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凤道:“我、我自己要去大舜,又怎么了?”

雷扬啼笑皆非:“你是去大舜,还是在跟着我们?”

天凤知道若是承认,他一定会赶自己离开,便故意道:“那样宽的官道,难道只许你们走,就不许我走?”

天凤毕竟是个娇滴滴的郡主,没想到竟能不惧艰险一路追随至此,雷扬见她如此倔强,又如此振振有辞,便道:“既然如此,且也由得你,只是你最好不要让我们殿下看见,他在你们皇宫内受了伤,不是好玩儿的!”

说到最后一句,才又生出几分愤恨来,看了天凤一眼,心道:“这丫头是辽人,是辽人害得殿下受伤,就让这丫头多吃些苦头倒是好。她既然愿意跟,就由得她去。”

因此雷扬竟然不管。次日清晨早起,雷扬暗中留心,果然见天凤远远地跟在后头,他们的车马快,她便也行的快,他们放慢了些,她便也跟着停住。

这日的黄昏,天色阴阴地,那凛冽了数日的风却停了。

赵黼因在养伤,于车中只觉着有几分心闷,因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眼,却见天边横亘一道城墙似的长云,把夕阳遮的严严密密,只在顶端镀金似的透出一抹鲜红。

赵黼定睛看了半晌,心中有种异样之感,转头又看,却是雪连山的山脉尾势,如巨兽的长尾,绵延在前方数里开外,白雪皑皑,于黄昏中泛着些些灰红之色。

雷扬因发现他在往外张望,便赶来道:“殿下可是乏了?再走片刻,到了前头客栈歇息下就好了。”

赵黼道:“不碍事。”复拧眉看一眼那天际阴云,却见似凝固了一般,厚厚重重地浮在眼前。

当夜,众人果然便歇息在这客栈之中,雷扬亲给他看过了伤处,因这两日十分上心照顾,伤口愈合的还算不错。

雷扬起初见这伤的时候,还以为是萧西佐或者萧利天所为,心中大不忿。

赵黼是个不爱解释的,只怕他积存心中,便同他说了是自己所伤。

此即雷扬不由叹道:“殿下以后可万万别再做这等事了。这岂是好玩儿的?”

赵黼淡淡一笑,雷扬不敢多言,亲又端了盥漱的水来,复伺候吃了饭,才叮嘱叫他早些歇息,自己退了。

雷扬心中因惦记天凤,特意往楼下看了眼,却并未见到她来到,心中不由想道:“莫非这丫头知难而退了么?倒也是好。”

当即跟其他人吃了饭,便去歇息。

谁知才躺下不多会儿,便听到楼下小二招呼客人的声响,雷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开门看了眼,果然见是天凤,蓬头垢面地站在楼下。

雷扬惊异之余,却也不禁为她的毅力动容,正要掩门去睡,却听得那小二道:“说什么?好端端地姑娘,竟说什么没钱?”

原来天凤毕竟是个贵女,先前在上京出入,又有花启宗打点,故而身上并没钱银,前日住店,还是摘了帽子上的金珠拿来抵账。

雷扬复探头看去,却见天凤摊开手掌,把几颗大海珠递过去:“这个可以抵账么?”

小二同掌柜见状,双眼发直,这海珠竟是上品,莫说是抵账,将整个客栈买下来也是绰绰有余。当即便忙给天凤安排住处。

雷扬在上见了,摇头叹息。

如此睡到半夜,忽然隐隐地觉着床在颠簸,雷扬很是惊醒,当即起身,还在想发生何事,却听得门外道:“快起来,地动了!”竟是赵黼的声音,厉声惶然。

雷扬恍然大惊,急忙起身,握了兵器包袱,纵身跳出门来。

其他三十六骑也听见动静,早纷纷地跳出门来,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又听赵黼道:“都速速出门!”

这瞬间,耳畔却听到“轰轰轰”地巨响,就仿佛山塌了一样。几乎把赵黼的声音都盖过了。

众人不知所措,却本能地按照他的吩咐,一个个流星急电般往外跳去。

底下那店小二跟掌柜等也发现不妥,都纷纷慌乱大叫。

从被震开了的窗户看出去,就算是跟随赵黼出生入死的侍卫们也都觉血冷,原来窗外的漠漠荒原上,夜色里有一道幽蓝微亮的“波浪”竟平底滚滚推来,摧古拉朽似的!

