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客气地说道:“你心知肚明,冯佳柏是舍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脸,才不让你过来的。过会儿,他要真气着了,可别怪我不帮你。”

沈青春捂着嘴轻轻地笑。

要是别的女人这么笑,我会觉得她们装。可这是沈青春,我却觉得很是好看。我都忘了我也是沈青春的脑残粉。我在C城一中与有钱人格格不入,也只有她收留了我。要不是因为她,冯佳柏也不会跟我相熟,说到底,沈青春是冯佳柏的正房太太,而我只是一直伺机而动的小三罢了。

现在正房回来了,我也该清醒了。

我和沈青春一块儿笑着,眼角里扫见季泽清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季泽清这些天气色很好,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西裤,古怪的短款领带让严肃的打扮瞬间俏皮了不少。

他走到我面前,说道:“怎么你来了?”

我说道:“我追星呗,问冯佳柏要了一张请柬,早知道就问你要了。”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是为了沈青春,还是为了季泽清,我说不上来。但直觉说冯佳柏邀我过来,他们都会不开心。

季泽清看着沈青春,问我:“这位是——?”

我介绍道:“这位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沈青春,这位是季氏集团市场拓展部副总监季泽清。”

季泽清看了看我,不知道是在惊讶沈青春这个人,还是在惊讶我记住了他的职称。但他很快收回目光,对沈青春说道:“您好,经常听纪晴冉提起你,果然美得倾国倾城。”

“美得倾国倾城”是我在《跪着爱》里的一段形容词,没想到季泽清竟然真看了那本书。

沈青春一愣,笑着说道:“你听冉冉瞎说。要真倾了国又倾了城,那不成祸国殃民了嘛。”她转过头看我,“季总是你的——”

我说道:“上司。”

沈青春打量了我们一会儿,跟季泽清说道:“那以后还要仰仗季总对我们冉冉多加照顾啦。”

季泽清说道:“那是一定。”

沈青春笑笑,对我说道:“我先出去转转,你们先聊,过会儿我再来找你。”

季泽清柔柔地看着我:“吃饭了没?”

我看了眼他:“你怎么一见到我就问吃没吃饭,我又不是饭桶。”

季泽清笑着说道:“我记得你是啊。在黄城高中,你跟蚕一样,嘴都没停过。我喂了你多少零食才把你喂饱的。”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垂着脑袋说道:“能吃是福。跟你似的,吃那么一点点,还吃得那么没营养,我就没见过那么爱吃白粥的,难怪得胃病。”自从我给他煮过白粥后,后来去的那几次,他承包晚饭,却要求我做早饭作为回报,我只会做白米粥和鸡蛋,他每次都能吃很多。我有点搞不懂他是爱吃白粥呢还是早晨起来的胃口特别特别好,才能让正餐和早餐之间的饭量差别那么悬殊。

想到这个,我抬头问他:“那你吃了没?”

季泽清说道:“没,隔壁大厅有自助,正打算去吃呢。”

我眼睛一亮:“那你不早说。我还后悔出发前没扒拉两口垫垫肚子呢。”

季泽清眼睛一弯,摇了摇头,带着我往里面大厅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看着我后背问道:“谁给你挑的衣服?”

我说谎不打草稿地说:“问杜文诺借的。”

季泽清皱了皱眉说道:“以后别穿了。你好歹也是有夫之妇,露成这样,有伤风化。”

我瘪瘪嘴,竟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已经不自在半天了,背部透风的感觉真不好。

我说道:“现在我手上要有根针,我也想把它缝起来。它开得这么深,我没□可露,也不能让我露股沟啊。”

季泽清没忍住,还是笑了一下,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走了几步之后,他说道:“杜文诺还是很有眼光的。上次我生病时,你跪在旁边替我按摩,屁股翘得很好看……”

我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你那天吃的不是胃药,是□吧?就见你那天晚上发情发得厉害。”

季泽清不在乎地说道:“是你先动手的,不能怪我。咱也老夫老妻的了,你说我发情,我都不好意思。”

“……”

