情,故而赵黼不信他会如此。

何况李夫人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如此一尸两命,而且……还是赵峰的骨血。

就算铁石心肠如他,那一刹那,也不禁心头冒出寒气,满心搅动。

事后。皇帝唤他出来,赵黼却已没了才进宫来时候的嬉笑轻松,先前的刀光与血色交织,让他竟失了神。

皇帝道:“方才你可看明白了么?”

赵黼不由道:“皇爷爷如何叫我看这个?!”心中竟有些恼怒之意,语气里也透了出来。

皇帝笑道:“怎么,恼了朕了?你如何还在乎这个?”

赵黼无法形容心中那复杂的感觉:“皇爷爷,非要如此么?虽然此女是辽人,然而,毕竟是哥哥的血脉。”

皇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

赵黼摇头:“可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那副场景,让他心中大不适,似乎超越了对赵峰举刀的意外,对李夫人一尸两命的怜悯。

皇帝道:“看你的意思,倘若今儿你是峰儿,只怕你无法下手了?”

赵黼呼了口气,竟无法作答。

皇帝道:“峰儿也不愿意这样,但是他不得不如此,这是他自己所犯的错误,必须他自己亲手解决,太子也知道这点,故而催着峰儿亲自动手。”

赵黼道:“那为何要让我看?”

皇帝道:“就是要让你看看,太子为了权力,能做到何种地步,再让你知道,成大事者,务必谨慎自明,必要时,也要冷绝无情,至亲可杀。”

这天气冷极,凝水成冰,却不敌皇帝两句话。

赵黼道:“这个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当太子,也不是皇太孙,再者说也并没犯错。”

皇帝见他兀自恼恼的,眼中笑意略敛了几分,道:“这个真跟你不相干么?”

赵黼抬头,皇帝道:“你觉着,经过此事,朕还会容下太子么?”

赵黼舌尖微涩:“皇爷爷你的意思……”

皇帝道:“今日的太子跟太孙,对你而言就是一个例子,你既然不喜欢,且记得时刻自省,千万别步了后尘。”

他仰头想了会儿,回头又对赵黼道:“你大概也猜到了,今儿若是峰儿不动手,朕也会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赵黼后退,他似乎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然而又不敢问,生怕一问便坐实了心中所想。

心头转念,赵黼勉强说道:“皇爷爷,您别吓我,我素来只知道领兵打仗,平日里胡玩乱闹,从来不是个明智之人,何况就算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妥当……那不是……还有恒王爷静王爷么?”

皇帝笑道:“你如何不提你父王?”

赵黼道:“只因父王的性情我是知道的,他长居云州,早养成个懒散的性子了,只能做个清闲王爷,也无法担当大任。”

皇帝道:“你竟敢这样说?”

赵黼道:“虽不中听些,毕竟是实话。就算皇爷爷亲问我父王,只怕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皇帝道:“那好,倘若晏王不是你所说这般,你当如何?”

赵黼心中一乱,皇帝道:“朕当初选择太子,是为了‘稳’,然而这多年来,却渐渐地显出了他的许多毛病,比如妒贤嫉能,御下不严,昏聩残忍,叫朕如何能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他?其实朕并不是问你的意思,黼儿,你该知道,朕择太子,是为了国祚万年考虑,若朕真的选定,也由不得晏王或者你……说半个‘不’字。”

至此,赵黼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特叫他进宫来……看这样一幕令人不适的恶戏。

当他走出金銮殿的时候,殿前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上头甚至落了淡淡白地一层细雪。

就仿佛方才那一幕生死惨状从不曾存在过。但赵黼仍嗅到这冰冷的气息里那一丝血腥,萦绕不退。

赵黼本不想跟云鬟说此事,然而若是连她也不能说,还能告诉谁去?

