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些失势的官员被用刑的旧事,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可陈威却想不到,这一次,却是他错惹了人。

听白樘的语气不同寻常,陈威张了张口,才勉强说道:“白尚书这是在指点我们如何办案么?监察院行事,几时需要刑部插手了?”

白樘嘴角一动,握紧的拳又松开,抬手指着陈威,道:“你以办案之名违背律法,对我的人用刑,我本该也以你违背律法之名,教你知道……”

白樘并未动作,陈威听得这样锋芒毕露的语声,却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因先前两人的“恩怨”,他时常格外针对白樘,可不管他如何挑衅,白樘从来只是淡淡地,似乎浑然不放在心上,似今日这等话语之中剑拔弩张的情形,还真是头一次见。

却是不见不知,一见,才知是何等令人心悸骇然。

白樘盯着他的眼,道:“只怕动起手来,你尚经不住我一指……只且好生记住,这笔账,我跟你记下了。”

白樘说罢,转身往外而行,门边上那些人见状,纷纷垂首避退,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肃然恭候他经过而已。

身后,陈威本要反驳几句,然而满身竟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竟有千钧重,且又冷彻身心,脚下竟有些站不住,才要动,反而身子一晃,忙扶着桌子站定。

对面季陶然起初满心愤怒,却转而被这一幕惊呆,此刻反应过来,忙转身出门跟上白樘。

陈威慢慢地也醒过神来,正要叫人去拦住白樘,忽地外头有人道:“晏王殿下驾到,静王殿下驾到!”

且说白樘来至牢中,那狱卒不等吩咐,早手忙脚乱地开了锁。

白樘一眼看到云鬟靠在墙边坐着,面无血色,长睫低垂,几乎不知生死。

他闪身到跟前儿,将她轻轻扶住,想要唤她一声,却又叫不出来。

打量中,云鬟缓缓睁开双眼,抬眸看见他,眼中虽然泪光闪烁,唇角却微微挑起。

正当白樘以为她是要笑的时候,云鬟眼中泪如雨下,望着他,竟失声哭了出来。

白樘从未见过她如此……从小到大,这还是崔云鬟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声大哭。就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能给她可靠仰仗的大人。

白樘愣了愣,迟疑地抬手,在她肩头轻轻地一握。

季陶然因晚了一步,此刻急急匆匆赶来,还未到跟前儿,隔着栏杆看见这一幕,便缓缓停了步子。

就在季陶然相看的时候,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晏王跟静王两位在监察院御史的陪同下,双双来到。

第378章

晏王正满是焦急地说:“何至于如此!太过鲁莽……”

静王劝道:“哥哥息怒,别气伤了身子。”监察院的人在旁也自赔礼。

季陶然来时,白樘已经听见了,只是见怀中的人哭的这样伤心,似有无限委屈一般,竟一时不忍将她放开,向来漠然冷静的眼中,也略有些微澜扬起。

此刻,白樘极快地收敛心神,低头道:“好了,我请了王爷前来。不要哭了。”

云鬟听到一声“王爷”,哭声戛然停住,含泪左顾右盼,又因方才哭的急似的,身不由己抽噎了两下。

她的目光掠过白樘,又掠过监牢内的情形,才举拳擦了擦泪,喃喃道:“这是……监察院……”

白樘无声叹息,将她的肩松开,垂眸去看她腿上的伤。

虽然隔着一层,但见外面的布料已经破碎,好几处沾着血,白樘仍能想象底下的伤是如何凄惨。

床边放着一瓶伤药,却原封未动。

原来是那些狱卒奉梁御史命令送来的,只是云鬟一来忍着伤痛,二来神思恍惚精疲力竭,哪里还有精力去动。

白樘后退一步,却仍站在木板床边。

而晏王从牢门口疾走进来,身边跟着静王赵穆,因有两位王爷在前,毕竟不是时候,季陶然便只随着站在白樘身旁。

晏王先看见云鬟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都苍白干裂了似的,早心疼起来,复低头看见腿上的伤,更是揪心的色变。

晏王伸出手去,想要再细翻一翻看,却又觉着不宜如此,便气得一甩衣袖,怒道:“怎么竟然下这样的狠手,我竟想不到……”

赵穆也有些诧异,却仍勉强劝慰。

晏王怒不能熄灭,回头怒视陈威:“你、你……本王一定要严惩……”

陈威道:“王爷恕罪,下官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事情出在世子府,又涉及王爷,自要尽快破案,然而谢主事竟拒绝配合……”

晏王道:“所以你就可以用如此大刑?倘若她受刑不过,被你害死呢?”