自助餐安排得很丰盛,发着金属光泽的自助餐盆绕了大厅一圈。因为来得早,大厅里几乎没什么人,我拿了一大盘的生鱼片和蚝油扇贝,坐在角落里专心吃起来。季泽清则捧了一盘沙拉和一杯果汁,坐到我旁边,看了看我说道:“吃那么多海鲜,你可别吃坏肚子。”

我看了眼他的盘子,说道:“季泽清,你当初去黄城高中,不是为了来读书,是为了进寺庙的吧?难怪当初跟你一块儿吃虾,你吃两口就全都给我了。”

他说道:“那时我看你那么爱吃,没好意思跟你抢。”

我问:“说起来也对啊,季泽清,你后来都出国上哈佛了,根本不需要高考啊,你还跟我留条说不在同一个考场,你蒙谁呢。”

大骗子!无时无刻不在撒谎的大骗子!我在心里骂道。

季泽清用叉子戳着小番茄,说:“其实去黄城前,我已经准备完了所有申请材料,只是等着寄送和录取通知书了。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养养神,后来有人推荐我去黄城,我就去了。没想到一待,竟然从11月底待到了6月初。后来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本来打算在高考前一天走的,可那天你在我房间里睡死过去,醒来之后,又跟我说结婚,我没走成,还跑去跟你先领结婚证了,结果白白浪费了一张机票钱。”

我在脑海里回忆了一圈,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那天你准时走,我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就是李善军?!”

季泽清愣了愣,瞥了我一眼,说道:“有没有后悔?”

我真诚地说道:“我太后悔了。”如果是李善军,这事儿多好办啊,那我读C大之前就离婚了,谁能跟我似的,随便拉个人结婚,还能和十几年前的仇人,还是有绑架心理阴影的仇人结婚啊?我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呢。

鉴于这里是公共场合,季泽清咬着牙轻声说道:“你愿意嫁,李善军还不一定肯娶呢。谁娶你这个笨蛋?你就是台麻烦制造机。”

最近我和季泽清关系很和谐,一半得益于我那天对他的照顾,一半归结到季泽清提议的离婚条件,我已经好久没跟他斗嘴了。可今天我嘴皮子发痒,说道:“谁说李善军不肯娶我?那时我打开抽屉都是各种吃的,肯定是李善军暗恋我,偷偷塞在我桌子里的。他还是第一个邀请我打球的人呢。这也得感谢你,你把全班女生的眼光都吸引走了,保持清醒头脑的女生就剩下我一个。在那雄性荷尔蒙最旺盛的年纪里,我能不让人惦记吗?后来我抽屉里的吃的越来越多,我分给别人吃都不够,也许整个篮球队都暗恋我呢……”

季泽清气呼呼地看着我,对于我行情走俏这一点,看来他很不愿意承认。

我美美地补充道:“话说回来,自从考到C大后,篮球队的那帮小子还给我写信呢!写信啊!这个年代,你知道手写的信代表什么吗?!黄城高中出来的人就是淳朴又实在啊!”

季泽清放下了叉子,看着我问道:“他们都在信中说什么了?”

他们在信中责怪我给黄城高中的师弟师妹造成了伤害,现在老师开始拿着我这个非典型案例逼他们认真备战去了。可是这样的话我会说吗?

我说道:“当然是夸我了。我给你背一首情诗啊。这是某一位暗恋我的人自己创作的:你就像一朵鲜花/温柔、纯洁而美丽/我一看到你/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我觉得/似乎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愿上帝保佑你永远/美丽,纯洁和温柔。怎么样,好听吧?美吧?”

我想,季泽清肯定还不知道那首德语诗是什么意思,刚好趁这个时候现学现卖。

季泽清的眼睛都睁大了,看了我很久也没说话。

我乐不可支地笑,心里绽放开大团大团的花。

过了好久,他才说道:“这不是海因里希的诗吗?怎么会是他自创的呢?”

我一听这个,刚喝下去的水都差点吐出来。合着您老人家听过啊!海因里希的受众有这么广吗?!

我默默地低头说道:“反正人家说是他自己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泽清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埋着头不说话了,过了会才抬头说道:“海因里希的诗在国内有这么受欢迎吗?”

