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道:“你为何说是害我?”

这会儿寒风肆虐,白日青天,长亭官道,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况这件事又不是什么能拿来仔细议论的。

幸而此刻路上并无行人,只林子里有些野鸟,时而翻飞啼叫。

云鬟咬牙道:“其一,我、我心有所属,四爷是知道的。”

白樘漠然不语。

之前赵黼对她的那些行径,白樘也曾撞破过,自然不必她多说。也不便启齿。

云鬟低垂着头:“再者,先前六爷犯下那样看似十恶不赦的大罪,且又去了辽国,但就算如此,圣上却仍并未发敕令降罪于他。”

原本云鬟担心赵世心中自有算计,只怕他不会轻饶赵黼,比如先前不曾下旨等等,或许是正在想更好的法子。

然而这许多日子下来,以她所见,竟不似如此。或许赵世……并未对赵黼完全失望,而是在等一个契机。

所以才这样执着地要留她在宫中。

白樘才问:“然后呢?”

云鬟道:“原本按照常理推测,该立刻册封静王殿下为太子,谁知却竟只是个摄政王爷,只怕殿下心里有些不受用。”

静王分明知道云鬟跟赵黼之间的“私情”,却在这个时候要替云鬟“解围”,其中的用意,云鬟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沈舒窈的为人,云鬟是知道的,静王夫妇这会儿说什么亲事,又哪里会是好意。

别的不说,若赵黼安然且听闻此事,会做出什么来,虽难以预测,却绝非云鬟所愿。

白樘道:“所以?”

云鬟道:“四爷如何还问,我能想到的事,难道您会想不到?”

白樘望着她眼睛红红的模样:“你说的没错,我自然是想到了。”

那口气还未吁出,白樘道:“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云鬟不解:“什么?”

白樘道:“我不介意你是否害我,也不介意你……心有所属。”

那滴水的声音轰轰然到了耳畔,云鬟呆若木鸡。

她有些艰难地问道:“四爷……说的是什么?”兴许是她会错了意,必然不是她想到的那样。

白樘垂眸望着她,原本平静的眸色里隐隐透出几分温柔之意:“怎么你这模样,倒不像是怕害我,反当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云鬟后退两步,举手按着额头:“不,一定是听错了。”

脑中竟有刹那的空白,仿佛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皱眉想了片刻,才喃喃道:“是了,我要去找六爷……”

提到赵黼的时候,云鬟总算神智回归:“我要去找六爷。”

她转身从白樘身边儿经过,踉跄趑趄地走到那停在路边啃草的黄骠马旁,拉着缰绳欲翻身上马,那马镫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秋千一样,欺负人似的不叫她踩中。

黄骠马仿佛在奇怪为何此人总是在底下蹬来蹬去,便有些不耐烦地仰头嘶了声,倨傲地一甩脖子。

云鬟被用力一掀,往后跌出。

第500章

后,白樘带了云鬟回城,并不立即送她回宫,只送到了谢府。

晓晴见她神情恍惚,衣裳又有些污脏,不知如何,忙扶着入内料理。

白樘在外等候,听里头静静默默,正欲离开,外间忽然有人来报,竟说是监察院来了人。

白樘听见这句,心头一紧,当下先迎了出来。

他往外的时候,监察院来人也正入内。

白樘定睛瞧了瞧,越发凛然,原来这来的还并非等闲之辈,正是院中的第二人,右都御史夏朗俊。

两人相见,夏御史向着白樘行了个官礼,道:“尚书如何竟在谢府内?”

白樘道:“有一件事。不知是什么劳动夏大人来此?”

因白樘于朝堂中的地位超然,但凡朝中之人见了他,多半会礼数周全,小心应候。然而夏朗俊却也是个从来生性耿直的,跟别人不同。这会儿更是脸色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夏御史道:“有人在监察院告下了谢凤,我奉命来拿他回去问询。”

白樘道:“哦?不知告的什么?”

夏御史淡淡道:“尚书大人想知道么?”

白樘不以为忤,知道监察院的行事规矩,有时候因事情机密,他们便谨守严防,办案或者传人的时候,往往不会说明原因。

何况夏御史的为人又是天生的冷直。

故而白樘也做好了夏朗俊不会回答的准备,便道:“不知可能告诉?”

夏御史抬眸,默然对上白樘的目光,道:“有人告谢凤女扮男装,祸乱朝纲。如今正要拿她回去,查一查是否属实,若有人诬告,也是要严加追究,不能饶恕的。”

垂在腰间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仍淡然无波,白樘道:“不知是什么人去告的?”