陈威道:“这……”

晏王气不打一处来,索性道:“你给我滚开!我要带人回府。”

众人皆惊,只白樘仍面沉似水。

陈威斗胆道:“王爷,案情尚未查明,这人还须留在监察院……”

晏王道:“闭嘴,既然这样说来,当时本王也在现场,据说本王身上也有血渍,那么本王是不是也有嫌疑?你若执意关她在此,是不是也要把本王也关起来!”

赵穆忙拦阻道:“王兄,切莫说些赌气的话。”

谁知晏王本是随口所说,谁知说完之后,脑中竟有瞬间恍惚,他举手扶在额头,身不由己后退了一步。

白樘眼疾手快,探臂扶住,赵穆也忙扶着,监察院众人见晏王被“气”的踉跄,均都胆战心惊,不敢再言。

晏王紧闭双眼,似要回想,却又只能触及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慢慢地缓了口气,才道:“总之今日本王一定要带走谢凤,谁敢阻拦?就算再有什么干系,也都落在本王身上!”

晏王说着,便叫人去准备软轿,来抬了云鬟出去。

云鬟不想竟会如此,欲要拦阻,却见白樘竟然不发一语。

云鬟素来以白樘马首是瞻,此刻见他不言语,只当白樘也是愿意如此,便不再抗拒,只问陈威道:“我的家人们可如何了?”

先前晓晴阿喜等在公堂上一番大闹,陈威本想将他们统统抓入大牢,然而梁御史临去吩咐让把他们都放了,陈威只得从命。

晓晴等却都不愿意走,又行嚷闹,陈威只好叫人撵了出去。

陈威还未回答,就听得晏王道:“你不必着急,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府里的丫头小厮们都围在外面,如今就带你出去相见。”

云鬟听并未被关押起来受苦,便才放心。

当下一行人便出了牢房,正往外行的时候,迎面狭路相逢来了一队人,赵穆早看清了,便对晏王低低说道:“对头来了。”

顷刻间,对面人来到跟前儿,原来却是太子府的顾詹士,团团地行了礼。

晏王问道:“詹士如何竟来了监察院,可是有公干?”

顾詹士看看旁边的云鬟,道:“给王爷说中了,太子听说世子府出了人命官司,便叫下官过来督审。不知这又是如何?”

晏王道:“既然如此,那詹士随意,具体详细只问陈御史就知道了。如今谢主事被无故刑伤,性命攸关,本王且带她回去诊治。”

顾詹士闻言,虽是带笑,却道:“王爷且慢,听闻谢主事正是此案的凶嫌,也正是要仔细审讯之人,如何就要带走?”

此刻季陶然把衣裳解开,替云鬟盖在身上,晏王回头扫了一眼,道:“该说的我方才跟陈御史也都说了,就算谢主事真的是凶嫌,横竖是本王带她走的,难道还会插翅飞了不成,若是有什么如山铁证,再去世子府拿人!其他闲话休提!”

晏王从来以好性情著称,这还是第一次说话这般刚硬不留情面。

顾詹士本不敢犯威,只是毕竟奉命而来,硬着头皮道:“王爷饶恕,只是太子有命,说是要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下官才好回去回复。”

晏王怒道:“你是何意,要拦着不成?”

顾詹士深深低头:“下官不敢……”

晏王不耐烦跟他啰嗦,便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怕无法对太子交代罢了,你回去,只对太子说,人是我带走的,他若迁怒,只在我身上,就算是告到圣上那里,也都在我身上,如何?”

