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崔钰因在云鬟处又碰了一个极冷硬的钉子,不敢当着面儿如何,走出街口,才难以按捺地大骂了起来,随从的人无可奈何,也怕惹出事端,好歹劝上车。

谁知正行间,却见是王府的侍卫骑马来到,迎着问:“是崔侯府大公子么?王爷令速去世子府。”

崔钰在车内,吓得酒醒了大半,忙滚出马车问道:“不知王爷召唤我,是有何事?”

那侍卫道:“去了便知,不得耽搁。”

崔钰提心吊胆,他毕竟素来也做了几件亏心的事,不知哪一件儿发了,因此竟无法安然处之。

不多时来至世子府,入内书房,战战兢兢拜见了晏王,便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袖手垂着头。

却听晏王问道:“你先前是从谢主事府上出来?”

崔钰冷不防问的是这个,便道:“回王爷,正是。”

晏王道:“你仿佛跟谢主事过从甚密?”

崔钰暗暗咽了口唾沫:“王爷、言重了,并算不上,只是谢主事相救过府中之人,所以,所以过去拜会……”

晏王道:“如何我看你之前的模样,不像是相谈甚欢,反倒是谢主事得罪了你似的。”

晏王虽然性情宽和,可看崔钰之态,就知道是个藏私的人,便故意冷道:“上回,本王就见过你在谢府之外,形容鬼祟,难道……竟是想对朝廷命官有什么图谋不轨?今日又看你骂骂咧咧,可见是有几分了,如今当着本王的面,你快些从实招来,胆敢有半分隐瞒……让你狗头不保!”

“噗通”一声,是崔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小人万万不敢!”

晏王盯着他,道:“那你到底为何去谢府,跟谢凤又有什么瓜葛,快说!”

半个时辰后,晏王走出书房,神色凝重,喝令贴身近侍道:“即刻去刑部谢主事府,务必把人给我‘请’来!”

第372章

此正是黄昏时候,夕阳的光从薄云之后透出来,昏黄的微光透过菱花窗落在地上,影子斑驳迷离。

书房内虽是有人,却悄然寂静,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晏王坐在书桌之后,一声不响,双眼微微眯起,细看眼前之人。

却见她垂手立在面前,脸容身上,均被淡黄色的夕照映着,闪闪烁烁,几乎叫人看不清脸色神情。

晏王的心也如此刻的光影一般,隐隐约约,扑朔迷离,他忍不住换了个坐姿,道:“你上前一步。”

云鬟闻听,先应了一声“是”,才迈步往前,距离桌边一步之遥处停下。

两人离得近了些,晏王再度定神看去。

起初因赵黼对此人太过亲近的缘故,让晏王心底先入为主,觉着谢凤此人,男生女相,且容貌偏阴柔,叫人不喜,是以竟始终未曾认真正眼打量。

然而此刻定睛打量,却见容颜俊秀,五官清丽隽美,通身上下,端庄出尘,卓然超逸。

身形虽看着有些……说不上来,但若真的往那一方面去想……

夕光仍是驻留在她的脸上,似乎不忍离开般。

那容颜甚是恬然宁静,温柔微暖的淡黄光芒将她身上向来的清肃减去了三分,是以眉间竟多了一许柔和似的。

只是毕竟肌肤有些太过白皙透净,被光一照,越显得无瑕,眉目若画。

不管是外貌,行止,气质,都跟方才崔钰于晏王面前的张皇猥琐不同。

这人身上,有一种虽天生疏离淡然,却无法不让人心生亲近的气质。

晏王放下先前那些成见,改换眼色,如此看着看着,心里那股恼怒不知不觉竟消散开去,忽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赵黼对待“他”,竟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了。

沉默过后,晏王道:“听说你虽是从南边来的,却并不是南边土生土长的人?你原来籍贯何处?”

云鬟听问的是这话,便仍是垂眸道:“回王爷,下官原本是冀州人士。“晏王笑了笑,又问详细地方,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之类的,云鬟越听越觉异样,可也仍一一应答。

晏王从头细问下来,见她仍是不动声色,回答的也轻和缓慢,绝无任何仓促慌乱之意。

这等人物,倒果然不愧是在众人都是格外耳聪目明的刑部里、也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

就算晏王将崔钰所说信了七八分,但此刻直面当事之人,却仍不敢就彻底确认。

晏王便道:“你可知本王为何竟问你这些?”