夏御史道:“这个还请恕罪,不能告知。”

白樘道:“此事摄政王可知道了?”

夏御史道:“梁大人已经禀奏过了。”

白樘问:“那,圣上呢?”

夏御史道:“王爷已经进宫请示过圣上,我如今来此,自然是圣上准予详查。”

夏朗俊说完,便道:“不知谢凤何在?”

白樘竟一时不能答,正在心底思忖想法儿,却听得里间有人道:“谢凤在此。”

夏朗俊抬头,却见晓晴扶着云鬟从内出来。

——先前云鬟出入刑部,名声鹊起,闻于京内,同是三法司的夏朗俊自然并不陌生,且陈威在的时候,因晏王那件事,“谢凤”还在监察院内吃了一场刑罚,夏朗俊的印象自然深刻。

然而这回再见,夏御史定睛细看,却见面前的人: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容貌秀丽,气质出众。

纵然是站在白樘身边儿,却也如冷月寒星,并不会被白樘的光华掩住。

夏御史目光微动,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且请随我去监察院走一趟。”

白樘计较已定:“不论此事如何,是我执掌刑部,当陪去。”

夏御史不置可否。

云鬟却转头看着白樘,道:“尚书。”略一停,当着夏朗俊的面儿,安安静静道:“既然御史只来传我,并不同尚书有什么干系,先前多谢尚书,我自去便好。”

夏朗俊在旁看看她,又看看白樘,并不多嘴。

白樘尚未言语,云鬟拱手,深深一揖,便头前而去。夏朗俊见状,才向着白樘一礼,转身随行。

晓晴在后叫道:“主子!”迈步追了上去。

白樘凝视着云鬟同夏御史等出门,略想了想,便也往外而来,待他出谢府的时候,云鬟早已随着夏御史等离去。

白樘才要上马,晓晴跟阿喜忐忑跟着,晓晴红着双眼,胆虚问道:“尚、尚书,我们主子不会有事吧?”

方才夏御史带人来到之时,在外并未说明因由,只是白樘问起来才告诉的,当时云鬟跟晓晴两人虽在屋内,却也听见了。

晓晴见事情“败露”,顿时面无人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云鬟极快地安抚了她几句,叫她不许慌张。

如今见终于随着去了,如今眼前只有个白樘,晓晴也顾不得避忌,只想求个心定。

白樘回头扫了这些一眼,却见从耄耋白发的老门公,到有些懵懂的阿喜,以及晓晴,众人瞪着眼,亮晶晶地目光都期盼地看着他,就仿佛他是唯一希望般。

白樘本是寡言慎言的人,此刻却道:“不要自乱了阵脚,好生守着府邸等候就是。”

虽然仍是淡然的口吻,但晓晴得了这句,却忍不住落泪,捏着帕子哽咽道:“是。”

众人躬身相送。

白樘离开谢府,打马却径直往静王府而去。

遥遥地正望见王府的门首,却见静王的车驾从路上而来,迎面正好撞见。

白樘翻身下马,那边儿也有长随报知了静王,不多时那轿子落定,轿帘卷起,静王从内踱步而出。

上前见礼罢。静王打量着白樘,目光于他袍摆的那污渍上扫过,道:“你从哪里来?先前本派人去寻你,谁知竟说你出城去了?”

白樘道:“有一件急事,才回来。正撞见监察院的人将谢凤带了去。”

静王道:“进府内跟你再说详细。”

当即便同白樘入王府,到了东书房,落座道:“这件事我先前本想跟你知会一声,偏你不在。

白樘道:“王爷不是说,要将此事暂且压下么,如今可是又有什么变故?”

赵穆点头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原先此事捏在监察院,他们递在我手里,我才可以压下。偏今儿早上,又有人向丞相府跟大理寺分别都投告了,竟像是一定要惹出事端来不可,外头都传遍了,竟是再压不住。我便只好进宫面圣,亲自禀告。”

白樘问道:“不知告的人是谁?”

赵穆道:“便是这告的人也是非同一般,我才知道压不住呢,竟然是崔侯府的人。是去出首的。”

白樘听见“出首”两字,也不由惊怔,飞快想了会儿,便又问赵穆道:“那圣上是什么意思?”

