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也随看了片刻,正要走开,却见有个熟人从前路而来,也是边走边四处赏玩。

这人却是兵部的一位石主事,素来相熟,张振刚要同他打个招呼,忽地心头发寒,那将出口的一声便叫不出了,忙举头四看。

张振斥候出身,目光犀利,反应且极快,一扫之间,即刻发现端倪,却见人群之中有一道灰衣身影,虽看似是夹杂着其中看热闹,实则是向着石主事的方向靠近过去。

起初张振还只觉此人行动异样,谁知那人越来越近之时,袖底一闪,竟有一抹雪亮晃过。

张振见状大惊,然而那石主事却并未发觉异样,自顾自东张西望,慢吞吞地,浑然不知死神将至。

正在那灰衣人手腕一抖,狠狠刺向石主事之时,眼前一花,有个人及时挡了过来,闪电般一掌拍出。

灰衣人倒也敏捷,脚下一转,竟撇下张振,又再度袭向石主事。

张振大喝道:“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探臂出去,竟擒住那人腕子,微微用力,只听得喀嚓一声,手腕已经断了,匕首跌在地上,当啷一声。

石主事在张振身后,忽见有人挡在身前,尚且不知怎地,看见匕首,才大惊起来。

那灰衣人见势不妙,左手一挥,把旁边一名过路百姓拉过来,撞向张振,逼得他只能松手。

这会儿正处在闹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动手竟十分不辨,张振又怕伤及无辜,便大声叫道:“都且闪开!”

旁边的百姓也都发现不对,忙尖叫着四处逃开。

可张振虽然喝退了周围百姓,然而那灰衣人见势不妙,早往后跃起,趁着人群混乱,逃之夭夭了。

张振虽还想再将那人擒住,可现场如此混乱,又怕这贼人尚有同党,只得作罢。

那石主事惊得呆了:“张都司?”此刻才认出是张振。

张振回头道:“可无碍么?”石主事瞪大双眼,此刻仍恍若梦中。

顷刻间,巡城兵马赶来,便问发生何事,周遭许多百姓围看,张振便将有杀手欲行刺之事说了,又描绘那贼人的形容打扮。

石主事呆呆愣愣,对张振道:“张都司,你可看清楚了?我向来跟人无冤无仇,怎会有人来刺杀我呢?是不是有误?”

张振啼笑皆非,道:“你尚且做梦呢,若不是我拦的及时,这会儿你已经横尸街头了。”

石主事面如土色,颓丧不语。

张振暗中便又问他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石主事只是摇头,张振灵机一动,忽然说道:“有了,这件事交给一个人,包管便会水落石出。”

石主事呆问:“是什么人?”

张振道:“正是刑部的谢主事。”

石主事却也听过“谢凤”其名,毕竟一名地方微官,进京不到半年,名声鹊起不说,即刻又升了官,是以他们众人私底下也时常谈论此事。

石主事忙道:“是那个揭破隋侍郎亲妹被害案,又于圣上跟前恢复了山河地理图的谢推府?可是为此惊动刑部,只怕太兴师动众了?”

“可不正是此人么?”张振又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如何叫做兴师动众?”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刑部而来。

谁知这次却扑了空,此刻云鬟并不在部里,张振略有些失落,那负责接他的陈主事道:“张都司不必着急,叫我说,不如且到大理寺报案,毕竟此事涉及朝廷官员,何况如今大理寺里,也多了一员好手,必然不会让张都司失望。”

张振知道他说的是白清辉,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且白清辉跟“谢凤”都是会稽出来的,倒也的确是个不错人选。

临去之时,张振又问:“那谢主事到底去了哪里?”

