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陶然见问,干笑了声,低下头去。

清辉见他显然似有个难言之隐的模样,便不再追问了。

原本季陶然以为追出了一个碧纹,是夜崔侯府又自会戒备,当然无事,谁知次日一早儿,便有侯府的人来催请。

季陶然不知如何,忙整衣出门,却正遇见清辉来寻他,见他神情慌张,清辉淡声问道:“可是侯府又出了事?”

季陶然惊问:“你如何知道?”

清辉道:“不必说了,去看了就知。”

顷刻来至侯府,崔印听闻,亲自迎了入内,却见罗氏躺在榻上,脸色发青,已经透出些奄奄一息之色了。

季陶然骇然:“这是怎么了,昨儿明明已经大有起色?”

崔印焦心如焚:“我也不知是如何了,昨夜我从书房回来,就见她坐在桌边儿,有些神不守舍之意,后劝她歇息,竟没来由冒出一句,说什么‘我已经命不久矣’……我再问究竟,她却不肯说,只是流泪,所以才赶着叫人请你们过来。”

清辉道:“伺候的丫头们难道都不知详细?”

崔印摇头。

清辉想了会儿道:“昨儿可有什么异样?或者……有无其他人来过?”

崔印怔了怔:“昨晚我回来时,听丫头说顾家小姐先前来坐了一会子……”

清辉拧眉沉默。季陶然道:“难道跟她有关?”

谁知身后罗氏气若游丝道:“不……此事、跟顾小姐不相干。”

崔印跟季陶然一左一右来至榻前,崔印亲自扶起罗氏:“你有什么话不便跟我说的?如今陶然跟白少卿在,你却同他们说就是了。无缘无故病的如此,叫人怎么生受。”

罗氏看他一眼,挥手先令屋内的丫头们都退了,才有气无力说道:“侯爷,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见着谢家姐姐的鬼魂了。”两串泪珠滚滚而落。

“什么?”崔印惊骇。

季陶然忙道:“姨母怎么糊涂了,此事不是验证是那碧纹假扮鬼魂、故意吓唬人的么?如何又说?”

崔印心中凛然,这才知道昨儿还有这样的内情。

罗氏缓缓摇头道:“那碧纹……至今尚未找到,然而昨晚上,我又见到那鬼魂了。”

这下两人都惊怔住了,唯独清辉仍是面无表情。

季陶然问道:“姨母,这是怎么说?”

罗氏眼中噙泪,道:“这一次,却跟先前两回都不同……”

原来昨夜,崔印安抚了罗氏几句,因有事,便去书房料理。

罗氏共几个丫头陪着,那些丫头们无事,便说起碧纹的事,有人便猜测碧纹必然是偷偷地逃走等话。

正说话间,薛姨娘带了丫头来送汤水给罗氏,立着说了几句话,见罗氏精神不济,便自退了。

薛姨娘去后,又有顾芍来到。

罗氏见她如此盛情,想到崔承对她本也有心,却是要棒打鸳鸯,心中也觉着对她不住,便勉强打起精神,同她闲话。

顾芍浅笑道:“我本想明儿再来,是老太太听说奶奶身上不好,特叫我过来看的,还说让奶奶放心养着,不用着急过去。”

罗氏点头道:“老太太向来是最体恤小辈儿的。我也没什么大碍了。”

顾芍打量了会子,问道:“只是为什么听说屋里头少了个丫头?”

