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忙握住手:“才好了些,可能撑得住?”

云鬟道:“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知我心里也想早点儿见见陛下,解除心中疑惑?”

当即匆忙换了衣裳,灵雨亲自陪着前往寝殿。

不管换成哪里,陈设布置何等的华贵,皇帝的寝宫都透着一股森然气息,步入其中,就像是走进一个世间最宽敞瑰丽,极美而大气的虎穴。

仿佛每一块儿光可鉴人的琉璃砖下,都埋着白骨,每一块儿斑斓的毛毯底下,都浸着鲜血。

再次跟赵世相见,各自惊讶。

云鬟诧异于皇帝的老朽,而赵世则诧异于她的清瘦。

尚未开口说话,赵世先低低地笑了两声。

云鬟跪地,低头的当儿,眼前许多小小金星乱窜。

赵世喝令平身,方道:“听说你也病了,可好了些?”

云鬟道:“是。圣上可也大安?”

赵世道:“朕的是心病,安生不了。”

云鬟默然,赵世长叹了声,忽地又说道:“若不是这一场,朕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得人心。”

云鬟疑惑,抬头看向赵世。

赵世却也正盯着她:这样美丽的女孩子,看似柔弱的跟一枝花般,只要他手指微微一动,便能叫她颈断花折,粉身碎骨。

却想不到,这“花儿”,会有那许多人舍命相护。

云鬟不知皇帝这话的意思,因为她并不知道,先前,就在她被囚在监察院牢房中的时候,朝堂上有过一场空前的争执。

当时早朝上,赵世撑着病体,听监察院梁御史禀奏谢凤——崔云鬟女扮男装,祸乱朝纲之事。

梁御史禀明来龙去脉,赵世耷拉着眼皮问道:“众卿,不知都意下如何?”

满朝文武,寂然无声。

若是换作别的什么人,只怕即刻便有人跳出来,历数诸多罪过,指摘百般不是。

但是如今这个人,却曾是刑部里鼎鼎有名的,白樘手底下极得力的。

群臣因碍于白樘的颜面,有少数人生怕灭了一个崔云鬟事小,若是因此牵扯了白樘,得罪了这人,岂不是弄巧成拙。是以这是一则顾忌。

至于另外的原因,却是众人都对谢凤此人,甚是熟络。

从云鬟上京的头一日便崭露头角,戳破兵部隋超亲妹被害案,到宫内恢复山河图……以及此后种种。

京城内的官员,哪个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早就将“谢凤”的底细打听的一清二楚。

却是清白而平正的很。从南到北,她自县衙最底的小吏做起,一路经历诸多离奇险骇,艰难坎坷,最终在刑部于白樘手底当差,众人都是服气的。

当百官听闻这谢凤原来是个女儿身后,反应可谓精彩纷呈。

有人万不肯信,说世间再无这般胆大包天又且能耐的女子。

有人却道:“原本那谢凤的相貌就过于清秀俊美了,且当日皇太孙在的时候,两人之间多有暧昧。想当初皇太孙还是晏王世子的时候,岂不是跟崔侯府的那位嫡女就……可见是真。”

也有些守旧正统之人,在惊异之余,却是受不得这般“离经叛道”的举止,先前对“谢凤”有多少称赞,如今就有多少怨愤。

除此之外,又有一干素日里嫉恨“谢凤”升的快的,闻听此信,自然遂愿,便想趁机踩上一脚。

金銮殿上顷刻的沉默后,果然便有两位御史出面,道:“我朝以来,就从无这样惊世骇俗的行径,一介女流,两截穿衣三绺梳头,只该安分守己留在内宅,恪守妇道,这崔云鬟却如此放浪形骸,混迹朝堂,出入皆同男子一般,全无半点贞节廉耻可言。此风端然不可长,必当严惩。”

另一人道:“且她虽然入的是刑狱行当,却是个最目无法纪的人,不惮违背律法,违背妇德,且更加目无君上,此乃欺君之罪,不诛灭,不足以警戒后人!”