陈大人道:“先前因崔侯爷亲自前来,据说有个棘手的案子,尚书便把谢主事叫了去,似吩咐他负责主理此事,因此是跟崔侯爷一同出门公干去了。”

第348章

话说云鬟跟着崔印出了刑部,竟是急急地往尚武堂的方向而去。

崔印从来都是个最讲究的人,但凡冬日出行,一定要乘坐马车,狐裘暖帽,手炉清酒,丫头小厮,一应具全。

然而今日,崔印却只穿着一袭银狐里子棋盘领的长衫,带着两名侍从,顶风冒雪地骑马而来,简陋的如同出逃一般。

其实也不怪崔印着急,只因为事出突然,且事情更是万分火急。

因为崔承出事了。

云鬟原本也不知详细,先前她好歹送走了张振,才松了口气,就听见白樘传唤。

进了堂内,白樘却只淡淡地吩咐叫她跟着崔印去,并未说所为何事。

路上,崔印不顾风冷冲喉,便断断续续向她说明事情原委。

原来,崔承此刻已经自尚武堂进了军中,跟着一名姓邓的年青校尉历练。

前几日,因到了年底,尚武堂便有一场每年必有的比武大会,邓校尉他们这些“前辈”,也自会回来捧场,他们并不参与比斗,只是在演武场上旁观罢了。

谁知好端端地比斗之中,邓校尉忽然不知为何跳了出来,站在台上,大声道:“如此比斗,有些无味,不如我们这些老人做个样子给他们。”

众人不解此意,邓校尉便指着同来观看比试的一名叫做董锥的郎官,道:“不知道董大人愿不愿意跟我过招,给他们开开眼界?”

这董锥正抱着手臂在看,忽地听邓校尉主动挑战,便笑道:“我自然是比不过,委实不敢动手,还是放他们自在比试罢了。”

谁知邓校尉不依不饶,越发言语挑衅道:“不要畏畏缩缩跟个娘们儿似的!是男人,就拿兵器!”

当着满座许多人的面,董锥十分为难,可底下又有些好事之徒跟着起哄,董锥笑着摇头,也站起身来。

崔承在旁看着,很有些意外,他隐约觉着邓校尉今日行事似有些莽撞,可毕竟比试并非儿戏,何况他也以为邓校尉是一时手痒,倒也不忍心开头相劝拂他的兴。

又听得众人欢呼鼓噪,于是也只耐心等看高手过招罢了。

此刻董锥无法再退,只得从架子上取了一根长枪,邓校尉也自捡了一根,仍是冷笑道:“今天就跟你分个胜负,看看谁才是真男子。”

说话间,两个人就此在台上比试起来,只见双枪挑斗,嚯嚯有声,枪花乱舞,委实精彩。

董锥跟邓校尉你来我往,各展其能,战了足有十数招,邓校尉一直都咄咄逼人,董锥仿佛到底是稍逊一筹,每每后退,幸而虽然有些窘迫,却也能够自保无事。

如此又过几招,人人都看出董锥似有些不敌邓校尉。

忽听邓校尉道:“有种不要一直躲罢了!”

长枪如同狂蟒出洞,邓校尉大喝一声,身子腾空而起,使出一招“苍鹰缚兔”。

底下董锥仍是步步后退,枪花乱舞,要将他逼退,怎奈邓校尉气势惊人,雷霆万钧似的直扑下来。

董锥仿佛慌了,脚下后退之际,谁知身子撞到了背后的栏杆之上,他一下卡顿,惊而回头去看,却冷不防手中长枪也随之晃动……

电光火石之间,邓校尉人在空中举枪将落,身形已经无法改变,眼睁睁便见董锥手中的长枪摇晃,竟直直地扎入了邓校尉胸口。

邓校尉的坠扑之势何其厉害,顿时从前胸扎到后心。

刹那间,董锥手中整个枪头跟抢柄,都是血红的了!

那董锥正慌地乱看身后,察觉手中长枪有异的时候已经晚了,大惊回头之时,那邓校尉已经惨叫一声,人坠跌之力,竟把董锥的枪带的落在地上。

董锥无法相信,叫道:“邓校尉!”忙放手,冲了上去扶住。

此刻底下众人,不管是将官还是学生,都也被这惨烈惊魂的一幕镇住了。

崔承跟几个素昔跟邓校尉交好的震惊之下,纷纷跳上台子,便欲抢救。

只可惜邓校尉伤的着实厉害,只怕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是回天乏术了,果然也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一命呜呼了。

云鬟听了个大概,便问崔印道:“原来是比武出了损伤,只是这跟……小公子又有何干系?”