附耳低低说罢,赵黼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鬟,我心里跳乱的紧。”

他说了这一句,便用尽全力把云鬟抱住,低头在她脸上吻个不停:“阿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似乎只有紧抱着她,感觉到她的存在,心头那惊乱才能好些,只是心头的惊急恼愕种种,交织起来,成了一股莫名的邪火,且又于暗影昏沉里,温柔满怀,他胡蹭乱动之下,自然而然竟有了反应。

第346章

上一世,晏王早逝,恒王劣迹斑斑,不堪大任,太子又因种种不德被废,故而最后立为储君的,竟是一直都看似安然世外的静王赵穆。

满朝文武,也多半拥戴静王。

静王对赵黼而言,又是个最亲近的人,所以赵黼也觉着如此便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如今皇帝竟透露出别样的意思,让赵黼惊心错愕之余,惶惑难为。

云鬟见他这般躁动不安,只顾厮缠,又觉他身上不大妥当,不免心悸,略高声道:“世子!”

谁知晓晴睡在外间,隐隐听了动静,便披衣起身,随口问道:“主子怎么了?是不是口渴要茶?”

云鬟浑身汗毛倒竖,紧闭双唇,却又反应过来,忙道:“并不渴,你不消起来。”

晓晴却已经下了床,又轻轻打了个哈欠:“那如何出声,是做噩梦了?还是觉着冷呢?”

仍是举着一盏灯,徐步进来,先照了一照床帐,果然见帐子放着,只略有些凌乱似的。

晓晴不以为意,便把灯放在桌上,走过来道:“如何都弄乱了?”举手握着帘子,微微往内看了眼,却见云鬟正倾身欲起似的,对她道:“没事,快且放下……我正好睡呢。”

晓晴毕竟才醒,双眸朦胧地,也未细看,只忙给她又把帐子密密地整理妥当。

回身再看看那炭炉,把火略拨了拨,添了几块炭,问:“果然不吃茶么?”

云鬟道:“不吃。”才答完,忽地低低闷哼了声。

晓晴正要走,闻声回头问:“怎么了?”

云鬟低低道:“没什么,被……戒子硌了一下儿。你且快去,我要睡了。”

晓晴笑道:“只是不好好把东西收起来……”

这才又撩起帘子走了出去,把灯放下,仍旧吹熄睡下。

此刻里屋,那帐幔里头,幽幽暗暗里,是云鬟含怒凝眉,望着身后锦被之中。

那被子底下,就如藏了一尾活龙般,叫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只能狠狠地掀起被子,竭力地握着肩头,压低了声音道:“世子!你、你……”

此即,幸而并无灯光照耀,她的脸上已然通红一团了。

原来方才晓晴进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赵黼打发了……云鬟情急之下,便挪到外间儿,把赵黼死命往下推去。

赵黼却也明白,便缩身团入锦被里头。

云鬟掀起被子将他蒙住,又怕晓晴看出来,便微微欠身挡着几分。

谁知她辛苦遮掩,他却在里头百般作怪,手而舞之,足而蹈之,竟果然如龙游于水,越发地意乱情迷,不可收拾。

云鬟含羞忍怒,银牙微微作响,冷道:“你再这样,我真的就……”

因不能跟他高声,又无法按捺惊怒,声音带颤,却反别有一番意味。

在宫内那一场,令赵黼无端地身心森寒,可此刻“同榻而眠”,又趁机做了好些平日敢想无法做的,竟把先前那森寒之意尽数驱散。

偏加上晓晴起身一闹,被云鬟仓促中蒙在被子里,赵黼懵胧之下,鼻端只嗅到一股娇香暖馨之气,几乎令人如在云端,哪里还记得什么宫内,什么皇帝……此刻已经人在天界。

赵黼毕竟是个食髓知味的,可偏偏今生被魔障住了,一向竟似做了和尚般清苦坚忍,如今面对这销魂情形,自不免又想起往日的那许多荒唐不可言说,哪里还能按捺得了。

又仗着云鬟不敢出声对晓晴表明,那一双手,早就如鱼儿得水,暗暗地欲畅游山峦丘壑,至于唇齿,也似那翩翩蜂蝶,迎着春风,喜滋滋地咂遍千甜万好。

可是这“肌肤之亲”,对云鬟而言,便是隔世的事了。

此刻被他偷偷舞弄,不期然便想起此前的遭遇,那脸上之红便飞快而退。

云鬟暗中调息片刻,才说道:“世子,我有正经事要说。”

赵黼正俯身在她腰间,爱不释手,道:“你平日里都裹着那几千重布,不觉得沉重么?”