云鬟道:“下官不知。”

晏王笑道:“其实,是今儿跟静王爷一块儿吃酒,不觉说起你来,原来静王妃认得京中一户官宦家的女孩儿,正是妙龄,也算是品貌双好,你也正是这个年纪了,本王便起意,想给你们做个月老,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鬟虽在答晏王所问,实则心里也在暗暗地想他究竟何意,突地听见这句,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些诧异之色。

晏王对上她的目光,却见澄澈清蕴,犹如两汪明湖之水。

晏王不觉又将她通身看了一回,心中竟恍惚想:“若真的是那样……却也不差……跟黼儿……”

正不由自主乱想时候,云鬟轻声道:“王爷虽是美意,只不过,下官目前并无此心。”

晏王一笑:“这却是为何?正是郎才女貌……”

这种事,却是云鬟最不愿提起的几件儿事之一,心中有些窘然,也不愿跟晏王信口乱说,因此她并不认真去想什么理由搪塞,只默然道:“下官着实无心于此,请王爷恕罪。”

晏王缓缓地敛了面上笑意,道:“莫非你心有所属?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云鬟摇头。晏王追问道:“当真都没有么?”

云鬟道:“是……”

尚未说完,便听晏王唤道:“崔云鬟。”

云鬟乍闻这一声,浑身犹如寒风绕过,虽不曾抬头,双眸却已经睁大,垂着的双手也不由交握在了一起,手指微微用力,指节略微显出,亦似是透明的玉色。

虽是在静谧的书房之中,却似有焦雷隐隐连绵。

云鬟心头惊扰,口中干涩,她不知道晏王在这时候叫出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什么。

只是有一点,他自然不会是无故这般。

忽地又想到晏王故意所说“提亲”的事,只怕也是试探,可见,必然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可是,满京城之中知道她的身份的人,赵黼,白清辉,季陶然,巽风,崔承……他们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往谁人透露半分……

心中震动,云鬟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崔钰。

可巧崔钰上门要挟,可巧晏王就知道了她的真名。

这极快的瞬间,云鬟已经猜到。然而此刻摆在她面前的,却叫她如何面对,何以选择?

屏住呼吸,双眸微闭,耳畔却听得晏王道:“你如何不答?”

就像是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森森然逼近。云鬟道:“下官,不懂王爷此言何意。”

果然,晏王道:“无妨,我可以告诉你,只因有人跟本王揭发,说你其实是女儿身,真正的身份乃是崔侯爷的嫡女,崔云鬟……你对此有何话说?”

那绝望之意飞快散开,云鬟问道:“王爷所说的,是崔钰么?”

晏王见她竟然一猜就中,便道:“不错,正是崔钰。我因见他在你府外鬼鬼祟祟,便拿来审问,他惧怕之下,便招认了。”

当时被晏王一番威吓,崔钰魂不附体,只想脱身。

何况他先前在侯府里被崔承打了一顿,心中早就怒火难以按捺,今日吃了酒,趁着酒性上门大闹,又偏被云鬟赶了出来,他心里的火积压着,可想而知。

本来正寻思着该如何教训两人,不料晏王偏发现他形迹可疑,捉来审问。

崔钰战战兢兢之时,心中一动,便想:“我正愁无法奈何崔承那小子……偏偏崔云鬟这贱人又死不肯承认,我难道就真的去监察院大理寺闹出来?父亲的意思尚不知道,倘若因此也迁怒于我,又如何说?偏偏这个王爷来问,我不如顺势就把那贱人供了出来……横竖他们不给我好儿,我便也让他们知道得罪了老子的下场。以后父亲问起,就说是王爷逼迫所致。”

崔钰心中转念,当即再无犹豫,便把怀疑谢凤乃是女儿身,且正是崔家原本投水而死的嫡女之事说了。

晏王原先虽觉着眼皮底下有些真相难以看穿,却完全想不到这点,听崔钰说了之后,才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似的。

当即心中飞转起来,因想:“是了是了!我怎么竟没想到,这谢凤是崔云鬟?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只有如此,黼儿才会对他那样异常。”

可是惊怔之余,却又有些担心,便道:“你休要瞎说!谢凤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你这般诬人,若是追究起来,你所罪非轻!他纵然生得跟崔云鬟有些相似,毕竟你没有十足凭证!”