赵穆道:“圣上叫彻查此事。”说到这里,面上有些惭色:“我本来想徐徐图之,不料偏节外生枝,如此一来,却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你。”

既然是崔侯府的人“出首”,自然便知道谢凤就是云鬟了。当初是白樘负责追查云鬟投水的案子,最后云鬟回京,偏又在刑部任职。

倘若皇帝真的要追究,只怕白樘身上也有些挂碍。

静王又道:“如今圣上命叫监察院负责查理此事,先前你是从谢府来?那夏朗俊是个厉害的,他可说什么了不曾?”

白樘想到云鬟临去一节,——她是知道事将暴露,故而阻住他,就是不想他牵扯其中的意思罢了。

白樘便道:“不曾。王爷且也不必忧虑。”

静王叹了声,连连看他,道:“其实你对谢凤,也算是照顾有加,格外开恩了,以你的性情、同跟她的关系,只怕早就看穿她的身份,却仍是姑息……你从来眼光最高,至今偏又孑然一身,眼前这般一个人,竟是天降而来、可遇不可求的。我本想索性就将你们两个撮合一起,配个鸾凤,皇上是最重你的,若是你的亲事,只怕成全了也未可知。谁知崔家的人这般混账。”

白樘不语。静王道:“说到这里,我倒要叮嘱你,监察院既然开始查理,谢凤的为人,该不会攀扯别人。可倘若监察院问你的话,你可也记得如何应答,不管怎地,只要说‘不知道’的话,明白了么?”

白樘垂眸:“殿下……”

静王道:“其实我也知道,这谢凤……原本就跟黼儿有些缠绵难说,毕竟他们年少气盛。”

云鬟是在刑部当差,赵黼每每去见,云鬟虽然清冷,赵黼那如火的性情,总会露些行迹,落在白樘眼中。

见白樘仍是静默无言,静王道:“原本我当父皇不知道此事,但现在想想,父皇的眼目何等厉害,只怕他老人家也早窥知了些许端倪,故而当初黼儿失踪,父皇留了谢凤在身旁,只怕也是个把柄的意思,如今黼儿竟……这崔云鬟应也是没什么作用了,你若不收了她,皇上只怕就会把她给……不然父皇若有心周全,只会叫我压下,如何还叫监察院插手呢?”

白樘在外奔走之时,监察院中,负责此案的夏御史带了云鬟回本司,却并不升堂。

只带云鬟进了自己房中,掩上房门,便问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为何带你来此,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不是昔日崔侯家的嫡女崔云鬟?”

云鬟在来路上已经想过,先前沈舒窈曾以此事“说亲”,不过借口罢了。如今又闹出来,只怕是因事情起了变故,要瞒也是瞒不住。

何况又不得离京,又不知赵黼生死,这一刻,便仿佛将所有也都看淡了。

云鬟道:“敢问大人,是什么人告的我?”

这话白樘也问过,夏御史却并不曾告诉,如今听云鬟问起,夏御史道:“告你的不是别人,正是崔侯府的人。他们是来出首的,说你所做,跟侯府毫无干系……”

云鬟愕然之余,微微有些笑意。

夏御史看着她的表情,不明白是何意。

云鬟道:“是,我的确跟侯府毫无关系,当初投水的时候,崔云鬟就已经死了,如今只是谢凤罢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上夏御史的双眸:“是,我曾经叫崔云鬟。”

夏御史色变,张了张口,却又停住,深深看了云鬟一眼。

云鬟缓缓垂首,道:“不管告我是什么罪名,我都认了。”

室内鸦雀无声,过了片刻,夏御史才道:“你既然是崔云鬟,那想必你还记得……我妹子的冤案,是有你相助白尚书,才得破案。”

云鬟一怔,抬头看向夏御史。

原来这夏朗俊,却是当初曹墨陷害发妻夏秀珠跟人通奸私奔那案子里的苦主兄长,当初还只是一名小小御史,这数年来,因他清明廉正,耿直克谨,很得赏识,渐渐地升为了右都御史。

夏御史道:“若非你们,曹墨那畜生此刻只怕仍逍遥法外,而我仍是错把仇人当恩人。”

云鬟见他提起此事,便道:“恶人罪有应得,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夏御史笑笑,改了伤郁之色,道:“母亲曾告诉过我,她把我们夏家的令牌给过你。当初以为崔家姑娘落水而死,母亲还年年在那日为你祭拜。不想你竟然仍在人间,却是一件好事。”

云鬟听到“祭拜”,心中软软地一动,轻声道:“多谢老夫人了。”

夏御史道:“那令牌呢?”