赵世微微点头,却并未出声。

正在此刻,忽然间有人道:“圣上,臣有话说。”

这开口的,却是云鬟的父亲,崔印崔侯爷。

赵世道:“你有何话说?”

崔印跪地道:“云鬟虽是臣之女,然而从小便在外侍奉亲母,偏僻乡下,回到京中后,也并未如寻常贵门小姐般养尊处优,最终,竟逼得她死遁而逃。”

泪水潸然而下,崔印道:“臣女本该如寻常女孩儿般无忧无虑,却迫得死遁在先,阴差阳错,闹出这天大的罪过在后。臣不敢替她说情,只是,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这一切的罪责,源头竟是在臣,故而……臣愿意替女儿领受罪过。”

赵世挑了挑眉。

崔印旁边的人,却正是崔承,满面惊疑地看着崔印,眼中原本的错愕冷锐,却翻做了闪闪烁烁地泪。

崔承出列,同跪地道:“臣也愿意领罪,当初姐姐回京后我跟她相见,实则我早就认出她是,只是怕她为难,才一直隐忍不说。”

崔印大惊,喝道:“承儿!”

崔承朝上继续说道:“若说她犯了‘欺君之罪’,那么我也是同犯,求皇上杀了我,饶了姐姐!”

崔印听到这里,越发泪如雨下,便挪到旁边儿,将崔承一把搂住。

父子两个抱住,无声大恸。

满殿群臣,不由动容。

正在面面厮觑之时,却听有一个人也说道:“臣,也愿替崔云鬟领罪。”

崔承崔印也就罢了,毕竟是崔云鬟的父兄,可是此刻说话的人,却叫每个朝臣心中都震了震,错愕意外。

原来此人不是别的,正是刑部尚书白樘。

赵世抬眸:“白爱卿,你又有什么话?”

白樘道:“请圣上降罪。臣也犯了欺君之罪。”

赵世哼了声:“你是何意。”

白樘道:“当初崔云鬟回京后于吏部铨选,却被人告知不得资格入,那件事,便是臣的所为。因为在那时候,臣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儿身。”

满殿死寂,继而“嗡”地响动,像是惊飞了一片苍蝇。

赵世道:“那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樘道:“是,虽然臣知道了,但臣仍是并未揭破,也跟她一同欺瞒着圣上。故而很该跟她同罪。”

白樘说话之时,静王在旁拧眉,有些忧恼之色。

群臣窃窃私语片刻,又都暗中捏了把汗,均看向皇帝,却不知皇帝是何意思。

赵世默然片刻,阴测测问道:“白樘,你向来清正明锐,铁律无私,这一次却是为了什么?”

白樘道:“臣原本指使吏部的钱大人将她除名,便是想维护朝廷法纪。又暗中保全她的性命。谁知后来又有圣上召见一事……臣担心当朝指出,会惹得龙颜大怒反害了她。另外……”

赵世冷笑:“另外如何?”

白樘道:“臣看过她在会稽时候经手的案件,那等缜密明细,竟是世所罕见,故而臣虽然难以接受她是个女儿身为官,可是却又忍不住想,若是此女是个男儿,那岂不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于是存了个惜才之心。”

赵世道:“你是刑部尚书,竟也能胡闹如此,太让朕失望了。”

白樘道:“臣的确违法,不敢辩驳,然而臣生平第一次,觉着如此是值当的。”

赵世喝道:“你说什么?”

上次严大淼谋私,白樘亦能明禀皇帝,不料事情才过了不多久,他竟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了向来心志。

群臣噤若寒蝉,白樘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清晰:“谢凤进刑部后,地方呈送的死刑案子经过她的手,迄今为止已经挑出了十几件疑案,经查证,先前的‘杀妻’‘奸杀’等六件都系冤案,原本枉杀的得了生机,原本逃之夭夭的恶徒又被追索,可知当地百姓都盛赞朝廷明君在位,才能明察秋毫?”