罗氏道:“想来是丫头贪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芍叹道:“这也是因为奶奶向来待人宽厚。”

罗氏因见她问了这句,心中却也猜忌会不会此事已经传到了崔老夫人耳中,正要打听,忽然一阵风来,竟把旁侧的窗扇吹开了。

夜风扑面森寒,罗氏才要叫丫头去掩上窗户,谁知目光转动间,却见窗外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赫然正是先前两次见过的“谢氏”,仍是那样脸色惨白,一袭白衣,乱发之间的眼睛寒光闪烁。

罗氏嘴唇颤动,几乎立刻晕死,咬紧牙关,浑身僵硬。

才要厉声尖叫,不料顾芍回头,因见窗户被吹开,竟说道:“好凶恶的风……”

她居然站起身来,似是要去关那窗户。

明明外间有个极为凶恶的女鬼直挺挺地站着,目露凶光看向里间儿。

她却一步一步迎了过去。

夜风一阵阵乱吹,屋内烛影摇曳,墙壁帘幕上被映出的影子也随之变幻莫测,宛若无数阴灵狂吼乱舞。

窗外谢氏鬼魂森然而立,窗内的顾芍却步步靠前,这场景,却更是诡异之极,悚人欲死。

罗氏骇的魂魄都飘荡起来,想叫住顾芍,嗓子却已经哑了。

正骇然魂飞,顾芍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了看,才将窗户轻轻地掩上。

那鬼影便徐徐地被窗扇挡住不见了。

罗氏直了眼,眼睁睁看着顾芍回到身边。

顾芍脸色如常,温声道:“也算是开春了,倒仍是这样冷,奶奶晚间可还要多加一床被子。”

罗氏涩声问:“你、你难道……”

顾芍诧异:“奶奶怎么了?脸色如何……”

罗氏脑中轰然响动,万念乱飞,满心骇恸,只看见顾芍关切相问,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她说什么,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室内,罗氏说罢此节,因流泪道:“明明那鬼就在眼前,却只我一个能看见,可见是专来勾我性命的。”

又拭泪:“何况那鬼也端然不是碧纹,定然是谢家姐姐,故而特来寻我……”

崔印虽才知此事,听罗氏哭诉说罢,却道:“不能。我知道小谢,她……”说了这句,面露愧色,低下头去。

季陶然束手无策,忽觉清辉拉了拉自个儿的衣袖,当即忙跟着他走了出来。

到了外间,季陶然压低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扮鬼的碧纹已经不翼而飞,如今更只有姨母一个人能看见鬼魂……难道、难道真的有鬼?”

清辉道:“不忙。现在我便同你去找碧纹。”

第532章番外

季陶然心中诧异:“你说什么?你知道碧纹如今在哪里?”

先前罗氏并不许人大张旗鼓去搜寻,若说给碧纹藏匿在府内某处,或是有的。

但因崔印也知了此事,便加倍搜找,故而连崔老夫人那边也有所耳闻,这许多人还找不到那丫头呢,如何白清辉竟会知道?

眼见清辉已经转身出门,季陶然只得跟上。

两个缓步出了罗氏这大房的院落,季陶然只顾打量清辉,见他目光四移,似有观望之意。

清辉从小之时就同季陶然作伴来府,是以对侯府内情形略有了解,因指着前方那抄手游廊道:“往此处就是通往老夫人上房的了?”

季陶然道:“正是。”

清辉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径么?”

季陶然也随之张望片刻:“若不走这游廊,从那个角门出,越一重堂,似也能过,不过有些崎岖罢了。”

清辉道:“若是崎岖,自然僻静,你可做个识途老马,领我走一走。”

季陶然失笑,只得忍着满心疑惑,头前领路。

略走了片刻,角门处有一丛极大芭蕉,竟有越墙之高,清辉凝视那深翠扇叶,不由道:“自离开会稽,许久不曾见此物了。”

季陶然知道他又想起在会稽为官之时的情形,略也神往:“也是你的缘分,明明是随意选了的地方,竟正是妹妹藏身的所在,天意给你们两个会面,先做了个同僚。倘若当初我随着你一块儿去了,那该多好。”

说到最后一句,话中透出淡淡怅惘。

清辉道:“可知我并不是随意选的地方……”从角门穿过,果然自一重堂内穿过,见眼前又是个小小雅致院落,幽静无人。

清辉扫了一眼,见院中无人,左手侧台阶下,有一孔幽幽圆井,右手半边院中有棵颇大的藤树,蜿蜒在墙侧,枝干虬张,遮住半边墙壁,树下有两个石凳,一面古旧方桌,桌上兀自有几片薄黄叶片。

这小院只是一则穿堂明厅所在,寻常并无人来,靠墙的地上枯草乱伏。

季陶然拾级而下,惦记清辉的话,才要问,清辉忽然止步,转头看向身左。

过了这重堂,往前过一段石子路就是崔老夫人上房了,季陶然见他停而不前,问道:“怎么了?”