起初众人还不知是什么,待细看才知道,原来那是自连山上下来的雪!因地动的缘故,便向着此处山崩地裂似的撞来。

有些惊醒了的客人还在茫然,那些知机的便拼命往外跑去。

雷扬眼见这情形,几乎也呆了,却听赵黼道:“快些出来,带上马儿!”

这会儿有一半儿的侍卫早急急地解开马匹,打马急速奔出客栈院门。

雷扬正也要去,心念转动,失声叫道:“小郡主还在屋里!”

赵黼本已经在门口,听了这话,惊的双眸骇然,雷扬回头看向底下的一个房间,还在迟疑,赵黼喝道:“还不出来!”

如今正生死相关,雷扬本在犹豫,听得这命令似的一声,只当是他召唤自己,忙掠出门口,也去解开马匹。

在他上马、又牵着赵黼的马等待齐去之时,身边儿却并无赵黼的影子。

雷扬一愣,才要放眼四看,却听得楼中赵黼厉声道:“去外头等我,快!”

与此同时,那轰然之声越发逼近了,隔着并不高的院墙,几乎可以看见那比两层楼还高的雪浪推涌而来的狰狞之势。

不必雷扬催促,那两匹马儿长嘶一声,已经奔命似的往外跃出。

仓促中雷扬回头看了一眼,圆睁的双眸中,正好儿映出那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院墙冲倒……雷扬回过头来,打马狂奔出了院门!

耳畔伴随着“喀喇喇”地声响,是整座客栈都被雪浪在瞬间掩埋。

雪浪兀自又推进了十数丈,才总算停下。

因赵黼是最先发现异样,又督促着众人出门的,故而这些属下除了有两人轻伤,又折损了三匹马外,其他都安然无恙。

可是雪已经将客栈埋得严严实实,从外看去,仿佛还推倒了大半儿。

众人和几个堪堪从客栈内逃出生天的客人们,呆呆望着那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客栈,此刻星斗漫天,四野寂静,远处隐隐地更仿佛传来凄凉狼嚎,让人越发遍体森寒。

雷扬跟着呆看了片刻,因想起赵黼最后的那一句话,便叫众人召集起来,叫那受伤的两人看管马匹,其他的众人一概随着他前去客栈废墟找寻。

其他住店的客人们反应过来,有几个便随着去寻亲唤友,这般找寻之下,竟陆陆续续地救了几个埋在雪中的幸存之人。

虽然当时是赵黼命雷扬速退,但雷扬心中仍是负疚羞愧,懊悔不及。

一来都是因为他情急下的一句话惹出,二来,那会儿本该随着赵黼一并入内的……赵黼身上还有伤,如果真出个意外,雷扬便打定主意,就在此自尽谢罪罢了。

虽说当时那种情形,也容不得他思量,毕竟他只是听命行事,也非故意撇下赵黼。

雷扬凭着记忆,便往天凤歇息那房间方向尽力挖掘,虽然是寒冷雪夜,浑身却被汗湿透。

其他搜救的众客人多数都已放弃,这些人却仍是奋力不懈,可眼见天边有霞光闪现,黎明将至,其他的部众眼中渐渐透出绝望之意。

雷扬汗泪满面,双手也是鲜血淋漓,因之前挖掘中被碎石碎冰等划破了,他却毫不在意。

正发疯似的乱掘,忽地听得底下一丝动静。

当掘开雪洞,看到里头的情形之时,雷扬瞬间泪落。

狭窄而面目全非的房间,处处都是断裂的屋瓦家什等,赵黼将天凤窝在身前,他的背后则死死地抵着一张厚木桌子,这才让两人处在一个极小的隔雪的空间中,不至于被雪掩埋。

毕竟过了半夜,里头冷若冰窟,两人都有些冻的僵硬,不能动弹。

救出两人后,因赵黼昏迷不醒,雷扬带人飞快地往云州城而来。

昨夜那场地动雪崩,云州早也知道,蓝少绅因牵挂赵黼,也正好儿派出兵马侦讯,两下遇上,忙接入城中疗养。

蓝少绅是个最有心的,因听人说那客栈被毁的十分彻底,且赵黼的身份又是如此敏感,索性秘而不宣。

偏偏辽国睿亲王派着跟随的人本觉着临近云州,本要放弃跟随,谁知返程途中遇到地动,忙返回来,见客栈被毁,却找不到赵黼等人。

不免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蓝少绅听说,顺势将错就错。

赵黼在云州又养了七八天,整个人才算反醒过来。

期间天凤宛若丫鬟一般,不离左右。

蓝少绅起初不知她的身份,听雷扬说起来才知道。又见她如此痴情,倒也由得她去了。

因天凤聪明烂漫,阖府上下也自喜欢她,蓝泰更是尤其同她玩的极好。

及至赵黼醒来后,见她仍在,便叫她回辽国去,又吩咐蓝少绅派人送她回去。

天凤哪里肯,只是泪眼汪汪地求。

蓝少绅来探,忍不住对赵黼道:“郡主一片痴心,生得又如此月容花貌……”

赵黼道:“这话你如何不对尊夫人说,夫人定然是极喜欢的。”

蓝少绅笑道:“当不得当不得。”因见天凤去了,便低声道:“殿下这番回来,是要回京么?”