我嘿嘿地笑了,怎么季泽清老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呢。我拍拍他的肩说道:“算了,人家抄袭就抄袭吧。你看艾香抄了我整本书我都没说什么,你让别人抄一首诗,又没拿稿费又没博名气,就算了吧。”

季泽清大声说道:“那能一样吗?”

我看了看周围,扯扯他的衣角。他竟然一气之下,站起来走了。

他这场气真是生得莫名其妙。

第40章

他生他的气,我吃我的生鱼片。吃了个半饱的时候,我旁边坐上了艾香。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蕾丝短裙,头上插了一根绿色的孔雀毛,跟她那孔雀般的性格很是相配。

我想杜文诺有一句话也许说对了,丫是真的爱我。要没有这份狂暴的爱,丫怎么能围在我身边打转这么久都不累吗?

我拿纸巾擦擦嘴角,刚想起身,她就说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冯佳柏回国了啊,听说还在韩斐工作室身兼要职。啧啧,纪晴冉,混得不错啊,都让人家带你到这种场合来了。”

我不跟这种绿头苍蝇对话,端起盘子走人。

绿头苍蝇跟着我,说道:“不过,你还是没机会啊。我刚才看见沈青春了。他们俩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真是叫人艳羡。”

我继续不理她。

绿头苍蝇心满意足地说道:“你说我要是把你的随笔给他看,他会不会对你动心啊?那上面的床戏写得可是磅礴给力,香艳动人。到现在,读者还对那一段赞叹有加,说写得‘有血有肉、又色又情’呢。”

我盯着她。她哈哈地笑:“其实我特别想跟他确认一下,那段床戏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他看没看过《跪着爱》呢?我猜他还没看过,要看过了,还能把你带到这里来?这段床戏要是假的,他得怎么看你?要是真的,哎呀,我可真想送沈青春一本我的签名书,让她好好拜读一下呢。”

我说道:“艾紫香,你别欺人太甚。你自己没才华,抄都抄不出新作品来了,就找我取乐来。你真寂寞,就跟你那帮粉丝玩儿去,她们乐意看你玩人格分裂。我没时间陪你。”

就在这时,我看见沈青春进来了。

艾香向沈青春摆摆手,喊道:“沈青春——”

沈青春狐疑地看着她,还是走了过来。

我一下子心惊肉跳起来。

艾香笑着和沈青春说道:“沈青春,你好哇,我叫艾香,也是C城一中的,比你们低一届。那时你跟冯佳柏是咱学校的风云人物,我一直想认识你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沈青春偏着头,微笑着说道:“艾香你好,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人,干嘛这么客气?”

艾香说道:“不是客气啦,我现在终于有些作品,才敢和你打招呼的。”

“哦?艾香是做什么的?”沈青春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手心里全是汗水,眼睛直直地盯着艾香。

艾香说道:“写了几本书,你一定要去看哦。”

我打断道:“沈青春,我有几句话想私下里跟艾香说几句。借过一下。”

没等她答应,我就拉着艾香往外面过道走。艾香嚷道:“你干嘛啊?你干嘛拉着我?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了!”

我松开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键,放给她听。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夺我的手机。我往后一绕,说道:“艾香,你不就仗着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抄袭,才敢这么咄咄逼人的吗?你敢毁了我的幸福,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正好把抄袭啊打人啊之类的一块儿清算清算。”

“你卑鄙!”她喊道。

我说道:“这是跟你学的。对付你这种人,就得用非正常手段。”

她精致的面孔仿佛一块碎裂的镜子,随时都能洒落一地。她龇牙咧嘴地说:“这段录音里,我没有正面承认你说的话。”

我往手机里输了几个数字,里面回放道:“不过我心理真是不平衡,凭什么我写了那么多,你就独享劳动果实呢?”“你这叫命。”

我看着她惶恐的脸,说道:“世上不是只有‘对’‘是’才表示承认的。你的粉丝也许脑残,为了你这个人渣暂时失去了基本的分析能力,可是别人可不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从对话里分析出来。”

“我可以说录音是伪造的。”

“哈哈,现在有这么多技术帝,我怕什么。我希望这事越炒越火才好呢,正好让更多的人见识到你龌龊的一面,我何乐而不为?”