清辉不答,目光转动,往前走到院门处,扬首向外看去。

甬道细细,两侧青竹摇曳,如两道屏障,颇为清幽,前方果然隐约可见崔老夫人上房门首,几乎也能听见丫头们隔墙说笑的声响。

清辉微微端详,才复回来,环顾这院落,目光落在那孔井上。

季陶然循步而来,双眉皱起:“你看这个做什么?”

清辉道:“咱们一路走来,这一处地方最为隐秘,若要‘藏’一个人,是最合适不过的。”

季陶然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清辉道:“碧纹是侯府内的奴婢,门上又说并未走出,如何竟会无缘无故不见,所以我猜她已经死了。”

季陶然喉头微动,咽了口唾沫:“死了?”

清辉盯着那井台,上午的日色渐渐明亮,从院外映了入内,均匀地涂在井台上,白色的井台石因风吹日晒,上头本落了曾薄淡的尘灰跟细碎的草叶之类,然而……

季陶然毕竟是从这一行当的,听了清辉点拨:“你的意思,难道是碧纹在这口井……”目光转动盯着那口古井,后背竟有一股悚然冷意,陡然而生。

清辉道:“这院子有一股古怪气息,你查一查便知。”

季陶然虽“见多识广”,也算是“饱经风霜”,此时却竟加倍紧张,挪动脚步走到井台处,探头往下看去。

他定睛细看了半晌,却暗中松了口气:原来这井甚深,因此从上头往下看,却只是一团漆黑,只隐约觉着似有水光,如一只幽暗明灭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往上凝视。

季陶然压着心中不安,定神细看,冷不防身后背上多了一只手,他猝不及防,几乎惊跳起来,忙回头,却见是清辉。

季陶然抚着胸口:“这会儿闹什么?再用几分力气,我就掉下去了。”

清辉神情有些古怪,看看自己那只手,又看季陶然,道:“倘若碧纹真的在下面,你猜是怎么回事?”

季陶然见他神色肃然,不似说笑,便道:“昨日我们搜院子,她必然知道将要暴露了,加上嬷嬷们所说,应是她发现事情败露,走投无路,便寻了短见?”

清辉道:“我们认定那鬼是人假扮的,但倘若真的是碧纹畏罪自尽,昨晚上又出现的那鬼是怎么回事?”

季陶然道:“想来……或许是她不死心,昨晚上又回去了一趟?然后……然后又死了?”他虽如此揣测,心里却有些疑惑。

清辉见他倒也有些急智,不由失笑,又问道:“那么罗夫人所说,当时顾小姐几乎跟窗外的鬼面对面碰着了,却竟不曾看见那鬼,又怎么说?”

季陶然无法回答,忽突发奇想:“难道是昨儿我们找碧纹,她便自尽,然后昨晚上却又鬼魂现身……”

清辉摇头:“就算鬼魂现身,那也该是她自己的鬼,怎么竟是谢氏夫人的?”

断案推理本就非季陶然擅长的,被清辉一句句问下来,便彻底答不上。

然而在这幽静冷清的院子里,两人一口一个鬼,纵然是青天白日,也觉浑身森寒。

终于季陶然问道:“对了,你……你如何觉着碧纹已死,且在这井底?”