两个人相谈之间,已经到了尚武堂,双双翻身下马。

崔印走到云鬟身旁,便道:“我也甚是不解,今早上才有人去府里找我,说是印儿出事,十万火急。”

崔印听说,本要第一时间便赶来尚武堂查看究竟的,只是来送信的那个,却是崔承的好友,因低低叮嘱说道:“承弟被关押起来之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快去刑部找叫谢凤的主事大人。我因心想着,我去找未必得行,故而才先来跟侯爷说明,但求侯爷快些发力。”

崔印这才抛却所有,先奔来刑部请云鬟。

此刻尚武堂门口有人迎着,见是安平侯跟刑部之人来到,便引到里头。

才走了数步,里间早也听闻,便有数人迎了出来,彼此简单寒暄,崔印问道:“听说小儿不知犯了何罪?竟被关押起来?”

那尚武堂的管事便道:“我们方才已经派人去侯府相告,也自通知了镇抚司,只怕镇抚司的人很快也将来到。”

因崔承是军中的人,军中之人出错,属于军纪军务一类,却是得归镇抚司处置,不必告知其他三法司。

这管事自然明白,又笑看云鬟道:“又多累了谢主事走了一遭儿了。这件事只怕不必刑部插手。”

云鬟着急之故,忘了此事,便和颜悦色道:“我同崔公子其实也是认得的,就算此事不归刑部管,我作为友人,也可探望的呢?”

崔印也道:“正是如此,谢大人是跟我一块儿来的。”

崔印原本是个好性儿的,不管见谁都是带笑,此刻挂心崔承心切,又见管事众人推搪,便带出几分不悦。

众人倒也不好拂逆,便道:“自然使得。”

便叫人领了两人往后而去,却在一座偏厅之中,见到了被软禁的崔承。

崔承见父亲跟云鬟进来,目光逡巡来去,先按照规矩行礼,道:“劳动谢大人,甚是惭愧。”云鬟微微摇头。

此刻外间仍有两名守卫,并几个尚武堂之人,聚在廊下,不知低语什么。

崔印上前拉住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吓死为父?那样火烧眉毛地派人前去,却又语焉不详……那邓校尉被误杀一案,不是跟你不相干的么,你为何又搅了进来?”

崔承道:“父亲不必着急,且听我慢慢说来。”又看云鬟一眼,却见她站在旁边,面色沉静,神情安然。

崔承略觉宽心,踌躇一刻,低声道:“我、我怀疑邓校尉的死有疑。”

云鬟微微挑眉。

崔印呆了呆,道:“你、你在说什么,此事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么,不过是比武误伤罢了,多少人见证,又有什么异常了?”

崔承又看向云鬟反应,道:“我起先也并未察觉异样,可是,后来想想,邓大哥为人向来甚好,最是急公好义,两肋插刀的,他的性情虽然有些急,可是那天……不知为何竟忽然对董郎官发难,那许多行事,我越想越是不对。”

崔印喝道:“糊涂,只靠你的胡乱推测,是想怎么样?”

崔承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其实……照我看来,那董锥的武功,明明是在邓校尉之上,可是在比武之时,他却总是后退不敌……”

崔印道:“你又瞎说,你也知道邓大人性情有些急,必然是董郎官会做人,他自然要谦逊些,难道上来就要压邓大人一头?”

崔承叹了口气:“父亲,你是不信我了?”

崔印张了张口:“我不是不信你,毕竟此事无凭无据……对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却如何又把你关起来?”

崔承道:“我、我去找董郎官,本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的。谁知……”

崔印道:“谁知怎么样?”

崔承道:“因他在兵部,我便自去寻,本没十分恶意。有个兵部的仆从带着我去找他,不知怎地,竟然误入了军机阁……偏偏我因为防备,又带了腰刀……所以……”

崔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军机阁乃是兵部大人商量军务的机要之地,寻常之人不得擅入,更不必提带着刀了,若无意外,带兵器擅闯军机阁,便是一个死罪。

连云鬟也在旁大为意外,怪不得方才尚武堂的人面色如此古怪。

崔承懊悔道:“我是一时失神,发现进去的时候,便忙抽身回来,谁知到底给人发现了……我知道大事不好,才转回尚武堂,兵部的人也追了来,就把我软禁在此了。”

这还是碍于崔承乃是侯门之子,若是个平常之人,此刻早就捆绑起来,解入大牢了。

崔印惊心之余,捶胸顿足道:“糊涂东西,明明无事,偏偏生出这天大的是非来,这可如何是好?”