“你想怎么样?”艾香盯着我道。

“你别招惹我,也别招惹沈青春和冯佳柏,不然你自己找条江跳了吧。”我把手机塞到包里,白了她一眼走了。

我回到大厅,沈青春已经不在了。颁奖典礼快要开始,我的肚子不幸被季泽清的乌鸦嘴命中,跑了好几趟洗手间,臭味熏人,最后我索性找了个相对偏僻的洗手间,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等我拉得差不多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听那声音,好似双方都相对克制,大概是哪个明星怕别人听见吧。

洗手间的抽风系统不错,我拉得畅快了,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刚把手搭在门扣上,忽然听见吵架的那对人进来了。我一听,竟然是沈青春和冯佳柏。于是,我就不动了。

“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为什么?是嫌我脏吗?”

“沈青春!你别这么说你自己。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那是为什么?嫌我不能为你生孩子?”

“咱别提这件事情了,好吗?”

“为什么不提?被人□不是我的错,堕胎也不是我的错,不能生孩子也不是我的错啊。为什么我要受这种报应?”

“是我的错,我那天不该跟你提分手,不该让你情绪失控,更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不然就不会有这场悲剧。你要是觉得我该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好,我承担,你要我娶你,还是想要我的命,都可以。可是,沈青春,你不能要求更多了。我没法爱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冯佳柏扔出的一个接一个,把我震在原地。我呆如木鸡,大脑一直处于当机的状态。沈青春被人□?沈青春不能生孩子?这是哪天的事?那天冯佳柏抱着我哭,在我耳边叫沈青春的名字,是因为这件事吗?他把错误归结于自己身上,所以才会为我的付出说对不起和谢谢?还有,他们从来没有相爱过?他和沈青春待在一起时挺开心的啊,我天天跟在他俩后面看着呢,也没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呀,怎么可能……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现在我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为什么我听到的话都这么离奇?

沈青春崩溃地说道:“冯佳柏,你凭什么这么审判我,审判我们的感情和未来!我求你出国重新开始时,你不也是答应得好好的吗?你也能好好地跟我聊天和吃饭了,我都觉得有希望了,为什么你又要离开?”

“就是看你恢复了,我才敢回来。出了事后,我一直在尽力弥补给你造成的伤害,我陪你考到C大,为你办心理咨询室,又陪你出国治疗。最后一年的单人游是我最轻松的时光了。沈青春,我的人生已然悲惨,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继续这样了?我真的很累……”

沈青春忽然抽泣道:“好,你累了,我也累了。我得不到你的心,你也别想得到她的心。对,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个讨人厌的样子的。你承担吧,冯佳柏,请你跟我结婚。”

我呆住了。我和沈青春是何其相似,我们都逼得没办法了,作为女人,都向男人求婚了,只不过她是向她的爱人,也是我的爱人,求了婚。

冯佳柏一直沉默着,沉默到我都以为他们走了,冯佳柏才说道:“好,沈青春,那我们结婚。一切如你所愿。我们——结婚。”

沈青春忽然大笑道:“原来得到你这么容易,好,我想你不会告诉韩斐我不能生育的事情的。作为补偿,我会让我爸把资金慢慢注入韩斐工作室。冯佳柏,我们可要办一场比威廉王子他们更隆重的婚礼啊。我要让冉冉做我的伴娘!我要让她做这世上最美的伴娘!”