清辉淡淡道:“这里有血腥气,还有……一股死气。”

季陶然是最知道他的,听了这句,哑口无声,把心一横,出远门叫了个过路丫头,让喊几个力大的小厮进来。

不多时果然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们,季陶然又吩咐取了绳索家什等,使一个身手灵活的小厮吊了绳索下井查探。

这些小厮们不解其意,其他众人便围在井边,放那小厮下去。

半刻钟,便听得水声撩动,那小厮哼哼叽叽不知说些什么,季陶然看看白清辉,没奈何,往下叫道:“到水里看仔细些。”

上头把绳索往下又松了松,底下水声越响,然后,便听得小厮“嗷”地大叫起来,绳索一阵乱晃。

井台边几个拉着绳索的猝不及防,几乎松手,忙都紧紧用力。

只听到井底下鬼哭狼嚎,不似人声,依稀叫道:“鬼!鬼,死、死了……拉我上去!”凄厉嚎叫之声,透过井口传出来,闻者皆都色变。

不多时,崔印闻讯而来,继而大理寺自有仵作跟公差前来。

井底的尸体也已被打捞上来,已经泡得略见变形,头脸上数处伤痕,额头一处撞击伤正是致命所在,果然是碧纹丫头无疑。

季陶然也早查验过了,退后对清辉道:“看尸首的情形,果然是昨日就已经死了。”

崔印道:“这丫头是怎么死的?”

季陶然低低道:“她额头上的伤是磕碰所致,井台上跟周围并无血渍异状,应该是落井之时造成的,但,到底是她自己投井,还是被人所害,尚要进一步查探。”

崔印也道:“既然是这丫头假扮鬼魂惊吓你姨母,想来是她畏罪自杀?”

季陶然苦笑,想起先前清辉的话,因依样画葫芦问道:“那昨晚上姨母所见的鬼魂又是如何?”

崔印一惊,却也不能答,看看清辉,又问道:“难道你们怀疑,这丫头是被人所害?”

季陶然道:“姨夫勿惊,有清辉在,必然会水落石出。”

崔印点头,他们为找这碧纹丫头,满府内都搜寻过了,但白清辉却只走了一趟,便轻而易举发现这经久不用的井内藏尸。

崔印便道:“既如此,就仰仗了。”

清辉说:“侯爷不必如此,此是我分内之事。不过为了查明真相,若有得罪处,还请侯爷宽肴。”

崔印道:“拖赖少卿还来不及,我叫侯府的人尽数听命就是。”

因白清辉跟季陶然在,侯府又是太子姻亲,大理寺中人便只按例询问数句,那大理寺的仵作得了季陶然嘱咐,便先带了尸首而回。

季陶然才问清辉道:“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碧纹死了?但,你为何会如此确信?”

清辉不仅是确信碧纹死了,而且只怕还知道碧纹是被人所害。所以开始才叫他领走这条偏僻的路,现在回想,一路走来,此处的确是杀人灭口的最好所在。

问题是,凶手是何人。

清辉不答,只道:“碧纹丧命之因,定然是因为她是知情人,或者最初也的确是她配合扮鬼……但就算此事败露,以侯爷跟夫人的为人,也不至于就真的杀了她,她很不必寻短见。”

他回头道:“不知道顾家小姐是不是仍在府内?”

因崔印交代,有几个得力婆子小厮跟随左右,其中一人忙道:“是,顾家姑娘在老太太房内呢,听说老太太昨晚上也有些身上不好,起了好几回呢。”

将晌午之时,顾芍带了两名奴婢前来,先前打捞碧纹尸首之事,府内众人都已知晓,瞬间议论纷纷,顾芍身边的丫头跟嬷嬷都有些惶然不安。

顾芍见清辉跟季陶然都在,徐徐礼拜。

季陶然道:“顾小姐,大概你也听说府内出了人命之事,如今冒昧相请,正是有几句话想问,还请见谅。”说着,示意顾芍身边儿的丫头跟嬷嬷暂退。

两人有些迟疑,顾芍道:“你们暂且门外等候就是了。”

下人退了,顾芍道:“季行验不必如此,不知是什么事?”

季陶然道:“多谢顾小姐。我欲问的是,昨日我同白少卿来见罗夫人,顾小姐离开之时,不知是走的哪一条路?”