赵世轻轻哼了声。

白樘道:“且在她的相助之下,寿包案,联尸案,饕餮案,校场血案,废太子府案……以及揪出辽人细作等案子,才得进展告破。试问如此成就,朝中哪一位可以匹敌,且她所做的,般般件件,都是利国利民之举,如今就因为她身为女子,便要一概抹杀?无功反而得死罪?臣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为她……觉着冤屈。”

赵世目光闪烁,并未做声。

忽地有人说道:“圣上,臣觉着白尚书所言极是。”

众人齐齐看去,却见出面的,竟是兵部侍郎隋超。

赵世道:“你又怎么说?”

隋超出列,道:“当初我国跟辽国并未议和之时,臣妹被辽人细作害死,辽人却易容为臣妹的模样上京,其用心自然可知,若非是谢凤当时窥得先机,将辽人的意图截破,倘或他们从臣的身上得知兵部机密,臣就算万死也难赎罪过。臣赞同白尚书,并不知是看在谢凤于刑部的成就上,而是在我兵部,在我大舜的国计之上。于公于私,我当多谢此女!”

赵世不语。

忽地又有人道:“臣等附议。”

众人回头,却见这次出面的是监察院的夏御史跟杨御史两人。

紧接着,小林国公,兵部张振,翰林院苏学士,大理寺的卫铁骑等,纷纷出面儿,其他有些跟白樘以及上述人等皆有交情的,陆陆续续也有数人出面恳求。

到最后,满朝文武里头,除了沈相铁系的一脉,以及几个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竟跪下了一大半儿。

静王赵穆在旁看着,忽听赵世叹道:“朕的头越发疼了,尽是被你们闹的。”

群臣不敢做声,赵世道:“摄政王,不如你来替朕决断此事罢。”

静王一怔,却只得躬身领旨。

赵穆抬头看向眼前群臣,双眸微动,便回身道:“虽然说这崔云鬟女扮男装,混迹朝堂,着实是有损法纪,很该严惩。不过她所做之事,竟如白尚书等人所说,件件都是利国利民之事,若是换作是个男儿所为,此刻我等必然也欢欣鼓舞,当庆贺朝廷又要多一员股肱能臣,谁知……倒是让人又是惊愕,又觉着可惜。”

赵世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静王道:“然而转念一想,古来也有花木兰,秦良玉等巾帼豪杰,如今我圣朝治下,竟也有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儿臣斗胆,若我等不拘泥法度束缚,旌表张扬,千百年后,未尝不也是一桩风流佳话,为百姓等盛赞我圣朝天子,开明气度。”

赵世听了这一番话,方笑了笑:“说的好。”

寝殿中,赵世将此情跟云鬟简略说罢,叹道:“当初你在刑部当差,朕不过是看在黼儿的面上,放你胡闹而已,却想不到,你竟果然做出这许多正经事来,隋超,夏朗俊,杨御史,小林国公等,皆都是被你施恩之人啊,只怕还有些朕不知道的,你这小小女子,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看似脆弱的“花儿”,却被这许多朝廷大臣维护,可见她自有其独到的“珍贵难得”之处。

云鬟本就恍惚,越发如梦。

赵世瞥着她,忽道:“如何近来朕听说,静王有意撮合你跟白樘?”

云鬟微惊:“圣上……”

赵世道:“你是如何想法,你可也对白樘有意?”