晏王说罢一挥手,自己迈步往外而去。

身后众人均都跟上,顾詹士无可奈何,跟陈威对视一眼,有些灰溜溜地跟在身后。

这许多人出了监察院,果然见晓晴等眼巴巴地等在外面,见人出来,忙都一拥而上,几乎也都失声痛哭起来。

云鬟欲起身,奈何又冷,又倦,又伤,才一动,又被晓晴按住。

晏王叫人好生送她上了马车,晓晴跳上去,白樘季陶然等随车而行,很快去的远了。

且说陈威跟太子府的顾詹士站在门口,目送车马去后,彼此对视一眼,顾詹士道:“罕见的很,晏王殿下从来不是这样个与人为争的急性子,今日怎地一反常态?竟还敢跟太子对上呢,哼……”

念了一声,又问:“你果然没问出什么可用的来?”

陈威道:“并没有,这谢凤嘴硬的很,问他什么,只说不记得了。我又怕夜长梦多,才忍不住用了刑。”

顾詹士叹道:“依你之见,却是如何?”

陈威道:“多半是谢凤所杀,王爷要袒护他罢了。”

顾詹士忽地冷冷一笑,陈威道:“怎么?”

顾詹士道:“你当我为什么这样着急来了?”

陈威不解,顾詹士在他耳畔低低说道:“有人密告太子,说昨晚上其实……”

陈威听在耳中,面无人色:“你说什么?这可……不是玩笑。”

顾詹士道:“这个怎么敢玩笑?太子闻听,才叫我来查看究竟,没想到晏王殿下这样快把人抢回去了,我看他这般仓皇着急不顾一切的,却如欲盖弥彰,这密告的话,岂不是有几分一丝了?”

陈威咽了口唾沫:“这、这……既然如此,谢凤为何竟不招供?还……宁肯受那皮肉之苦?”

顾詹士皱了皱眉,答非所问地说道:“到底是刑部出来的人物,啧啧。”

两人说到这里,顾詹士便想回太子府禀告详细,正欲走的时候,却见大路上飞快地来了一辆马车,顾詹士遥望过去,尚未看清之时,就见那马车后面,飞也似地赶上来一匹马,生生地便把那马车喝止了。

顾詹士看着奇异,身边陈威也停住了脚,两人齐齐眺首相看,虽一时没看清马车是谁家的,但是拦着马车的,却很好认,竟是安平侯崔印。

眼见崔印气急败坏似的,不知对着马车呵斥什么,因毕竟隔了一段,只听他说:“不要胡闹……再不许说半个字……”之类的话。

顾詹士不由对陈威道:“安平侯弄的什么名堂?”

陈威也道:“马车里不知是谁?在闹什么?”心念一动间,便叫两名侍卫过去查看究竟。

崔印也见监察院的侍卫来到,便又对马车道:“谨记我说的话,不然……”

此刻侍卫上前,拱手道:“侯爷,不知是否有事?”

崔印道:“并没有事,多有惊扰,我们立刻要走了。”

侍卫道:“车内的是……”

崔印道:“是小女。”

侍卫应了声,正要走开,却见陈威跟顾詹士两人走了过来,听了个正着。

陈威道:“侯爷跟小姐来此,不知何意?”

崔印见他们靠近,只得也下马道:“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小女……因知道她哥哥之事,手足情深,想要来看……我想那死的遗容,不是好的。又怎是这些妇人能看的,岂不惊吓坏了。所以才叫她回去。”

两人闻听,倒也合情合理。

当下略说一句,才要离开,忽地听得马车里一声呜咽,道:“不是……”

崔印脸色一变,陈威回头:“什么……不是?”

马车里竟道:“我哥哥一定是被他杀了的,就是那个、那个谢主事,他其实……”

话未说完,崔印脸色铁青,厉声大喝道:“蓉儿!”

陈威跟顾詹士对视一眼,陈威皱眉问道:“侯爷,令嫒说的,是跟案情有关的话,她说谢主事怎么样?”

崔印道:“小女因受了刺激,近来有些口没遮拦,又听人说是谢主事杀人,所以便毒恨起来,妇人失心狂妄之语,陈御史不必放在心上。”

崔印说罢,便对那赶车的怒喝道:“还不快些把人拉回府中,是要出来到处丢人现眼不成?再随意带人出来,就休怪我全都打死!”