谁知崔钰道:“王爷容禀,我是有凭证的。”

晏王几乎站起身来:“你、你有何凭据?”

原来崔钰此人虽然性情有些阴险,可却也并不愚笨,方才晏王问的时候,他心里也自寻思,却真的给他想起一个人来。

崔钰一笑,道:“王爷不知,这谢凤身边,有个丫头,叫做晴姑娘,是从南边儿跟着来的。”

晏王即刻想起先前灵雨所提过的那个,却不动声色问道:“又如何?”

崔钰面上透出几分得意之色,道:“先前那崔云鬟小的时候,在鄜州那边住着,父亲曾亲自去探望过她,随身带了几个嬷嬷跟丫头,后来那些人不知怎地得罪了崔云鬟,便给父亲撵了回来,我听其中一个丫头曾抱怨提过,说是崔云鬟身边儿有个叫什么晓晴的,是最牙尖嘴利不饶人……我今日看见过这晴姑娘,的确也是个牙尖的,只要让我们府里的丫头认一认……必然就能看出端地,又或者派人去审问审问,试问一个毛丫头罢了,又哪里经得住审问拷打,必然会如实招供。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一切真相,不至于被那贱……被那谢凤蒙蔽了。”

崔钰只顾洋洋自得说着,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料晏王听到最后,脸色阴晴不定。

晏王又问了崔钰几句,便叫侍卫来,让把崔钰的嘴堵起,押下去,暂时困在柴房。

崔钰没想到竟得如此待遇,忙叫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我说的句句属实,王爷不信,可以叫她来,我跟她对质!”

那侍卫不许他说完,早封住嘴拉走了。

晏王说罢,便看着云鬟道:“你还想否认么?”不等云鬟回答,晏王道:“其实,本不必这许多证据,只要做一件事,就立刻能够知道真假。你应该明白。”

云鬟虽仍是静静站着,却仿佛被冻成了冰柱一般。

晏王未曾明说,可她也是知道……其他人行事,或者仍会顾忌“谢凤”的刑官身份,而她或许可以直言抗辩,就如同先前震慑退了崔钰一般。

但晏王身份毕竟不同,而云鬟……也的确不想跟晏王花言巧语或者玩弄心机。

云鬟长吁一口气,舌尖儿却真似冻住了一般。

室内重又死寂,晏王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云鬟才低低道:“王爷,可信崔钰的话么?”

晏王道:“我本来是不信的。”

云鬟抬头看他,晏王会意,一笑之余,便道:“你可知道,当初黼儿在云州跟辽人交战,伤及了腹部,被开膛破肚,遭受那般非人的苦楚……他生死一瞬之时,叫的是谁人的名字?”

云鬟并不知此事,满心震彻,越发不能出言。

晏王盯着她,沉声道:“他叫的,就是’崔云鬟’三字。”

云鬟慢慢转开头去,无法再听。

晏王道:“后来他跟你那样狎昵,虽然他强辩说是惜才,我委实想不通是哪种惜才,会让他守在床榻之前,宁坐一夜也不离开的。”

复笑了笑,晏王道:“他对崔云鬟用情至深,我不信,竟会那样快移情到别人身上,除非,你跟她,本就是一个人。”

云鬟已无言相对。

晏王出了会儿神,继续说道:“原本听了崔钰所说之后,可知我心里其实是震怒之极的?我不信,世间竟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虽然你……的确有些能为,可是毕竟不合世俗。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欺君,甚至,不仅仅是你自己。”

云鬟听了这句,便缓缓地跪地下去。

晏王望着她,道:“你做什么?”

在等云鬟来的时候,晏王又细想过:倘若崔钰所说是真,除了崔云鬟自己跟赵黼外,此事京内还有谁人知道?

他想到了白樘,毕竟,白樘是当初追查崔云鬟“投水而死”之人,自然对这女孩子是极熟悉的,何况以白樘的为人,纵然崔云鬟能瞒得过天下人,又怎能瞒得过白樘,乃至做到当面不识?