此刻他们身处的,却正是在罗夫人大房外那过堂的明厅内,暂且权做个小小刑堂。

顾芍道:“正是把这里走的。”

季陶然道:“小姐一路可看见过什么人?”

顾芍道:“季行验可是问我是不是看见那碧纹丫头投井自尽了么?当时正是黄昏,这里实在过于幽静怕人,我倒是后悔一时兴起从这里走了,所以只顾低头急急而行,想要快点离开此处而已,未曾停留一步,更不曾看见过半个人。”

季陶然点了点头,瞥一眼清辉,却见他不言不语,面上亦也波澜不惊。

于是他又问道:“还有一件儿,顾小姐可否把昨夜前去寻罗夫人的详细一一说来?”

顾芍道:“这个又有什么可说?是老太太听说夫人屋里少了个丫头,怕是有事,便叫我去探问,当时我去奶奶房里,见奶奶精神尚好,我倒也松了口气……后来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当时丫头们都不在屋内,我怕奶奶病弱受寒,便起身关窗户,倒也并没有别的事了呢?”

季陶然道:“当时并没丫头在屋内?”

顾芍道:“因我也常去探望奶奶,那些丫头们都认得,上了茶后就都退了,好让我们自在说话。”

季陶然道:“小姐关窗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常?”

顾芍皱眉想了会儿:“没什么呢?只是风实在冷的很。”

从头到尾,白清辉都未曾插言,只听到这里,才起身出外而去。

顾芍转头目送他出门,忍不住问道:“表哥去哪里?”

清辉早走了出去,季陶然并不回答,仍然问道:“可据罗夫人所言,当时她看见有个怪模怪样的鬼,立在窗外,姑娘并未看见?”

顾芍面露惊疑之色:“什么?当时外头风清月朗,哪里有什么鬼怪?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两人在里头问话之时,白清辉出来,见跟随顾芍的丫头跟嬷嬷果然立在厅门处。

白清辉望着那丫头,记得她叫阿梓的,道:“阿梓,昨儿是你陪着顾小姐去见罗少奶奶的?”

阿梓道:“是,表少爷。”忽地自觉叫错了,便改口道:“大人。”

清辉道:“你随我来。”

当即领着出门,竟来至外间那深井边上,阿梓见他靠近那井口,却忙止步,隔得远远地,却不住斜睨此处,显得心神不宁。

清辉道:“昨儿你们从罗少奶奶房中退后,走的便是这里?”

阿梓答是。清辉道:“你可一直紧跟顾小姐身边儿?还是中途离开过?”

阿梓道:“是紧跟着姑娘的。”

清辉颔首又问:“好,那昨儿晚上你们又去探望少奶奶,是打哪里走的?”

阿梓犹豫:“是、是从……”

清辉冷道:“这样简单的问题,你尚且同我支吾?”

阿梓猝不及防,脱口道:“也是从这里走的。”

清辉方淡淡一笑,道:“你们去了大房,本来罗少奶奶身边儿有伺候的人,先前我审了大丫头阿宁几句,听说,是你借口有事,约了她出去的?”

阿梓深深低头:“我是有事,因为知道阿宁姐姐的针线好,有个样子请教她。”

清辉看她一眼,又看那深井,忽然道:“你听见了?”

阿梓道:“听见什么?”

清辉道:“这井内似有动静。你不如靠近些听一听。”

阿梓愣了愣,旋即脸色煞白,竟反而后退了一步,恐惧地望着井口。

正此刻,里头季陶然同顾芍也走了出来。

季陶然露出无奈之色,顾芍站在台阶上,道:“表哥有什么话,要私底下问我的丫头?”

清辉回首问道:“昨晚上你们重回来探望罗夫人,也是从此经过?”

顾芍眼神闪烁:“是又如何。”

清辉淡淡道:“你方才在内曾说,黄昏之时从此处过,尚且害怕,如何晚上竟又走了一趟?岂非前后矛盾?”