那些人吓得战战兢兢,便赶着车飞快去了。

崔印回头道:“家门不幸,连连出事,实在让人焦心的很,改日再跟两位大人相见,我先回府了。”

两人见他疾言厉色,也大不似平日,只得嘿然无语,拱手作别。

不提陈威跟顾詹士两人背地猜疑,只说崔印随车回到侯府,把丫头们尽数撵了,将崔新蓉锁在房内,便道:“你是疯了不成?跑到监察院是想怎么样?”

崔新蓉道:“父亲做什么拦着我?我是去跟大人们揭发的,哥哥是被那谢凤害死的……不对,她不是谢凤,她……”

还未说完,崔印挥掌过去,狠狠掴在崔新蓉的脸上,打得她后退跌在了榻上。

崔印上前,咬牙道:“到底,是谁对你说了什么混账胡话,让你迷了心,要去害人害己,甚至祸害整个侯府?”

崔新蓉捂着脸,落泪回头道:“是哥哥跟我说的,哥哥临死之前,曾对我说过,他发现一个大秘密……”

那会儿崔新蓉从夫家回到侯府,崔新蓉问他,他那小舅子的事儿如何了。崔钰道:“现在还没有眉目,不过大概很快就要解决了。“崔新蓉见他胸有成竹似的,便问道:“怎么解决?我可听说,你去了京兆府几次都没有用。何况承儿最近才出了事,只怕越发不好办。”

崔钰笑道:“正是因为承小子出了事,才好办了呢。”

崔新蓉见他说的糊里糊涂的,便催问究竟,崔钰道:“你因不在外头走动,是以不知道,你若是见了那帮了承儿的谢大人生得什么模样儿,只怕就明白了。”

崔新蓉越发不懂:“你说的什么疯话,我无端端做什么去见外头的男子?”

崔钰笑道:“外头的?男子?只怕都不是!”

崔新蓉皱眉:“罢了,你真是疯癫了。我虽然不在外头走动,这位谢大人可也是听说的,是南边儿上京,不到一年就擢升了,又屡破奇案,可谓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人人敬仰,我家里都也是听说过他名声,委实了不得。”

崔钰更是哂笑:“什么了不得,等我再细探一探,若我猜测是真,那可真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妹妹你等着看罢,若是确信了,我再跟你说……”

崔新蓉好奇之极,哪里能等,就又逼问。崔钰只得透露道:“我怀疑,这谢大人根本不是个……你可记得,当初我们投水死了的姐姐,她的生母姓什么?她的乳名又叫什么?偏巧……我见过他,这人生得样貌,跟崔云鬟,一模一样!”

当时崔新蓉惊骇不已,但是却并不敢、也不能就信,只是劝崔钰不要轻举妄动,毕竟天底下巧合的事儿甚多,何况对方是刑部厉害有名的人物,若是等闲得罪了,还不知如何下场。

谁知崔钰竟如此死了。崔新蓉惊魂之余,思来想去,却觉着必然是因为崔钰的猜测是真,所以才导致杀身之祸。

今日她怒昏了头,便欲来监察院亲自一见崔云鬟,辨别真伪究竟。

多亏崔印及时听说,将她拦住。

崔新蓉兀自哭道:“哥哥必然是因此被她杀了灭口的,父亲,你要为哥哥讨回公道……”又道:“父亲,哥哥都察觉异样了,如何您整天在外头行走,跟承弟两个也多跟那谢凤交往,怎么竟也被蒙在鼓里?没有把她看破呢?”

崔印寂然不答。

崔新蓉蓦地停口,抬头看向崔印,却见崔印站在原地,面上表情,有些痛苦,有些感伤,却并无惊疑之意。

崔新蓉似明白了什么:“父亲,您莫非……”猛然伸手掩住嘴。

却听崔印低低道:“是,我的确跟谢主事多有交往,当面不识,从未看破……不然,又能如何?”

第379章

崔印说罢,又道:“你给我听好了,如敢对外泄露半个字,或再无事生非地搅扰起来,我必叫你后悔莫及!你若不为侯府着想,不为你夫家着想,不为你娘跟你的儿子着想,你就再胡闹出来!把他们都害死!”