我听过“这世上最美的伴娘”,却从没听过“这世上最美的伴娘”,沈青春在这样的场合突然提起我,让我毛骨悚然,直觉沈青春应该不是出于伟大的友情要这么做。

冯佳柏的声音像是一张破碎的纸,他说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觉得我毁了你,那你毁了我也很公平。结婚的事,你自己张罗吧,我什么意见都没有。典礼开始了,过会儿我还要去颁奖,我先让人送你回酒店。”

然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才傻傻地出了门,踽踽地往外走。

我想我现在应该像是一个沉思的尸体,四肢是僵硬的,脑袋却像是一艘在滔天波浪里起伏不停的小船。那么多突如其来的真相如同无数飞虻,在同一时间袭击了我,而我却赤脚走在钢丝上,没有余力将它们驱逐走。

玻璃屋顶外的天空是恍惚的晴空,于我来说却像是无边的黑夜。冯佳柏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沈青春。对这样的画面的想象,我在四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于是我跟别人结婚了。现在他们真要结婚了,可我却不似之前的感觉,不是为了心爱的人离我而去而伤心,而是为了他们结婚背后的辛酸而心痛。我为冯佳柏承担不应该由他的承担的错难受,可又不能埋怨沈青春,她是我们几个最悲苦的人,我不敢指责她用这样的方式追求幸福,她的幸福显得如此重要和紧急,因为在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心早已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而处于尴尬身份的我,实在不知应该以什么立场去面对这场婚姻。要是不知道真相就好了,我不由想,也许不知道真相,我会默默地祝福他们在一起,然后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走我自己的人生。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我的未来本来就注定没有冯佳柏了的——早在季泽清在酒会上帮我分析完那么多我和冯佳柏之间的障碍时,我就已经有了定论了。我是一个多么有自知之明的人。

我麻木地走着,好似在路上遇上了艾香。她跟我唧唧歪歪地说着点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要往外走。到了明晃晃的马路上,我拦了辆车,报了个地址就走。

司机叫醒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停在季泽清家的楼下。

我进了门,走进屋里,端坐在写字台前,呼吸困难。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掐住了我的喉咙,我难受得想哭,可是一滴泪也掉不出来。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来自里尔克的诗《严重的时刻》)

然后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41章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在床上。屋里亮着灯,我看看手表,晚上十二点。洗手间传来洗澡的水声。过了会儿,季泽清从屋里出来了。他用毛巾擦着头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四年前黄城高中山上的小水滩。彼时我自以为我承受了多大的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毁了自己的名誉去保护沈青春,又为了自己那点心思,受了威胁高考失败,又跑去复读。表现得好似有多成熟多沧桑,连带着看其他同龄人都带着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的姿态。可现在想来,对比那时的沈青春,我该有多么无忧。高考的时候以为高考就是天,等过了高考,才知道人生的考验远比高考要复杂得多。有那么多时刻,能让人比高考失败还要痛彻心扉。

我走过去,抱住季泽清,紧紧地不放开。

季泽清的手还放在头上,几秒钟后,他的手落下来,放在我的背上,问我:“季太太,你是过来写诗的么?”

我趴在他肩上,问道:“季泽清,你跟我结婚,开心吗?”

他把我从怀里拨出来,仔细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摇头:“季泽清,当初我那么崩溃地逼你结婚时,你是不是恨死我了?觉得整个人生都被我毁掉了?”

季泽清看了看我,说道:“还好,你跟我国强拆队似的,逼我拆了这个拆了那个,可后面跟着开发商重建呢,所以不至于毁掉。”

我忽然被他打的比方逗笑了,靠在他肩膀上乐了会儿。

季泽清摸着我的头,问:“怎么突然没跟我说一声就过来了?我还在颁奖典礼上找你呢。”

我说道:“我诗兴大发呗。”

在他肩上靠了会儿,我跟季泽清说道:“季泽清,我不逼你离婚了。你要觉得我逼你结婚毁了你而恨我,那你就好好恨我,所有的报应我受着。等你舒服了,想离婚了,我再离。你说得对,我提的结婚,理该你来提离婚,这才算公平。”

季泽清退了一步,把我的脑袋捧起来,看着我:“你说什么呢?你还记着那天我们吵架时说的气话呢?你怎么当真了?我没恨你,好端端地干嘛恨你啊?”

我想起那场争吵,也是在这个房间,季泽清把我的过往一一数落了一遍,那句“你心爱的人害你跟错人结婚,那你就等着我害你永远也离不了婚!”还在耳边回荡。我抬头看他:“季泽清,你要真恨我,没关系的。那天你开车出去差点想杀了我,我也是有数的。我现在知道男人被不爱的女人逼着结婚有多么可怜了。”