因云鬟要掩饰身份,可毕竟女子身形跟男人的天生不同,所以她的衣物鞋袜等都是特制,譬如肩头需要垫高些,而身上从腰间到胸前,寻常都要裹着厚厚地,令胸平上一些,也令腰显得粗壮些……才像是个男人,不至于格外显眼。

赵黼早知道此中秘密,可是这会儿紧紧贴着,却觉着腰肢玲珑,几乎不盈一握,又想到她素日的辛苦,令他又是心爱,又是怜惜。

赵黼抱着,哪里肯放手,喃喃道:“什么正事?鬟鬟,不如……不如你辞了官,我也求皇爷爷放我回云州,咱们自在在云州过活好不好?我……我真的受够了这般……”一句话未曾说完,早又俯首下去,又急不可待地掀那衣裳。

云鬟忍不得,举手挥了下去,“啪”地一声,打在赵黼头脸之上。

外间晓晴正朦胧欲睡,忽地听到这般响动,微微侧耳倾听,却又觉里头一片沉默,于是仍翻了个身,再度睡了过去。

而赵黼被打了一下,整个人才略清醒了几分,道:“做什么打人?”

云鬟转开头,不看他的可恶姿势,只低低道:“世子,你且细想,如今皇上有意晏王爷,太子又不是笨的,素日又忌惮王爷,只怕毕竟会察觉一二,你且要万分留神,是不是会有人对王爷不利,毕竟先前王爷曾经遭受过……”

云鬟并未说完,赵黼已经明白了,此刻他欲火焚身,似乎万事也无法阻挡,可是唯独事关父母,却叫他无法视而不见。

赵黼闷而停止,沉默了片刻,便道:“我也想过此事,如今且不知父王的意思,等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

云鬟道:“事不宜迟,可知现在半点也疏忽不得?”

赵黼却又有些迟疑,试探问道:“一夜……兴许不会有事呢?”

云鬟淡淡道:“不必说一夜,一刻也足以发生许多事了。”

赵黼被她几句言语,刺得心里不安,虽然太子府的人手都是他训练出来的精锐,然而毕竟人命关天,何况他夤夜不归,只怕晏王又要担忧,倘若还不放心亲出来找寻,再由此生事,岂不是罪大恶极?

赵黼转念中,心复又跳乱,便磨牙咬齿地说道:“可恨。平白又生事。”

云鬟便将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挪开,轻声道:“不必多说,且快去是要紧的。”

赵黼重重地叹了声,却又扑上来,不由分说吻住嘴唇。

正云鬟以为他真的忘乎所以之时,赵黼却又放开,只道:“那我安置妥当,改日……再来……”

窗外仍有冷风呼啸而过,新添的炭火发出轻微噼啪声响。

帐子里,两个人低低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却听云鬟静静说道:“切记不必过于慌张,诸事留心,如今,更是一点错也不能出的时候。”

赵黼因一向深深爱慕,格外贪恋跟她难得的相处时光,故而情难自禁,又因是这个年纪了,冲动起来,自是欲大于理智。

然而此刻听了云鬟这句叮嘱,那躁动之意却慢慢敛退,手捧着她的脸,道:“有你这句话,我今夜便没白来……你放心……”

底下的话他并没再说出来,只是凑过去,重重地在额头上亲了口:“好阿鬟,我先去了。”

赵黼去后,云鬟却久久再不能睡,被他混闹了一场,帐子里仿佛都有他留下的气息,格外明显。

本想叫晓晴起来,撒两把甜香冲一冲,又怕反而让她疑心,只得暗自忍着罢了。

又想到他方才做出的那些光景,竟让她也想起前世……越发睡不着了。

云鬟本自性淡,偏偏遇上赵黼那样火性的人,被他厮缠了一世,所留下的尽是可惧可畏。

想到将来终有一日无法避过,心也都乱了,昔日今朝,种种都涌到眼前。

辗转反侧之时,忽地复想起一个人来。

那就是沈舒窈。

虽然今生赵黼拒娶沈舒窈,可是……没来由沈舒窈竟会嫁给静王。

以沈相的眼神,自然是看好静王的,故而前世才把嫡亲的沈妙英嫁过去。

如何今生静王妃却变成了沈舒窈?