崔印虽然对待子女们从来淡淡地,不甚上心,可从来却也没打骂过,今日却都全了。

崔新蓉怔怔地,只得含泪忍怨地应了。

且说晏王直接带了云鬟回世子府,也不叫旁人近身,除了晓晴外,便又把灵雨传了来。

因是冬日,天甚干冷,有的地方血把布料都干糊住了,要掀起来甚是为难。

两个丫头一边儿泪落不止,一边用温水把帕子浸湿了,轻轻地润透,又用银剪刀把那一截裤脚小心剪开,才露出底下伤情。

本朝的夹棍之法,夹棍里缀着铁棍,岂能是血肉之躯能抗衡的,若是再用刑下去,腿骨也必然折断了。

纵然如此,看起来也够为触目惊心的了。

小腿都肿了起来,雪肤之上道道血痕,杂着青紫之色,让人不忍卒读。

白樘在回来的途中,便叫人去刑部自取了一瓶伤药,季陶然送了进来,又将伤处认真看了一番,确信并未有骨折等情。

两个丫头把血渍轻轻擦了,又细细上了药。

云鬟因先前哭了一场,心里反而好过了许多,又见两个丫头皆都眼睛噙泪,连季陶然的眼圈都是红的,她反而若无其事,只说道:“不打紧,虽看着重,其实不疼。”

晓晴之前忍了半天,如今“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在榻前:“主子,你吓死我了。”

在监察院内的时候,晓晴虽看着最镇定,实则心中早慌得不知如何,她虽然泼辣,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又看用了刑,心中已想尽了各种不好,只当云鬟若有三长两短,她便也立刻碰死在这监察院的大堂上就是了。

如今起起伏伏,转危为安,可毕竟受了这苦,心中难过竟无法形容。

灵雨也回过身去,掏了帕子拭泪,又也忍不住说道:“世子才离开多久,即刻便生了事,若是给世子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只怕把监察院的屋顶都翻过来。”

云鬟低头,勉强笑了笑,正此刻,便见晏王走了进来。

两个丫头忙起身相迎,晏王道:“我有话问谢主事。”

灵雨拉了拉晓晴,两人便退到门口。

云鬟欲下地,晏王早拦住:“你别动,弄坏了伤口不是好玩的。”

云鬟只得告罪,又道:“王爷要问什么话?”

晏王道:“我想问你,昨儿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鬟道:“王爷……王爷不知道么?”

白清辉跟季陶然在大理寺里的那番推论,云鬟自未曾听说,她虽本能觉着昨夜晏王的表现有些古怪,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是中了“摄魂术”之类。

晏王便将所记得的情形尽数跟云鬟说了,问:“白樘说,你不肯告知他昨夜的真相。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诉我?”

云鬟迎着晏王询问的眼神,虽说晏王是当事人,但既然他不“记得”,若是贸然告诉他他手上沾血、乃是真凶的话,却不知他是什么反应?

这一会儿,在外间,静王赵穆中途有事,自回王府去了,是以外间只季陶然跟白樘两人。

季陶然想了一会儿云鬟,目光却不觉地飘到白樘身上,心中想起在监察院所见的那一幕。

他心中隐约觉着哪里似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正偷看中,白樘道:“怎么了?”虽是轻声问话,眼皮仍是垂着的,也未看他。

季陶然心中一凉,生生咽了口唾沫。

心中飞快转念,季陶然道:“尚书、我只是想……先前在监察院内……”虽是左右无人,仍是上前一步,低声道:“晏王殿下所说的那一番话,您觉着,有没有几分可能?”

白樘道:“你是说,殿下说自己也有嫌疑的话?”

季陶然见他一语中的,显然白樘心中也有猜疑了。

先前他虽答应过白清辉不会向人泄露,尤其是不会向白樘泄露,然而今日亲眼所见云鬟受刑的模样,此案又未曾终结,万一再起波澜,又如何是好?