赵黼道:“正是。”

赵黼一身非轻,性子偏又是正邪之间。蓝少绅有些忧虑……试探问道:“不知是为了什么?”

赵黼道:“为了一个人。”

蓝少绅问:“这人是……”

赵黼不等他猜测,便淡淡道:“除了她,谁值得我再回去。”

正说到这里,便听得门外蓝泰道:“姐姐,你怎么哭的这样伤心?”

是天凤轻轻地嘘了声,领着他去了。

第499章

室内,蓝少绅跟赵黼对视一眼,方才有些紧张的心情,因赵黼的回答而尘埃落定。

略忖度片刻,蓝少绅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倒也是场佳话,只是殿下这次回去,却也要格外留意才好,纵然你意在美人,别人眼中如何看法却不知了。”

赵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漠漠然道:“我记得有那么一句诗,说的是什么来着……‘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他本以为前生已经历过太多惊涛骇浪,却想不到更有万重起伏迎头而来,回首这二十多年,如人饮水,如履薄冰。

赵黼一笑,道:“今时今日,我什么也不想,别人想什么,我更难理会。天大地大,我只要那一个人就够了。”

蓝少绅哑然。

他从来知道这位殿下从小儿于军中厮混,最是性情狠辣,手段果决,冷面无情,却不想偏生多情深情如斯。

先前因赵黼跟云鬟一节,蓝夫人私底下还多有忧虑,如今看这情形,那忧心倒是多虑了。

只是赵黼想不到的是,他原本有些死寂的心,却又很快地因为一件事而掀起狂澜!

那是在他的身子好了七八分后,从云州秘密地过齐州,交州等三州,人在半道的时候。

这一日走在路上,便见一队商贾似的,十几匹马,押着几辆车,迤逦从对面而来。

两队人马交错的时候,便听得其中一辆车中,有人说道:“是千真万确的,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谢大人,竟是个女子,啧啧,这可是欺君之罪,想那刑部堂堂的天下衙门,最是律法森严的地方,那位白尚书大人又是个最眼明心亮的,这次只怕也要一块儿获罪。”

雷扬在外骑着马,最先听见了这句,不由微惊。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另一人说道:“这可真的是至异之事,若非老兄您说出来,我还不信呢。”

先前那个道:“可知我原本听说的时候也是不信的?不过那一介女子,竟能屡破奇案,你说怪不怪?”

雷扬正怔怔听到这里,便听车中赵黼道:“叫他们站住,问仔细。”

雷扬正有此意,当即喝道:“车中说话的人且住。”

这些人果然正是来回州府之间做买卖的商人,周围的几个却是聘请的保镖,他们因见赵黼这些手下透出凌厉凶悍之气,早在暗中防备,被雷扬一喝,顿时个个兵器出鞘。

雷扬却含笑道:“各位勿要惊诧,只是我们家老爷无意听见你们车内议论,有一件事不解想要请教。”

这会儿那车门打开,里头说话的,却是两个中年男子,彼此相看一眼,便也带笑问道:“有什么话?”

雷扬道:“你们方才所说谢大人,就是刑部那位叫谢凤的?却是哪里听说的这些不经之谈?”

两人见他问的如此,方才笑道:“却并不是不经之谈,我们先前从冀州而来,跟那里做堂官的一位大人是相识的,这话官场上早就传开了,如何会有错呢?”

雷扬忍着心惊,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不知朝廷有没有处置这位大人?”

两人道:“这欺君之罪,自然是死罪,还要诛九族呢。虽说如今的处置还未下来,不过想必也是不远了。”

这一队人马去后,雷扬回到马车旁边,却听车内鸦雀不闻。

他很不放心,又不敢贸然入内查看,便道:“殿下,他们说的只怕有夸大其词之处。何况朝廷尚未有命令下来。”

顷刻,车内赵黼才冷道:“继续赶路。”

雷扬知道他的心意,便命车马加快脚程,正行间,天凤过来道:“你们方才说的谢大人,是什么人,很出名么?”