云鬟不觉凝神:沈相不至于变了眼神,沈妙英跟静王也并无变动,思来想去,变化的只沈舒窈一人。

故而此事的契机,多半便是因赵黼拒婚开始,沈舒窈嫁不成赵黼,故而才归了静王。

先前云鬟虽一直跟沈舒窈都淡淡地,但心底却也是知道她的。

正如赵黼先前所言:这些京内贵女,每个人有一万个心机,是她所不能比的。

沈妙英虽也聪慧,但跟沈舒窈相比,却也差上许多。

倘若沈舒窈从中行事,以她的能耐,左右沈妙英的亲事,亦可有之。

云鬟思来想去,不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本是想压下跟赵黼的种种,但一想到沈舒窈跟静王爷,心中却又仿佛有光影闪烁,隔着一层薄薄地花帘纸,希微晃动。

如此又过数日,越发近年下了,再过个三五天,衙门歇工,各放年休。

柯宪的身子也已恢复,每日同云鬟来回刑部,同理公事。

而在年休之前,刑部之中,也接连发生了几件大大小小的事。

第一件头等大事,便是白樘从刑部侍郎,被正式擢升为尚书,这本是众望所归、也都心照不宣的,但当旨意真正下来那一日,刑部上下仍是欢天喜地了一番,这在通常都是肃然清寒的部里却是极少见。

在这件大事之下的另一件小事,却是跟云鬟相关的,却竟是升为正六品的刑部主事,却是补了先前齐主事的缺。

至于这第三件事,则是周天水从外地回来了,因许久不见,自然更有一番喜欢情形。

此日,云鬟把几份案册递给书吏,抬头时候,忽地见一人立在门口,着一身军服,眼神锐利,下颌的胡茬,透着微青之色,正是张振。

云鬟起身道:“张都司何时来到?”

张振打量着她:“才来,你可在忙么?”

张振是斥候出身,眼神何其厉害,纵然被人打量对云鬟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被这样的人照面儿细看,仍是不自在的很。

云鬟便道:“尚可。都司可是有事?”

张振进门来,四处打量了会儿,落座道:“无事,只是来看看你,听闻你高升了,还未当面相贺过呢。”

云鬟离他有一丈之遥,陪站着道:“多谢。”

张振见她无喜无怒,面色如水,气质清冷,却有种雌雄莫辨之意,若非他亲眼所见,又向来相信自己的心性眼力,必然会当那一日陪赵黼去将军府的“丫头”,是他错看的呢。

第347章

张振心底啧惊思量,忽地又想起另一事,便道:“向来并没得空问谢主事,上回在街头遭遇那饕餮一节,谢主事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了那凶兽的?此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排遣不得。请务求为我解惑。”

云鬟待不同他细说,又恐张振始终惦记此事,越发不得清静,因说道:“是因为有一次,我曾见那兽走出来,也听见了那觱篥声,故而暗中学会了,当时其实也并未有把握,只是试一试,侥幸奏效罢了。”

其实这段时间里,张振也从别处打听过了,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才自相信。

张振点头笑道:“这觱篥我是知道的,西域各国里曾有此调,我朝却鲜少听闻,只是……谢推府只听闻一次便即刻记住了,又能自己学得十足相似,真乃奇才,匪夷所思。怪道我又听闻,昔日曾在圣上跟前儿独立恢复那山河地理图,起初我还只是疑心他们夸大呢。”

云鬟道:“误打误撞罢了,委实不值一提。”

张振见她始终冷冷清清,一笑起身,竟徐步走到身前,才又说道:“先前因为舍妹之事,我心里恼怒,无意曾几乎伤了主事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云鬟道:“已是过去之事,且也早得了料理,都司也不必放在心上。”

张振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生恐你因此仇恨了我。”

云鬟道:“不敢。”

张振点点头,他毕竟身量高大,垂眼看去之时,只见眼前之人秀眉微扬,长睫静默,更见眉目如画。

因站得近,隐约嗅到身上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并不似是香粉香袋等物,反像是天生天然。

人虽在跟前,却似真似幻般地,张振竟一时竟失了言语。

沉默之中,云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沉声道:“都司可是要去么?”