因此季陶然忍着不说,只盯着白樘。

却听白樘道:“虽有猜测,但毕竟做不得真,除非当事之人自己开口。”

白樘说到这里,才抬起双眸,这是一双洞彻所有的眼睛,同他对视之时,就仿佛会被读出心底的所有私藏一样,季陶然竟不敢与之对视,忙转头看向别处。

正晏王在内相问,白樘跟季陶然在外相商之时,世子府的一名长随小步匆匆来至门口禀告道:“王爷,宫内来人了。”

晏王闻讯而出,至厅上相见,却见一名内侍道:“传圣上口谕,命刑部主事谢凤进见。”

晏王甚惊,他才将人从监察院带了回来,且又有伤,这会儿如何能进宫面圣?

那传旨的内侍见晏王不语,便笑道:“王爷,怎么不应呢?”

晏王道:“圣上可知道昨晚上世子府出事了?”

内侍道:“自然知道。京内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圣上?”

晏王又问道:“那……圣上可知道监察院带了谢主事去,且还用了刑,如今已经是动不得?”

内侍这才面露诧异之色:“怎么竟动了刑了?不过,毕竟圣上命即刻进见,倒是不能耽误的,王爷不如催一催。”

若换了别人,倒可以推搪,然而既然是皇命,晏王也自不敢,当下只得忐忑回来,先告知了白樘,道:“不知道圣上在这个时候叫她进宫,是为了何事。”白樘也揣测不透。

晏王道:“尚书觉着,我跟着进宫如何?”

白樘道:“既然亲来世子府传旨,便知道人在此处,若要王爷陪同,自然早就说了……”

晏王忧虑道:“且莫说腿上的伤非同小可,我最怕的是吉凶难测。”

原本不知道“谢凤”的身份,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了是赵黼的心上人,晏王却是看的比什么都要重,是以看见云鬟受刑,才一反常态勃然大怒。

只因毕竟知道赵黼性情,若是云鬟真的出了事故,赵黼只怕也要做那第二个孙猴子,闹得“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罢了。

被白樘劝说,晏王入内告诉,晓晴跟灵雨也是悬心忍惊,忙伺候她更衣打理,又扶着下地。

云鬟只觉得两条小腿似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都忍着剧痛,仿佛随时都要折断般。

从卧室到了外间,额头上已经隐隐汗津津地。

晏王看的甚是不忍:“你不必去,我亲自进宫跟父皇禀明!这样一来一回,是会出人命的。”

云鬟轻声道:“王爷切莫着急,我并无碍。”

白樘在旁默然相看,眼中却仍是无有喜忧,只对晏王道:“王爷恕罪,我有一句话叮嘱谢主事。”

晏王叹了口气,示意他且自便。

白樘走到云鬟身旁,望着她被汗浸湿了的眉,以及虽然痛不可挡却依旧忍耐,因此微蹙的眉端,只一眼,眸色越发幽深了几分。

沉默片刻,白樘才低语道:“我虽难以揣测圣意如何,但……多半是问你昨夜之事。先前出监察院的时候,太子府的人拦着未果,也兴许是太子或者恒王进宫说了什么……你自己多行留意。”

云鬟竭力站稳身形,拱手道:“是,下官知道了。”又看看白樘,心中虽有几句话,却不好此刻说。

晏王又特命贴身的内侍小金并阿喜跟随伺候,把两人格外叮嘱了一番。

不提众人各自不安,只说云鬟随着内侍入宫,阿喜跟小金一左一右,竭力搀扶着她,虽是如此,进金銮殿的时候,仍旧有些汗湿重衣,几乎虚脱,双腿早就疼得麻木。

内侍入内禀报,一声传唤,小金跟阿喜不便再跟随入内,只目送云鬟自己走了进去。

小金在后盯着,不由对阿喜道:“想不到这谢主事也是个狠的,听说在监察院受了刑,那哪里是好担当的,方才走路都察觉他在颤,却竟一声儿也没哼出来。我原先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跟他那样好,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阿喜又是难过,又是好奇,问道:“明白什么?”

小金道:“这谢大人,看着文弱,风吹吹就倒似的,实则也是个硬骨头,我们世子生平最敬重英雄豪杰了,自然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