云鬟微怔:“御史可要拿回么?我搁在别的地方,若急着要的话……”

云鬟尚未说完,夏御史道:“你可知,你这案子并非等闲?”

云鬟道:“知道。”

夏御史忽然道:“夏家不是不知恩义的人,你拿了令牌,不管是什么要求,我定会鼎力而为。”

云鬟愣住,双眸微睁看着夏御史,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的用意。

先前云鬟听夏朗俊提起昔日的事,又说夏家令牌,还以为他是怕因她的事惹祸上身,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此事涉及“欺君”,其实寻常朝臣敢碰一指头的。

此即听夏御史沉声说罢,云鬟愣怔之下,心中却暖意涌涌,一时便又想起当年夏秀珠案子完结后,夏夫人亲自来见之时的情形。

这般危急紧张之时,却不由笑了笑。

夏朗俊见她唇角微挑,皱眉问道:“你莫非不信?”

云鬟摇头:“我自然相信,夏夫人高义,夏御史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不过,这件事我并不想让别人插手。至于那令牌……也放在一个地方,只当做是一个昔日的念想,不会用来做什么的。夏夫人跟御史的心意,我已经深知且感激。”

夏朗俊呆了呆,拧眉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鬟忽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想求大人。”

夏朗俊道:“何事?”

云鬟道:“只求大人,不管如何,尽量将这罪落在我一人身上,勿要牵扯我的家人,以及……刑部众人。若御史有惦恩之意,这便是我的心愿了。”她缓缓跪地,磕了个头。

先前监察院得知检举内情之后,夏朗俊身为右都御史,自然也是最先得知的几人之一,他从来是个清正无私的人,此事却立即存在心里。

起初因不知此事真伪,故而听说旨意要查,便亲自请命带人来到谢府,将云鬟拘到监察院。

原先夏朗俊虽见过云鬟,也听过有人说及谢主事太过俊秀等话,却因着实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胆大的女子,居然会行女扮男装投身刑狱行当、且在白樘那样精明厉害的人眼底下,所以对“谢凤”并不疑心。

如今因生了怀疑,便先不急着升堂,只暗中问话,就已经存了个周全之心。

是日,夏御史急急回到夏府,跪地向着夏夫人禀明。

夏夫人骇然色变,几乎以为他是在哄骗自己。

夏御史道:“母亲曾对我说,妹妹的冤情,是多亏了崔家姑娘,可惜她短命夭亡,母亲因此年年祭祀,如今人却在眼前,且逢大难,是以孩儿请示母亲,竟该如何处置?”

夏夫人出神半晌,点头道:“这多年来,我因以为崔姑娘夭逝,常常心有不安,总觉着这般好女子,如此短寿,十分不该,却又让我们欠下人家的恩情难以报还。若不是她,你妹妹亡魂于天,该受多少冤屈,我夏家被曹墨玩弄于掌心,又是如何的耻辱……本还想来世身为牛马也要回报,不想如今她落在你的手中,要怎么做,难道你竟不知道么?”

夏御史眼中早就落下泪来,伏地道:“儿子知道了。”

此后,果然便又提审过堂,云鬟一一如实供认。

在监察院的囚牢中又住了两日,因劳心乏神,那牢中境况又恶劣,时不时让她想起当初在此受刑时候的场景,当初赵黼人在云州,不在身边儿,倒也罢了,如今,竟又是个生死不知了……偏她又不能前往找寻。

这般恍惚之中,风邪侵体,不免病倒。

云鬟本以为这一病,便会死在牢中,何况她也明白:赵世原本就知道她的身份,本可以庇护,可偏叫监察院来查,或许,赵世也是因为知道了赵黼有碍,所以……迁怒于她?

不管如何,这欺君之罪只怕逃不了。

幸而其他的事托付了夏御史,只怕他会尽力周全。

云鬟索性放开心怀,顺其自然罢了,浑浑噩噩地在牢房之中过了仿佛数秋。

待醒来之时,人却复在宫中,先前经历的那出逃、入狱……仿佛梦境。

她病得有些昏沉,隐约听灵雨说,皇帝也正病着,静王近来在宫中近身照料。

宫中有些传言,说是皇帝不好了,且有意让静王殿下继位。

也是,如今皇室中只这位殿下犹在,其他的……除了废太子流放在外,却也指望不上。

又问起赵黼,灵雨自然一无所知,又问自己为何会脱释,她却也语焉不详。

门外仍隐隐地有鹊噪的声响,灵雨立在榻边儿,有些无所适从。

忽地白樘道:“去取些温水来。”灵雨一愣,忙答应着而去。

白樘看一眼云鬟,从袖口摸出一颗朱红色的丸药来,于掌心里微转。

第501章

云鬟见他举手将丸药送到跟前儿,便道:“这是……什么?”