顾芍微微色变,又道:“那是因为……贪图路近,何况,晚上多了两个嬷嬷相随,自然便壮了胆。”

清辉道:“究竟是壮胆,还是故意回去看一看碧纹到底死透了不曾?”

顾芍眉峰微动:“我更不懂这话。”

季陶然听了清辉的问话,虽然震惊,心中却也隐约明白:季陶然毕竟也经手过无数凶案,虽然不擅长推理,但在刑部耳闻目染,却也知道有一条——有些凶犯在作案之后,因一种扭曲心态,会故意回到案发之地回看。

只是看顾芍看似温柔柔弱的女孩儿,万难想到她竟也是如此胆大包天的凶徒。

若这会儿不是清辉在陪着他断案,他也是必然不信的。

但对清辉而言,若非一早被赵黼点破了顾芍的为人,清辉自然半点儿也不会疑心到顾芍身上去。

一旦知道了顾芍的性情,碧纹失踪,内室闹鬼,——罗夫人说顾芍见不到那鬼之时,清辉已经怀疑了顾芍,再以顾芍之性情推测碧纹的事,循迹而行,立刻便找到旧井。

清辉对上顾芍双眼,道:“你常去探望罗夫人,让阿梓借口将罗夫人身边的丫头调开,你在侯府内人缘甚好,他们自不会格外留意。那夜你前往罗夫人房中,借口私下说话,那些丫头们会意退了,不料正中你的算计,我曾问过夫人房中的丫头们,他们都说因夫人晚上闹了那一场,她们也怕有事,故而原本门窗紧闭,那窗户自然是关着的,之所以会打开,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人,自然就是你的同谋者了……”

顾芍道:“我的同谋?”

清辉道:“不错,碧纹,昨夜之人,都是你的同谋。昨夜那人先你一步来到夫人房中,将窗户悄然打开,后来又趁着你独自陪坐,便扮作谢氏的模样现身,你明明看见了她,却只做一无所知,好一唱一和,恐吓罗夫人,果然给你们得逞。”

顾芍笑道:“表哥,你如何这般污蔑我?”

清辉道:“我并非污蔑,而是不想低估你。”

顾芍道:“这话我不懂。”

清辉道:“让我怀疑的是,为什么夫人看见的是谢氏夫人的鬼魂,我是不会轻信神鬼之说的。那到底又是什么人这样熟悉谢氏夫人?能靠近罗夫人又熟悉谢夫人的,只有一个。”

正此刻,墙外脚步声起,季陶然回头看去,却见是崔印同薛姨娘站在院门处,薛姨娘脸上惊疑不定,浑身发抖。

顾芍见薛姨娘来到,微微色变。

崔印脸色有些冷峭,看着薛姨娘道:“先前为了阿鬟在朝为官的事,老夫人如鬼迷心窍般,一心要出首脱罪,我早存疑心,你还不快说!”

季陶然忽然听见又跟云鬟的事相关,心头一动,便走前一步:“因为侯府非同寻常门第,事发又是内宅,我同白少卿有心顾全体面,故而此刻仍在此处,按照正律,是要缉拿一干人等前往大理寺,到时候黑白辨证,牵扯下来,就不是我们所能轻易周全的了。”

薛姨娘抬头看季陶然一眼,又扫过他身后的顾芍,却见顾芍眼神冷然。

之前因为崔钰身死之事,崔新蓉记恨了云鬟,只是被崔印喝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谁知后来事情越演越烈。

本来崔新蓉仍是惧怕崔侯,不敢如何,就只将那股恨妒之意压在心底,但谁知身边偏又多了个撺掇之人。

这人自然就是顾芍了。

顾芍是白家的亲戚,外头所传的,也无非是白樘宠爱这个外甥女儿、白府阖家待见之类的话,原本崔新蓉庶出的女孩儿,嫁的也一般,但自从跟顾芍相识,顾芍对她关怀礼待,竟是极好。

崔新蓉是个心空眼浅的人,被顾芍捏在掌心,竟对她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