除非白樘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而且照赵黼的性子,倘或崔云鬟出了事,他又怎会置之度外?只怕也有一场泼天大闹。

因此晏王细思极恐,不敢轻心。

云鬟跪地道:“王爷,此事若是揭破,我一人承担,不与任何他人相干。”

晏王道:“就算你如此想法,难保圣上是什么意思,这般大事,就算是迁怒整个刑部,也未可知!”

云鬟心头一凛,晏王又道:“且黼儿的性情,你难道不知道?他待你如此之重,又怎会许你出事?”

云鬟似听出晏王的意思,道:“王爷……是想说什么?”

晏王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儿,垂头望着眼前之人,道:“我已经想好了,你,立即辞官,然后我会派人秘密送你去云州,你便在云州跟黼儿成亲……横竖你成了世子妃,再随意假借一个云州本地的身份,便无人再敢说什么了。就算怀疑,也无任何凭据。”

这一句话,却有些像是昔日赵黼曾劝过她的。

云鬟震惊之余,本能说道:“王爷,我、我不能走。”

目光再次相对,晏王拧眉道:“趁着现在一切安泰,尚且能抽身,如何不走?倘若以后无法收场,只怕数败俱伤,无法挽回。”

云鬟尚未回答,晏王道:“你莫不是还担心崔钰?放心,我会处置此事。”

晏王竟自己拿定主意,口吻里多了一丝急迫。

而云鬟如吞了黄连汁,面对赵黼的时候,她尚且能够拼力一求,得他约定。

可晏王从来跟她并不相熟,且又是个王爷,就算她开口相求,晏王又何必理会?又何必听从?他并不肯立刻治她的罪,已经算是意外大恩了。

云鬟怔然之时,晏王琢磨了会儿,抬手指着里间儿,道:“你暂入那里等一等。”

云鬟不知他何意,却遵命起身往内退去,却见里头是间小书房,陈列着罗汉榻,并一个小小书柜,是主人暂时歇息的地方。

不知何时,夕照已经隐没不见,冬日的傍晚显得格外幽暗,里屋并未燃灯,更见黯淡阴凉。

云鬟走到罗汉榻前,木然缓座,心乱意浊,无处妥帖。

此一刻,竟无比盼着赵黼在此,若他在,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正胧忪之时,却听外间晏王吩咐了几句,半晌,有声音道:“王爷,人带到了。”

第373章

且说白樘跟巽风来到府中之时,却见书房之外,林林总总站着许多人,除了世子府的侍卫跟属官之外,另还有几个,竟是崔侯府的侍从打扮。

白樘举步入内,扑鼻一股血腥气,便见地上仰天躺着一具尸首,双眼骇然圆睁,张着口,胸前一个血洞,正是毙命伤所在……死者,自是崔钰。

同时扫见云鬟坐在旁边儿的椅子上,因听见外头的声响,便站起身来。

巽风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但毕竟还是镇定的,而白樘一眼看见她满手跟衣袍上,都沾着血迹。

有两名侍卫跟一名长随立在云鬟身旁,那长随便迎着白樘,道:“尚书大人亲自来到就好了,此事实在是……”满面苦色,竟不知从何说起。

白樘站定听说,巽风却赶到云鬟身旁:“到底是出了何事,如何竟说你杀了崔钰?”

云鬟不答,目光闪烁掠过白樘,轻声道:“尚书的身体还须保养,怎么就又亲临来此?”

巽风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一来是在世子府内发生的事,非比寻常,二来,你毕竟也是刑部的人呢。又怎能绕得开尚书?”

此刻,那长随便又低低对白樘说道:“王爷原先跟谢大人在书房内议事,后来,便传了这崔钰前来……不多时就听见惨叫声,侍卫跑进来看时,却见王爷晕倒在地上,谢大人手握着刀……那崔钰却已经死了。”

白樘道:“可见过谁杀的人?”