雷扬瞥她一眼,不答话。天凤道:“怎么我听赵殿下好像很不高兴。”

雷扬问:“你连这个也听出来了?”

天凤点头,认认真真道:“当然了,他好像还有一点子着急。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谢大人?”

雷扬笑笑不答。

此后数日,所到之处,竟都在传扬这件事,赵黼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比先前越发少言寡语。雷扬自然看出他是在隐忍,心中竟盼着他能宣泄出来才好,只如此沉默冷峻,伤又才好,若闷出病来,倒是无法可想了。

这日终于进了翼州地界,天子脚下了。

天凤因悄悄对雷扬道:“赵殿下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何我看他有些惧……”

雷扬忍无可忍:“郡主,休要胡说。”

天凤道:“你不懂我说什么,就说我胡说么?你难道没听说过‘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又不是什么可羞愧的事。”

雷扬白了一眼,无话可对,天凤却忽地噤声,原来眼前人影一晃,是赵黼经过,冷冷地进房内去了。

就在除夕的前日,京内新来了一队北地的商客,领头的是个一看就知道甚是精明的客商,身边儿跟着的,却是个眼神极为灵动的少女。

城门官见那少女生得美貌娇憨,不由多看了几眼,手下验明各色路引商证无误,又略将所运货物查看了一番,便放行了。

同日,宫中。

一只黑白色的喜鹊,也不知从何处飞来,蹬在殿前的枝子上,尾巴摇摇,唧唧喳喳。

灵雨原本想将它赶走,免得吵醒了云鬟,可又想到喜鹊乃是吉祥鸟,这会子来到,兴许是有喜事相报,却也罢了。

只不知道这“喜”,是从何处而来?

正痴痴地打量,却听得屋内云鬟叫了声,灵雨忙撇下那雀儿,极快跑了进去,却见云鬟揉着额头,俯身又咳嗽了两声。

灵雨上前扶住,却觉着她身上沁凉,可是额头却有冷汗,便小声在耳畔道:“姑娘,这样下去怕是不妥,我去叫太医可好?”

云鬟抓紧她的手臂:“不要去。”

灵雨道:“可一直做噩梦,这风寒也始终不好,若拖出大症候来可怎么?”

云鬟只是摇头。

忽然外头宫女道:“白尚书来了。”

云鬟一听,微微色变:“我不能见……”谁知一语未罢,人已经走了进来。

白樘道:“怎么不能见。”

云鬟垂首不语,灵雨起身见礼:“因为先生一直病着,怕这风寒感染了人,故而不能见。”

话音未落,就听云鬟又猛地咳嗽了几声,因身子颤动,眼前所见晃乱,依稀还有白樘的一角官袍,却是刺眼的绛红色。

朦胧的红中,似风雨骤起。

先前那风雨亭内,云鬟说罢,转身欲下台阶。

却在这刹那,手臂被人握住,往后轻轻拽去。

他大约只用了一两分的力道,早轻而易举地将她擒了回来,掌心沿着手臂往上,于肩头处反手一握一推,行云流水一般。

云鬟早身不由己地一退,背后已经贴在在旁边那赤色斑驳的柱子上。

云鬟不明所以,一怔之下,才要移开,却觉白樘的手按在肩头,竟令人纹丝不能动。

双眸微抬,复对上他的眼神,却见那眸色仍是冷若清霜,静如秋水。

云鬟道:“四爷,这是做什么?”

白樘道:“今日你能从我手底挣出去,我便放你。”

云鬟难掩惊疑:“四爷是戏耍我?”

以白樘之能,莫说是不懂武功的她,就算是巽风,赵黼等高手,也要竭尽全力,不敢稍微懈怠。

白樘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不要不自量力。”

他停了停,又道:“从京内到云州,路途崎岖,经过七府十一州,你只身匹马,不懂武功,且又无行路经验,难道路上尽是好人?若遇上那等眼明手狠的贼人,你要如何自处?”

云鬟咬了咬唇,目光从他面上移开,却见亭子靠西的栏杆上,还积着一长条未曾融化的白雪。

白樘道:“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纵着你。”

云鬟心头战栗,却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上次她不惜死遁逃离京城,白樘应是最早知道真相的,毕竟他是负责侦办此事的人,只是他竟不曾泄露机密,恰恰相反,更叫了巽风天水等暗中周全照应。

可谁想到时过境迁,风水轮流,如今她又想着偷偷地逃离京中,却正是为了昔日想要死遁避开的那人,而拦着她的,竟偏偏是白樘?