云鬟忙道:“我心敬尚书,绝无二意。”

赵世笑了声:“那你觉着白爱卿对你呢?他先前为了你,可是连身家性命,甚至他向来恪守的礼、法也都抛之不顾了,朕还是头一遭儿,看他如此不顾一切。

第502章

因天阴,寝殿内虽燃着烛火,却更显得光线幽魅,几乎分不清是白昼黑夜。

加之毫无人声,重重帘幕外传来的爆竹声响,恍若隔世。

云鬟道:“圣上,容我斗胆,白尚书最志虑忠纯、心系家国之人。正如他所说,当初纵我,也是惜才之故,若用别的想法来臆测他,便似管中窥人,却是辜负了。”

赵世复笑了两声,觑量着她道:“你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倒也不枉他当日、甘为你生死置之度外。”

云鬟低眉不语。

赵世道:“朕赦了你的死罪,会在开年下诏,将你一身之事诏明天下。”

云鬟跪地:“谢主隆恩。”

赵世唤她起身,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云鬟不解其意,便只垂首伺立。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赵世才重又说道:“这几日,朕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云鬟道:“正是大节下,圣上如何却说这些颓丧的话。”

赵世笑了笑,道:“到了朕这把年纪,只要说实话罢了,你觉着这是颓丧无趣的话?那朕还有一句,更加颓丧无趣,你可要听?”

云鬟道:“不知……是什么?”

赵世将目光从她面上转开,垂眸望着自己的手,道:“若是,在朕咽下这口气前,等不得黼儿,那么你便随着朕一同去吧。”

声音恍若那空中飘过的一缕烟气,虚浮且冷。

云鬟闻言,却只是略眨了眨眼,面无表情。

赵世轻笑:“怎么,你究竟是不怕呢?还是吓呆了?”

片刻恍神,云鬟轻声道:“若他果然再也无法回来,我亦不独活。”

赵世双眸微睁,看了云鬟半晌,方拍着龙椅笑道:“好。说的很好。”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是王治进来,奉上汤药,赵世吃了两口,问道:“几时了?”

王治道:“差半个时辰便日中了。”

赵世合眸点头,道:“怪不得觉着有些困倦。”

忽地对云鬟道:“是了,上次你父亲跟兄弟倒也颇见了些心意,今日年三十,倒是要让你们父女兄弟见一见才好。”

当即竟给了云鬟两个时辰的空暇,许她出宫跟崔侯崔承相见。

先前赵世同她说朝堂上的情形之时,云鬟面上虽还算平常,心底却是波涛起伏。

尤其是得知崔印竟也肯为她不顾一切,着实意外之极。

夏御史说明崔家的人“出首”后,云鬟虽猜不到其中的详细,却也并没什么记恨之心,毕竟于她而言,崔侯府早就淡之又淡,唯一惦念的,便是崔承,其次是崔印跟罗氏,只算一点羁绊罢了。

故而在知道事发后,唯一所想的,便是不连累崔承等人。

崔承不会坐视不理,他年少冲动,在云鬟意料之中。

她从未曾指望的,是崔印竟也能为她奋不顾身。

因深知崔印天生薄情,云鬟对父亲自来极少任何期待,也并无任何倚望。

毕竟两世,打小到到终,崔印叫她失望的太多。

却想不到,在这样生死关头,崔印竟能如此。

如今听赵世如此开恩,云鬟跪地谢恩。

出了寝殿,灵雨正在外头等候,面有忧虑之色,见她出来,忙问究竟。

听说许了出宫探望,灵雨见未为难她,先喜欢起来。

这一次出宫,却并不似往日,头前两名内侍,身后六名禁军,浩浩荡荡护送。

王治早也派人去崔侯府告知,侯府众人听说,反应各异。

其实云鬟私心不欲去侯府见面儿,然而一则是皇帝旨意,二来,毕竟崔印崔承于朝堂上的父女姐弟情意。

下车之时,门口那些下人们因早有耳闻,深以为异,不免个个瞪眼竖耳,虽碍于有宫内使者在前不敢造次,却也仍暗中着意。

才欲往内堂而去,便见崔印疾步迎了出来。

迎面一看,便瞧出云鬟清减憔悴许多,崔印压了心中难过,道:“听说你近来病着,可大好了?”