长随一愣,继而道:“自然是谢大人……这、尚书是何意思?”因发现白樘问的有些怪,便又道:“谢大人是刑部的人,向来跟我们世子又交好,我们都知道的,只不过这一次,着实是无可推卸,当时只王爷,谢大人,还有这个崔钰在书房内,我们王爷都晕厥了,崔钰又死了,这凶手自然就是……何况还握着凶器呢。”

长随说完,又忙指着外间儿那几个崔侯府的侍从道:“他们,他们也都说谢大人就是凶手呢,还说……今儿本来崔公子去谢府,不知到底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出来的时候就恼火不已,还骂了几句,说什么要揭露谢大人的事,让其后悔莫及之类……所以那些人都嚷说是谢大人杀人报复等话……”

白樘道:“谢主事自己认罪了不曾?”

长随摇了摇头:“谢主事一声也没说过。”

白樘道:“那就不要先下定论,如今只是查证而已。”

长随挑了挑眉,却也只得答应,心中却想:“好厉害的人物,怪道都说不好相与,屋内只三个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死了的,一个就是谢大人,若这会儿还存疑,难道竟要怀疑我们王爷不成?明明铁板钉钉的事儿,偏这样护短。如今王爷尚且不知怎么样呢,若有个好歹,只怕再怎么也护不住。”

转念又想:“怪哉,世子跟谢大人明明好的像是要穿一条裤子,怎么谢大人敢在府内杀人?他总不会也对王爷做了什么,才导致王爷晕厥了吧?”

却听白樘问道:“晏王殿下如何了?”

长随道:“还是晕厥不醒,已经传太医诊看了,但愿无事。”

白樘问过此人,便走到尸体旁看了一眼,又来至云鬟身前,问道:“是怎么回事?”

巽风在旁,也是满眼疑惑,原来他方才问云鬟到底发生何事,云鬟竟不回答。

白樘问罢,云鬟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知道。”

白樘皱眉:“说的什么?把事情经过同我说来。”

云鬟低下头去,仍道:“我不知道。”

白樘简直不信,而巽风心下骇异,忙道:“莫非是吓坏了?你别急,只好生想一想……”

此刻旁边那长随跟侍卫都眼睁睁地看着,外间儿崔侯府的人也都伸长脖子,议论纷纷,又有人说道:“看着斯斯文文这般清秀,竟是这样凶狠……”

另一个低低说道:“毕竟是刑官……又或者是咱们爷真的有什么得罪……”

这些人虽然不敢高声,可白樘跟巽风耳目绝佳,自也听得八九不离儿,白樘看一眼云鬟,回头吩咐道:“把外头这些人全都带回刑部,一个不漏。”

巽风应声而去。

白樘看看死者,忽也放低声音,竟对云鬟道:“你是在忌惮什么?”

云鬟一震,双手悄然握紧,却不回答。

白樘眼中透出一丝恼色,道:“你总该知道,你是刑部的人,此刻我来的快,尚且能照应,可按理说,本部之人犯案,不能由本部审理,是要将你移交大理寺或者监察院的。”

云鬟嘴唇动了动,终于道:“尚书……且保重身子要紧。”

白樘嘴角一抿,眼中恼色越重了几分。尚未开言,便听外头道:“陈御史到了。”

几乎话音刚落,就见有个人来至书房门口,往内看了一眼,才向着白樘行礼道:“尚书大人如何在此?”

白樘的目光从云鬟面上掠过,回身之时,眼底已经淡然无色,道:“御史来的好快。”

陈御史道:“听闻世子府出事,自然不敢怠慢,何况还有刑部的人参与其中……想必尚书大人也该明白,本部的人犯案,为避嫌,本部不得插手?”

白樘道:“多亏了御史大人提醒,我一时竟不记得此事了。”

陈御史摇头笑道:“听说尚书大人近来身子欠佳,倒不如趁机多休息休息,免得丢三落四,神不守舍地,上一回贸然插手兵部之事,幸而圣上偏袒你,倒也罢了,如今可切莫再明知故犯,这一次,可未必像是上回一样幸运了。”

白樘道:“怎么,御史又要参奏我一本么?”