白樘道:“疗伤治病的良药。”

那红在眼前漾开,模糊又清楚,云鬟无心吃这药,忍不住问道:“尚书,我不是已经罪无可赦么?如何又回到了宫中?”

白樘道:“怎么,你反而想在监察院里不成?”

云鬟呆看了他片刻,忽然醒悟自己人在榻上,未免不像话,当下便欲起身下地。

白樘道:“你身子虚了,再颠动只怕越发受不住,老实些就是了。”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按落。

云鬟转头看去,却见那干净的长指缓缓落定,却又瞬间离开,只留下一道虚虚地影子。

哑然之际,云鬟道:“我的事,是不是连累了尚书?”

白樘道:“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么,又连累什么?”

云鬟道:“我听说……”

未曾等她说完,白樘道:“你不必多想,我选择为之事,都是深思熟虑,并不会为了什么人为难。”

云鬟听了这句,反略觉安心。

白樘端详着她,道:“把这药吃了。”

云鬟举手接了过来,看了片刻,嗅到一股极淡的香气:“这是哪里来的?看着这般难得。”

白樘淡淡道:“特给你要的。”

因站的近,见她长睫轻眨,似两排密密地小扇,而脸色苍白几乎透明。

目光所至,依稀能看清耳畔那浅浅微蓝的血脉,自从赵黼失踪那一夜开始……她就清减下来,一路至此。

昨儿抱她回去,手中的人极轻,给他一种感觉,就如同是秋日枝头的一片枯叶,随时都会被肃杀秋风掠走。

略觉意乱,白樘退后一步,默默调息。

不欲相见,却偏相见。却也顾不得了。云鬟心中的疑问甚多,复抓了一个最要紧的,问道:“尚书自然消息最为灵通,不知可有了他的下落了?”

白樘正调息中,听了这悄悄地一句,一口气陡然紊乱,心头乱撞。

刹那,仿佛吃了口坏了的乳酪,舌尖也略觉麻涩。

云鬟见他脸色古怪,当下不敢再问。

白樘无心逗留,道:“我尚且有事,先去了。”他叮嘱一句,袍袖微扬而去。

云鬟看着那道轩昂背影,心中却还有一句话想问,却又担心话一出口,又生出事来,倒不如让他就这样离开。

正怔怔思忖,白樘却无端止步回头,那双眸中晴光泛动,唇角微张。

他分明像是个有话要说的模样,却竟一字未响。

最后只道:“好生服了那药,大有裨益。”

白樘去后,灵雨方捧着热水进了殿内,问道:“尚书去了?”

云鬟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丸药,“嗯”了声,灵雨也瞅了眼,道:“尚书给的?只怕是极名贵的好药,总也比太医院里的强,且快吃了要紧。”

云鬟抬头道:“先前你说……尚书被罚俸,又被斥思过之类,如今他能进宫来,许是无碍了?”

灵雨道:“人都来过,当面儿怎不问仔细?却又问我?我听得哪里比得上尚书亲自说?”

云鬟叹息,灵雨倒了水,小心捧了过来:“罢了,才略好了些,又要劳神了,且先吃药。”

云鬟因连日极少进食,那药香被水汽一冲,竟觉很不受用,手掩着胸口,便急急咳了起来。

灵雨忙将水放下,便扶着为她顺气。

云鬟喘了半晌,喝了口热水,却觉着好过了些。

此后数日,云鬟的病渐渐好转,也很快临近新年。

这日,正是除夕,天儿有些许的阴沉,皇城内不许放炮仗,外间却依稀有些零碎的爆竹声响,隐隐透来。

这样万家团圆的时节,云鬟倚窗遥想,竟回到鄜州那个大年初一,清晨绝早的情形。

正神游天外,有内侍进来,躬身道:“圣上问……问您好了些不曾,叫传快些过去说话儿呢。”

灵雨虽在宫中厮混良久,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手儿发抖,不知吉凶。

云鬟抬头道:“知道了,即刻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