崔承见他哀叹,便望着云鬟道:“你也觉着我的推测无理,是无事生非的么?但是……邓校尉素来待我甚好,我实不忍……”

忽听得外头有人道:“侯爷,谢大人,镇抚司来人了。”

崔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云鬟回身道:“我们尚未说完,还请宽限些许。”

那管事道:“我们自然是无妨的,只是镇抚司的人等不得。”

正说了这句,便听外间有人朗朗而笑,道:“谁说等不得了?她就说一辈子也等得。”

第349章

还未见其人,先闻起声。

尚武堂众人忙躬身见礼,下一刻,是那人身形出现于门口,却见玉立长身,着一袭玄色朱绣的军服,身后垂着同色的毛里大氅,腰系金扣带,脚踩宫靴。

头上却是一顶罕见的墨玉冠,从头到脚如此庄重之色,却偏显出面若雪色,唇似涂朱,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不消说,这来人自然是赵黼了。

云鬟早在尚武堂之人说惊动镇抚司的时候,就想到了赵黼,只是万料不到,竟是他亲自而来。

崔印早上前见礼,道:“世子……”因碍于尚武堂众人也在场,不便格外寒暄亲近,只道:“犬子这件事,着实是有内情的,求世子明鉴。”

赵黼道:“侯爷不忙,我们虽然比不得刑部上下人人都三头六臂,可却也不是一帮酒囊饭袋,是非黑白,总也会辨个清清楚楚。”

他瞄一眼崔承,却又看向云鬟,道:“谢主事,我说这话,你别不受用啊,我实则对刑部各位是高山仰止的。”

云鬟拱手道:“下官不敢。”

赵黼笑了两声,便又左右一扫,轻描淡写道:“既然我们接手了,这儿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人带回镇抚司罢?终究要细细地审问才是。”

当然没有人敢说别的。身后两个士兵上来,便将崔承带了下去。

崔承见赵黼来了,心里反而越发安稳了,出门之前,便略微驻足,叮嘱崔印道:“父亲不必着急,横竖不会冤枉了孩儿,父亲回府,也不可对家中女眷们透露,若是不慎给众人知道,且多多安抚才是。”

崔印原本只是着急,蓦地听了这几句,反而有些悲从中来:“知道了。”

赵黼在旁又笑道:“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让你们生……”那“生离死别”四个字尚未说出,总算懂得及时停口。

跟尚武堂之人略说几句,交割完毕,赵黼便出门来。

崔印跟云鬟却早先等在外间,见他出来,崔印上前,作揖道:“世子!请万万周全犬子!”

赵黼道:“侯爷放心,不必多说,我心里是有数的。”

云鬟问道:“先前邓校尉被杀一案,可也是世子接手的么?”

赵黼咳嗽了声,手在鼻梁上按了一下。

云鬟便知道答案了,因问道:“不知是何人经手?”

赵黼道:“这种事自然是我手下的人料理。不过我听说已经完结了,昨儿有一份案册递了上去,我略看了几眼,倒也妥当,怎么又闹出事来?”

云鬟听他说的含糊,便知道他并没仔细看那案子,心中隐隐着急。

崔印忙道:“方才我问过承儿,据他说来,是被人误导,才进了军机阁的……委实不是成心。”可是崔承怀疑邓校尉之死有疑点,这个崔印却是不敢出口的。

毕竟赵黼也才说了:此案已经完结,倒也妥当……难道现在说出来,打他的嘴不成?

赵黼沉吟不语。

云鬟心中转念,道:“世子……倘若……倘若可以,能不能让我看一看那案卷?”

赵黼唇角微挑,却偏皱眉道:“这个只怕使不得,你又不是我们这边儿的,你可是刑部的大人……我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来着。”

他说这话之时,甚是语重心长,在崔印看来,似是一本正经在考量而已。

然而在云鬟听来,却察觉了他话语之下的揶揄之意。

云鬟只当一无所知,静静道:“我来此之事,尚书大人是知道的。”

赵黼仍是忧心忡忡,问道:“那谢大人去镇抚司,是不是也得跟尚书大人回禀一声?”