云鬟道:“我知道,四爷说的有理,只是……我顾不得那许多了。”

眼前忽地又出现那夜别离,马车里看着赵黼脸如惨雪,又想到赵庄身死一节,忍不住坠泪:“太子殿下夫妇已经没了,圣上又曾害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本来想好歹周全他的性命,就算……冒天下大不韪,谁知道萧利天又藏私心,原来竟没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

吸了吸鼻子,云鬟道:“四爷,放我去,求你让我去找他。我想陪着他……我也一定会找到他,在找到他之前,我会留神提防,不会出事……”

她还要许诺,白樘道:“够了。”

冷若坚冰,迎面而来。

猝不及防,云鬟惶然停口。

白樘将手移去,负手走开数步。

他的目光所及,是亭子外苍苍层叠的林木,阴向的枝桠上兀自抱着团雪,如一团团洁净的小小棉絮。

风雨亭的檐上因向阳,雪水兀自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宛如雨落。

这水晶帘外,偏偏晴光正起。

方才抱她落地之时,有两滴打在他的中衣领上,此刻那寒湿沁透,心中复有一点寒意。

白樘忙闭上双眼,暗中调息了片刻,勉强将那心头的寒压下。

身后那人默默无言,白樘想回头相看,却又止住,只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任由你去的。”

云鬟方才正忐忑地等待回答,听了这句,就宛如退路都被断绝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樘道:“趁着圣上尚未知晓此事,你随我……”

他总算镇定了心神,那“回去”两字尚未出口,却听云鬟道:“为什么?”

白樘皱眉,云鬟道:“上回我跳了太平河,尚书冒着欺君之罪帮我隐瞒,为什么这一次要如此相待?”

白樘道:“我说过,并不是每次都会纵容你。”

云鬟道:“我不懂。”

白樘道:“你不需要懂。”他上前一步,似要陪她回去。

云鬟见状,不顾一切跳下台阶,她竟是欲当面而逃走。

白樘心头怒起:“你还不站住!”

云鬟因只顾要逃,慌不择路,一脚踩入那泥水之中,扑在地上。

那玄青色的羽缎大氅垂地浸落,顿时被污了半边,就如青色的羽翼染了尘垢。

云鬟却又忙爬起来,扑棱棱地,仍是要去。

白樘见她跌倒,本以为她会就此打住,没想到竟如此执着,当即轻轻跃落下来,闪身挡在她的身前,竟喝道:“崔云鬟!”

云鬟正往前急奔,一脚踩出,底下的泥水飞溅,顿时也污了白樘的半边袍摆。

她惊地睁大双眸,看着他袍摆上那凌乱而明显的泥点儿,脏水亦极快地洇开。

这一方缎摆,本极洁净平整,如今却被她弄得污脏了。

云鬟愣愣地看着,脚下却也因此而停住。

白樘未曾留意,只道:“你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窍了?当初……我纵你离开,不为别的,只是因知道你的心中苦楚,知道若非是有令你无法活下去的因由,决不至于跳河死遁那样决绝。故而我才容你。——但是如今,你是在做什么?你竟是为了他,想去赴死?”

云鬟心中茫然,却并不想这个问题,只是盯着他原本干净无瑕的袍子上那些因她而生的污渍,这般醒目,如此刺眼。

云鬟道:“四爷从来都是个极理智公正的人,怎么……竟然会为了我着想了?”

白樘眼神略略闪烁,云鬟道:“若今日是别人自去赴死,四爷也会这般苦苦拦阻?”

白樘垂眸看她,终于淡淡道:“不会。”

云鬟不由道:“那又为什么破例要拦我?”

她目之所见,他颈间交叠的雪白中衣领上,微微凸出的喉结极明显地动了一动。

这般微小的变化,却让云鬟有种惊悸惊心之感。

风雨亭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乱落,似置身雨中,遍体湿寒。

良久,白樘轻声问道:“先前在宫内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鬟想不到他竟会在此刻忽然问起这句,目光转动,掠过那滴落的雪水,溅起的水花,枝头的雪随风摇曳,飘飘洒洒地坠落。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短促而不安:“我……”

白樘道:“为什么,我对你好……你会消受不起?”

目光游弋,最后仍是落在他袍摆的污渍上:“我会害了四爷的。”

白樘唇角微微一动:“害了我?你指的是什么?”

云鬟不能答,却听白樘说道:“莫非,是静王想让你嫁给我的事?”

云鬟原本尚在猜测他到底知不知情,如今听了这句,只得涩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