当初回京,因掩饰身份,不便相认,也不欲相认,但是此刻那层窗棂纸已经揭开。

云鬟深看崔印一眼,当即便欲跪地。

崔印早一把揽住:“鬟儿。”

云鬟一震,眼中忍不住也湿润了。

崔印有千头万绪,便勉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回书房去。”

引了云鬟来至书房,彼此落座。

虽是生身父亲,此刻相见,却竟无话可说似的,比陌生人还不如。

云鬟便道:“先前听说在朝堂上,侯爷……”

这下意识地称呼出口,未免一停,只是大概是先前那疏离的印象养成,原本的那声“父亲”竟是叫不出。

崔印也自察觉,便道:“朝堂上的事,你听闻了?”

云鬟定神:“是。为了我,委实有些太过冒险了。”

崔印道:“这件事是府内闹出来的,我后知后觉,拦阻不及,已经于心不安,若再任由你赴死,我还成什么人了。”

云鬟听他话中果然似有隐情,却不欲打听,只垂眸道:“心中感激之意,无以言语。”

崔印见她淡淡地,便苦笑道:“这话却叫我如何接口呢。”

云鬟只当并未听出其意,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承儿……”

今日她奉命回来探看,按理说崔承也该知道,且又是除夕日,不至于外出。可从进门到此刻,竟不曾见。

崔印面有难色,云鬟问道:“怎么了?”

崔印叹道:“承儿冲撞了老太太,罚他跪在祠堂里呢。”

云鬟吃了一惊,崔老夫人虽然向来不喜自己,对崔承却是爱如掌珠,如何竟舍得这般相待?

崔印说道:“委实是他一时说错了话,惹的老太太不高兴,其实老太太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也并不真舍得罚承儿,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云鬟何其聪慧,便问道:“可是因为我?”

崔印没想到她竟立刻猜中,便道:“不妨事。你不必理会。”

云鬟听了这句,确凿无误。

原来这一次的“出首”,的确是崔府人所为,且还是崔老夫人的意思。

上回晓晴发现有人在门口逡巡,便是崔侯府的人在此打探。

崔印苦笑道:“老夫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更加上因为……因为你从刑部辞官,又常在宫中,老夫人便觉是你的身份引了圣上疑心不悦,恐怕这样的漏子迟早晚捅了出去,会牵连侯府,故而竟执意要主动去出首此事,以求脱罪。”

“出首”此事,崔承事先不知,崔印却是知道的。

那会儿老夫人传了他去,便先审问谢凤是否是云鬟之事,崔印起初矢口否认,崔老夫人便叫了崔新蓉出来,叫她对质。

崔印见如此,生怕若不承认的话,老夫人会不依不饶,更闹出去,倒不如解释明白。

因说:“她虽然的确有些胆大破格,可是并未不利于我侯府,上次承儿有难的时候,还……”

岂料崔老夫人见他认了,便大怒骂道:“糊涂东西,你还指望她带挈咱们府鸡犬升天不成?崔钰便是被她害死,救承儿的事,不过也是她挨不过你的面子,一点儿良心尚存罢了,又或者是怕你看了出来,揭破了她的身份故而示好。可知她身犯欺君之罪,将来若是捅了出来,就并不只是一条两条的人命,是整个侯府。”

崔印原本以为说破了后,老夫人会从大局着想,谁知竟更似捅了马蜂窝般。

此后种种,便不由他做主,老夫人不由分说,便叫人前去有司出首。

崔印后悔莫及,虽顾惜整个侯府,却也不忍白白地害了云鬟,眼见越演愈烈,终于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朝堂上才挺身而出。

崔承却是后来才知道是老夫人做主卖了云鬟的,那日退朝之后,回到侯府,崔承便大闹了一场。

当时老夫人便大为不悦了,只是毕竟崔承是侯府里最出色的儿孙,一时也舍不得打骂,只是略斥责了一顿,加上有崔印罗氏等规劝,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然而此后,虽然赵世下旨,将云鬟从监察院内释放,却也并未就放回府内,仍是传入宫中。