云鬟心中已经有些忍他不得,奈何崔印还在身边担惊受怕,崔承又被带了去……云鬟便道:“世子放心,不必回禀尚书。”

赵黼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怕尚书大人’不悦’,他若是不悦起来,那可是天塌下来了一般。”

这一句“不悦”,本来是云鬟先前因晕厥之后醒来,怕白樘见她如此,便问说了那一句,不料他竟记在了心里,得闲就翻出来嚼口。

崔印在旁听着,有些插不进嘴去。

幸而赵黼还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便对崔印道:“侯爷,你且放心,这话我只对你说罢了,咱们的交情……是从什么时候就有了的,承儿我看着更如亲弟弟一样,他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崔印等了半天,终究等了这一句话,那心才亮堂起来,双眼发亮看着赵黼道:“世子!”伸手要握,却又见地方不对,便又垂手道:“既如此,我替承儿跟阖府上下都多谢了。”

赵黼瞄一眼云鬟,道:“不用阖府上下,有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够了。”

崔印满心感激喜欢,也顾不得咂摸其他意味。

赵黼却又转做肃容,正色道:“事不宜迟,此事只怕已经传扬开去,如今侯爷快些回府,安抚夫人等,我便跟谢主事回镇抚司,料理此事。”

崔印听得如此,便似一锤定音,忙拱手道:“感激莫名!若真得承儿无事,世子是我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

崔印又对云鬟道:“此事就劳烦谢主事同世子一块儿料理,承儿的性命,便在你们二人手上了。”

崔印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紧盯着云鬟,眼圈儿微红,声音也略低沉,并不似格外客气,反有几分似是深沉的叮嘱。

云鬟一愣,跟崔印目光相对的刹那:她几乎就错觉,此刻崔印并不是真的把她当作“谢主事”来看,而是……“崔云鬟”,——他的女儿。

但是云鬟来不及细看,崔印已经向着赵黼一拱手,回身上马,扬鞭而去!

地上有些未消的残雪,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卷了过来。

赵黼见云鬟兀自抬头凝望崔印离去的方向,便举手给她衣袖上抚了抚,道:“只管看什么,我们也该走了。”

云鬟回神,才要上马,赵黼拉着她道:“痴子,你的身子还能经得起多久折腾?人家当官坐轿,何其受用,你当官就骑着马四处乱跑。”竟拽到靠墙的马车旁边,催促道:“快上去。”

云鬟这才知道原来是他的马车,只得上车,车厢内暖意融融,一扫外头的寒意。

这数日一向不曾见过赵黼,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只彼此无事便是最好。如今再相见,不由就想起上回分别之时的情形,心里就不大自在。

赵黼却自顾自将个锦匣打开,里头却是一把小巧的镶天马铜壶,他提了出来,又取一个茶盅,竟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喝了。”

云鬟双手接过,嗅了嗅,果然是茶,且有些生姜的味道,这会儿喝却是最适宜的。她便握在掌心,问道:“世子如何来的这样快?”

赵黼道:“我原本是懒怠理会,听说是崔承的事,自然不能不理。”

云鬟道:“多谢。”

赵黼道:“不必谢我,我是半点也不知道,只听说他带到进了军机阁,按律是要斩首的。要救他,得你来想法儿。”

云鬟点头道:“先前世子没来之前,承儿说过一件事……所以我想去镇抚司看看记录的案卷。”

赵黼凑过来,问道:“什么事?”