陈御史道:“这就看尚书大人的表现了。”

两人正暗潮汹涌,云鬟忽然道:“尚书大人方才已经提醒我,说此事不会本部经手,陈状元何须哓哓不让。”

云鬟声音淡淡冷冷地,也并不高,陈御史却不觉色变。

原来这位陈御史,本名陈威,正是先前曾娶过朱芷贞那位新科状元。如今在监察院当差。

只因跟朱芷贞那点心病,陈威素来对白樘自然是有些不可言说……上次弹劾之事,知道内情的人就暗中偷笑。

此刻他贵为御史,早不是什么状元,可云鬟却以“状元”称呼,正是讽他当初娶朱芷贞时候,那会儿却是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但对陈威来说,自不是什么值得格外回顾的一段时光。

只因云鬟不喜他针对白樘,便忍不住出言讥讽。

陈威眼神阴沉:“你说什么?”

云鬟道:“请恕失礼,一时不察竟叫错了。御史大人宽宏大量,必不会计较。”

陈威冷冷瞥了她几眼,道:“说的好,我自不会在这上头计较,要计较的,是你的杀人之罪而已。”

此刻巽风回来,道:“人都给他们拦下了。”他方才奉命带崔侯府的人回刑部,正赶上陈威带人前来,竟挡了个正着。

白樘同陈威目光相对,淡淡道:“交给陈御史就是了,此案事关重大,想来御史大人不会因为成见而一叶障目、处置偏私。”

陈威哂笑道:“尚书大人不必夹枪带棒,监察院行事,也不用别人置喙。”当下便命勘察现场,带云鬟回去。

正在忙碌之时,外间一人进来,便在陈威耳畔低语了一句。

陈威回头扫一眼白樘,嘴角挑起,却并未说话。

众人在世子府逗留了有半个多时辰,此间晏王却始终未醒,据太医说来,晏王是因受惊过度,导致晕厥,倒地的时候只怕也跌伤了,是以仍旧不醒。

于是刑部跟监察院的人分别推了,而云鬟……也自被陈威带走。

世子府门口,白樘跟巽风两人站在台阶下,遥望那一行人离去,巽风忍着心底焦急,问道:“尚书,这件事着实诡异,她明明是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却不肯说?且……对大人也不说?”

夜色之中,白樘的脸色有些冷峻,道:“或许,谢主事自有其缘由。”

巽风道:“陈御史是个难缠之人,不知会不会为难她。”

白樘不答。回头看一眼世子府,却见门庭默然森严,白樘端详片刻,道:“让人把天水叫来,让她留在这里……好生照看着晏王殿下。”

白樘吩咐完毕,正要走,却见有两匹马踏着夜色而来,到了世子府门口,齐齐翻身而下,一人是卫铁骑,另一个却是白清辉。

卫铁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得了你的消息,我们即刻前来,谁知到底让陈蛮子赶在前面。我本要来跟他抢一抢的,是清辉拦着我……”

白樘略把情形说了一遍,卫铁骑惊啧不已。

原来白樘先前接到巽风所报后,知道此事不宜亲自插手,便即刻叫人去大理寺报信,想让卫铁骑等抢在监察院之前接理此案,却没想到陈威竟来的这般迅速。

卫铁骑本欲硬抢,清辉自大局出发,毕竟此案刑部避嫌,而他身为白樘之子,若陈威强辩起来,也是要落于下风,起了冲突反而不好,因此才拦下了卫铁骑。

清辉道:“谢主事绝不会杀人。更不会杀害崔钰。她可说什么了?”

巽风道:“正是这点棘手,她什么也没说。”

清辉也自意外,不料白樘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竟慢慢说道:“明日,你去监察院探一探谢主事……只看陈威放不放你。”

清辉正寻思着要去看望云鬟,闻听也未多想,便应承了。

次日早上,清辉果然来至监察院,说明要探望谢凤。他跟白樘起初都担心陈威会拦路不放,不料陈威只略忖度了片刻,便应许了。

原来昨夜,陈威将云鬟和跟随崔钰的一干人等带回监察院,便连夜审讯起来。

谁知那些随从们,一个个都语焉不详,虽知道崔钰跟谢凤起了龃龉,却终究不知真相如何,只有两个心腹之人,供认道:“原本是先前谢主事出力救了我们二爷,我们大爷的小舅子又在京兆府吃官司,所以大爷念叨,想让谢主事也告诉京兆府的人通融通融,不料主事竟一口拒绝,所以大爷恼怒了。”

陈威问道:“他怎地说不肯干休,又要让谢凤后悔之类的话,他可……想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