且毕竟圣旨未下,因此外间的人虽把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却终究不知结果,竟有一大半的人说那“谢凤”是死定了,毕竟欺君之罪,绝非小打小闹而已。

崔承心忧长姐,每每想法儿探听,却毕竟宫门深难入。

这日过节,崔承因在府中,无意听见两个嬷嬷跟几个丫头、私底下正议论云鬟,言语之中说的极为不堪。

崔承是最敬爱云鬟的,且如今尚且为着她的安危,怎会忍这些嚼舌的话。

崔承怒不可遏,便即刻叫门上人来,把这些人统统拉出去,在角门上狠狠地打,然后或撵或卖,竟也不去先回崔老夫人。

偏这几个人之中,有个老嬷嬷跟几名丫头是伺候老夫人的,那老嬷嬷又是个家生的奴才,因混迹这多年,也有了儿女,这些人便来求告崔老夫人,哭求饶命等话。

崔老夫人这才知道崔承竟做下此事,即刻命人传他入内,问了起来。

崔承就把这些人嚼舌之情说了,因道:“这等混账下流东西,不趁早撵走,留在府内做什么,搅乱的整个府中乌烟瘴气,老太太何必姑息?去了这些两面三刀的小人,耳根眼目才清净。府内也才安生。”

崔老夫人皱眉道:“什么话,他们说的难道有错?那个不正是个狐媚祸殃子?当初她真死了也就罢了,何等干净,偏偏又做什么女扮男装、这种无耻的勾当,又犯下滔天的欺君之罪,若非我当机立断地叫人出首,皇上迁怒下来,满府都要人头落地。”

崔承本来就对崔老夫人如此行径有些微词,只因毕竟是年老长辈,不敢忤逆。

这会儿再难忍住,便道:“这个着实是老太太多虑了。当日老太太不在朝堂上,若是在,亲眼看看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为姐姐出面求情那一场,才知道人心也是知道好向的,何况皇上也并未降罪……”

崔老夫人气得打颤,喝道:“住口,先前她投水那一次,整个侯府便几乎获罪,这一次竟又闹出更大的祸端,你却还为了她说话?圣上并未降罪,然而可也并未赦免!你就如此沾沾自喜、当无事起来了?”

崔承道:“就算有事,我也是不怕的,她是我的长姐,若她有事,难道我要活着?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罢了。”

崔老夫人听了这样刺心的话,方勃然大怒起来:“小畜生,你也是被那狐媚祸水给蛊惑了不成?竟说出这样没天理的混账话。都是我素来纵的你太过了,让你竟目无家长,也目无法纪了,难道也要学她那样无法无天?”

这会儿崔承若是服软求个情,老夫人因向来疼爱,只怕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然而崔承因满心维护云鬟,且又心中憋了一口气,竟不肯低头,只是嘴硬且犟。

崔老夫人一怒之下,便叫人将他拉出去,打了十板子后,又叫罚跪祠堂。

这边儿崔印将事情的经过略略同云鬟说罢,云鬟越发想去看望崔承。

谁知还未开口,就听得门外有人道:“老夫人听闻……听闻贵客来了,叫过去见面呢。”

崔印诧异起身:“老夫人要见?”

那小厮道:“是老夫人房中的绣红姐姐来吩咐的。”

崔印示意那小厮退下,踌躇回头,看向云鬟。

只因崔印知晓老夫人的脾性,生恐对云鬟不利,故而竟不敢即刻答应。

云鬟因满心想见崔承,却也懒得理会崔老夫人,便道:“别人倒也罢了,请容许我见一见承弟。”

崔印叹了声,才要答应,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冷道:“你想见承儿?你是不害死他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