张振方道:“啊,是该去了。就不扰谢主事,改日得闲,必会亲临府上拜会。”

云鬟眉峰微动,道:“多蒙不弃,随时恭候罢了。”

张振一笑,又瞥过去,见她静默立于门首,玉立亭然,无惧无忧。

且说张振离开房中,往外而行。

才走片刻,便见前方有两人站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正是巽风,同他说话那个,面容清秀,身量中等,张振却并不认得是周天水。

巽风跟周天水两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人物,张振才一现身,便都知道了,不约而同地停了口。

张振见他们两个脸色郑重,仿佛是在说什么要紧的事,见他来了,却有些戒备之意。

他却只做不知的,自顾自到了跟前儿。

巽风做了个揖:“张都司如何在此?”

张振道:“来探望谢主事。”

巽风眸色微动:“可是有事?”

张振道:“没什么,只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拱手一笑,向着周天水一点头,便自去了。

张振去后,巽风沉吟未语,周天水却道:“怎么兵部的人来找小谢?”

巽风道:“不知道他是何意。”

周天水道:“我知道这个人,是有名的斥候教官,眼力是最不错的,只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倒要提醒提醒小谢。”

巽风也有此忧虑,见她主动这般说,正合心意。

此刻左右无人,巽风便又对周天水道:“你方才所说,果然是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周天水道:“我在滇南求守了这许久,何况我又不是别人,若真能想出法子,难道还要瞒着?再者说,他们二老也是极想侍郎、尚书……”

巽风忽地咳嗽了声,周天水会意停口,回头却见角门处,是阿泽跟任浮生两个追追斗斗地极快奔来。

阿泽远远看见,便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还要特意避着人?”

周天水目光略恍惚,嘴角一挑,又跺脚道:“谁避着人了?只管瞎说,你过来!”

巽风却喝道:“你们又在乱跑什么?让人见了,成何体统?”

阿泽本要跟周天水说笑,见巽风满面肃然,却不敢开口了。

周天水怕他当真动怒,劝道:“横竖都快年休了,让他们高兴高兴也使得,不用只是这般。”说着,暗暗扯了扯巽风的衣袖。

巽风脸色缓和了几分,叮嘱说:“在外头闹便闹罢了,只别跑到里头去,留神给尚书看见。”

阿泽跟任浮生双双答应,又因他们知道周天水素来的心意,见他两个人私下里说话,生怕搅扰了,于是又飞快跑的不见。

目送两人身影离去,巽风眼中,那重重忧色又透出来。

周天水温声劝解道:“巽风哥哥,你别太忧心了,虽则暂且并无好法子,但是……兴许以后就想出来了,也未可知呢。”

巽风知她宽慰之意,便答应了,心中却仍是沉郁难解。

周天水暗暗打量,本还有些话要跟他说,只是如今却并不是个好时机,于是只好咽下。

且说张振离开了刑部,自转回兵部而去,心中却想:“很是古怪,那日他女装打扮,分明是个清秀出尘的绝代佳人,可如今扮作男装,又看不出什么格外蹊跷,难道此人可男可女不成?”

又想:“赵黼素来是那个心高气傲、目无下尘的脾气,对他竟是另眼相看,非比寻常,可是以赵黼的性子来说,绝不会对个男人这般亲近,所谓‘爱才’之说,别人或许能信,却如何瞒得过我?难道……这谢主事真是个女子,若如此,赵黼对他似猫儿见鱼般的姿态,才可解释。”

张振竟寻思了一路,过坊街的时候,正当年下热闹,街头上有商户舞狮子,放炮仗,许多百姓笑呵呵围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