云鬟道:“承儿怀疑那邓校尉之死有些可疑之处。”

赵黼略一回想:“我虽然不在场,也未曾十分仔细看那卷宗,可却是知道的,是那邓校尉主动挑衅,刀枪无眼,董郎官又不是故意而为,自然怪罪不得,且现场那许多有经验的将官们都看得明白,若是有可疑,早就提出来了。”说完之后,见她茶喝光了,便又添了一盏。

云鬟捧着茶盏,目光朦胧,喃喃道:“据承儿所说,以邓校尉的性情,不至于主动挑衅谁人,虽然看似并无疑点,但是……我相信承儿的心意眼光,他毕竟是跟随伺候邓校尉的,此中必然有什么……”还未说完,便觉得颈间痒痒地。

原来赵黼靠着她坐着,车内暖意熏蒸,不由便嗅到云鬟身上那股极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赵黼不由想到那夜在谢府的情形,便情不自禁贴过来,轻轻亲了一口。

云鬟皱眉道:“说正经事呢。”

赵黼道:“你说,我听就是了。”慢慢探臂过来,便搂在腰间。

云鬟举手推开:“世子,现如今说的,是有关两条人命。”

赵黼道:“哪里是两条……再加我一条罢了。”目光转动,看见红唇开合,当即倾身过来,不由分说便吻住了。

云鬟被他如此,身子震动,手中的茶几乎都泼了出去,忙举手移开,只顾好生擎着,待要让他住手,嘴却无法出声。

因才喝过了姜茶,那唇上有些甜意,再尝一尝,却还有些微微地辣,偏又香嫩异常,却叫人如何把持得住?

耳畔那沉重喘息之声越发响了,云鬟一则恼怒,却莫名地又担心那茶水泼出来,微睁双眸,瞥向右手上握着的那盏茶,却见随着他的动作,那玉色茶盅里的淡红茶汁轻轻晃动,涟漪澄澈。

赵黼见她一动不动,心中又是喜欢,又觉得无法餍足,一手揽着人,却因右手仍是不灵便,隐隐恼火。

赵黼暂离了她,双目烁烁,低声道:“先前在你府里,床上咱们说的那些话……回头我跟父王提过了……”

云鬟自那茶盏上将目光转开,一时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只“床上”两个字,分外扎人。

赵黼轻轻一笑,举手替她将那茶杯取了出来,道:“可还要喝?“云鬟不知是计,只当若是自在喝茶的话,自然就不必被他相扰了,于是点头,谁知赵黼望着她,勾唇一笑,举手将那杯茶吞在口中。

云鬟只顾看,又以为他要另外倒一盏给自己,可却实在低估了此人,只见赵黼随手将那空了的茶盏一扔,抬手将云鬟的下颌一挑,便以唇压下。

云鬟猝不及防,香唇轻启,就觉着一股暖流自他口中渡了过来,她这才明白赵黼是想做什么,当即瞪大双眸。

可毕竟无法抗拒,身不由己地将那姜茶吞咽下去,本以为已是结束,谁知却只是开始。

马车不知经过哪里,微微地颠簸,两人的身子便也随着上下,不免起了些蹭碰之类,格外不妥。

赵黼低喘了几声,左手在底下撩了两把,终究不得便宜,于是凑在耳畔,对云鬟低低说了一句话。

云鬟还当是错听了,疑惑看他。

赵黼低低笑了笑,脸上浮现有些不太正常的晕红,复凑在颈间,一边亲吻一边呢喃道:“阿鬟,你帮一帮我。”

云鬟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第350章

且说先前,张振因寻云鬟不着,便伴随石主事前去大理寺报案。

大理寺卿见兵部的大人亲自前来,不敢怠慢。张振直说要请白清辉来料理此事,大理寺卿正打怵要接什么烫手山芋,如今见他指明要白清辉,反而喜欢,忙便差人将清辉唤来。

清辉听了来意,道:“这名刺客胆敢白日动手,且又选在闹市人多之地,如此张扬不惧,只不知究竟是为公为私。”

又问道:“主事可尽力想想,素日里可曾跟什么人结怨?”

石主事道:“先前王都司也问过,可我着实想不到,究竟会有何事、让何人动了要杀人的地步。”

白清辉于是又问他这些日子来有无异常之事,或者是否经手过什么机要公干。

石主事又冥思苦想了阵子,仍是摇头。

清辉见问不出,何况所谓刺客又逃之夭夭,要擒拿起来自然如大海捞针,就算是审讯也要费些时日。

清辉心头思忖时候,仍是不停端详石主事。

张振在旁相看,却见他目光清冷若寒冰之水,心中不由惊叹。

听清辉道:“这一次刺客并未得手,保不准还有下一回,我现在派两个侍卫,便暂且跟在主事身旁,以为护佑,主事觉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